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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 | 分类:穿越 | 字数:106.9万

二一五、大婚(上)

书名: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 字数:208971 更新时间:2024-11-25 23:11:58

南边置办的家俱终于运到了京城,日期比预料的要晚了半个月,让佟氏与淑宁焦急不已。而淑宁在验收时更意外地发现,除了几对楠木匣子,那些家俱有许多不是原本定的楠木,居然是黄花梨的。这可要多花许多钱呢,她脸一沉,忙回报了母亲。

结果佟氏告诉她:“你忘了?原本说是在苏州打的,自然能弄到楠木,可后来改在广州打,哪里找那许多楠木去?倒是黄花梨更易得些。你和宁堂哥刚去不久,就曾写过信回来说起这事。不过我不在家,他又不知道你主理此事,因此问的是你大伯母。是你大伯母吩咐换了黄花梨的。”

淑宁虽觉得那拉氏越俎代疱,有些不悦,但此事本是她犯了错误在先,倒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要来账本细瞧花费了多少。看到当初交出去的八千两,居然还剩了三百多,不由得吃了一惊。

后来才发现,原来和宁觉得在付了家俱钱后,与其买笨重华贵的自鸣钟和金雕玉琢的座钟,不如买个简单的镀金座钟划算,而怀表之类的,想必贝子府有,不必再另买了,所以写信给京里,改了单子。那时氏已在京中,刚好收到荣大奶奶大刘氏送来给淑宁添箱的一块银怀表,便允了。后来霍买办帮付了玉绣盆景的钱,所以也省了下来。结果当初的八千两,扣掉和宁的辛苦钱,居然还有剩余。

淑宁问起霍买办为什么要帮付盆景的钱,氏却笑道:“他好处多着呢,这点子钱算什么。”原来张保与佟氏牵线搭桥,让晋保与霍买办达成了协议,将男爵府名下位于琉璃厂的一处极好的铺面以六千五百两的价格卖给了后者。然后张保又写信给兴保,引荐了霍家的珍宝轩。如今霍买办不但得了好铺面,有了安稳做生意的后盾,还能搭上内务府,以后金山银山数之不尽。对于张保一家自然就大方了。

他还另送了一盒子珠玉宝石来,都是中等以上的好东西。可惜淑宁的首饰都已置办好了,与母亲商量过后,只拿其中三成做了坠角或备用地零碎,充作陪嫁,一成给了大房,一成给真珍,剩下的全由氏紧紧收好,留着以后用。

大房那边得了几千两现银。虽是公中的,却大大缓解了银根紧张的窘况。李氏掌握财政大权,并没有因此大手大脚,所以这笔钱足够用很久了。她们妯娌都得了珠宝,自然是高兴的。就连那拉氏,也因为想到一但四贝勒封王,自己女儿要当侧福晋,这些珠宝就可以拿去镶头面,心里也极欢喜。从此对三房极和气亲近起来,甚至还让媳妇大方一下,送了个盆景给淑宁陪嫁。

四福晋玉敏、五福晋媛宁、七福晋魏莞、康亲王府上的絮絮,还有芳宁、二房、四房、他他拉氏、家那边都有送首饰来添箱,氏又把大定小定时收的东西都加进去,让淑宁的陪嫁更丰富了。

拒马河那处庄子,今年收了一轮小麦一轮豆子。倒还不错。淑宁又叫人将沙地改成西瓜地,部分贫瘠的地面挖池塘种上荷花莲藕,又种了许多果树,真正地农田只剩十顷半。那几间屋子,经她重新设计。改成了一处三进小院。田产的收益与改造的成本相抵,刚好持平。

淑宁算起总账,不算原本已有的东西,因省了盆景、钟表方面的支出,家俱和衣料衣服首饰的钱,加上京里打的家俱,置办的各式用品、瓷器、脂粉,总共只花了一万六。如果算上自己主导的开源计划所得地利润,家里实际上只花了不到一万两。淑宁暗暗松口气。总算没给家人带来太大负担,而且几处产业都能长久收益,想必家里父母兄弟侄儿们以后都会有富足的日子。

陪嫁的丫环仆役,也都挑好了。素馨冬青以外。又添了檀香、菊香两个小丫头,还有牛小四两口子、素馨的叔叔周五福一家、堂兄周昌一家、王寅一家。总共四房人,其中周昌家的和王寅家的,都是月嫂。这一年多里先后侍候了几位孕妇产妇,可算经验丰富。淑宁这才明白了母亲的用意,虽然不好意思,心下却很感动。

婚礼前十日,内务府派了教引嬷嬷来指导婚礼时地礼仪规矩及禁忌事宜。淑宁在轻松了两年后,又过了几天拘束日子。最痛苦的,是嬷嬷们指出她的耳洞不合规矩,要加刺几个。原来满族贵女,本就应该每耳穿三个耳洞。淑宁不知,氏以前提议时,见女儿怕痛,也没强求;崔嬷嬷老眼昏花,居然没留意到;选秀时条件放松了些,也有好几个秀女是只穿两个耳洞的,所以没人说什么。但现在要嫁进王府了,不能再混过去。

怪不得絮絮、媛宁、玉敏、嘉慧与魏莞都是穿六个耳洞呢。

那几个嬷嬷穿耳洞的功夫还算不错。她们早得了好些人地提点,所以对淑宁一家还算客气。内务府的大婚礼服也很快做好送来了,淑宁有些遗憾地收起自己做的那套大红绣花旗袍,预备以后当吉服穿。

所有陪嫁的妆奁都一一齐备,佟氏带着淑宁、真珍,外加小刘氏与二,五个人亲自动手,将小件的东西一一装箱,大件的都由长福带人装好。结果后来发现首饰装了四十多盒,若算上其他东西,一定会超过一百二十八抬的,要是落了二房的脸面,倒不好了。于是氏大手一挥:“小件的挤一挤。”于是一个一盒地项圈变成两到四个一盒,坠角与零碎的珠宝放在一个匣子里,镯子耳坠按质地分放,挤成一堆,首饰总共装成了三十六盒。再让脂粉与梳洗家什伙儿挤一挤,又节省了一抬。家俱那边大小几案套着装,两柄如意都放在一起,字画卷起来装盒。最后加上陪嫁丫环仆役的行李,刚好整整一百二十八抬。

到了婚礼前一天,男爵府公中与三房各派几个家人,由真珍带着,前往贝子府送嫁妆,一路上引来众多旁观者。

为首第一抬装的是嫁妆本。大红绸子扎得很喜气。接着是十二块新瓦,象征着十二间房,是拒马河庄子地房屋数。十块土坯,包着彩纸,象征着十顷地。接着就是家俱。各种床、榻、案几、桌椅、箱柜、多宝格、凳、衣架、穿衣大镜等等,有黄花梨地,有黑酸枝的,还有楠木地,工艺精湛。造型优雅,虽没有描金漆,也没有太多的镶嵌与大块的雕刻,但却处处透着斯文精致。

接下来地如意、钟表、盆景,都透着富贵气,各式各样的瓷器、梳洗家什伙儿、胭脂水粉,都不是寻常物件。

铺盖衣裳、针线尺头、鞋袜荷包等等,流光溢彩,却不显俗气。

最引人注目的首饰。前后只有十八抬,但盒子装得极满,几乎没掉出来。各种各样的朝珠、手串、佩件、搬指、项圈、凤钗、簪子、镯环、耳坠耳钳、戒指、扁方、钿子与零碎珠宝,闪得人眼花缭乱。

当东西全部送到贝子府,在前院一一摆开,供人欣赏时,众人都赞叹不已。尤其是那抬拔步床。不是京城里常见的式样,丝毫不显笨重的同时,又有一种别样的雅致与富贵气。便有人估计那雕工与材料,在京里里没有三四千两都置办不下来。真珍听说后,忍住笑意。仍摆出一副端庄样。

简亲王府长媳瓜尔佳氏看到这些嫁妆,不禁心下一沉:小看那人了。

原本以为这个弟媳家世一般,家境寻常,传说在家族中也不太得宠,陪嫁应该不会丰厚到哪里去,以后大可以不把她放在眼里。没想到嫁妆居然丰厚至此,只怕连王爷与继福晋那边都要刮目相看呢。想要让这府里的人不服她,只怕很难。

她想起自己那位两姨表妹,心里便泄了气。当初是她劝说滟滟表妹争取嫁给桐英的。没想到不成功,还累得表妹连指婚都不得。千辛万苦想办法让她嫁了另一位贝子,但随着桐英立下大功,而滟滟在夫家不得意。心里难免就把嫉恨放到幸运儿地身上。只是眼下看来。这位轻车都尉家的千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人。

东西摆了半日。便要收进屋里了。家俱则通通搬进正房,原本就是按尺寸打造的,不一会儿便摆放完毕。真珍帮着安妆。待诸事完毕,贝子府总管带了几个人,跟着送妆的队伍前往男爵府,代替桐英谢妆。

当晚,淑宁与父母家人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夜里佟氏还陪她睡在一张床上,教导夫妇之礼。淑宁一边听一边笑,虽然她对这些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但还是细细记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她净身洗面,早早吃了晚饭,便开始妆身。贝子夫人的礼服极重,上头是用金丝绣的四爪蟒纹,穿上后,便有些走动不便。素馨帮她盘了个圆髻,然后用华贵地金约束住头发,再戴上礼冠。这头冠上顶着六颗东珠,最令人赞叹的,是礼帽上的两层金缕花,打得极薄极精致。不过,东西虽漂亮,穿戴在身上却不好受,待她上了披领、领约、朝珠……她不由得叹息:古代做新娘子也不容易啊,难怪要让人搀着走呢,重成这样,她能动就不错了。

幸运的是,贝子成婚有定制,比一般婚礼少了些步骤,但礼仪繁重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贝子府的人很快便来到男爵府外了。他他拉家不敢做些什么杀威风的事,府门早早打开,几个官员带着仪仗进府,花轿就停在中堂。几个内务府的嬷嬷进了内院,确认新娘子淑宁诸事完备,便示意吉时将至了。

佟氏流了眼泪,对女儿道:“以后……你就是别家地人了,要好好孝顺公婆,体贴丈夫,若是受了委屈,千万要告诉家里……”

淑宁心里酸酸的,回想起穿越以来,从父母兄弟那里得到的亲情,不禁热泪盈框,拉着母亲的手道:“额娘,我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便说不出话来了。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

真珍与小刘氏都擦着眼,张保与端宁在门外听见,都很是不舍,但毕竟是大喜之日,不好太表现出来,听到嬷嬷们催,便劝氏与淑宁。忽而贤宁也冲上去抱着姐姐哭,吓得小刘氏忙把他拉开了,好说歹说了半日。

那拉氏看着侄女儿穿着大礼服的模样,却不由得悲从中来。强自按捺下酸意,帮着劝氏道:“三弟妹不需如此,她就嫁在京里,又是自己开府,万事都可作主。以后要想回来,还不容易么?别误了吉时才好。”

佟氏收了泪,又帮女儿重新整理了妆容,方才道:“以后……要好好保重,额娘永远是你地额娘。”淑宁点点头,便让李氏、喜塔腊氏二人帮着盖上了盖头,由她们与内务府的嬷嬷们一起,扶着出了屋子。

佟氏送她出了槐院,其他亲属一直送到轿前,淑宁登上轿子,不久,便听到锣鼓声起。随着李氏妯娌登车,嬷嬷喊了一句“升舆”,淑宁便感觉到轿子被抬起来了。迎亲队伍启程回府。张保一直送到二门外,端宁扶轿送嫁。

因为贤宁太小,所以小宝负责了另一边的扶轿之责。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刚刚进了正红旗官学,身高已长到长兄端宁的肩膀下,眼下穿起正服,也很有大人的稳重样子。

从男爵府到贝子府,并不算远,仪仗慢慢走了半个时辰,天全黑下来时,便到了。喜轿从中门入府,来到前院堂前。桐英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二一六、大婚(下)

淑宁被人搀着下了轿,踩在红毡上一步步走进正堂,当中只跨了一个雕鞍,倒是不见火盆。等有人拿走她手中的瓶子后,她从盖头下往旁边看,隐约看到了双靴子,那大小分明就是桐英的,心下定了定。

在正堂中,桐英面向西方,淑宁面向东方,行了两次拜礼,然后便各自就坐。内务府派来主持婚礼的嬷嬷们倒了酒,口里说着吉利话,将酒奉上,两人喝下了。重复三遍后,又再起身行两次拜礼。

淑宁听到有人大声宣布宴席开始,便知道婚礼完成了。那一瞬间,有些百感交集。自己两辈子加起来,也活了几十年了,没想到终身大事居然是在古代完成的。这是自己人生的另一个起点。回想起穿越前生活过的世界,好像已有些模糊,不管那时候的家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现在也没必要再计较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拥有慈爱的父母、友爱的兄弟、挚爱的丈夫,衣食无缺,生活富足,虽然也有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但总归是个幸福的人。以后,她会继续努力,让自己与家人一起幸福地活下去的。

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发觉自己不知发呆了多久。桐英那边传来轻轻的闷笑声,淑宁扁扁嘴,顺着嬷嬷们的指引,从堂后往正院里走。一路上,她都能看到旁边桐英的靴子,想到从今以后,便要和这个人相伴终身了,心里一软,把先前那一点嗔怨都抛开了。

淑宁只知道一路走的都是红毡,依稀能看到旁边的石板路,但周围地方到底有多大,她却估算不出来。

先前看过图纸,只有个大概印象,听真珍说,前院很大。但正院要小些。她不由得有些心急,想知道未来的家是什么样子,又觉得那块红盖头真是碍事。直到进了屋,她认出旁边放置的都是眼熟的家俱,心里才安定下来,知道这就是新房了。

红毡一路铺到拔步床前,她看到那床的平台,便轻轻挣开旁人的手,自己踩上去。转过身,与桐英一块坐下了。

这张床因多了两边的雕花围栏,床口比寻常地窄些,两人并排而坐,隔得并不远。淑宁可以从盖头下看到桐英的膝盖离她自己的只有不到半尺,而且对面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凝视着自己的方向。她忽然觉得有些羞意,耳朵渐渐热起来。

然后便有许多东西撒在两人的周围,衣边手边,都是花生、栗子、桂圆与红枣等物。淑宁只觉得额头上也挨了几下。怪疼的,也不知是谁这般鲁莽,专往人这个地方砸。

不一会儿,一柄金色的秤杆伸到她盖头下方,接着眼前一亮,盖头挑开了。她咪了一下眼,抬头望去。只看到桐英微笑着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后,便用温柔的目光盯着她看。

淑宁却是又喜又羞,但想看桐英的意欲压制住了羞涩,垂下眼才不到两秒。便又抬眼去看他。只觉得他比起上次见到时,气色好多了,虽然还是偏消瘦了些,却比以前要胖许多,心下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把他再养胖一点,健康一点,然后……两个人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但是……他地眼睛未免太厉害了,居然那么久都不眨一下……淑宁只觉得耳朵越来越热。脸上也辣辣的,心想他怎么就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了?又不是没见过。可她却忘了双方的确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上一次见面,还只是远远看了几眼。即便如此。要她先移开目光。又有些不舍。

有人发出轻轻的笑声,方才惊醒了对视中的两人。齐齐闹了个大红脸。李氏、喜塔腊氏与一位嬷嬷拿着三个碗走过来,笑道:“该吃子孙饽饽了。”便拿了筷子喂他们。淑宁曾听说这东西很难吃,今日才真正藏到是什么滋味。不过,当她发现桐英吃饽饽时仍旧时不时的朝她看,又觉得那东西其实没那么难吃。

吃过子孙饽饽,又吃了长寿面,接着便要开脸。桐英虽然很想留下,却被人硬拉着出去了。因为外头的喜宴正吃得欢,新郎官怎么能缺席?

向几位长辈敬过酒,又与几个素有交情的宗室与官家子弟喝了几杯,然后便开始挨桌儿敬酒了。到了女方亲眷席前,桐英拿着酒杯,郑重敬端宁,端宁沉默了一会儿,拿起酒杯道:“要好好待她。”桐英点点头:“放心。”两人干了一杯。

小宝对桐英也算是熟悉的,却硬是拿了个酒杯对他道:“桐英哥,不,姐夫,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姐姐,不然,我会揍你地。”众人哄笑,端宁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姨娘明明说了不许你喝酒的,还不快放下?!”小宝却不吭声,只是盯着桐英瞧。桐英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若我真的欺负你姐姐,你只管来揍我。”然后一喝而尽。

小宝脸上露出喜意,也喝了自己那杯,却被呛得猛咳不止。端宁笑着帮他拍背:“早说过了,小孩子喝什么酒?”小宝却道:“我是小孩子了,我是男子汉!”

众人齐声叫好,便有那看他顺眼的人也来敬他,端宁拦不住,只好劝小宝少喝些。但周围人里也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却恼了小宝,道:“神气什么?瞧你那小身板,跟豆芽菜似的,也敢揍我二哥?!”

小宝抬眼看看那少年,见他衣着华贵,又称桐英为“二哥”,知他也是简亲王府的子弟,想起母亲、先生与兄姐地教导,便装作没听见似的,只是与别人说话。那少年正要发作,却听到临桌闹着要新郎官过去敬酒,自己也被人拉了一把,跟过去了,只好回头瞪了小宝一眼。小宝浑不在意,只是笑笑,便坐下吃菜,察觉到哥哥正睨着自己,便陪笑着给他斟酒,算是陪罪。

小宝对于今晚的菜色很有兴趣,听说只摆三十席酒。便杀了二十一口牲畜,满桌的肉菜,做法都与自家的不同,他要全部吃清楚了,回家形容给贤哥儿听,让小弟弟过过瘾,虽然结果可能是馋死他。

新房中,淑宁已经忍疼开完了脸,修出鬓角。又重新带上了沉甸甸地礼帽,只觉得耳垂部位隐隐作痛,大概是耳钳太重,耳朵受不了了。

然而她还不能放松,因为她现在正在面对一众夫家女眷,济济一堂。她只看到一屋子的鲜色旗袍与珠翠,却觉得眼花缭乱。

有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妇人,瞧着众人闹哄哄的,便主动站出来充当引介。她人看着似乎很和气。淑宁后来才知她是简亲王府的侧福晋,姓郭,有一个儿子行三,今天刚好满十四岁,却是特地随行进京来求封爵地。

淑宁在她的介绍下,才认得那位圆脸细眼嘴角有颗美人痣皮笑肉不笑的少妇就是传闻中桐英长兄雅尔江阿的正室瓜尔佳氏,而跟在她身边说话温柔细气地年轻女子则是雅尔江阿的妾伊尔根觉罗氏。至于另外两个妾。由于郭福晋说得太快,淑宁没怎么听清,只记得一个姓吴,一个姓崔。

她们都属于雅尔江阿那边,所以与其他的女眷就离得有些远。门边站的那一群。都是其他宗室地妻子,吃吃笑着看热闹,只偶尔插几回嘴。

剩下地也都是简亲王府的人,除了那位郭福晋,还有一位姓李地庶福晋,儿子年纪不小了,跟王爷与继福晋上京来看看世面的。倒是有个八九岁大的小格格,也是郭福晋所生,闺名叫毓秀。活泼泼的很讨人喜欢。虽然封号只是县主,但听说在府里极受宠。眼下正在换牙,说话时虽时不时漏点风,却毫不在意。

这位小县主对拔步床最有兴趣。扒着那雕花围板瞧个不停。后来索性走上外进,一屁股坐在床头柜上。这个床头柜。本是与床面平行的,若不是有两个抽屉在,淑宁本也以为是张椅子,便也没拦她。

只见那小县主毓秀左右瞧着,睁着大眼问淑宁:“二嫂,这个是什么床?我怎么没见过?”淑宁先是为自己的新称呼愣了愣,便笑着回答说:“这个是拔步床,又叫八步床,一般是南边用的,北方地确是少见些。我当年随父亲在广州任上时,就睡过几年,回京后总想着,这次叫人去广东置办家俱,便索性叫人打了一张。”

这时瓜尔佳氏说话了:“哟,原来是在南边打的?我还以为这些家俱真是在京里花大价钱打的呢。听说广东那边深山野林的,有很多好木材?”

