始知明月是前身
作者:木小野啊 | 分类:其他 | 字数: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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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确认
我跪在玄武殿上,在大晋满朝文武百官及卫使面前,几乎是一字一句。
“臣妹请封号,河西二字。”
自古封号都是选择吉祥寓意的字眼,如萧繁星的端宁二字,再如阿爹的太平二字。也有些封号诸如大名鼎鼎的山阴公主——封号即封地。
我波澜不惊的扫过卫使面颊,他眼神倏然一变,显然不曾想到我竟如此敢说,蹭的起身,忿忿不平:“河西四城中已有三城,是卫国之地,公主要这个封号,只怕说不过去。”
事实如此,卫国不会因我一人退兵让出河西三城,我亦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能要回被占领的土地,便朝卫使盈盈一笑道:“河西四城原本就是大晋边城,如今孤和皇兄讨要封地,轮得到你说三道四?皇兄,臣妹自幼不在您身边,如今要远去卫国和亲,您难道不给臣妹一些拿得出手的嫁妆傍身吗?”
诚然,被攻占与拱手相让,的确是有些区别的,至少千年后史书所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狼狈。萧蔽日瞬间明白我所用意,不待卫使开口,决断道:“准,宁城、顺城、丹城三城作为河西公主陪嫁。”
百官面色十分精彩,一个一个眼中似有熠熠光辉。
“圣上,这三城如今是卫国的,您给的名不正言不顺!我大卫不会承认!”卫使压着嗓音,在晋国的大殿上说话显然没有底气。
我闻言轻笑,便顺着他的话道:“那卫使的意思是,要当做彩礼给孤了?”
他顿住,咬牙切齿道:“我何时说了!”
这是我活这十五年来,最勇敢的一次,不敢当舌战群儒,却的确是在言语上占了卫使的便宜。我愧疚也难过,作为杨琰的妹妹时,从未帮过他任何事,始终被他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的保护。而作为萧蔽日的妹妹,却要替他挺身而出,周旋他国,替他也替大晋讨要城池,维护萧氏皇族的颜面。
终究我还是做了萧蔽日的剑刃。他手中执剑,能否所向披靡,仍需天意成全。
体内帝王家的气节像是终于突破了屏障,破壁而出一般,瞬间袭上我四肢百骸,我伫立在这,从未有过如此坚韧的力量,是大晋列祖列宗留在这座巍峨宫殿的魂在我身后,从这一刻起,我脱胎换骨,彻底告别了杨玥。
太玄宫的圣旨传出皇城,不日便会晓欲天下,我这一步再无退路,亦想到日后在卫国的日子不会好过。
正月的京师仿佛有下不完的大雪,往年我在府中足不出户不曾察觉,今年格外寒冷。我一紧领口狐裘,泰然自若的立在玄衣阁高门外。河西公主只和圣上提了一个要求,放杨琰出来。
杨琰骤见天日,伸手挡了一下,旋即看见我立在原地,短短六日,他下颚已长满青须,双眼凹陷淤青,原本就消瘦的颌骨更加分明。一身玄衣已大了一圈,肩颈都宽松的垮在身上,丝毫没有往日严丝合缝挺立的模样。
阴霾的光色下,我见他脸上笑容,他从不在宫里笑,是已这温柔一笑,竟让周遭人吃了一惊。
大雪洒在他发上肩上,将一身玄色染了星点洁白。杨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在我面前颓然跪下,消瘦下更显得喉结分明,他嗓音沙哑,“公主。”
我绷着的一颗心瞬间瓦解,与他一样跪坐在雪地上,跪在在他面前。他的手冰凉,拭去我脸上清泪,众目睽睽下,我被他重重按在怀中。若是顶着河西公主的名号,便再也不能随心所欲,那就让我最后放纵一次,哪怕这十分不合规矩。
“哥哥,你要好好的,你可以离开玄衣阁了,你去随阿爹阿娘打仗,去做你喜欢的事。”我不能再喊他一声哥哥,因为我的阿兄只能是天子。我抽泣着,双肩一动一动。
和亲的旨意想必他在玄衣阁内也有所耳闻,事已至此。我所求的放他出来,是放他自由。
月亮很快又圆了一轮,我红妆华服,头顶华冠,红唇远山,终于要随卫使踏上和亲之路。宫里举办了隆重的及笄礼,最有资历年老的嬷嬷在我额头点上花钿。
老嬷嬷声音柔慈,说着最吉祥如意的话。
我没有想到,随我一起去卫国的侍卫里竟有杨琰。以及太傅赵闻一家,赵闻先生被封河西节度使,随我一道前去夏城上任。
萧蔽日将我送出城,又送了两日,浩荡的车马仪仗就此拜别帝王。他说:“阿月,杨琰替我保护了你十五年,以后在卫国的日子,他还替我在你身边。”
我瞬时泪如雨下,命运捉弄我们兄妹二人要顶起这片山河,他分明无依无靠,杨琰与赵闻曾经都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如今都给了我。我难以抑制,与他相拥,第一次真情实意的唤出一句“阿兄”。
“此去山高水长,万望阿兄珍重。”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萧蔽日,他揽上我的肩,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阿月,终有一日我会迎你回故土,卫国也会覆灭。”
我的泪水也许滚烫,顺着他龙纹的领口滴落进他脖颈,萧蔽日喉头一动,还想在说什么,终是放开了我。我带着期颐离开大晋,一路关山万重。
一行两个月,在快要至河西边城时,送嫁的车马竟遭到了一次刺杀。
