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的案席几乎靠在一起，待姚媚儿再回到位置上时，敏锐的察觉到昭阳公主周身的气场都变了，原先伪装出来的温婉和善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姚媚儿颇为熟悉的冷厉狠辣。或许离她稍远的人还会被她脸上与方才并无甚诧异的笑容所迷惑，但姚媚儿实在无法忽略昭阳公主眼底涌动的熟悉情绪。

——嗯，就是那种想要她去死。死得越惨越好的情绪。

炎皇后似是察觉了什么，笑容不变的看向昭阳公主，言语间似乎含着什么深意：“惋儿，母后是怎么叮嘱你的，你可莫要忘了——别顾着自己贪杯，玲珑第一次进宫，要多多照料着些！”

昭阳公主恍然回神般轻笑道：“母后也太偏心了，惋儿现在可是满心满眼都是玲珑姐姐，偏母后一声声叮嘱，到底谁才是母后的女儿啊！”说着，嘟起了嘴，小女儿神态十足。

炎夫人笑道：“公主殿下这是吃味了？哎哟哟，公主殿下怕什么，您可是皇后娘娘的心肝宝贝哪！谁不知道，连辰王殿下都不能同您比呢！”

炎夫人此时能插这种话，自然是有底气的，果然，昭阳公主的回答表现的与炎夫人十分亲厚：“舅母这话惋儿本是信的，可今日母后眼中只有玲珑姐姐似的，舅母，你可得多疼疼惋儿！”

昭阳公主这话中毫不避讳的亲昵之意令炎夫人面上十分有光，却依旧记得谨守君臣之礼，她笑道：“好，好！公主殿下这样招人疼的孩子，谁能不多心疼心疼？”

炎皇后似是被昭阳公主逗笑了：“你这丫头！偏偏嫂嫂惯着她！”

炎夫人笑道：“娘娘莫怪，这也是公主殿下招人疼的缘故！”

因炎皇后与昭阳公主都对炎夫人用了君臣之外的称呼，倒使整个宫宴的气氛变得亲和起来，许多年轻的夫人们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拘谨，一时间，宴厅内热闹非常。

这样的宫宴，除了皇后，其余宫妃毕竟只是“妾室”，自然不够身份参加，所以今日的“主人”认真说来只有炎皇后与昭阳公主二人，所以尽管炎皇后对姚媚儿格外关注，却也只能分给姚媚儿这样多的精力，因炎皇后不盯着姚媚儿，姚媚儿又成了炎皇后“认证”过的侄媳妇，这满厅的夫人自然也不会将精力放在姚媚儿身上，而昭阳公主仿佛尽职尽责的只“照顾”姚媚儿一人，于是姚媚儿与昭阳公主的位置虽然足够显眼，此时却并无多少人注意。

昭阳公主睨了一眼站在姚媚儿身后伺候的宫女，淡淡道：“怎么跟木头人似的，玲珑郡主既然不喝杯中酒，自然是不喜欢这个果子酒，你是死人么？都不知道换一换。”

不管昭阳公主在外面怎么伪装，宫里的人总是知道昭阳公主秉性的，此时听到昭阳公主轻描淡写的说出一句“你是死人么”，宫女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但既能到小年宫宴上伺候，这宫女的定力自然还是不错的，虽然连嗓音也有些微微发颤，但到底没什么失态之举：“公主殿下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请完罪，立即重新为姚媚儿换了一只干净酒杯，恭敬道：“郡主，您喜欢喝什么酒？奴婢替您倒上。”

姚媚儿知道昭阳公主这是没办法直接向她撒气，于是拿她身后伺候的宫女作伐子，她若是答得让昭阳公主有借题发挥的机会，倒霉的定是这个宫女。

于是姚媚儿轻声道：“玲珑素来不胜酒力，来一杯酒味最淡的便是。”

宫人点点头，从桌案上挑了一壶酒提姚媚儿满上：“郡主，此酒名为‘嫣红’，乃是用桃花酿制而成，带着淡淡的桃花香，酒味最是清淡。”

姚媚儿浅笑：“有劳这位姐姐了。”

宫女垂首侍立一旁：“郡主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昭阳公主嘴角含笑，冷哼道：“果然是下贱坯子，连一个宫女都口称‘姐姐’，方才母后自认是你的长辈，你却叫一个宫女‘姐姐’，这是置母后于何地？”

姚媚儿在宫外对那些大丫鬟一直都是如此称呼的，一时没改过来，听到昭阳公主的讽刺，才意识到这样的称呼在宫里确实不太妥当，只是昭阳公主第一句话就直接骂的十分难听，姚媚儿不免有些气闷，然而也只能忍着气淡淡道：“玲珑初次入宫，对宫中礼仪不甚了解，让公主殿下见笑了。玲珑只是觉得，既是能到小年宫宴上伺候的，自然是皇后娘娘跟前得力的宫人，既是皇后娘娘看重的，玲珑总要多敬几分，也算是敬着皇后娘娘的意思。”