淑宁笑笑:“这都是南洋那边来的,广州乃是通商口岸,每年都有许多洋人去那里做生意。木材价钱比京里的确是便宜些。何况如今要说打家俱,就数苏州和广东好。我们家也是凑巧,在广州买木材时正好遇到苏州工匠,便让他们就地打了来。”

瓜尔佳氏不甘心,还要再说,却听到那几个宗室女眷说着:“原来是苏州式样,怪道我瞧着就觉得跟一般的家俱不同呢,赶明儿我也叫人打些苏州家俱去。”“我倒觉得广州式样地好,我在别家瞧过,看着就富贵。”“唉呀,你听我说……”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瓜尔佳氏没法再说什么,突然发现在人扯自己的衣角,一回头,却是毓秀:“大嫂子,我肚子饿,我要吃饽饽。”她不耐烦地道:“那是给新人吃的,都没了。” 毓秀不依,仍旧吵着要吃东西。

瓜尔佳氏瞧着郭福晋只是笑着看,并不出声,李福晋也没有表示,心下暗恨,正要发作,却听到淑宁开口道:“若是别的东西,妹妹吃不吃?”毓秀忙挨过去:“吃!是什么?”

淑宁拉开床头柜上边地抽屉,从棉花堆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打开一看,却是花生芝麻糖与糖莲藕两样。毓秀接过来尝了尝,直说好吃,又去翻那抽屉,看有没有更多。郭福晋去拦,淑宁只是笑着说:“不要紧,还有呢,本就只是塞空的东西。”

毓秀掏出另一个荷包来,又想看下面那个抽屉,一拉开,显出几个瓷瓶,郭福晋忙推回去,斥道:“没规矩!这是你二嫂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乱翻?” 瓜尔佳氏也在旁边附和:“可不是?新房里总有不好让孩子看到的东西。怎么能乱翻?”她这么一说,倒让在场的人狐疑起来,怀疑起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有人捂着嘴轻笑。

淑宁咪咪眼,微笑着弯腰拉开那抽屉,拿出一个瓶子来,道:“没关系,只是几瓶花露水。因大礼服太重了,家母与嫂子担心我会气闷,所以放了些在这里。让我醒神用的。”

毓秀凑过去闻了闻,忙道: “这个味道真好闻,是什么做的?”淑宁道:“这是苿莉花味的。” 毓秀打开瓶子倒了一点出来,果然清香扑鼻。

在场地人里有不少吃过大礼服的苦,没用过花露水的则一个也无,所以都感同深受,纷纷称道,还有人也凑过来闻,问是哪家作坊的出品。淑宁笑着回答了。瓜尔佳氏瞧着她成了众人关注地中心,又是一阵气闷。 毓秀睁大了眼看看她,道:“大嫂子,你不舒服么?要不要擦擦这个?”

瓜尔佳氏一阵恼怒:“不用!”郭福晋飞快扫了她一眼,淡淡地 道:“今儿外头地客人也多,只福晋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咱们出去帮忙吧。”伊尔根觉罗氏微笑着应道:“是啊,继福晋一人太辛苦了。姐姐,咱们出去帮着招呼客人吧。”瓜尔佳氏黑着脸,与众人一起出去了,只留下李福晋、毓秀与几个嬷嬷在。前者几乎不怎么说话,淑宁便只好与毓秀聊天。觉得与小孩子在一起,倒比先前轻松些。

所幸这座贝子府,地处偏远,离简亲王府与其他客人的住所都有相当地距离。有不少客人看着时间不早了,便早早告辞,只相约往后再多喝几杯。简亲王府一众女眷,也都跟着离开。桐英送了客人,把几个想要闹洞房的损友死命赶走了,才回到新房中来。

淑宁听着他在外头赶人。心下暗暗好笑,只是有些奇怪,怎么一直不见桐英进来?

素馨似乎看到什么,出去了一会儿。进来笑道:“贝子爷在喝醒酒汤呢。说让姑娘……让夫人先换了大衣裳吧。”

淑宁脸一红,便在嬷嬷与丫头们地帮助下。脱下大礼服与礼帽,换上一身大红夹棉旗袍,头上梳了个圆髻,只插了朵大红绒花。脸上的脂粉也都洗掉了,擦上些润肤膏。

她看着嬷嬷们收拾了床上的喜果,铺上块大白绸子,忽然醒悟到这东西的用途,刷的一下红了脸,忙转开头去。

桐英进来了,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比先前的大礼服要轻便许多。他轻咳一声,众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淑宁咬咬唇,忽然觉得很紧张。

桐英却盯着她看了又看,她忍了一会儿,恼了:“你瞧什么呢?!”桐英笑嘻嘻地道:“我瞧你这个样子比方才还要好看。”他吸吸鼻子:“什么香味?怪好闻的。”然后便一直闻了过来。

淑宁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是花露水的味道,方才毓秀妹妹拿出来用了些。”桐英在床边坐下,道:“这个味道衬你,好闻。”

两人静了下来,淑宁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不一会儿,桐英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她脸又红了,耳根子发烫,但并没有甩开。正羞涩间,却听得一声“咕咕噜”,愣了愣,呆呆地看向桐英。

桐英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肚子饿了……光顾着喝酒,没吃多少东西……”淑宁扑哧笑出声来,拉开床头柜抽屉,又掏出一包糖:“幸好毓秀妹妹没再多摸一回,不然就一点不剩了。”

桐英笑笑,正要接过,却忽然顿住,道:“我要你喂我。”淑宁愣了愣,红着脸将一块糖藕塞进桐英嘴里,被他飞快咬住,她忙收手回来,但仍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擦过手指尖地柔润感,脸上更热了。

桐英吃了一半,又喂淑宁吃下另一半,然后清清嗓子,忽然喊了句:“夫人。”淑宁一愣,笑着“哎”了一声,只觉得嘴里甜意更甚。桐英笑了笑,又小声喊了句:“老婆。”淑宁笑了出来,瞄他一眼,又“哎”了一声。

桐英咧嘴笑得欢,看看淑宁,又看看别处,摸了摸头,一把抱过来。淑宁吓了一跳,回想起那一次拥抱,便静静地伏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桐英的手臂越发抱得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桐英忽然道:“果然,推迟两年成亲是对的。”

淑宁不解,仰起头看到他一脸正经,便问为什么。

结果桐英道:“不但变成美人了,而且抱起来很有料,跟当初相比,就跟豆芽菜和大白菜似的。”

淑宁愣了愣,脸刷一下完全红了,深吸几口气,左右看看,便随手一个枕头打了过去。

二一七、请安

淑宁在素馨的帮助下梳着头,耳朵听到两个内务府的嬷嬷在床边小声议论的声音,简直快要把头埋到地上去了。看到她们将那块白绸捧出去,她脸上的温度噌噌噌往上升,都热得可以煮鸡蛋了,偏偏素馨和冬青两个还在红着脸偷笑!

天啊地啊,以前听说哥哥嫂子成亲后,母亲和温夫人都会去检查,她还只当趣闻,现在轮到她自己,才明白这是多么的事情。真珍嫂子,我对不起你!!!

都是那个桐英的错!如果不是他……她回想起昨晚的情形,脸刷的一下又涨红了。

素馨看到自家姑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忍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淑宁嗔她一眼,摇头道:“没事没事。”然后主动拿起梳妆台上的镶珠双喜钿子,在冬青的帮助下戴到头上,又拿起把小圆镜小心地补着粉,掩盖住淡淡的黑眼圈。

桐英掀起帘子进来问:“好了么?早饭已经备好了。”他已经换好衣裳,整个人精神焕发,笑意盈盈。

淑宁瞄了梳妆匣镜子里的他一眼,没说话。桐英笑着走过来,对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她们偷笑着出去了。淑宁恨得牙痒痒:怎么那么快就被他收服了呢?你们可都是和我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啊。

桐英挨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你恼我了?对不起了,以后我会节制些。”淑宁一轮捶过去:“还说还说,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这可恶的家伙!”桐英笑得很欠揍地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拳头,右手拿起一支干净的眉笔,沾了点胭脂,替淑宁画起唇来。

淑宁先是一怔,又怕会弄花原本的妆容。只好顿住不动,等他画完了,看看镜子,居然很好看。她怀疑地瞄了桐英一眼:这小子莫非经验丰富?

桐英看明白她眼神的意思,忙道:“你也知道我最擅长什么,画画,而且还是人物画。这美人啊仙姑啊,画唇的时候多了,当然知道该怎么画。我可是很正经很正经地人。”

“你要是正经就没人不正经了!”淑宁想,“先听着吧,若是敢撒谎。背地里勾三搭四、粘花惹草的,哼哼哼……等着瞧。”她瞥了这个新婚丈夫一眼。

看到她那一眼,桐英忽然感到一股寒气,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帮着妻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待她梳妆完毕,便扶她站起身来。

淑宁顿了顿,努力忘掉身上不自在的感觉。在桐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才慢慢走到外间。

桌上已经摆开许多糕点了。桐英拿过一碗温热的乳汁状的东西,道:“我听说你从前在家爱喝羊奶,这个是牛乳,也很好,你尝尝?”

牛奶当然好了,现在没有那些专门产奶的奶牛品种,只能靠普通母牛。牛奶也不容易得呢。淑宁喝了一口,觉得与记忆中地牛奶味道有些不同,不过很香醇。她瞧瞧桐英,倒了半碗在他碗中,道:“你也要喝。先前连着辛苦两年,跟我好吃好喝可不能比。”

桐英也没推。笑了笑便仰头喝光了,又给她夹点心:“这个是鸳鸯玫瑰糕,是宫里赐下来的,你尝尝。”

淑宁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满嘴的玫瑰馅香甜味道,诧异地说:“这时候哪里来的玫瑰花?不是早过了季节么?”桐英道:“还可以用大棚养地,我们其中一个温泉庄子里,就有几个玻璃大棚,专门用来种花草,更别说宫里了。昌平那边可有好几个皇庄是建在温泉口上的呢。”

淑宁点点头,见桐英又夹了一块凑过来,便又吃了一块,自己也夹了一块喂他。

两人你来我往的,半是玩半是吃,实际上都甜在心里。吃过早饭,喝了口红枣茶,淑宁忽然想起一件事:“呀,我嘴上的胭脂……”便没了声音,直瞪着桐英忽然变大的脸发呆。

桐英舔舔嘴,笑道:“反正都已经糊了,干脆弄干净些再上吧,嗯?这个也是玫瑰味道地……”话音未落,便被甩了一帕子,然后就看到新婚妻子红着脸冲回卧房去了。

门外传来吃吃笑声,桐英瞪了素馨她们一眼,指指桌上的碗碟,便跟进房间里去。

淑宁重新画好胭脂,恶狠狠地对他道:“不许你突然偷袭我!尤其是别人面前!”桐英笑嘻嘻地抱住她道:“好好,我以后会注意。”然后香了一口,飞快挡住她的双手,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快动身吧,今儿要先进宫给太后、皇上、娘娘们请安,然后回王府去会亲,事情可多着呢。”

淑宁见他说得有理,也顾不上打情骂俏了,连忙收拾好,便与他一起出了院子,来到垂花门外登车。

这是她第一次坐贝子夫人地马车,是内务府全新打造的,红盖,青缘,青帏,红,还散发着桐油的味道。车子看着很漂亮,而且是防震的那种,车厢里还有专门用来放暖壶的架子。不过里面的格局摆设不如先前自家用的马车舒服,淑宁暗暗决定有空时要好好收拾一下车厢。

桐英骑马,淑宁坐车,在众随从的陪伴下往皇宫方向进发。贝子府离地安门比较近,他们便一直沿着什刹海走,跨过三座桥,从皇宫后门地安门进宫。沿着长长地甬道进了神武门,便要下车走路了。桐英有些抱歉地对淑宁道:“若是觉得累,就跟我说一声,在宫里不好坐车,只好委屈你了。”淑宁笑笑,并不在意,反而对于旧地重游很有些兴趣。不过今天她要去的地方,很多都是从前不曾去过的,让她有了些好奇心。

夫妻二人跟着领路的太监,先到了慈宁宫。这里反而是他们此行目标中最远的一个,所以淑宁走得有些累了,在宫门外头略休息了一会儿,才上前求见。

太后还是那付慈眉善目地样子,不过对淑宁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这是“简亲王府二小子新娶的媳妇儿”,表现得很慈爱,还给了很不错地赏赐当见面礼。看得出来,桐英偶尔还是会来讨讨她欢心地。

倒是太后身边的明澜姑姑进来回禀事情时,认出了淑宁,便对太后耳语了一番,太后顿时就冷下脸来。桐英不知何故。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说笑,太后又被他逗笑了,气氛方才好些。

淑宁略有所觉,但对于她来说,这位老太太原本就只是位传说中的人物。身份再高,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因此并不在意。倒是太后过了一会儿,便问她:“你是从前威远伯府的女儿吧?明澜说从前见过你的。”淑宁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应了声是。

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又道:“你姐姐……是二姐姐吧?叫婉宁地。如今怎么样了?”淑宁心里有些明白了,便回答说:“二姐姐如今在四贝勒府安然度日,先前重阳节时。家里曾派人去看过她,说是一切安好,最近正在学佛,让娘家帮着找几本佛经呢。”

太后轻轻笑了笑:“若是真心的,倒是她的造化了。”便不再谈她,略聊几句,就觉得乏了,桐英很有眼色地拉着妻子告辞。

出得慈宁宫来。桐英忽然握住了淑宁的手,轻声说了句:“没事的,有我呢。”淑宁笑笑,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过桐英地手很暖和。暖得她心也暖了,便任他握着。直到走近乾清宫方才脱开。

让人报了上去后,没多久,便走出一个年青女子来,简单的宫装,头上挂着流苏,正是从前见过一回的名叫璇玑的大宫女。只见她淡淡笑着对他们道:“给贝子爷和夫人请安,皇上如今正在接见大臣呢,两位请先坐一坐吧。”桐英很客气地应了,拉了淑宁一把,两人随着璇玑来到偏殿的一个小房间里等着。

淑宁认得这是当初头一回来乾清宫时呆过一阵子地小房间,上次来时,她与桐英正为获得指婚而努力,这次来,却已是夫妻。她有些感慨,瞧瞧左右没人,便告诉了桐英。

桐英笑得弯了眼,拉过她的手便不肯放,淑宁挣了两下,见挣不脱,也随他去了。只是桐英还不安分地挠她手心,她便瞪了几眼,谁知桐英却摆了个鬼脸出来,她没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忙掩了口,侧耳去听外头,见没什么动静,方才松了口气,又瞪了桐英,偏他还是笑嘻嘻的。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两人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便听到隐隐约约骂人地声音。桐英略皱了皱眉,飞快说了句“是皇上”,便走到门边,朝外头招了招手。淑宁看到门口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小太监。

桐英问那小太监:“小万子,方才是西暖阁那边传来的声音么?发生什么事了?”小万子探头瞧了瞧,小声道:“奴才不知,好像是哪位大人惹皇上生气了。”桐英挥挥手,让他离开了,回过头来苦笑道:“看来我们要等很久了。”

果然,他们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来了位中年太监。桐英迎上去问好:“李谙达,皇上可有空见我们了?”那李谙达却脸带歉意地笑道:“真对不住,贝子爷,只怕皇上今儿没空见二位了,不过来日方长,您也别放在心上。”桐英也没在意,只是悄声打听西暖阁里发生了什么事。那李谙达叹息一声,瞧瞧外头没人,便小声道:“今儿一早万岁爷就心情不好,康王府来人说,康亲王老病犯了。”

桐英一脸诧异:“不会吧?不是听太医说已经没事了么?昨儿我成亲,巴尔图还来过喝喜酒呢。那时他明明说老王爷身体没事啊。”李谙达叹道:“就是昨儿半夜里犯的病,说是被痰给迷住了。太医先前回报,说康亲王年纪大了,上次出征时已经撑不住,若不是带了那株老参,还不知能不能捱到今日呢,只是如今着实是病得重了,只能尽力而为。皇上心里难受,接着又有折子说黑龙江发大水,偏偏江南那边又有灾,因此便发了火。”

桐英微微皱了皱眉,笑着向李谙达道谢,又悄悄塞给他一样东西:“上回你说腿疼,想找些好药,我这个是朋友家的祖传秘方儿,专治腿风的,李谙达试试吧。”对方笑着袖了,嘴里说着谢,掉头瞧了淑宁几眼。

淑宁本来听了他们的话,正为絮絮担心,收到桐英的眼色,忙笑着向李谙达问了好。那李谙达倒是个和气的,笑着说:“夫人娘家父亲是在直省任参政道地吧?方才皇上还对大臣们说起,直隶也是连年有灾,但布政司的官员懂得兴修水利,因此粮食收成不少。江南三省闹灾,官员却只管向朝廷要钱,因此很生气呢。”

桐英拉过淑宁,又再向他道谢,李谙达笑着摆摆手,出去了。

淑宁随桐英出殿外,才慢慢消化了方才听到的消息。看来父亲的前景看好呢,只是他现在已经快要任满了,下一个任命会是在哪里?希望不要进朝,现在京中的官员,能独善其身,不被卷进朋党地人,真的不多。与其被这些讨厌地事缠上,倒不如在外地做官呢。最好是留在直隶,离京城近,又有些距离。

桐英拉了拉她的手,她才发现已经走到一处不认识的宫门前:“这是哪里?”桐英道:“是永寿宫啊,咱们先跟惠妃娘娘请安吧。”

照规矩,他们只需要拜访几宫主位就行了,不需要每个妃嫔处都要去,不然一天都去不完。惠妃与荣妃处,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很快退出来了,到了宜妃所居的翊坤宫时,淑宁很意外地发现,宜妃居然表现出很热情的态度。

听得宜妃与桐英的交谈,她才知道,原来在西北大战时,五阿哥被炮弹碎片击伤,又惊了马,差点摔下来。桐英当时因负责带路,就在他身边,便拉了一把,算是救了他一命。可回京后,五阿哥因脸上受伤,一直不爱出门,又是桐英送去一种很管用的药膏,现在五阿哥脸上的伤已好了许多。

为什么先前没听二房那边有消息传来呢?难道因为不是好事,所以媛宁也没打算跟亲戚们提起?奇怪的是,这种事应该很多人知道才对,怎么大军回师好几个月了,她也没听到些风声?