入夜时分,春风吹动着驿站外新发的枝丫,我能听见沙沙作响。杨琰不便每日看我入睡才离去,他却一直守在我房门外浅眠。
一阵刀光剑影,我只听房顶巨响,有人落入房中,我屋内燃着夜烛,却还是被他的刀晃了眼。那人黑衣蒙面,且身手狡黠,像是黑夜中最灵动的杀手,直落在我眼前,不待我惊呼他的匕首就已抵住我的咽喉。他似乎不打算解释,也不想让我死个明白,一刀就想将我毙命。我只觉咽喉处冰凉,血已顺着刀背滴落在手心。
驿站纸做的窗户被柳叶划破,杨琰身手了得,一片孤叶也可以做武器,柔软柳叶如石头坚硬,打在刺客手腕,瞬间红了一片。他吃痛分神,手中力道略松,我趁机从他腋下钻出,又被他死死钳住。
与此同时,杨琰已破门而入,他的三尺长剑出鞘,直压在刺客肩头。
微弱烛火摇曳,墙上是我们三人拉长的影子死死对峙住。
“放开!”杨琰极尽忍耐,只有我听出他声音中微不可闻的颤抖,甚至还有一丝哀求。“放开她。”
刺客显然低估了我身边的侍卫有如此功夫的人,他冷冽的眼眸划过肃杀,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杨琰。侍卫闻声已纷纷赶来,将我与他层层围住。
刺客试探的抬起刀,每抬一寸,杨琰便近一寸。“你的刀若再敢伤她分毫,我定将你碎尸万段。”他在赌,赌这个人不是死士。
毕竟若他只是豢养的死士,会不顾一切完成任务,哪怕自己身陷囹圄万劫不复。可他一身武艺来去自如,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给别人卖命。
刺客点点头,虽然他蒙着脸,我仍然能感觉到他蒙面下玩味的笑容。他压着嗓子,低声道:“是我大意了。”
我被他狠狠向前一推,推向杨琰的剑刃,杨琰脸色骤变,猝不及防的向上收剑,一手护着我,剑刃在空中旋了一圈,杨琰双手已松,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落地,而我也被他接入怀中。
刺客在这瞬间跳上方才落下时的房梁,从房顶的洞中桃之夭夭。若非救我,杨琰是绝对会对他穷追不舍,刺客也似乎看透他心思,知道他心中孰轻孰重般,轻而易举的从层层侍卫中脱身。侍卫们提刀便要追,杨琰压下:“别追了,你们追不上。”
在他们短暂的交锋中,杨琰已看出他功力几分,那人是世间高手,能不动声色的来,闹出这一番动静后又全身而退。
“嘶——”脖子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我这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杨琰亦惊觉,毕竟那刀再近一厘就能要了我的命。
自那之后,杨琰夜夜坐在我床前蒲团,屋内的灯也从不熄灭。随行人中官职最高的赵闻虽觉不妥,可又想到有一个绝世高手时时想着要我的命,亦觉脊背发凉。毕竟我的命,关系到晋卫二国,无比精贵。
杨琰跪坐也笔直,他道:“属下就坐在此,护公主安危。”
赵闻不在多说什么,我们一行就快入河西顺城,卫使先行回卫国皇城,带卫国太子及接亲队伍在夏城做交接。
河西其余三城已被卫国掌握,赵闻只能在夏城就任河西节度使。大晋送嫁车马甫入夏城,本该迎亲的卫使一行,竟是一行白衣。
卫国天子驾崩了。
这始料未及的变故来的突然,卫国太子贺珩级任皇位,我的身份也从太子妃一跃成为皇后。只是天子驾崩,贺珩需守孝三年,不能与我成婚。卫使前来接我去卫国皇城居住。我因先前遇刺一事心有余悸,便提出在夏城居住三年替卫天子守孝。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我本以为需费一番周折。却不想卫皇城传来贺珩圣旨,只有一个字:准。
彼时我正与赵家小娘子赵孟音在院中听琴,我的宅院在赵府后院,两所宅院相连,又互相并不打扰。赵孟音与我年岁相仿,又都骤然远离家乡,彼此间自然多亲近。
边塞的琴声张扬,急促转弦似箭如雨下,我手中摆弄着一盆花团锦簇的绣球。“你说,他是不是也不想我嫁过去?”
赵孟音抬眸看了我一眼道:“两国联姻,岂有他愿不愿意一说?你们二人身上担着天下万民,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不可能凭借一己私欲…”
“对对对,女学究。”我连忙打住她的话,她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可谓满腹诗书,我打趣道:“到底是国朝圣地乾元学宫出来的学生,委顿在边塞小城,岂不屈才。”
她笑嗔:“我一个小女子,屈不屈才有什么所谓?不过——”
“不过什么?”
赵孟音凑到我身边,“圣上开乾元学宫,供天下学子求学,圣上宅心仁厚,目光所虑长远。你看这边塞小城,未必就没有藏龙卧虎,我这些时日瞧这小城只有一家私塾,只有那些公子哥能去听一听讲。若是能仿京师乾元学宫,让河西四城学子都能前来听课。”
赵孟音目光熠熠生辉,我自知没有她的才德与深谋远虑,却觉得她说的不错,无关长远只说当下,的确是做了一桩善事。
杨琰身轻如燕,没有一丝的脚步声步入,赵孟音心惊一下,她还是怵怕杨琰。
“公主,圣上手信。”杨琰从护袖中夹出一张折成长条的信纸,这封信没有随京师传来的旨意一道,而是单独传给了我。
我展开来看无非是一二句问我安好的话,只是最后轻描淡写带过一句。
我眉头紧蹙,看过杨琰和赵孟音。
“宣平侯在狱中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