姚媚儿不卑不吭的回答令昭阳公主微微侧目，想到前几次见面时眼前之人竟敢女扮男装欺骗于她，而今……

昭阳公主的火气蹭的上来了，眼前的欢声笑语让昭阳公主维持住了自己的仪态，但她还是往姚媚儿那便偏了偏身子，笑着凑到姚媚儿耳畔，似是两人聊得兴起，说起了什么悄悄话：“贱人，别以为人人都说你能嫁表哥，你就真能嫁给表哥了，表哥是本宫的，谁都不能同本宫抢！那些敢作此肖想的，早都成了死人，你若要去阎王殿陪她们，本宫自会如你所愿！”用阴狠之极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昭阳公主缓缓退开，脸上又挂上一丝娇羞的笑容，仿佛刚才说了什么令人害羞的小女儿话题。

而姚媚儿听完后微微泛红的脸颊让不小心目睹这一幕的夫人们抿嘴轻笑，显然是以为昭阳公主大约是拿慕慎安取消玲珑郡主呢。

姚媚儿转头，在昭阳公主退回去之前，倾身上前，凑到昭阳公主耳畔，用极为无奈的语气说道：“不瞒公主殿下，其实玲珑也无意嫁给慕大哥，可是慕大哥自己说要娶玲珑，如今这新京中的舆论，也由不得玲珑不嫁给慕大哥，若是公主殿下有什么法子令玲珑不嫁给慕大哥，玲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呢。”

妖媚儿的语气虽然无奈，但话中内容无一不在向昭阳公主宣战：你看，你心心念念要嫁的男人，却偏偏要娶我，而我呀，其实也并不想嫁，但人人觉得我应该嫁给他，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公主你这么厉害，你有办法不让我嫁给他，而让你自己去嫁给他么？若是有，不妨说来听听啊，其实我很愿意配合的呢。

——然而谁都知道，昭阳公主并不能。

炎皇后的态度已经够明确，而方才那句话其实也是在敲打昭阳公主，让她不要再做他想。慕慎安要娶的人，就是玲珑郡主姚媚。因为她身后站着的，是炎氏一族急需拉拢的姚王。而昭阳公主嫁给慕慎安，只会令姚氏失去左膀右臂。

这样赔本的买卖，谁会做？何况此时三足鼎立的情形，让炎皇后不得不好好规划昭阳公主的婚事，绝不会如之前一般，考虑昭阳公主的意愿多过炎氏利益了。

“你！”姚媚儿隐藏在无奈之下的挑衅昭阳公主自然是感受到了，她冷冷的望向姚媚儿，咬牙切齿道，“贱人，你……”

“殿下，殿下！”昭阳公主身旁的老嬷嬷看到昭阳公主的表情，吓了一跳，飞快巡视周围，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稍稍安心，“仪态，注意仪态！”今日若是在小年宫宴上失态，这名声，恐怕再难挽回了！

昭阳公主握手成拳，细长的指甲重重的掐进了手心的肉里，几乎下一瞬就要断裂。良久，昭阳公主扯出一丝微笑，缓缓看向一脸似乎被昭阳公主吓到而露出一脸怯懦的姚媚儿：“玲珑姐姐既然有这样的意思，那便同姚王殿下说，本宫听说姚王殿下手段了得，又对玲珑姐姐疼爱非常，自然会事事都遂了玲珑姐姐的心意。毕竟婚姻大事，可是女人一辈子的事啊。”

看到昭阳公主忍住了，姚媚儿心里有点儿小失望，但她也不敢将话说得太过，以免昭阳公主当真闹了起来，对质时于自己不利。

与是姚媚儿笑了笑，恍然大悟一般道：“多谢公主殿下提点，玲珑记住了。”

昭阳公主一想到自己珍之若宝的却被姚媚弃之如敝屣，心中不免生起一股邪气，但也知道今日不是发作的好时候，又有身后的嬷嬷盯着，只得生生忍下：“你知道就好。”

姚媚儿虽然对昭阳公主也有气，但今日这样的场合任何“杀第一百自损八千”的做法都并不合适，于是她只是轻轻一笑：“有公主殿下的提点，玲珑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接下来，两个人谁也没理谁，姚媚儿默默吃菜喝茶，未曾碰过那杯在昭阳公主干预下换的酒，昭阳公主也完全不在意，似乎根本不想理睬姚媚儿。一时之间，两人反倒相安无事起来。

忽然，被冷落许久的朵香公主高声道：“皇后娘娘，我想去外面透透气，不知道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