宜妃对桐英很是感激,就算知道淑宁是她曾经非常讨厌的人的妹妹,也因她成了桐英的妻子,而表现出十足善意,赏的东西也很大方,居然有一对名贵的碧玉镯子。她还对桐英道:“如今五阿哥整天呆在府里不肯见外人,总不是办法,其实他那伤也没什么。你若是有空,就多去看看他吧,他对你是不会避而不见的。”桐英应了,说了一会儿话,也退了出来。

淑宁盯着桐英,有些不敢相信。她记起来了,历史上的五阿哥好像真的有毁过容啊,可方才听起来似乎伤势并不重,这是哪里来的蝴蝶啊?

桐英瞧见她的眼神,笑了,左右瞧瞧,小声对她说:“那药膏是四阿哥收罗来的,只是五阿哥一直避着他,怕不肯受,才借我的名义罢了。再过些日子,我把消息悄悄透露给五阿哥,也好让他们兄弟和好。”

淑宁张了张口,不由得也笑起来。

二一八、会亲

过曾经熟悉的储秀宫,正要准备横跨御花园、前往东与桐英,意外地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常露、笑雪与另一个女子。醉露书院她们似乎是在闲逛中。

给淑宁他们带路的小太监行礼,称呼她们为“常嫔娘娘”、“马贵人”和“林格格”,后者似乎是东宫的女眷。淑宁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淑宁依礼道了万福,笑雪与那个女子都还了相同的礼,唯有常露颔首示意。她如今是嫔,也算是个“主子”了,看得出很有些派头,虽然仍是我见犹怜,却已没有了从前娇怯怯动不动就流眼泪的模样。倒是笑雪仍旧是文雅和气的样子,只是在常露面前有些沉默。

她们都笑着与淑宁寒暄,只是那位东宫的林格格,不知为何面对淑宁有些不自在,打过招呼便左顾右盼了。

桐英不好与她们攀谈,又觉得有些厌烦,加上他不想妻子与宫里的女人打太多交道,所以等她们略说了些近况后,便轻声催促淑宁。常露淡淡笑着对淑宁说:“许久不见你二姐姐了,帮我带个口信,若是进了宫,记得来看我。”然后对桐英稍稍点头示意,便走了。笑雪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淑宁叹息一声,真真是物事人非了。她见到桐英在看自己,似乎有些不解,便笑着拉起他继续走了。

经过当初落水受伤的池子时,她正要对桐英说起那件事,却忽然想起来,方才那位东宫的林格格,不就是与她同届的秀女林么?似乎是推魏莞落水的嫌犯,只是后来不了了之而已。从延禧宫那位瑞禧姑姑的话来看,应该是误中副车,对方其实并不是真凶。

不过这位林格格是几时进的东宫?记得当初选秀结果出来时,她还是位记名秀女。并没有指婚,后来陆陆续续下达的指婚令,也没有她的名字。怎么忽然不声不响就成了太子地妾室?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袖子,回头一看,桐英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指了指前面的宫院门:“永和宫到了,你还要发多久呆?”带路的小太监把头埋到礼盒后,肩膀微微颤抖着。

淑宁怪不好意思的。见桐英一脸坏笑,便捶了他两下。看看后面的院子,若有所思:“那边是延禧宫吧?我来过的。”桐英点点头:“咱们先进这里,这永和宫的主子是四阿哥的母妃德妃娘娘。

淑宁还是头一次近距离见德妃。她是个文雅秀气地女子,容长脸儿,白晳皮肤,眼睛不大,却象黑宝石一般明亮,眼弯弯。醉露书院嘴角翘翘,看上去永远是在笑着的,很和善很讨人喜欢。她说话行事都依宫规行事,却不会让人觉得死板,与她交谈,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这份和善仅是对桐英而言。对于淑宁却很冷淡。不是很明显的冷,只是无视,除了一开始介绍淑宁的身份时略点了点头外,她所有话都是对着桐英说的,甚至连赏赐的礼物也只是交给他。淑宁能感觉到。这位德妃娘娘很不喜欢自己。为什么?难道又是因为婉宁?

淑宁虽然有些郁闷,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她现在更担心地,是桐英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并且开始生气,虽然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她说不出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看到桐英抿着的双唇时,有了这种感觉。

果然,当德妃娘娘提起桐英的弟弟要成为十四阿哥伴读的事时。桐英淡淡地道:“这件事家里还没最后定主意,阿玛大概会再考虑的。两位弟弟年纪虽合适,但实在太顽劣了,家里都怕他们会带坏了小阿哥们。他们进京以来闯了什么祸。娘娘大概还不曾听说吧?”

德妃有些诧异。她以为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地了,先前简亲王继福晋不是很赞成么?不过若简亲王府真的拒绝。她也不好说什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便端茶送客。

桐英出来后便紧紧抓着淑宁的手,脸色有些发黑。淑宁觉得心里很甜,瞄了眼走在前面的小太监,靠近桐英小声说了句:“我不在意,你别生气了。可别为了我误了正经事。”桐英看看她,笑了:“放心,我有分寸。”

延禧宫的妃大概是最欢迎他们地人了,不但出手大方,甚至还要留饭。若不是桐英再三说明还要赶回王府见王爷福晋,她还不肯放人呢。

不过妃倒是透露了一些消息,七福晋魏莞已经怀孕了,所以昨晚上才没来喝喜酒。而她也是从桐英与妃的对话中才知道,昨晚上的喜宴,四阿哥夫妻都到了,只是没来和她打招呼,又因为离家远,走得比较早;五阿哥夫妻都没来,但五福晋媛宁送了大礼;七阿哥倒是来了,还想要闹洞房,是被桐英赶走的人之一。絮絮的丈夫巴尔图也掺了一脚,不过絮絮本人因为女儿身体不适,留在了家里。

怪不得昨晚上新房里一个认识的皇家或宗室女眷都没有呢,都赶得不巧了。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记得桐英跟欣然的丈夫伊泰交情挺好呀,怎么不见欣然来呢?

出得延禧宫来,她问了桐英这个问题,结果桐英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贴子早就送去了,也许是家里有事吧。醉露书院”她想想也是,便不再问了。

桐英看了妻子一眼,决定还是将实情隐瞒下来。他与伊泰早有默契,两家的来往还是不要太密切比较好,如果两人的妻子友情不变,继续私下交往倒没什么,但有些事就不要让她们知道了。

这时已经是午时,该去地地方都去了,两人也该回王府了。淑宁觉得有些累,想起不知要在这皇宫里走多远的路,脚便发软。桐英安慰道:“不远了,咱们不从正宫门出,直接走甬道出外廷,坐车从东华门外绕回正阳门去。我早就叫人把车停在那边了。再坚持一会儿吧。”

听起来不错,淑宁稍稍提起了精神。却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领路的小太监迅速跪倒在地,口称“拜见太子殿下”。桐英皱皱眉,飞快地小声说了句:“快装作很累的样子。”便笑着扶她转身行礼:“太子殿下,真巧。”

太子是来请桐英与新婚妻子一起去东宫坐坐地,桐英有些为难,暗示了一下淑宁很累,而且还未回府拜见公婆,再耽搁下去恐王府那边会不高兴。太子看了看淑宁无精打采地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桐英下次进宫时记得去找

走了。

桐英脸上露出了疲态,叹了口气,又重新换上笑容:“我们快走吧。”淑宁点点头,有些心疼。

等到他们终于与随行人员会合时,已经过了两刻钟了。淑宁觉得两腿沉甸甸的,又累又饿又渴。桐英也钻进车里与她同坐,从角落地箱子里翻出两只茶杯。拿过暖壶,倒了两热茶。

淑宁瞪大了眼:“哪里来地热水?”桐英道:“他们等我们时,借人家的炉子烧的水。现在喝刚刚好。”说罢递了一杯过来。淑宁喝了口热茶,只觉得冷得快僵掉的身体又恢复了知觉。

马车稳稳地前进着,很快就出了东华门,过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便听到外头人声暄闹。车子靠边停了下来。淑宁正在闭目养神,察觉到有人递了包东西进车里,等马车重新动起来时,她被摇醒了,桐英道:“新鲜出炉的点心。快吃点吧。都过了午时了,王府那边只怕早吃过饭了,不知有没有留我们的份。”

淑宁早饿得不行了,就着热茶吃了好几个饽饽,倒也认出这是正明斋的出品。看来是刚刚过了正阳门大街,离简亲王府还有些距离。她与桐英分享了那包点心,又担心随行的人会不会饿着,桐英笑道:“他们是在宫门外等我们地,还怕他们找不到吃喝么?放心吧。”说罢揽她过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休息。淑宁虽然觉得他骨头硬,不是个好枕头,却仍甜蜜蜜地挨了过去。

终于到了简亲王府,桐英向王爷、继福晋与兄嫂解释说是因为在宫里等皇上接见时等得有些久了。所以回来晚了。简亲王并没说什么。只是叫他们先去拜祖宗。

这位王爷虽然已经有了孙子,但年纪只是四十岁上下。不过看上去有五十岁了,满面风霜,看着倒挺有威严。

淑宁随桐英拜过祖宗,又拜公婆,磕了好几个头。幸好对于庶母不需行这个礼,不然即便淑宁早已习惯在逢年过节时向祖宗牌位与长辈磕头,也会磕晕的。又亏得桐英的多位庶母与弟妹都不在京中,省却许多功夫。

桐英的哥哥雅尔江阿,看上去比自家老哥端宁年纪大一些,留着小胡子,很有军人的样子。其他的兄弟,有一位排行老三的阿扎兰,正是郭福晋所生,昨日刚满十四周岁。一位排行老五的实格,是李福晋之子,比小宝略小几个月。继福晋所生地两个儿子,一个快十一岁了,一个只有七岁,都是顽皮小子。

桐英的妹妹很少,除了昨晚见过的毓秀,便只有另一个还留在奉天的妹妹,只是听说她身体不太好。

会亲除了见直系血亲,还有许多亲戚。宗室的亲戚可说是数之不尽了,所以来的只是几位与简亲王府或桐英交情较好的。淑宁随桐英一起行了无数个礼,心中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做两件特制地皮裤,象端宁成亲时穿过那件那样的,也好让自己和桐英少受些苦。不过他们虽然受了些罪,收获倒也丰厚。来的多是封王的,不然也是皇族或宗室,出手相当大方,要是把今天得的礼物都收集起来,也是一笔不小地财呢。

其中四阿哥与七阿哥因与淑宁娘家有亲,不肯受她的礼,只让桐英单拜了事。简亲王府的人看在眼里,私下又有计量。

等众亲友都纷纷离开了,桐英与淑宁才有空歇下来,在堂上占得一席之位,与家人坐在一起。淑宁只觉得肚子又有些饿了,只能忍着不作声。

简亲王对三个大儿子道:“听说杰书有些不好了,他府里今日都没人来,回头你们兄弟仨儿随我去他府上探望探望,老二媳妇就暂时留在府里吧。

”淑宁忙与桐英起身应了,心中有些不安。

桐英想了想,对父亲道:“孩儿有件事与父亲商量。关于五弟六弟给皇子做伴读的事,父亲还是再考虑考虑为好。”

不等简亲王反应,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便先皱了眉头:“这件事都跟宫里说好了的,怎么能反悔呢?何况你弟弟们若与皇子来往,将来也能搏个好爵位。如今不比从前,爵位难得多了。”

桐英道:“福晋可知道给皇子做伴读是什么情形?皇子在课堂上受罚,都是由伴读代受的。我们本就是宗室,还是铁帽子王府,家里的孩子都没受过大委屈,别说代人受罪,就算是自己在家读书,也从没挨过板子。别人不说,六弟是福晋亲生的骨肉,从小娇养,福晋舍得让他吃那个苦头?”

博尔济吉特氏有些犹豫了:“可是……那些先生知道我们敬顺的身份,总不会还那么大胆吧?”

桐英淡淡地道:“他们能成皇子师,就是因为学问好,要求严格,对皇子尚且不留情,何况宗室子?再说,五弟不爱文,只好武,倒罢了,平时也能早起练练骑射。六弟九弟,向来有些懒惰,他们真地能习惯上学的日子么?天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晚上还要温习功课到深夜,天天都要背书、写字、练武……”

他说了许多,听得那几个小孩子面色发白,博尔济吉特氏与李福晋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简亲王却道:“怕吃苦,就不肯学,怎么行?难道要让人笑话我儿子是废物么?”

桐英笑道:“若要上学,宗学就好,那里一样有好师傅,而且不是去做伴读。我与大哥都认得好几位先生,托他们多关照弟弟们,是不会有问题的。总比弟弟们进宫替皇子挨板子强,当初五阿哥背不好书,他地伴读手都快被打烂了,现在连握笔都有些难呢,只能做个闲职。”

简亲王沉默不语,博尔济吉特氏先急了,劝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了,若真是这样,只怕敬顺真地不适合做伴读呢。”雅尔江阿倒无可无不可的,看到弟弟递过来地眼色,沉吟一下,还是没出声。桐英皱了皱眉,不说话了。

最终事情暂时摆到一边,简亲王决定年后再考虑这个问题,反正他们一家可能要在京里呆上一段时间。看着天色不早了,他招呼三个大儿子,一起到康亲王府上去探病。

淑宁就这样,不得不独自面对王府众女眷,其中就有那位对她有莫名奇妙的敌意的大嫂瓜尔佳氏,还有不知深浅的博尔济吉特氏。

可怜她已经累了大半天,肚子还饿得要死。

二一九、一一

宁忽然觉得瓜尔佳氏很可悲,她从前还把这个>之一,结果对方却没发觉自己已经成了小丑,也不知道旁观的人是以什么目光看待自己的。

瓜尔佳氏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家妹妹们,包括堂妹与表妹,是多么的优秀,寻常人家的闺秀根本没法比,不与她们结亲的人是多么的愚蠢。说这话时她还故意瞥了淑宁一眼。但淑宁只是装成一副乖巧羞涩的新嫁娘的样子,低眉顺眼地听着,眼角却时不时地偷看继福晋、郭福晋、李福晋与瓜尔佳氏身后那些妾的反应。

几个福晋只是微笑着喝茶吃点心,偶尔互相交流几句对点心味道或茶叶品种的意见,对于瓜尔佳氏的话基本不表示看法,甚至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几个小妾唯唯诺诺,只有那个伊尔根觉罗氏在皱眉,而且皱得很明显。淑宁有些心寒,连昨晚上表现得很亲切的郭福晋,也没说什么,看来此人并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那么和善,心里恐怕也有些小九九吧?

淑宁早听说过简亲王府里的纠纷,因嫡长子迟迟未获封世子,所以与兄弟们都有些不和。而继福晋本身有三个儿子,也有自个儿的打算。早听说她与瓜尔佳氏不和,应该是因世子位而起的。她对于桐英这边,大概是防备为主,兼而拉拢,只要桐英与长兄疏远,转而站到她这边,那么无论是她的儿子得封世子,还是桐英得封世子,她都能有好处。但桐英不象对世子位有什么想法,而且与兄长是一母同胞,对于这么一位嫂子,都愿意去关心她。所以,原则上是站在兄长雅尔江阿这边的。自己身为他的妻子,就算再怎么讨厌瓜尔佳氏,也不能成为继福晋那边的帮凶。

至于郭福晋李福晋两位,都各有儿子,她们对世子位是否有想法呢?

淑宁觉得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还是回家后问过桐英再作决定吧。

“弟妹,你有听我说话么?!”瓜尔佳氏发现淑宁有些心不在焉。怒火上来了。

淑宁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位大嫂实在不聪明。新婚当天就给新人难堪,还故意贬低>=着长辈地面。她若真是为了丈夫的世子位着想,就应该拉拢自己才对吧?在这里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意义?

于是她细声细气地道:“大嫂的话,弟妹实在有些不明白,大嫂可是对这桩婚事有些不满意?”

瓜尔佳氏一扬眉:“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嘛,那当……”“当然是满意的!”伊尔根觉罗氏打断了她的话,绽开笑脸道:“二夫人真会说笑。这可是皇上亲自指的婚事,我们夫人怎么会不满意呢?夫人不过是为您引介几位娘家姐妹,以后都是亲戚,也可多来往。”边说还边往瓜尔佳氏那边飞了个眼色,顺便瞄了几位福晋一眼。

瓜尔佳氏先是涨红了脸,明白了伊尔根觉罗氏地话意后,脸又白了白,很自然地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几位福晋。发现对方似乎有些看好戏地样子后,一股怒气就涌了上来,不过还是强忍住了。

她觉得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但又不敢对这些名义上的长辈说什么,转向淑宁,又想起对方是皇上指婚的,只好将怒火撒到伊尔根觉罗氏身上:“我在和弟妹说话,你插什么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甚至还对着这个妾甩了袖子。

伊尔根觉罗氏往后倒了一大步,被丫环接住了,才没摔倒。那丫环便先为主子不平了:“夫人。我们格格正怀着身子呢,您怎么能这样?!”却被伊尔根觉罗氏拦住了:“别说了,小钰,是我的不是。”然后站直了身子。谦卑地对瓜尔佳氏说:“夫人。奴婢知错了。”

瓜尔佳氏轻蔑地瞥她一眼,这时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说话了:“哟。原来缨络已经怀上了?这可就是媳妇儿你不对了,她一个有身子的人,让她站着侍候已经不妥了,怎么还能推她呢?”说罢便吩咐人多摆张凳子来,让伊尔根觉罗氏坐下。

伊尔根觉罗氏再三推却,才一脸不安地坐了下来。瓜尔佳氏脸都快气歪了,狠狠瞪了她几眼,她一副委屈的样子,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又转。

淑宁见自己不再是焦点,倒也乐得看戏,对于桐英大哥的这个妾,原本印象不错,但她怎么觉得这种情形很眼熟?

博尔济吉特氏转头对淑宁微笑道:“方才你大嫂说的话不合适,我替她给你陪不是吧,你别生她地气。”淑宁略皱了皱眉,笑道:“怎么会?大嫂只是给我介绍她的妹子罢了。说起来,我听说大哥大嫂有个儿子,已经三岁了,最是聪明伶俐,今儿怎么不见?”她不容易脱开身,可不想又被人扯进来当靶子。

瓜尔佳氏听到她夸自己的儿子,心里倒也有些喜意,觉得这个弟妹也有些眼光,便道:“在屋里呢,天寒地冻的,他小孩子怎么经得起?所以我不让他出来。”几个福晋互相看了几眼,都有些不屑。

淑宁着意问了些这个孩子的事,见瓜尔佳氏的注意力渐渐转移了,方才暗暗松口气。这种会面真累人,若不是看在桐英的份上,她真不想再待下去。回想起他方才离开前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重又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麻烦地女人。

幸好男人们去得不久,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简亲王带着儿子们回来了。淑宁一见桐英,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留意到雅尔江阿听了丫环的几句话后,朝妻子皱了皱眉,便柔声安慰伊尔根觉罗氏去了。瓜尔佳氏的脸又歪了,晚饭时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晚饭时,淑宁按足新媳妇规矩,为公婆布菜,侍候饮食,待他们吃过了。才在小桌上吃自己那份。简亲王很满意,还说以后不必立这样的规矩了,自家人不必客气云云。继福晋瞥了瓜尔佳氏一眼,也笑道:“真不愧是高门大户的闺女,就是懂规矩。”瓜尔佳氏的脸更歪了。

淑宁低着头微微皱着眉,心想自己可不是故意与

对的,完全是照自家老妈地指示啊,不管怎么说。了,免得被人说闲话。反正又不是住在这边的,偶尔委屈一下也没什么。

饭后,淑宁与桐英告别离开。一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桐英便下马上了车。看到妻子一脸疲倦,他有些心疼地道:“对不起,委屈你了,很累吧?”淑宁微笑着摇摇头,拉过他坐在自己身边。桐英将她冰冷的手塞进自己怀里,给她取暖。

淑宁问:“下午你去康亲王府,康亲王怎么样了?可见到巴尔图?絮絮表姐地孩子。得的是什么病?”桐英道:“太医用了针,康亲王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有些头脑不清楚,眼下也只能静养了。巴尔图的闺女只是小伤风,不碍事,改天我们可以打发人去探望。”

“不能自己去么?”淑宁问。

桐英道:“我是无所谓,但他家女眷都在照顾康亲王,你去见表姐一个人。就有些不方便了。”

淑宁想想也是,康亲王府规矩挺大,絮絮那个性子,在那里日子想必不太好过,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吧。

马车沿着大道直走,淑宁靠在桐英肩上,齐齐闭目休息,忽然间,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直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看。果然看到不远处,男爵府地红灯笼正明晃晃地挂着,王二在大门口吆喝着小厮们牵马。

马车飞快地跑过,淑宁望着越来越小地大门。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忽然,背上一暖。桐英靠了上来,下巴搁在她肩上,伸手帮她放下帘子,轻声道:“别担心,我们明天就能回去看了,再过一个月,还要去住上一个月呢。”

淑宁笑笑,窝进他怀里,继续闭目养神。

回到贝子府,他们换下大衣裳,便穿着家常棉袍缩在屋子里。正屋地东间有炕,已经烧了一天了,桐英搬开炕桌,让妻子半躺在炕上,盖着一床薄被,他轻轻地帮她揉着腿脚。淑宁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古怪,红着脸要推开他。桐英却笑嘻嘻地抱着她的脚不放。

小夫妻俩正打情骂俏着,素馨小心翼翼地在外间探问,说是外头的总管将宫里的赏赐送过来了。淑宁与桐英这才想起今天有不少收获,而皇帝事后也派人送了礼物到贝子府,于是便让人将这些东西全都拿到炕上,两人拿着把玩。

皇帝送来的是一套文房四宝、一对水晶鸳鸯、一对香袋和两匹上造的绫罗,简亲王与继福晋最大方,送的是一整套赤金镶宝石的首饰和一把柄与鞘上都镶了宝石的刀,明晃晃地让人看花了眼。其他人的,有翠玉手串、珊瑚簪子、白玉挂件、金镶宝的手镯,还有大大小小的玉牌玉佩,当中甚至还有把小圆镜,铜鎏金的背面,极精致的花纹。这是那位瓜尔佳氏嫂子送的,淑宁不理会当中有什么寓意,只对这面镜子的艺术性感兴趣,决定把它收进自己地梳妆匣里。

桐英见妻子不在意,也没说什么,只拿着那些饰物东挑西拣,说这个款式老气,可以融了重新打,那个不适合女子用,归他了,哪个簪子配哪个手串,哪匹料子适合做什么衣裳……讨论得津津有味。

难得的休闲时刻,偏偏有人不知趣地来打搅,这府里的管家们,叫人来问桐英,能不能让家下人等见见新主子,向夫人磕头请安?尤其是几位庄子上的庄头,自婚礼前三天就候着了,都等着回庄呢。

桐英皱眉,觉得妻子已经很累了,这些人真不识相。淑宁却知这应该是规矩,因为明日要回门,也好通过新娘向女家炫耀财富。他们回来的时间比预计的晚,所以才会拖到现在,能空出时间让他们休息,已经不错了。嫁过来第一回见府中人等,还是不能让他们小看的好,因此便劝桐英答应。

桐英皱皱眉:“可你今天都累一天了,怎么吃得消?”淑宁笑道:“这个不一样。在外头我要立规矩,自然累些,可现在在家里,只需要舒舒服服坐着就行了。我身体好着呢,这点劳累算什么?不过……一定要磕头么?”她仍有些不习惯这个。

桐英笑道:“我也不喜欢叫人磕头,因此平日里只让他们打千儿,可是第一回见面,还是照规矩吧。免得内务府那边冒出什么闲话来。再说,你既嫁了我。这种事早晚要习惯的。”

淑宁无可奈何地应了。也对,现在不但要习惯别人对自己磕头,自己还要习惯对着非牌位、非父母至亲的人磕头呢。她既然选择了这个男人,也只能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了。

桐英吩咐下去,召集各处管事的人,回来对淑宁道:“还要一阵子呢,只需要见几个领头地就好,其余地以后再慢慢儿见吧。咱们先在这里等着。”淑宁点点头,从炕上爬下来,便让素馨与冬青去拿敞衣。又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桐英慢慢为她介绍几个比较特殊的人:“前面西院里有两位先生和两位侍卫,不是下人,但都住这里。石先生是教我功课学问地,因我近年越发觉得自己学问不足,便请了位夫子来,随时请教。江先生在书画方面有长技,我有不懂地,若不方便问老师。便去问他,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帮我裱画制印。两个侍卫是皇上派来随我出门的,本身有家在京城,只是在这里有间屋子休息。

淑宁点点头,那两位先生大概是类似于苏先生过去那样地存在,不过更象是清客门人之类的。

桐英又继续道:“还有内务府那边派来地人。我是贝子,是入八分的爵,依制可以用太监。我以前不用,开府后,内务府派了两个来。我怕你不自在。便让他们先不进屋侍候,但以后恐怕会避不开。我地起居,大概会让太监来。”

淑宁听了一呆:“为什么?”

“小时候我也用丫环婆子,可都用不长。后来……我发现家中派来的丫环都有些想法。便索性只让天阳近身侍候,可他现在年纪大了。我成了亲,他不好再呆在内宅,可我又不愿意让丫环太过靠近,所

桐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淑宁眼珠子一转,倒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我倒没有看不起这些人的意思,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自己带来的丫环固然信得过,但这里的丫环会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叫太监来,可能有些别扭,但总比让人钻到空子强。

桐英听了挺高兴:“那太好了,你放心,人是我挑过的,信得过。其实……他们也是可怜人。对了,还有两位嬷嬷,也是内务府来的,这些人的性子我知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淑宁一一应了,外面有人来通知说众人已到齐了,她替桐英整理了一下领子,便与他一同到了前院大堂。

先来拜见的石先生名,字幼璞,看上去有近六十岁了,三缕长胡,气质有些象蔡先生。江先生名明远,字子越,倒还年轻,只有三十来岁。桐英对他们很是尊敬,淑宁跟着行了礼,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们。

两位侍卫,俱是蓝翎,一位冯易白,一位孙鸣泽,都是寒门出身地军人。他们领公饷,贝子府也付津贴,冯侍卫甚至还有家室。两人齐齐拜见过,便先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淑宁总觉得那个孙侍卫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桐英所说的太监,其实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位叫罗德安,五十出头了,长着一张马脸,表情很是严肃。淑宁万分庆幸他说话的声音只是有些偏柔,并不象有的太监那样不男不女,虽然看上去不好相处,但听他说话,有条有理,应该是个能干的人。

他是府中的内务总管,内院地事都由他处理,以后淑宁有什么吩咐,也要通过他去做。因为他的内务府出身,淑宁有些戒备,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见过礼了。

还有个小太监,叫小澜子的,只有十三四岁大,淑宁瞧着他与自家小宝弟弟差不多年纪,心里有些发酸。

至于两位嬷嬷。先前已经见过了,她们的同伴已经回了内务府,只留她们在这里继续生活。她们一位姓夏,一位姓金,瞧那作派,不象崔嬷嬷,倒有些何嬷嬷的样子,只是没她那么嚣张。

内院里本来有四个丫环。玲兰、玲容、秋宜与秋云,虽不是近身的。却也不是粗使丫头可比的,都长得眉清目秀。淑宁不动声色,再一次坚定了支持桐英用太监侍候起居地想法。有那两位公公,还有自家陪嫁的丫环,已经够用了。这几位美女暂时打杂,做些针线活就好,等确认过没有危险性,再松口不迟。

内院的介绍完了,轮到外院地。这府里的外务总管,是一个叫尹九方的中年人。圆头大耳,瞧着就很和气,只是眼中闪着精光。

两位庄头,麻四与吴旭东,分别管着昌平的两处温泉庄子,听说相当能干。眼下还忙着要回去料理收成,非常辛苦啊。

淑宁笑笑,这时节料理收成?欺负她不知农事么?不过眼下暂且不理会。桐英赏了银子。让他们明早再赶回去,她也没拦。

贝子府共有六十来个男女仆役,还不算庄子上地。虽然人已经偏少了,但仍很可观。他们大多住在前头地两个长跨院或是后院罩房里,少数几个,比如园子里的园丁樊大,和几个上夜地婆子家丁,就住在花园里。

这些人中只有各处领头管事的人进屋拜见,淑宁并未一一见过。但就这样,也去了大半个时辰。见完后。淑宁暗暗松了口气。桐英挨近她耳边道:“累了么?其实还算好的,因只有我们两个是正经主子,地方又不大,我拒绝了好些人呢。不然还会更多。”

淑宁点点头。比房山别院的人多些,倒还算好了。她又让陪嫁的几个人与其他人见礼。其中王寅就是拒马河庄子上的管事,他与那两个庄头倒是能说得上话。玲兰她们几个见到素馨等人一过来就能在屋里侍候,心思有些复杂。

淑宁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从前你身边有位纪师傅,今儿怎么不见?”

桐英叹气道:“去年上西北,他随我去,被人看中了,如今已是位骁骑校了呢。”

淑宁听了有些可惜:“我还想什么时候再请他指点一下贤哥儿呢。”

“也不是不行。”桐英道,“我在附近给他买了个小院子,派了两个仆人去,他有空就会回去住。到时候再把贤宁接来就是了。”

淑宁想想也对,便笑着点头。

事情结束,淑宁总算能回屋休息了,只是手里还拿着罗德安与尹九方送来的账本。她与桐英一起窝在炕上,觉得这边更暖和,打算今晚就住东间了。两人细细翻看着账本,时不时讨论几句。

看来贝子府除了每年领的俸禄和皇帝给的红包,还有不少入息。两个温泉庄子,都是三十顷的上好良田,大半种麦,各有五顷种稻米,剩下地田,一个庄子种的是瓜果蔬菜,一个庄子种的是花木,今年上半年,便赚了不少钱,眼下将近寒冬腊月,钱途正好。桐英从简亲王府独立出来,也分得两家铺子,一间酒楼,如今都是尹九方管着,盈利不错。

虽然还是新开府,没什么积蓄,但先前桐英因为军功不小,得了不少财物,光是银子就有好几千两,贵重物品就不说了。这个贝子府,家底或许不能跟别人比,但想日子过得宽裕些是没问题的。

淑宁瞄了桐英一眼:“原来……你是个财主啊?我还真以为你可怜到没人做衣裳呢。”

桐英咳了一声:“这个……最近发财了嘛,再说,夫人也是财主婆呀。”

“这个叫法真难听。”

“那就叫管家婆好了,反正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管了。”

“……一样难听!”一本账册敲了过去。

二二零、 回门

婚后第三天回门,因此淑宁天未亮便起床,梳洗穿戴好,又帮着桐英挑了出门的衣裳。桐英低头再三打量,嘴角翘翘:“果然,老婆亲手做的衣服就是贴身,穿着舒服。”

淑宁笑道:“少拍马屁,这是按你以前的尺寸做的,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怎么可能真的贴身?勉强合身倒是真的,你再套一件别人做的外套吧。”桐英刚想拒绝,顿了顿又改变主意:“那就套上,我只要贴身穿着老婆做的衣服就行,免得沾了灰尘弄脏了。”

淑宁脸色有些发红,趁着冬青送早饭进来,便推他到炕边去。她盯着桐英吃了许多东西,才吃完自己那份。桐英叫她多吃点,她却笑道:“我家里可多的是好吃的,而且巳时就开宴,你还怕我会饿着?倒是你多吃些好,免得空腹饮酒,被人灌醉了。“桐英嘴一瞥:“你哥不是我对手。”淑宁一脸鄙视:“你当我家只有一个哥哥会灌你?”

桐英挤眉弄眼地道:“说错两回了,那是你娘家,这里才是你家。”他边说边挨近淑宁,趁机亲了她脸颊一口。淑宁听到外头两声笑,忙把他推开:“早说了,大白天的别当着人这样。”桐英却不在乎地在她耳边笑道:“那就是大白天不当人面,或者晚上可以了?”

淑宁耳根子红了,心想这家伙果然有些不正经,昨晚上没作怪,还以为他真那么好人呢。桐英看着她满脸绯色,心中一动,还是决定暂且放过了:“好了好了,暂时放过你吧。”淑宁脸又是一红,埋头喝起了红枣茶。

吃得差不多了,罗公公来问要不要他和嬷嬷们根车?尤其是那两位嬷嬷,已经穿戴好了。淑宁问过桐英的意思,便道:“罗谙达留下来照看家里吧。两位嬷嬷去也使得,只是我陪嫁的几个丫头和牛小4夫妻都要跟回去,别的人就请罗谙达安排吧。”罗公公严肃地应了,退出房间。

淑宁偷偷问桐英:“他一直是这个样子么?”桐英也悄声回答:“他就是爱板着脸,其实人很有趣。”淑宁眨眨眼,决定先观察一下,这位老公公怎么个“有趣”法。

吃过早饭,淑宁帮忙找了一件外衣出来给桐英穿。小澜子拿了靴子过来,待桐英换上,又捧上一盘饰物。淑宁挑了一个荷包、一个玉佩与一条红黑相间的辫穗就罢,又给桐英戴上暖帽。吧新婚丈夫收拾得整整齐齐,格外精神。

她笑眯眯地道:“我以前见额娘给阿玛收拾衣服,还有嫂子给哥哥整理配饰时,总觉得她们做得不够好,想着什么时候也能自己动个手,把人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现在总算有机会啦。”

桐英拉住她的手扯进怀里。笑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难道是我?”淑宁嗔他一眼,偷偷瞄了瞄旁边的人,结果小澜子不知几时消失了,而素馨她们几个早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外间商量什么“要带几块贝子府的点心回去”、“傻子才带点心呢,要带就带新鲜的衣裳”或是“我要穿着这里的果子回去给娘看”,等等。淑宁伏在桐英怀里闷笑,感觉他也在微微发抖。估计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吧。

不多时,前头有人报说继福晋、大夫人和众女眷都到齐了,淑宁的母亲佟氏也来了,淑宁忙拉着桐英互相检查过没问题,才请长辈们进新房来。

本来是要让两边的母亲共同检验那块白绸的。只是这件事内务府的老嬷嬷们早就做了,因此博尔济吉特氏和佟氏不过是走走过场便罢,两人在新房正屋中说笑。佟氏看了女儿几眼,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很好,与桐英两人间偶有互视,都甚是甜蜜,心便放下了一半。

淑宁打开箱笼,将先前准备下的手帽、荷包、香袋、扇带之类的小东西拿出来分送给来的人。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送给博尔济吉特氏的是一个金丝编的香囊,而给瓜尔佳氏的则是一个手工十分精细的荷包。虽说后者只是漫不经心地让丫环收下,但她却没放在心上,至少她已经全了礼,再有什么闲话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其他几位福晋都收到了精致的针线,纷纷夸奖。佟氏微笑着替女儿谦虚几句,左手仿佛不经意地抚了抚鬓边,嘴角翘翘。淑宁低下头,隐住笑意。

罗公公送上糕点,众人吃了,便纷纷告别。桐英叫人套车,预备出门。

他们此行除了佟氏来时带的人,加上昨日进宫时跟的人外,还另添了两辆马车拉丫环和嬷嬷们,因离得不远,辰时未过便到了男爵府。早有人守在前门看见,急急进去报信了。

张保带着儿子们急不可待地迎出二门来,正好遇见妻子女儿下车。桐英赶着向他请了安,才与端宁兄弟们打招呼。端宁看着他,又看看容光焕发的妹妹,叹了口气,拍上了桐英的肩膀。

这边厢桐英被庆宁、顺宁等人拥着到前厅说话去了。

淑宁来不及多交代一声,便被母亲嫂子迎回槐院。

三房一家子都到齐了,趁着还未有亲戚家的女眷到来,佟氏与真珍抓紧时间问她这些天过得如何。见到淑宁虽然带着羞涩,却不掩眉间幸福的神情,他们都松了口气,又问起贝子府的财政状况,好确保女儿不会受苦。

淑宁只来得及说桐英有两处庄子与几个铺子,大房二房的人便都来了,张保与端宁看着不便,吩咐几句,便拉着小宝和硬要赖在姐姐身边的贤宁出去,找女婿联络感情去了。

今日来的人不少,连大着肚子的芳宁也特地回了娘家。淑宁摸着她有些超出正常大小的肚皮,惊叹不已。

芳宁有些羞涩地说:“大夫说有可能是双胞胎呢,全家都手忙脚乱的,幸好三婶借了一个懂行的媳妇子给我,不然可就麻烦了。如今婆婆整日给我做好吃的,你大姐夫也天天陪我散步,就怕我生产时力气不够。”淑宁叹道:“怪不得姐姐的肚子这样大呢,一定很辛苦吧?”芳宁微笑着,只是缓缓摸着自己的肚子。

万琉哈氏瞧着她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老人说,双胞胎不是谁都能生的,必要是祖上有生过得人才行,难道大姑奶奶婆家有前例?”

陈姨娘听了扫了一眼过来,不敢说话,脸上却有些发青。那拉氏正要发作,却听得索绰罗氏斥道:“怎么说话的?难不成舒穆禄家没有前例,芳丫头就生不出来了么?你以为都像你呀?!”万琉哈氏变了脸色,咬咬唇,没敢顶嘴。索绰罗氏瞄了她一眼,便转回头来说笑了。

那拉氏撇撇嘴,笑着对芳宁淑宁道:“其实说起前例,当年老爷子一辈里头,倒还真有一对双胞胎姐弟。只是两位长辈,一位出嫁不到三年便去世了,另一位…………分家之后便没了联系。如今芳丫头这胎,倒也不是没来由的。只是做娘的辛苦些。”

芳宁红着脸笑道:“不辛苦的,夫君年纪不小了,却膝下无子,我这胎若真的成双,倒省了许多功夫。”

众人听了,也都说她好福气。倒是李氏笑了:“今儿是怎么了?明明是三妹妹回门,怎么都光顾着大妹妹的的肚子了?”小刘氏笑道:“谁让大姑奶奶近半年都不回娘家呢?原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结果是这样大的福气,自然要多问几声,好沾些福气了。”

众人都笑了,真珍抿着嘴道:“什么时候我们三姑奶奶也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回门呀?”淑宁脸红,捶了嫂子几下。谁知别的嫂子们都起了兴致,调笑起来,甚至有人问起了隐私的问题,她只好红着脸不说话。最后还是佟氏不忍心,打了圆场。才止住了。

眼看着屋里热热闹闹的,那拉氏又忽然心酸起来。淑宁一个贝子夫人,都有这样的排场,她的婉宁怎么就这么命苦呢?不过她很快就掩饰过去,重新摆开笑脸与众人说话。

李氏与喜塔腊氏有些担心地问起淑宁的婆婆与妯娌的问题,因她们在婚礼当晚送嫁,也有些知觉,担心淑宁在夫家会受委屈。淑宁笑道:“不妨事,我如今与她们不在一处住着,只需隔些时日回王府请安便罢。简亲王的几位福晋不难相处,大嫂子即便有什么话,也没法把我怎么样。我只需要按礼数做足了,谁能说我的不是?”这件事她没必要瞒着娘家人,但也不好说得太明白,自家人无所谓,若大房二房的人传出去,终究不是好事。

佟氏不动声色,众人也信以为真,于是便没再问下去。待众人散了,佟氏才私下问女儿详情。淑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婚礼当晚与昨日会亲时的情形告诉了母亲,结果佟氏气得不行。

她恶狠狠地道:“瓜尔佳氏乃满洲第一望族,生的女儿,怎的下作至此?别人大婚当日,便做这等事,还送什么镜子?!哼,淑儿你小孩子家不知缘故,送人镜子,既有轻视他人长相的意思,也有诅咒别人夫妻不睦的含义,你当时就该摔回去,居然还收下了?!”

淑宁却不在乎地道:“我夫妻二人感情好不好,不是她一面镜子能左右得了的。何况当着长辈们的面,我先把礼数做全了,态度谦恭些,公公都夸我呢,她背地里能得什么好?这位嫂子心思简单,倒不难应付。我更担心几位福晋和那个妾呢。”

佟氏消了消气,道:“罢了,只要你不心软,我不担心,但也别太小看了她,有时候,粗人反而难对付。”淑宁点点头:“我省得。”

佟氏说了些家务事,又说起张保即将满任的事。因再过一个多月,他便做满三年了,眼下还不知任满后如何。淑宁想起昨日在宫里听到的那位李公公的话,便告诉了母亲,道:“照这么说,阿玛政绩极好的,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升了,只是不知道会在哪里。”

佟氏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三年,当然你阿玛颇得藩台大人器重,只是毕竟是辅官,许多功劳都落不到头上。三年考评,俱是良好而已。况且三年前升道这个位子,已经是破格了,你阿玛和我都觉得,升得太快也不好。”她顿了顿,小声道:“我们听说,有人暗地里游说藩台大人呢,就是朝廷里的事,大人好生为难。若不是你阿玛位子有些低,又是佟家姻亲,只怕也要遇到这些。”

淑宁默然,她居然忘了。如今明珠已经重新出山,大阿哥那边的势力可以说是大涨,而太子那边虽然没怎么样,但听说皇帝几天前才骂过索额图一顿,朝中风向有些变化。若父亲官位太高,或许真会受影响。”

她有些犹豫:“那可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大概是到地方上去,离得越远越好,但就算远在广州,这些事也是避不了的,而且……我实在不想和阿玛额娘分开……”原本父母在保定,便已经不能常常相见了,但好歹逢年过节还能聚几天。她还想着趁桐英有空,过些天去保定陪父母住些日子呢,但如果父亲真的去了外省,要见一面可就难了。

佟氏见她一脸为难,心一软,便道:“也不需这般担心,你阿玛和我,还有你哥哥都商量过了,也许……先求个连任吧。”

淑宁眼中一亮:“没错!这是个好法子!保定这样近,只要桐英哥那边答应了,我随时都能去看你们,你们也能常回京里来。”如果说父亲当年升得有些快,那就再做三年,就没人说什么了吧?大概是因为父亲从来没有连任过,所以她才没想到。

佟氏摸摸她的头,才发现已经不是以前的姑娘发式了,小两把头一碰就容易松,便避开了,笑道:“你阿玛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再做三年道台,顶多再谋一任布政使,便告老致仕,然后回家抱孙子。光是明哥儿一个是不够的,你那边也要多使劲呀。”

淑宁刷的一下脸全红了,嗔道:“好好的额娘说这话做什么?还不如催嫂子多生几个呢。”话虽如此,她还是免不了想起芳宁的大肚子,心想不知自己怀孕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佟氏看着女儿的红脸,笑个不停,又贴着她耳边问了好些话。淑宁的脸越来越红,几乎要冒出烟来了,幸好真珍这时进屋,请她们入席去,方才救了她。

摆过圆饭,桐英喝得有些醉了,好不容易从庆宁兄弟们手中脱身出来,见已到午时,便提出告辞。淑宁与家人依依惜别,约好会常来往,又特地向重归保定的父亲拜别,方才扶着桐英登车而去。

回到贝子府,淑宁叫人去煮解酒汤,回屋后才发现桐英睡着了。她笑着挨到他身边,半躺着也休息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人在旁边说话,睁开眼,才知道桐英已经醒了。

他喝了一大碗解酒汤下去,漱了口,回头笑着对淑宁道:“如今时间还早,要不要在府里到处逛逛?你还不曾见过花园吧?”

二二一、蜜月

这贝子府大体上是按照图纸改建的,有很多是沿袭了原来旧宅的格局,甚至有不少地方保留了下来,只是稍加翻新。最难得的,是有许多老树,主要是松柏,也有些桃李槐,因此与其他新建的府第相比,这里称得上是绿树成萌,倒省却多年育树的功夫。

与图纸上相比,只在西边小花园边上多了几间房屋,用三面墙隔开一处小小的院子,却是罗公公师徒所住。此处正好位于外宅与内宅之间,与罗公公的身份倒也相配,也是因为他与小澜子生理上与众不同,免得生活上当着别人面尴尬的意思。而且离这小院不远处就有一个侧门,他们进出也方便些。桐英特地叫人这样安排,也有体恤住在西一院的两位先生与两位侍卫的用意。当然,是有专人负责看守的。

中路上的三个大院子,前院充作会客与理事所用,西厢是外书房,也是石江二位活动之所,东厢是桐英的画室,全部三间屋子打通,明亮阔朗,只用圆沅罩和多宝格稍作间隔,几张大案,许多画卷,备的画具最是齐全,屋后还有个小天井,一口深井一条沟,专供桐英画画理的用水以及清洗用具排水所用。

接着的正院,正是淑宁所住的地方,除去三间正屋与丫环所住的两个耳房,东厢是淑宁用的内书房,隔了间杂物房,便是厕所。而西厢大屋空着,家具用品都是是齐全的,比较特别的是盘了两个炕。原本淑宁以为这是有些类似于房山别院她自己的小院里南厢那样的起居室,后来发现不是。这里极有可能是预备给近侍的嬷嬷们地住处,不过因桐英与她本人都不喜欢,才把她们安置到别处,空出这间房来。挨着它的房间,盘了个灶,正是小厨房。

第三个院子是空的,几间大屋都用来存放大件家具,桌椅屏风之类的,换季时也可更换。

东西四个小院,除西一院是石江二位先生住着,又有两个侍卫的房间外,西二院也是存放东西之处。不过放的是淑宁陪嫁的东西,还有些瓷器摆设之类的,本是贝子府里的,此处有专人把守,免得有人顺手牵羊。

淑宁看了,便打算等闲下来时将陪嫁的东西收拾出来,贵重的都放到正院里去,桐英很是赞成,而且对于她带的几幅字画尤其感兴趣,很想马上拿出来瞧。淑宁瞥了他一眼,道:“行了,东西不会跑,你说好要陪我逛的。”桐英摸摸头,笑着向她陪罪。淑宁到底还是让人叫来冬青,先把画送到内书房去。

东边的两个院子,除了东一院是客房外,东二院是空的,眼下只是备齐床铺家具之类的。淑宁问起,桐英便道:“我弟弟多,眼看着一个个大了,说不定都会到京城来。若是在王府里住得闷了,便可以让他们过来散散心。你不是说想让贤宁跟纪叔学些拳脚么?咱们也可让他到这里住着。这个院子就是给亲戚家人落脚的。”

淑宁想想也好,虽然男爵府离得不远,但总比不得在这里住着方便,不但贤哥儿可以来住,甚至将来若有需要,还能接母亲过来住呢。

虽说这院里的房间、装潢都偏男孩儿气,但也不是不能住女子。她将此事暗暗记下了。

前宅差不多就这么大,三院之后,通过两排后罩房之间的一个小院落便可到达后花园。与别的花园也有大门牌坊不同,这里是穿过月洞门便是花园了,只有边上两间屋子可用作上夜之处。

一进园子,便看到一处小湖,呈横向地橄榄状,桐英拉着淑宁的手往右边走,入眼之处具是青翠,却是一片松柏林。林间隐隐露出亭子的檐角和房屋的屋顶。

湖水不深,岸边有一处缓坡,满地半黄的草。两株高大的槐树,少说也有上面年了,竖立在湖边的草地上。淑宁走过去,踩着那草,觉得软绵绵地挺舒服,笑道:“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就到树下来,铺几个垫子,挨着看书聊天,你说好不好?”桐英笑着帮她理了理鬓发:“好啊,你在信里还说,可以放放风筝呢,我已经叫人买了几个好的,等风一起,咱们就来放。”

淑宁没想到他还记得,心里一甜,看到远处有屋子,便主动拉起他的手往那边走,桐英笑吟吟地跟过去。

前头有一条小溪,水面只有三尺宽,却有一处小小的石板桥,踩着桥面往水里看,可以看到手指头大小的鱼儿游来游去。淑宁笑道:“这里还要架桥?在水中间放块石头就能轻轻松松迈过去了,这桥看着象是玩具似的。”

桐英却道:“本来我也这么想,可夏天时水面高涨,把那石头淹了,经过的人都怪狼狈的,我只好叫人弄了这个桥。你若想玩,叫人摆两块石头过来就是。到时候爱走哪个就走哪个。”淑宁不禁哑然失笑,拉着他往前面屋子走。

这屋子相当大,左边还挨着两间,看上去一间比一间小。最大的屋子,正开六扇门,门上挂着块匾,上书“仪和轩”三字。屋中的格局象是起居室加书房的结合体。有罗汉床与炕桌,也有书架书柜多宝格,一张大案,周围地上三四个瓷缸,有两个还装着不少卷轴,显然是给桐英练画备下地。屋角还放着两个炉子。

桐英道:“你瞧这里怎么样?我专门看着他们收拾的,在前头住厌了,咱们就搬到这里来,想做什么都行,可比住在前面光看那几棵树强。”淑宁周围打量一番,挺喜欢这里,只是还有些疑问:“那我们睡哪儿?难道睡罗汉床?平时还好,到了冬天会很冷吧?”就象房册的枕霞阁,到了冬天也是不能住人的。

桐英笑着拉她左转,绕过碧纱橱,却是一间小些地房间。原来这三间是打通的。这间屋子里盘了个大炕,挨边一溜小柜子小箱子,铺着厚厚的褥子,看着就暖和。桐英在淑宁耳边说了几句话,淑宁暗笑,捶了他几下,心里也有些意动。

桐英揽着她继续左走,却在穿过一个小门后到了一间更小的屋子,这里与方才那间不同,放了一架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挂着芙蓉轻纱帐,铺着竹席。周围的用具多是竹木所制,连窗子也多些大些,一阵风吹过,便让人觉得格外的冷。

桐英道:“这里是夏天住的,我不耐烦叫人更换东西,索性便造了两间屋子出来,方才的是暖房,这里是凉房,我们就按天气换着住,如何?”

淑宁不由得好笑:“好是好,可从没听说过这样做的。”桐英却满不在乎:“那就从我开始吧。这园子里许多地方都能住人,我们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住烦了就换地方,也能时不时换换心情。”淑宁笑着拉他转出屋子外的游廊,见前头湖面上种了许多荷花,只是深秋时节,都枯萎了,便道:“这里倒有些象房山的水阁子前面也是湖面上种了许多荷花。”桐英笑道:“我看惯了那个,也想在自个儿家里弄一片呢。”

他拉着淑宁沿着游廊往前走。这游廊一面是粉白的墙,墙上开了各种开头的窗,有梅花形的,有菱形的,有五边形的,也有圆形方形,透过雕花窗格,可以看到后面种的树。淑宁认得里头有桃树李树,便笑道:“真好,我们明年夏天也能吃园子自产的果子了。”桐英笑了:“春天时还能看到花呢,我一直记得你家花园里那片林子,春天时开了花,一片彩云似的,真好看。”

淑宁歪着头看他:“你若喜欢,等春天时,咱们找个空闲的时间过去住几天好了。”

“可以么?”

“可以啊,小宝如今就在京里上学,刘姨娘随他回府住,房山只剩管事和仆役在。咱们就说是去我陪嫁的庄子上住的,反正也离得不远。”那里可是度假的好地方。桐英一脸向往状,惹得淑宁好笑不已。

走廊尽头是一处水阁,还真与枕霞阁有几分象,连里面的布置也很近似。一楼是书房兼起居室,二楼卧室。比较特别的,是湖对面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阁楼,与这间两两相望。一问桐英,才知那间名叫盼楼,而这间是望阁,具是一样的布置。淑宁觉得比起方才的仪和轩,她更喜欢这里,既然此处亦有床铺,看来想来住时也很方便啦。

望阁前有一片空地,种了许多柳树,一座小拱桥,连接着一座小方亭,亭子那边,曲尺桥通往盼楼前。望阁以西,还有一处屋子,倒有些像房册的临渊阁,不过桐英说那里是碧晶馆,再往西的游廊下,便是引入积水潭边的闸门。馆边还有一艘小艇,可容两人,不过要玩的话,只能在桥这边玩。

淑宁问为什么,桐英便说:“那拱桥太小,若要从桥下过,人要弯腰弯得很低,况且那边水浅,再往前就要沉船了,所以要玩就在这边玩。”

淑宁点点头,拉着他跳上桥,轻轻地跑到亭上去,感受着四边吹来的风,有些寒,不禁打了个冷战:“要是现在是春夏时就好了,秋冬却是太冷。”桐英一把搂过她,亲了一口,道:“我抱着你,就不冷啦。”淑宁微微红着脸,左右瞧瞧,见周围只有他们俩,便没有推开他。

桥尽头也种了许多柳树,淑宁留意到这里有些矮些的花木,却是茉莉,眼下只剩几朵残花,其他的都谢了。桐英见状,便微微一笑:“我平日最喜欢茉莉花了,只是找不到更多的,不然早在园子里种满了呢。”淑宁便道:“你既然喜欢,怎么不跟我说?我们房山的园子里种了不少,种子是易得的,回头就叫人送来。只是如今不是种植的好时机。”桐英道:“没关系,送到昌平庄子上就是,那边如今也正育苗呢。”他抬头望望不远处,轻声道:“那边有间屋子,我最喜欢,你也来瞧瞧。”说罢便拉着她轻过盼楼,往西北方走。

这里与先前经过的地方都很不一样,种了许多竹子,一棵别的树也没有,林间还用竹子搭了间屋,里面的桌椅案几床榻屏风书架,连同杯盘都是竹子做的。虽然不太配合现在的季节,夏天时却是纳凉的好地方。

淑宁惊喜地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凉房呢,可把仪和轩那边比下去啦。”桐英一抬下巴:“那当然,等天气最热的时候,我们就来这边住!”淑宁周围看看,又有些犹豫:“夏天蚊虫可多呢,这里门窗都是镂空的,午休倒罢了,晚间却不好过夜。”这里又近水又多花草树木,蚊子一定很厉害。

桐英道:“挂好帐子就行了,再烧些驱蚊虫地香,让罗谙达去料理吧,他最擅长这些。”然后他又拿起架子上的竹雕木雕,细细说起他淘换的经过,过了好一会儿,才双双重新往外头来。

他们一路慢慢走回园门,一咱欣赏湖光花草,淑宁只觉得心旷神怡,连风中的寒意都感觉不到了。

桐英轻声问:”淑儿,你觉得这园子怎么样?家里怎么样?你喜欢么?”淑宁笑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道:“我很喜欢,到处都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如糖似蜜。桐英交了兵部的差使,眼下又新婚,没有俗事缠身,便天天留在家里,与淑宁两人一起读书写字画画聊天。他还特地教淑宁绘画的技巧,虽然成果一般,不过倒是增添了两人间的亲密,日子过得快活不已。

淑宁两世以来,还是头一次尝试这般甜蜜的日子,虽然羞涩,却十分珍惜。她几乎天天都下厨为桐英做好吃的东西,有时桐英还会帮她打下手,或是点菜,她虽然劳累了些,却也甘之如饴。

佟氏真珍那边逢九便派人送东西过来,有时是吃食,有时是补品,淑宁也常回送。只是没多久,佟氏便回保定去了。淑宁虽有些惋惜,但想到不久之后,父母还是会回京述职,便也没再多想。

不过作为晚辈,他们夫妻俩每隔几天就要回简亲王府请安,自然免不了要与继福晋和瓜尔佳氏打交道。淑宁与她们相处多了,也暗自纳罕。近来继福晋她们常叫她去作陪,有时是说话,有时是叫了戏班子来听戏,淑宁虽然怀疑她们是想拉拢自己,但对方没有明说,也没动不动就送东送西,她也不好胡乱猜测,只是瓜尔佳氏那边的态度越发差了,甚至有时对桐英也很无礼,让她十分生气。

她忍不住向桐英询问,瓜尔佳氏为何这般敌视他们?

二二二、往事

桐英诚恳的对淑宁道:“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淑宁摇摇头:“这没什么,我们既然是夫妻,就应该一起承受所有风雨。但这种事总该有个缘由吧?难道是因为世子之位?可你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啊?再说,若真是为了世子之位,你嫂子不是更应该拉拢你才是么?”

桐英却有些为难:“其实……是我从前做错了事……大嫂原本不是这样的,她现在发脾气,只是因为大哥……因为别的事心下不爽快,借我们出气罢了,请你稍微忍一忍,我们以后少见她就是。”

淑宁顿了顿,想想近日所见所闻,有些明白了,大概是与伊尔根觉罗氏怀孕后,很得雅尔江阿宠爱有关,但即便是这样,瓜尔佳氏也不应该把丈夫的弟弟弟媳当成出气筒吧?她道:“你方才说这是因为你从前犯的错,是什么事?你让我忍,这没关系,但好歹让我知道事情始末,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需要隐瞒的么?”

桐英想了想,叹道:“好吧,我告诉你,可你不许生我的气。”淑宁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应了。桐英搂着她坐在罗汉床上,舒舒服服地靠着几个软垫子,将往事缓缓道来:

“从前大嫂刚嫁过来时,待我不错,我的起居饮食,她会常常过问。只是她喜欢叫娘家姐妹来作客,又让我作陪,一来是想给姐妹们找个好归宿,二来也是想拉拢我的意思。我猜到她的用意,虽然是能躲则躲,但仍十分礼敬,所以她虽有怨言,对我还算不错。”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淑宁问。

桐英笑笑。却忽然另开了话题:“我刚来京城那几年,常与你哥哥还有别的朋友在一起,可后来你哥哥去了广州,几位阿哥功课忙,朋友们又各有事做,我无聊时,便常到处乱跑。那时胆子大,只带了纪叔一个。便敢三教九流地闯,也见识到许多事。有一回,我救回了一个小孤女,父母都没了,在京中无依无靠,我见她可怜,又是知根底的,便带回王府做小丫头。你也知道,府里给我安排的丫环,我是从不让她们近身地,伺候的活都让天阳他们做了。可男人毕竟不比女儿家细心,我见那个小莲挺伶俐的。就派她做些细活,让她在王府里安顿下来。”

淑宁原本还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听到后来,便觉得有些异样:“那个小莲,多大岁数了?”桐英清咳两声:“比你大一两岁吧,我也不清楚。”“哦?”淑宁挑挑眉,“你说她是小孤女,我还以为不到十岁呢。你口气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做什么?”

桐英干笑两声,连手臂带人把淑宁抱了个结实,道:“好夫人,听我说完嘛,你答应了不生气的。”淑宁咪咪眼:“好啊,你继续说吧。”

桐英打了个冷战,继续往下讲:“小莲在府里干得不错。后来阿玛要我跟他回奉天,我只带了纪叔一个,就把她和天阳都留在了府里。接着又是蒙古,又是葛尔丹的,过了两年才回来,那时候我发现……小莲长大了。长漂亮了。连心……也大了……”

淑宁听明白了:“想必她是看中了你,想要在你屋里长长久久地侍候了。”怪不得先前一直推三推四地不肯说呢。不过,这跟瓜尔佳氏有什么关系?

桐英苦笑道:“她已经和当初那个纯朴的小女孩判若两人了,说话行事,穿衣打扮,都和王府里的丫环没有两样。我那时身心俱疲,只想好好休息,并没多想,过了几个月,却觉得有些不对。她居然以为我一定会将她收房,还有了些不好的习气,我很生气,怕她再留在王府里,会被其他人带坏,就给她安排了去处。是个绣坊,你大概曾听说过吧?”

淑宁点点头,先前那拉氏为她和婉宁置办选秀的衣裳,就曾交给这种绣坊做,她见过几次绣坊的人。如今京里大大小小的绣坊有十来个,秀工都是贫家女儿,每月领工钱。听说最富盛名的那家,一个二等绣工一月所得,足够养活一个八口之家。

桐英道:“我找的那家,坊主是位老宫女,品行、脾气与手艺都极好,还很擅长调理人,手下的绣花女工无论仪态手艺,都比别家出众,京城周边不少富户都愿意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甚至还有富商人家把女儿送到她那里做绣工,只两三年,便出落得如同大家闺秀一般。我刚认识小莲时,她就说很想进这种绣坊,虽然她手艺不过关,但那位姑姑看在我面上,答应让小莲去做些杂活,学学手艺,过两年便为她找个好人家。”

淑宁叹了口气,大概猜到后来的事:“那个小莲不肯对不对?虽然你处处为她考虑,让她自食其力,有工钱可领,又能学东西,将来婚事也不愁。可你忘了,她在王府里已经住了这么久,想法早就不同了。虽然只是做丫环,可是你素来对身边的人都很宽厚,她想必也是锦衣玉食的。再加上你年轻,身份尊贵,人长得也不错,待人又温柔和气,素来不用丫环,却对她另眼相看,她心里必然会有想法。过惯了好日子,又以为一定能出人头地,叫她再抛头露面去做个绣工,怎么可能愿意呢?”

桐英摸摸自个儿的脸:“果然,夫人也觉得我长得英俊不凡啊。”淑宁差点儿没被口水呛住,捶他道:“正说正经事呢!你乱说什么呀?!”桐英轻笑几声,收了笑容,正色道:“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女儿家才能知道呢。我当时满心以为她一定会答应的,问她的时候,她只是不作声,后来问得急了,她便点了头。我当时就叫人给她打点衣裳银子。过了几天,东西都准备好了,她却忽然不见人影。找到她时,居然……居然是在我大哥的床上。”

淑宁怔了一怔,原来,这就是瓜尔佳氏生气的原因啊……

桐英叹道:“那时我大嫂怀胎九月,大夫与稳婆都断定起码还要等十多天才会生,结果她知道这事后,气急攻心,当晚就生产了。虽然母子平安,她还是怒气难消。原本她一直认定小莲会是我的屋里人,没想到居然跟大哥勾搭上了。认定是我在背后捣鬼。大哥为了安抚她,只说是喝醉了不知情,我只好认下了这个罪名。当时我很生气,便把给小莲备下的包袱银子丢给她,让她出府去了。那几天家里乱糟糟地,我就跑到你家房山别院去住了两天,你还记得么?”

淑宁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你那时说什么荷花本是好花,没必要为了人去生它地气,还送了我一张画。画的是广州的,还在画里闹了笑话,我还记得你当时罚天阳去洗衣裳,洗了很久。对不对?”

桐英笑笑,点头道:“天阳替小莲求情,我正在气头上,就……看了荷花,就想起那丫头。她若不愿意,直接跟我说,难道我还会逼她么?如果想留下来过好日子,也可以跟我说,可是她趁我大嫂怀孕,背着我去算计我大哥,就太可恶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留在府里。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

淑宁抚着他的背,柔声劝道:“其实你当时已经想得很好了,别人不知好歹,不是你的错。”桐英微微闭上眼。享受着背上的安抚,轻声道:“我也就是生了几天闷气,过后就好了。可笑的是,回到王府里,我叫天阳去找小莲,她却已然成了我大哥的妾,登堂入室了。”

淑宁手下一顿。又继续抚着,回想见过的雅尔江阿地几个妾,猜着哪个是那位小莲:“那天……大嫂在继福晋屋里摸牌,有个年轻女子给她送披风来,有些眼生,却是妇人装扮地,看穿戴不像是仆妇。难道就是她?”

桐英道:“大哥的妾里,只有她是不得出府,也不许轻易见人的。你觉得眼生,那就是了。她虽长得不错,却算不上绝色,当初进门的手段又不光彩,所以大哥新鲜劲一过,便把她丢在一边了。我大嫂记仇,把她当丫环使,我也不好多管。”

淑宁暗自叹息。怪不得瓜尔佳氏生气,原本以为是小叔地小妾地人,居然变成自己丈夫的小妾,而且是在自己将要生产地时候,这个打击不小。她对于瓜尔佳氏的恶感,不由得减少许多,说到底,对方也只是个不得不忍受丈夫背叛地可怜女人罢了。

桐英见她神色,便握住她的手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其实大嫂就是面上凶恶,心里是不坏的。她那边的妾,虽然时不时会挨些打骂,但从来不会过分,也没出过人命。我虽然惋惜小莲不知自爱,自作自受,却也没担心过她会送命。”

原来如此。淑宁心中对瓜尔佳氏的厌恶又少了两分,以后再遇到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忍一忍好了。不过她很快发现了疑问:“照你这么说,大嫂应该很讨厌你啊,怎么我听说她又给你做媒呢?”

桐英苦笑道:“你当是好事呢?从前她给自家姐妹牵线,倒还罢了。那些姑娘顶多就是烦些,人还是不坏的。可这回她介绍的那位表妹,性子很不好,在家里连亲兄弟都不放在眼里。也因为名声不太好听,之前选秀记名后,一直没个下文,年纪也不小了。大嫂一来是为了表妹着想,二来是想看我地笑话,才想让我娶她。幸好我事先跟皇上打过招呼,不然可就惨了。因着这事,大嫂在娘家亲眷面前丢了面子,已经埋怨我很久了。”

淑宁听了有些生气,就算再讨厌桐英,这种直接干涉他人终身幸福的做法也太过分了。她决定还是要讨厌瓜尔佳氏。不但如此,她还要连雅尔江阿也讨厌上一份,分明是他风流好色,居然要弟弟给他背黑锅,太没有担当了。

不过桐英却帮他哥哥说话了:“大哥虽然在女色上有些缺点,但从来不在外面乱来,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对大嫂还是有真感情的,少年夫妻,在京中最初几年,彼此相互扶持,患难与共……他们也有过快活的日子,只不过后来……”

淑宁见他神色黯然,便扯开话题道:“那么你呢?你以后……会不会也像你大哥这样,坐收一个,右纳一个,叫我生气?”桐英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左边胸前:“我不会,我曾立誓只娶一人,你就放心吧。三妻四妾又什么好?我额娘为了这个,痛苦不休。大哥大嫂恩爱夫妻,也变成今天这样……我只求一夫一妻,过安稳的日子,才不会自找麻烦呢。若我将来真的变了心,就随你处置。”淑宁感受着手下跳动的心脏,淡淡地道:“你要记得今日这话才好。”桐英拥她入怀,两人静静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些声响。桐英放开淑宁,问是谁。罗公公轻轻走进来,道:“回贝子爷,是福晋叫人送信来,说请夫人明日去王府看戏。她请了庆喜班的人。”

淑宁皱皱眉,怎么又是听戏?继福晋不喜欢绵软的文戏,演的都是闹天宫之类的,吵吵闹闹。听一次是新鲜,次数多了,耳朵就太受罪了。

桐英见她神色,便道:“告诉来人,就说是我说的,福晋们天天拉着我媳妇去玩,虽是好意,但我们还是新婚呢,好歹也给我留点时间。”

淑宁不禁笑出声来,罗公公却仍是那张木头脸,干巴巴应了声“嗻”,便出去了。

看着罗公公渐去的身影,她不禁若有所思:“我有些明白了。继福晋她们总是请我去作陪,又不说什么,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的。她们明知大嫂与你又嫌隙,又知你向来敬重兄嫂,所以总要我与她们在一处。大哥大嫂看了,就会误以为我们偏向继福晋这边,你们兄弟之间就更疏远了。只要你们两个没法扭成一团,她们就能从中谋算。”

桐英叹道:“这个世子之位就真地那么好么?一个个都在算计,我与大哥之间已经不像小时候亲密了,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将我和其他兄弟等同起来的。额娘在天之灵得知,一定又会难过得哭出来了。”

淑宁问:“为什么一直不封世子?你既然没有那个心思,为何不去求皇上?早早立了世子,你大哥就不会这样了。”

“哪有这么容易?”桐英道:“这种事总要阿玛开口才行。没有父亲尚在,我做儿子地越过他去求皇上封哥哥为世子的道理。我虽然想,可若阿玛不肯,我有什么法子?”

“那王爷为什么不肯?”淑宁问:“难道……是因为……福晋们?”

“她们当然出力不小。”桐英淡淡地道:“不过大哥有些做法也不太好。他常常自持身份,对几位福晋不太尊重,对弟妹们也不太友爱。阿玛见了,心里难免会有些顾忌。而且……阿玛长年与大哥分居两地,自然会更偏爱小儿子们。”他顿了顿,叹道:“更糟糕的,是阿玛手下的人里,有好些人都很欣赏我;母亲娘家那边,外祖父母虽去世了,但两位舅舅,却跟支持我。也因为这样,大哥对我猜忌更深。我夹在中间,着实难做人。”

淑宁知道他两位舅舅都是武官,品级不低,眼下一位在湖南,一位在贵州,但家族势力还是有的。她仔细考虑了许久,开口道:“若你真的不愿意当世子,总要表明立场才好。你大哥是嫡长子,又早早有了军职,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世子人选。但若拖下去,你几个弟弟们都长大了,这世子之位的归属就说不清了。照我说,你兄弟既然又嫌隙,若你能说服王爷上书请立你大哥为世子,你大哥定会明白过去是误会了你。你们兄弟自然就能和好了。否则,再这样下去,你大嫂又与我们不和,你们兄弟之间……此事你需得当机立断。”

桐英默然,缓缓点了点头:“的确,是该做决断了。”

二二三、世子

夫妻俩商量了一天一夜,才把说服简亲王时可能用到的论都想清楚了,细细考虑了应该采取的办法。

机会很快就来临了,过几天就是皇太后的寿辰。虽不是整寿,并未大办,但该孝敬的东西还是要孝敬的。桐英这边新开府,照规矩要另备一份大礼,但他新婚燕尔,也没什么精力去亲自过问,淑宁又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规矩,所以通通交给罗公公与尹总管去办,备了些应景的古玩玉器与几样药材便罢。

他们把这些礼物都送到简亲王府,与王府这边的礼一起送进宫去。继福晋照例是要随着进宫的,因此桐英这天早早便与淑宁一起过王府来,想趁此机会向父亲进言。

不料简亲王见了儿子,便招呼他去陪自己欣赏一把近日新得得好刀。而这边厢,郭福晋已经要拖走淑宁,要她陪她们去打牌了,因继福晋正在作进宫得准备,她们三缺一没法玩。桐英向妻子作了个眼色,便随父亲进了书房。

淑宁目送桐英远去,有些担心。时机估计错误,继福晋还在府中,不知要不要紧?有个管家跟着简亲王与桐英过去了,会不会有问题?不过至少雅尔江阿那边会知道弟弟得心意吧?

不容多想,她定了定神,先应付起那几个女人来。她可从来没玩过清朝得纸牌呢。听说老太太以前很喜欢,常与媳妇女儿孙女们玩,只是大伯母那拉氏当家后,便不许家人再玩这种游戏。她再外头长大,佟氏又部喜欢,所以还真没学过呢。她捏了捏荷包与袖袋。似乎本钱还是足得,希望不会输得太惨。

却说桐英这边,简亲王新得得那把刀,果然锋利无比,刀身发着寒光,隐隐有些泛红,错金掐银丝得鞘,上头似乎还沾着斑斑点点乌黑得痕迹。杀气扑面而来。这是一把上过战场、沾过人血得刀。

简亲王对此刀钟爱不已,但桐英却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应和着。简亲王见他心不在焉,有些扫兴,便收了刀,直接问他在想什么。

桐英趁机向父亲说起册封世子得事,劝父亲及早立下世子,并表明了自己支持长兄得想法。毕竟,兄长年纪不小了,象他这样得成年嫡长子,又有了儿子,还没封为世子。在各王府中事不寻常得。

桐英道:“额娘事阿玛得结发原配,按规矩,她所生得嫡长子,本就该事世子。小时候倒罢了,如今大哥都二十多岁了,在朝中也是一员大将,声名日盛,在兄弟们当中,无人可与他相比。侄儿现在一天天地长大了,大哥却得不到正式的册封,着实尴尬。府里……难免有人会生出各种想法。阿玛还是早早请封世子吧,将大局定下,家里也就……安定了。”

简亲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盯着桐英道:“我知道你向来敬重你大哥,不过……你也一样是元福晋的嫡子,一样已成家立室,先前平噶尔丹时,也立有大功。你除了不是长子,一点也不比你大哥差,难道对这世子之位※就没什么想法?”

桐英忙跪下道:“儿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虽先前立过些微功劳,但只是因缘际会罢了。皇上若用得着儿子,儿子便去用心办事。皇上若用不着儿子。儿子便只期望能过些安安稳稳、清清闲闲的日子就好。每日看书画画。骑骑马射射箭,对于朝廷上的事,着实没什么兴趣。因此,并没有当世子的心思。这都是儿子的肺腑之言。”

简亲王皱皱眉,道:“你就是这个脾气不好,我还以为你这几年改了能,谁知还是这样!那些书画什么的,就真的这么有趣?我们家世代都是马上的英雄,怎么就偏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

桐英不敢顶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如今西北都平了,哪里还有打仗的地方?何况宗室中多的是马上英雄,可是能写几笔字,画几笔画的,又有几个?若不是有这项才艺,凭儿子的本事,还没法在皇上面前露脸呢。”

简亲王听了气闷,不过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便没再骂下去。桐英试探得他气消了,方才起身继续先前的话题:“阿玛,弟弟们也渐渐长大了,人大心也大,若再不确定大哥的世子之位,我只怕兄弟们会闹口角。阿玛……”

“你当我不知道么?!”简亲王一澄眼,“可是你继母说的也有道理,我身体还好,这事并不急,等过几年,你几个弟弟长大了,看他们品性武艺如何,再定谁来当世子。这也是为了我们王府的家业着想。你大哥虽占了个嫡长子的五子,前几年倒还好,现在却越来越不象话!对其他兄弟爱理不理的,动不动就骂!当了我的面,他都没个长兄的样子,若真让他成了世子,将来我死了,天知道他会怎么对你的弟弟们?”

桐英心想“果然跟继福晋有关系”,口里却道:“大哥只是为人方正,对弟弟们要求严格罢了。何况他少年时便进京闯荡,与弟弟们疏远了些,也是常事。只要相处久了,他还是不错的。至于说等几年看弟弟们出落得如何再决定世子之位得归属,继福晋得用意是好得,但不合规矩。这爵位传承,向来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立贤,大哥既是嫡长,又是贤,自然该他承袭。”

简亲王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大哥就是爵位和官职高些,未必是贤。远的不说,你媳妇娘家,就立了嫡长又官位最高地儿子,可结果如何?倒不如等小的长大了,看了为人品行再说。各大王公府第里,不立长的也不是没有。”

桐英皱皱眉,道:“他他拉家祖上,就是因为偏爱侧室,越过嫡长欲立庶子。才导致分家,最终爵位还是落到嫡出的幼子身上。这实在不是各好例子。再说,别人家有嫡长不立的却也不少,除非嫡子着实不像话。大哥再兄弟们当中,爵位官职最高,又有军功在身。他已经娶妻生子,也没失德之处。若由别的弟弟们袭了王位,叫他怎么想?袭爵的弟弟又该如何对待大哥?废长立幼,本就是忌讳,别人就算了。皇上和太子知道,又会怎么说?”

简亲王低头沉思,桐英趁机加把火:“再说,兄弟们当中,我失无心政事的人;三弟身子骨不够健康,性子又阴沉,在女色上用心太过,不像是能成大器的;五弟倒聪明,可惜生母位份低些;六弟与九弟都是继福晋所出,性子有些懒怠。别说读书了,就是骑马射箭,都不太愿意去苦练;七弟八弟年纪尚小,要等他们混出各人样来,怕不得十年八年?至于后面的小弟们,就更别说了。怎么看,也只有大哥最合适。”

简亲王在房中来回踱步,桐英看得出他有些意动。本要加紧劝几句,却看到他突然抬头道:“这事我要静静考虑,你先去吧。”说罢就坐到椅子尚,闭目沉思。桐英见状,知道他需要冷静思考一番,便行了个礼,退出房来。

刚走出几步,便冷不防看到前头站着的雅尔江阿,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桐英笑笑,拉着他到了旁边地游廊上。问:“大哥怎么来了?”

雅尔江阿却说不出话来:“二弟,你……你……”桐英笑着打断了他:“好了,我们可是亲兄弟,什么哦度不用说。”雅尔江阿脸一红。拍拍他地肩膀:“谢了。不管怎么样,大哥承你这份情。”

桐英左右看看。小声道:“这事我虽然提出来了,阿玛也答应考虑,但结果如何,还要看大哥自己。大哥以后做事大方些,对兄弟们好一点,礼节上别让人抓住把柄,这世子之位自然就跑不掉了。”

雅尔江阿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着实咽不下那口气,当年额娘那么苦,都是拜那些女人所赐,你叫我怎么能对她们有礼?”

不远处出现了继福晋地身影,全身华服穿戴完毕,却急急赶过来,显然是得了什么消息。

桐英看着她越来越近,轻声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可就算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事情根源不在她们身上。”

雅尔江阿听不明白,正要问,却听得弟弟扬声笑道:“福晋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进宫么?眼下天色可不早了,底下人怎么还不套车?”

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兄弟面前,道:“晚些去也不要紧,倒是我方才听说了一件有趣地事,正想跟王爷说说呢。他在哪儿?”

桐英道:“阿玛正在考虑一件关系道王府日后前程地大事,不能受到打搅,福晋不如先进宫去吧,等晚上回来再说。”

博尔济吉特氏冷笑一声:“哦?是吗?那我更该去见他了,有什么大事,也该说出来大家伙儿一起商量啊。”说罢便要往书房方向闯,雅尔江阿忙挡在她面前。她见状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我这个做福晋地,连见丈夫一面都不行么?”

桐英见场面有些僵,忙向兄长使了个眼色,笑道:“福晋误会了,只是阿玛英名神武,必定能有所决断。若真需要问别人的意见,他自会提出来的。方才他说了要静静考虑,所以暂时不好有人去打搅。”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有些发青,见雅尔江阿不肯让步,仍傲慢地拦在她跟前,眼看就要发作。这是门咣当一声开了,简亲王走出来,冷冷地道:“吵死了,真当我是死人哪?!”

雅尔江阿与桐英忙向父亲行礼,博尔济吉特氏却忙不迭地说:“王爷,你看他们有多无礼,居然拦着不肯让我见你……”“好了好了。”简亲王皱了眉头,“时间不早了,你再不动身,可就迟了,快去吧,别丢我们王府地脸。”说罢便重新回房,关上大门。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跟再她身后地管事小声叫了几声,她才醒过神来,瞪了桐英一眼,噔噔噔地走了。雅尔江阿冷哼一声,回头望向书房,蠢蠢欲动。

桐英忙压低声音对他道:“大哥先别忙找阿玛,只要你表现够好,对福晋们、弟弟们,都无可挑剔,谁又能和你比?若是惹得阿玛烦了,反倒不好。”

雅尔江阿想想也是,便拍拍弟弟地肩膀。再望书房几眼,离开了。

桐英目送他远去,暗暗叹了一声。

回到家里,他问起淑宁过得怎么样,淑宁道:“输了二两三钱银子去,嫂子嫌我笨,就不让我玩了,我再旁边看热闹。后来三弟和五弟和二妹来了,我又陪他们聊天,过得倒还好。”顿了顿,她轻声问道:“今儿说得怎么样?听说继福晋去闹了?我们再内院,亲眼看到她气冲冲地往外走呢。”

桐英道:“虽然还未有准信。但我看阿玛地神情,已有六成是肯地。我也只能做那么多了。最终地结果,就要看大哥的造化了。”他又把遇到雅尔江阿与继福晋的情形说给淑宁听。

淑宁有些担心,继福晋那边不知会作什么反应,而看雅尔江阿的反应,若真当了世子,会不会真的对弟弟们不好?

桐英得知她的想法,不由笑道:“你也想太多了。大哥就是大哥。这些年因为世子位子的事,才会对兄弟们有心结,心结去了,他还是位好大哥的。不管怎么说,还有我和阿玛呢。”

淑宁想想也是,便不再担心了,扯着桐英要他教自己几样打牌的诀窍,因侧福晋她们曾提前,他是高手。桐英无法,只好手把手地教她打。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他们不住在王府,但通过两府之间来往的仆役,也听到些风声。简亲王府内的情形有些诡异,几位福晋先后去找简亲王密谈,结果不知。但看脸色都不太好,而雅尔江阿这边却一改常态,对弟弟们关心起来。

三弟阿扎兰再骑射考试中表现不佳,未能得爵,只能应皇上要求去参加乡试会试。雅尔江阿特地为他请了一位饱学之士来当老师,又叫其他几个弟弟一起去学,还给每个手足都送了件皮裘,连二妹毓绣和已经分府得桐英也不例外。桐英收到的那件,甚至还是上好的狐皮。另外方面,雅尔江阿再公事上更加用心,对父亲的旧属也客气多了

这时正好发生一件事,继福晋所出的年仅十岁的六子敬顺,因为不想学功课,一时任性便把书本烧了,还顶撞了雅尔江阿。后者本来一时气愤,打了他一巴掌,再继母告到父亲面前时,却自责未能教好弟弟,以致于弟弟不求上进,玩物丧志,请父亲责罚。简亲王向老师问清事情的始末后,便罚了敬顺。

眼看雅尔江阿的地位越发稳固,有人惊慌了,甚至找到桐英这边来。桐英有些不耐烦,便决定照规矩陪妻子回娘家住对月,住满一个月。再怎么说,王府那边总不能闯到姻亲家里去吧?

淑宁高高兴兴地回娘家了。佟氏已经回到男爵府,再过几天,张保也会回来地。他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些时日了。再张保地任命书下来前,他们至少能挤出个把月地空余时间。

这趟会娘家,因要住上一个月,所以桐英身边地人也要带上几个。淑宁与他商量过,便决定只带小澜子、天阳和几个仆役。至于嬷嬷们,上次回门时,她们再外头宴席上,曾经对二嫫不太礼貌。淑宁过后才从素馨那里听说,这次便不肯再带她们出门,只带了四个丫环和两个媳妇子。

府里地事便托给罗公公与尹总管,小事他们自可决断,但大事必须要去问过她和桐英才行。金钱上,超过二百两地支出,她就要亲自过问。两位总管都一一应下了。

收拾了整整一车行礼,小夫妻俩带着众人往男爵府方向去了。来到府门前,便看到晋保带着两个儿子,穿了全套顶戴候着。他们一见桐英,便上来行大礼,桐英忙拦住,不知事怎么回事。

从前他们虽然很恭敬,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桐英与淑宁很快旧知道答案。原来先前再西北大战中立功地针国公苏努,在得了大笔财货赏赐候,前些天又晋了贝子。有传言说,同样立下大功得桐英,有可能会再晋封为贝勒。

二二四、家长

暂缺

二二五、里短

暂缺

二二六、备年

继福晋等人一离开,这座简亲王府实际上的女主人就是瓜尔佳氏了,把人接走,似乎有暗示她不是个好嫂子,会虐待丈夫的兄弟的意思。虽然她本来就不待见那些半大孩子,但当着亲王公公的面被人揭破,她觉得有些失了面子。

“这话是在埋汰我吧?”瓜尔佳氏冷笑道,“怎么?我亏待老五了?是冷着他了还是饿着他了?当着阿玛的面,你给我说清楚。”

桐英平心静气地道:“嫂子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实格功课学得不好,需要有人指导。王府里并没有学问好的先生,我那里却有一个,也是省了再请人的功夫。何况,我府里地方大,还有空院子呢,实格到我这个哥哥家里住几天也没什么,还能让他专心些读书。”

瓜尔佳氏冷哼一声:“哄谁呢?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你!有空院子?”她斜了淑宁一眼,“不如纳房妾室好了,弟妹那么贤惠,一定不会反对,也省得你天天没事干多管闲事!”

桐英眉头一皱,淑宁听了却有些生气:“大嫂子,我自问从来对你都是恭敬有加的,可我大婚不足百日,这纳妾呀另娶啊之类的话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再贤良,也没有任人踩我的脸的理儿。难道你对这桩婚事就这么反对么?!”

瓜尔佳氏一瞪眼,就要顶回来。却被雅尔江阿厉声喝住,斥道:“越说越胡涂了!小叔子家里地事,你做嫂子的多什么嘴?!”然后又转头向桐英与淑宁道歉:“二弟二弟妹,你们嫂子一时胡涂,我替她给你们赔不是了。请你们别怪罪。”

桐英自然不会说什么,淑宁也见好就收。只是瓜尔佳氏脸色很难看。

雅尔江阿向正座上板起脸的简亲王行了个礼。恭敬地道:“都是儿子疏忽了,没留心弟弟们的功课,请阿玛责罚。儿子一定会尽快为弟弟们请来最好的师傅。”

简亲王放缓了脸色,满意地点点头:“你自己知道错了,改了就是。不过最要紧的是找几个好地骑射师傅。至于那些四书五经的,倒在其次。若是老二家里的先生好,请来指点一下你弟弟们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府里另请方便些。”说罢瞄了一眼瓜尔佳氏:“有功夫管教一下你媳妇儿,当家主母要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雅尔江阿忙应了是,与桐英两人陪着说了些话。便恭送父亲回后院去了。瓜尔佳氏一看简亲王走了,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一甩帕子就回了房。

桐英与淑宁对望一眼,对兄长道:“嫂子只是误会,大哥别太责怪她了。”雅尔江阿却摇头道:“都是我以前太宠她了,以至于她做事失了分寸,连是非亲疏都分不清了。这些天我忙得脚不沾地,没留意府里的事。但她做嫂子地,这么不小心。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授意的呢。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这是兄长的家务事,桐英也不好多说什么,他顿了顿。解释道:“我提出让实格去我府里住。只是想帮帮五弟,并没有暗示埋汰大哥的意思。大哥千万不要误会。”

雅尔江阿笑道:“这个我还不知道么?我们可是亲兄弟,我知道你的为人。”瞧了淑宁一眼,放低声音道:“虽然我看不上那几个小兔崽子,但惹人闲话的事,我是不会做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向阿玛告状!”

桐英低头想了想,拉着兄长到边上,小声道:“大哥千万别大意,阿玛今年不过四十,身子还康健,他又一向宠继福晋,郭福晋王福晋她们又不只一个儿子。在这里有我们看着还好,若是回了奉天,谁知道别人会做什么手脚?大哥可别因为封了世子,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雅尔江阿闻言一凛:“你是说……那些女人会不死心?哼,的确……”

“因此,大哥做事要小心谨慎,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对于兄弟们,多抬举些也没什么要紧。阿扎兰年纪大了,想法改不了,倒罢了。但实格和武格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母亲如今都失了宠,在阿玛与继福晋跟前都说不上什么话,咱们多拉拢些,他们就会偏向咱们些,也算是个助力。就算是郭福晋王福晋生的弟弟们,咱们若能让他们站到我们这边,他们的母亲耍再多的心计,又有什么用呢?”

雅尔江阿笑了,拍了拍桐英的肩膀:“好兄弟,哥哥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罢就出去唤王府的总管。

桐英暗暗松了口气,希望这样地说法能让兄长对其他的弟弟们好些,至少表面上不会亏待他们。回头对上淑宁带着担忧地目光,他笑了笑,说:“没事,我说服大哥善待弟弟们而已。”

淑宁没有多问,只是走近来,把他冰凉的双手捂暖和些。

简亲王府的下人们经过一次整顿,对待其他小主子们不敢再有轻忽了。又听说伊尔根觉罗氏提了个建议,雅尔江阿便把父亲从前的一些部下请来充当弟弟们的骑射师傅,是正式拜师,谢师礼极隆重,简亲王与他地旧属们都很受用,对世子地评价大大提高了。

伊尔根觉罗氏已经怀胎六月了,雅尔江阿想要趁着新年前,为爱妾争取一个侧福晋的册封。瓜尔佳氏一听说这件事,几乎没把整个房间地东西都摔碎了,还把一个看不顺眼的丫环狠狠打了一顿。不过她因为太过激动,昏倒在地,太医来诊治时,却发现她已经有了三个月地身孕。

这下她重新得意起来了。不知与雅尔江阿说了些什么,后者离开房间后,便吩咐家人暂缓为伊尔根觉罗氏申请册封的事。

他对爱妾感到很愧疚,还特地去安慰她。不过伊尔根觉罗氏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反过来劝他道:“福晋肚里的孩子要紧,妾身并不在乎这些名份。只要能守在爷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再说,谁知道妾身这胎是男是女呢?等将来妾身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爷再为妾身求册封也不迟。”

雅尔江阿听了感到很顺耳,只觉得这个爱妾果然不愧是自己最宠爱的女人,这才叫识大体呢。从此对伊尔根觉罗氏更看重了。

桐英与淑宁听说这场侧福晋风波后,都叹息不已。不过这些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更多的精力都摆在为婚后第一个新年作准备地事上。

贝子府名下的各处产业,包括淑宁陪嫁来的拒马河小庄,都把产出纷纷报上来了,收入还算是可观的。但淑宁看到昌平两个温泉庄子送来的账本。收入居然只比拒马河小庄多一半,便心知有鬼,马上把那两个庄头召来细问。

麻四与吴旭东两个庄头,都推说今年年景不好,粮食收得少,留够自家吃地,富余并不多。至于瓜果蔬菜和各色鲜花,因为有很多温泉庄子在做同样的生意。因此价钱都压下去了,收入只比上半年多一点而已。

桐英不懂农事。起初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但看到淑宁的脸色,知道有不对,便只是静静旁观。

淑宁淡淡地道:“今年年景的确不好,不过若因此粮食收得少了。只怕不能全怪老天吧?两个庄子都是良田。种的粮食合起来也有三四十顷了,居然还不到我陪嫁小庄上出产地三倍。要知道,那小庄的田地都只是中上而已。除此之外,瓜果蔬菜和各色鲜花,冬天里的价钱是平时的四五倍,下半年的收入居然只比春夏时多一点?这些钱都到哪里了?你们欺我不懂农事么?弄虚作假前,怎么也不打听打听,问问我阿玛是谁?!”

两个庄头面面相觑,很快想起上次从那个陪房的王管事那里听说的,似乎新夫人娘家父亲擅长农事,自家就有庄子,夫人在家时就曾料理过,不禁懊悔不已。

吴旭东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地道:“小的们经营庄子,也有二十几年了,一向按规矩行事,兴许与别家不同。至于瓜菜鲜花地钱,都是商人们定的价儿,听夫人地话,想来是他们欺我们不懂行,压低了价了。”

淑宁不为所动:“原来你们过去经营皇庄时,出产也比寻常人家的差啊?这差事当得真是……要你们管庄子,就是盼你们为府里多添入息,如今反而让府里吃那么大的亏,只怕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些。你们说,这么不中用的管事,还留着做什么?”

两个庄头不敢说话了。从前连最精明的尹总管,也没发现他们做地手脚,这次已经做得很小心了。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很和气好说话地新夫人,依然发现了端倪。他们都是皇庄世家,被赐给贝子府后,不如从前风光,只想着多占点好处。可若是真把差事丢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桐英看得分明,冷哼一声,道:“看来你们不是头一回了,真是胆大包天!以为没人知道么?还不快把真正地账报上来,吞了的钱也给我吐出来!”两个庄头忙不迭磕头要退出去,却听得淑宁添了一句:“少动歪心思,一顷地里种什么粮食,能收多少斗,卖多少钱,瓜菜鲜花又是多少钱,这些我都知道,若是再动手脚……”她轻轻哼了一声,两个庄头满头大汗地退了下去。

淑宁本想趁机发落的,但她也知道桐英的顾虑。这两人是连着庄子一并被赐下来的,若要换掉,只怕内务府那边有些麻烦。只要他们心存惧意,不敢再贪得那么凶,让他们继续管庄子,当然比起用新人要好些。她虽有心提拔自己信任的人,但初来乍到,不敢做得太明显,只能徐徐图之。

重新报上来的账,收入几乎翻了一番,其中瓜果蔬菜和鲜花果然是大头。庄子上产的粮食,连同贝子爵位上得的禄米,足够他们全府人吃好几年了。因此留够自家吃用的,其他的粮食都统统卖掉了。淑宁有心帮娘家一把,就作主卖给了顺丰粮行。顾全生给了亲友价,与男爵府大房一样的价位,倒是皆大欢喜。

贝子府今年的入息看来很理想,按桐英的说法,每年新年皇帝都会给皇亲国戚发放红包,他去年就得了三千两。今年若也是这个数,府里的收入就有一万四五千两了。淑宁还是头一回经手这么多银子,心里有些兴奋。不过她也知道贝子府底子薄,所以不敢大手大脚,一半的银子都存了起来。

有进就要有出,除了为自家府里过年做准备,还要打点送宫里和各府的年礼。这年礼与寿礼不一样,不能用画替代,因此桐英也没费功夫,只是拿钱去

淑宁拦住桐英与尹总管,这样去古玩玉器店之类的地方买,价钱贵不说,也不容易找到好东西。她特地派人去霍买办的店,正好遇到他本人在,便请他来府里,说明自家的预算与送的目标,霍买办就笑咪咪地把事办妥了。

送进宫的年礼,除去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主要是一个象牙的花卉盆景,雕得极精细,作价三千两,霍买办打了八折。本来桐英看中了霍家珍宝轩里另两款象牙作品,一个是三十三层的牙球,一个是天宫仙境的摆件,但价钱太贵,只好放弃了。

淑宁还另买了一尊白玉观音像送太后,虽然没有刻意巴结的意思,但公关工作还是要做的,桐英在这位老太太跟前还算有些体面,就当作是为自家老公送礼吧。

送简亲王府的是一对珊瑚盆景,简亲王与世子各一盆,只是大小有些差别。

各处王府、皇子府处的年礼就低调得多,而给娘家送的年礼,则多是实用型的,比如老妈最爱收集的名贵药材,桐英在奉天长大,有些门路,人参之类的药是极易得的;给父亲与兄长准备的是官帽顶子和朝珠的材料,连大房那边也没有漏。

过去总是跟着母亲忙这些事,从未自己独当一面过,淑宁觉得实在很劳累。幸好桐英在旁边提点不少,罗总管虽板着脸,但着实能干,为她减了好些负担。

好不容易忙完了年礼,又忙起府里的事。最最麻烦的,是本来照旧例从内务府置办的蜜供,桐英忽然改了主意,要吃上回淑宁为他买的那种,尹总管急急去正明斋下订单,淑宁瞪着桐英有些生气。

桐英却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你最近只顾着忙事,好歹也理我一理。”

淑宁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微红着脸道:“知道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见桐英闻言面露喜意,抿嘴一笑,便躲了去。

除夕那日,本以为要两夫妻一起守岁的,但考虑到大年初一要参加新年大朝,淑宁与桐英只是吃了饺子便早早睡了。半夜三更起得床来,在丫环与太监的帮助下,两夫妻穿戴起全套大礼服,前往皇宫。

二二七、皇媳

穿着沉重的大礼服站在冷冰冰的大殿里,与一大帮认识的不认识的女人一起向皇太后与皇妃们行礼,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不过看到爵位更高的女眷们的穿戴,淑宁觉得身上的礼服和饰物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毕竟比她辛苦的大有人在。

虽然是一屋子皇家儿媳与宗室女眷,但只有大礼开始前,众人有时间寒暄几句,在仪式中间是不能互相交谈的,必须保持肃静。倒是仪式结束后,太后与各府女眷,尤其是妯娌和侄媳妇们交谈几句。整个大殿中,就只有皇太后与人说话的声音,连皇妃们都不会轻易插嘴。不过几位最尊贵的人离开后,殿中人一时未散尽,倒是可以稍稍交流一下。

这次大朝淑宁见到许多久违了的人物,其中不少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四堂妹媛宁,就高高地昂起头来,对其他人的议论毫不在乎。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与外界交际了,甚至连进宫的次数都不多。外头有传言说五阿哥因容貌受损而心情抑郁,脾气不好,对妻妾常常恶言相向。五福晋出身低,又不受宠,成亲三年都未有所出,这下日子更是难过了。不过这些始终是谣传,当人们看到媛宁挺起的肚子时,便知道她实际上并未失却丈夫的宠爱,而且终于扬眉吐气了。

虽然礼服袍子宽松。在殿中诸人又多是弯着腰地,但五福晋一进门就挺直了腰,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怀孕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大殿。接下来太后与宜妃对她的礼遇,更是证实了五福晋地位的稳固。很快就有人传言说五贝勒伤势痊愈,很快就会回朝办差了。这下周围的议论更甚。

媛宁高傲地抬起了头,冷冷地扫了其他人一眼,仿佛要把所有地流言蛮语都踩在脚底。只是备受宫中呵护的她,行完大礼就马上被太后领着往后宫去了,匆匆间只来得及对淑宁微微点头示意。一句交谈也没有,让淑宁有些失望。

大肚子的皇家媳妇还有一位,就是七福晋魏莞。与媛宁不同,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仍然是一副衿持淡然的模样,与其他地妯娌不太亲近。不过太子妃与四福晋倒是对她很和气。淑宁站的位置离她有些远,加上她来得有些晚,进门不久就开始朝拜,所以没来得及打声招呼。淑宁只看到她跟着一个妃子离开了。

她似乎仍住在宫中,七阿哥正在建府,但要真正分府另住,起码是半年后的事了。

不过从周围女眷的小声议论中,淑宁得知了一些关于七阿哥夫妻的传言。据说七阿哥偏宠侧室。不过对嫡妻还算敬重。只是七福晋性子有些冷,所以在妯娌之中不太受人待见。倒是婆婆成嫔与她十分投缘。淑宁听到这些,不由得替魏莞不平,这般高洁多才的一个好女子,七阿哥怎么就不知珍惜呢?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夫妻地私事,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留在殿中与其他宗室女眷交谈的皇子福晋不多。连太子妃也离开了。淑宁远远看着。发现她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大福晋与三福晋很热情地与几家王府的福晋们说着闲话,议论起康亲王府的女眷都没进宫。四福晋则对丈夫爵位略低些的贝勒贝子国公们的夫人十分照顾。询问她们府中的家常小事与儿女琐碎,顺便说说自己新生儿子的趣事,引得轻笑声一阵一阵地。

受到四福晋关怀的人还包括了淑宁。因简亲王继福晋与其他王妃们一起去陪太后说话了,世子福晋瓜尔佳氏又对妯娌很冷淡,只管去与认识地女眷们交谈,所以淑宁的境况有些尴尬。虽然她本人不太在意,不过对于在不太熟悉的环境里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她还是很感激的。

她在四福晋地帮助下很快与其他女眷说上了话,除了宝钥这种原就认识地,还有几个同届的秀女。不过她们大多数都比自己嫁人早,所以现在谈地都是生孩子养孩子的事,淑宁有些插不上嘴,还常常被人拿来打趣。她只好抿着嘴笑,不去搭话,免得又被人拿来说些叫人脸红的玩笑。

淑宁与这些女眷相处得不错,只有一个人没给她好脸色看。她起初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对方是絮絮的族姐滟滟,听说如今也是位贝子夫人,只是她干嘛还摆着这么一副脸啊?看得出来,对方与其他女眷关系平平,所以当她冷言冷语了几句后,四福晋便很有眼色地把话题带开,也没人去理会她了。

倒是滟滟本人在旁边觉得无聊,撇撇嘴便去了另一堆人那边,居然与简亲王世子福晋瓜尔佳氏很亲切地交谈起来。淑宁隐隐约约听到她们互相称“表姐”“表妹”,倒是有些明白那个滟滟为什么对自己黑脸了。

太阳升起来后,大殿里暖和了些,只是腹中渐渐饿起来。有不少女眷纷纷离开了,瓜尔佳氏早就不见了人影。淑宁与四福晋轻声说了几句话,便静静退出殿来。今儿太阳不错,照得人身上暖和许多。

回到马车上,淑宁并未起程,只是吩咐人去打探桐英的情形。过了半晌,小澜子才急急跑来,说打听到贝子爷跟着王爷与世子去了乾清宫,只怕要在那里用膳。淑宁交待小澜子、天阳与几个随从留下等桐英,又问清前者身上带足了充饥的点心,便打发他们去旁边太监们歇脚的小屋去了,自己先走一步。

回到贝子府,她迅速换上轻便些的吉服,检查了管家们备下的招呼客人的用具吃食,已是正午了。

午饭淑宁是一个人吃地。稍稍有些寂寞。不过桐英没多久就回来了,就着淑宁的手吃了几个饽饽。淑宁问:“不是说在宫里用膳么?难道你还没吃?”桐英边换衣服边道:“在宫里当着皇上的面吃东西,怎么可能吃饱?而且那些东西我都吃腻了,不如家里的合口味。”淑宁笑笑,命人再去拿一份食物来,桐英却说已经饱了。

略经休息。小夫妻俩便赶到简亲王府去请安,说着吉祥话,讨了长辈的红包,又给了弟弟们与侄儿红包。桐英嘴甜,讨得父亲欢喜。得了不少彩头。王府里倒是一片欢声笑语,如果忽略继福晋脸色中暗含的不豫,一切都很美好。

初二那日,淑宁跟着桐英再度进宫,是婚后头一回见皇帝。康熙皇帝说了些鼓励上进、夫妻和睦地话,便赏了红包与礼物下来。一回到家。小夫妻俩便忍不住算开了。

皇帝赏下来的除了三千两的红包,还有些挺贵重的药材、香料、绸缎,还有一套御制的文房四宝,以及一张御笔亲书地“福”字。加上从其他府第处得的年礼回礼,今年的支出不算太亏,只有往宫里和简亲王府送的最贵重,另几家王府回礼的份量虽比不上送去的,也不少了。还有几家国公府地更丰厚些。两家铺子与酒楼孝敬上来的财物也很可观。

夫妻俩略算了一下,今年为过年的事。亏损的钱大概能控制在四千两之内,还算是可以接受的。淑宁暗暗叹口气,这爵位高贵些的,日子也不容易啊,光是过年的人情就要花这么多了。一年下来要多少?看来她还是经验不足。往后要更用心去开源节流才行。

桐英看着她皱起的小脸,笑了:“好了。只要不打饥荒就好,这已经算是不错了。咱们都是头一回么。”淑宁笑笑,把账放到一边,让人摆了一架玻璃屏风在正堂门内,与桐英一起亲手把那御赐地福字贴了上去。

初三那天,她拉着桐英回了娘家,舒舒服服过了一天。因为心里高兴,她索性把身边的大丫环们都放回各自家去过节了,素馨她们刚领了红包,手头宽松着呢,都高高兴兴地退下去了。只有檀香因为父母都在房山庄子上,便与冬青一起留在了淑宁身边。

在大房那边逗留片刻后,一家人回到槐院,男人们自去喝酒聊天,淑宁陪母亲嫂子说着话。忽然看到门外有几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小宝与贤宁两个,还有个明哥儿,骑在小宝脖子上,三对圆溜溜的眼珠子朝屋里看。小刘氏见了,忙道:“当心别把哥儿摔着了,快放下来吧。”不过明哥儿死死拽着小宝的头发,不肯松手。

淑宁忍着笑,对他们招招手:“快过来,傻站着做什么?外头不冷么?”三个孩子进了屋,笑嘻嘻地挪到淑宁跟前,小宝轻轻咳了一声,贤宁拍拍明哥儿,然后便听到明哥儿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过年好,要红包。”

淑宁正喝茶,立时呛住。佟氏掉过头去,拿帕子盖住脸,颤抖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脸来,帮旁边笑得肚子疼的真珍与小刘氏拍背。书房里的男人听到这边地笑声,都探头探脑地问是怎么了。淑宁笑着掏了几个荷包出来,塞给他们一人一个,各戳一下脑袋:“鬼灵精,都练好了才来地吧?有多少人中了你们的算计?”

小宝红着脸低下头去,贤宁笑嘻嘻地伸出八个指头,又加了一根:“姐姐是第九个了。”真珍在旁边笑完了,喘着气道:“竹院桃院杏院都中了算计,连八太姑那边都没放过。昨儿我二哥来,愣是被他们要走了身上所有荷包,若不是我又送了些,他差点儿就要穿着一身净袍上老丈人家去了。”

崇礼订亲地那户人家,因姑娘的一位长辈去世,要守五个月孝,所以婚事压后了。年前刚刚孝满,新年时前去拜年,便是就成婚日子探口风的意思。

淑宁听了,瞧着弟弟与侄儿们好笑不已。桐英听说后,一把抱过明哥儿,道:“乖,亲姑父一口,姑父再送你样小东西。”明哥儿吧唧一声,涂了他半脸口水,得了一对芙蓉石雕的小牛,忙躲回两个小叔叔怀里玩去了。

淑宁认得那是前天桐英在简亲王府得的彩头之一,见他那么大方用来哄自己的娘家侄儿,心里泛起甜意。

她其实很想在娘家多待些时候,可惜事情有一大堆,只好吃过晚饭便回了贝子府。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夫妻二人都忙着穿梭于各王公府第,拜访请安,除了康亲王府因为老亲王病重,谢绝访客外,京中的王府他们都去过了,连几位皇子处也没落下。

去四贝勒府上时,因大伯母那拉氏相托,淑宁帮着捎了几样东西给婉宁。婉宁收下后,淡淡地道了声谢,便向四福晋玉敏告了声罪,回自个儿院子去了,让淑宁感到有些诧异。玉敏微微笑道:“前几个月,她心情有些烦躁。我请大夫来瞧过了,说不是病,只需静养就好。我想她吃斋念佛多了,心境自然会清静些,就照她的意思多送了几部佛经过去,又添了侍候的人。如今果然好了许多。大节下的,府中人多喧闹,我特地让人别去打扰她。你不必太担心。”

淑宁笑着应了,瞥见旁边两位四贝勒府上的女眷神色中隐隐有讥笑之意,心中一沉。她思虑再三,还是把玉敏的话照着告诉了那拉氏,不过并未提及其他。那拉氏以为女儿在四贝勒府中十分乖巧,连四福晋也很照顾,便放下了心,盘算着什么时候接女儿回来住两天。

原本淑宁还想陪桐英去五贝勒府的,不料他夫妻俩都进了宫,说是太后特地留五福晋陪她过年,府里只有一位侧室在,淑宁夫妻俩只好打道回府,另寻机会再来。

这般奔波了几日,终于在初八后清静下来。淑宁觉得累得慌,窝在炕上不肯动了,但每日上赶着来拜访的人却依然不少。小夫妻俩都有些受不了,商量过后,决定到昌平庄子上散几天心,等元宵前再回来,躲开来拜访的人,反正应该见的都已经见过了,剩下这些有所求的,他们也没功夫去理会。

他们去的是种花的那个庄子。其实两个庄子之间只有七八里远,都在一个山的范围里。他们去了其中一个,还能吃上另一个庄子送来的瓜菜。庄子不大,住的地方是桐英事先交待了新建的。三进的小院,但正院占地最大,里头的布局不是按传统的四合院式样,房屋看似随意散布,其实都建在温泉眼上,连仆人住的屋子也有一个小小的泉眼。各屋之间有游廊相连,虽然只是普通的材料建成的,并未加太多装饰,但却处处蕴含匠心。桐英还说,当初建的时候,请的是一位在园林方面有专长的文人,是他从前学画时的师兄。

他们夫妻所住的正房,分前后屋,温泉就在中间,用一间小小的抱厦掩住,形成一个六七尺见方的池子。泉眼附近的房间,地下有温泉经过,因此地板透着暖意。屋中没有床,只有一个特制的木榻,睡在上头,与炕上一样暖和,还少了火气。

淑宁住在这里的几天,日子过得如同神仙一般。夫妻俩不用仆人,只两个人在正房里住着,每日耳鬓厮磨,柔情万种,一切琐事都不用去管。

只可惜好日子不长久,只过了三天,他们就收到京中急信,不得不提早结束假期。

康亲王去世了。

二二八、丧仪

淑宁穿着蓝布棉袍,随着身穿白麻衣头戴白花的侍女走进康亲王府的内院,隔得老远,便听到女子的嘤嘤哭声。院中的雪水半化未化,与泥泞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

康亲王是前两天夜里过世的,病了许久,终究还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他的家人显然早有心里准备,一应丧礼物事都是齐全的。朝中缀朝五日,皇子宗室与王公大臣们都纷纷上康亲王府拜祭。

在灵棚行过礼后,桐英往小客厅安慰死者的儿子们去了,淑宁便到后院来看望府中女眷。

昏暗的屋中有二十来个女人,部分穿着黑色或蓝色的袍子,却有十多个是罩着白麻衣的。穿白的女人,有的已经五十岁多了,但也有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她们或是端在椅子上默默抹泪,或是站在边上哽咽,或是一脸呆滞地坐着,或是在侍女的安抚下放声大哭。好几位别家王公府第的福晋夫人正在安慰几个坐着的女人,低声劝着。

领路的侍女轻声禀报,便有一个穿蓝的中年妇人抬起头,对淑宁招手道:“是简王府二小子的媳妇儿吧?过来,我是你庄王府的婶娘。”淑宁知道这定是庄亲王福晋,忙行礼拜见,便随她去见丧家。

这屋里的女眷大都是康亲王的妻妾,只有两个是他的儿媳,世子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如今正在外头招呼来地客人。淑宁方才已经见过了,是一位与娜丹珠长得有些像,但容貌更美的女子,只是多了些凌厉的气势。

淑宁跟着别人劝慰着几位福晋,左右打量一下,没见到絮絮的影子。有些担心,见那庄亲王福晋是位和气的长辈,便小声跟她提了提。庄王福晋很快招了人来问,才知道絮絮如今大着肚子,正在房中静养。不能出来见客。事实上,还有另外几位女眷也都病倒了,不在这屋里。

康亲王的一位侧福晋,据说是巴尔图地生母,听到她们的对话,便抬头道:“老四媳妇儿在东偏院里呢。我也要去看看她,你就一起来吧。”只是她哭了许久,手软脚软的,一起身便头发晕,众人忙扶住了。淑宁再三劝说,终于说服她叫了个丫头领路,便向在座众人告了罪,往偏院而来。

见到絮絮时。淑宁吓了一跳。她放下了两把头,头发在头顶束起。分两把编成两个辫子,辫梢不系头绳,松散地垂下,头顶上横插着一个白银小扁方,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她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手上骨头关节都有些突出,明明有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孕。在宽松的旗袍下,居然完全看不出来。淑宁忙问是怎么了,可是生了病,絮絮却摇头道:“只是前两个月害喜厉害些,又要照看公公,才会如此。如今已经不再害喜了,我已经长胖许多了。”她见了淑宁,心情很好,瞧着旁人没留意,便挨近淑宁小声道:“你别告诉人去,这两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反倒睡得香,比先前可好许多。”见丫环端了茶进来,她马上缩了回去。

淑宁心中一酸,知道她定是累得厉害,才会在这种环境下,反而睡得更好。

絮絮住地并不是自己的住处,而是专为守孝而收拾出来的院子,所有房间中都没有炕或床。她睡的铺盖,是在地板上用几块木板叠成的,不过铺了好几层柔软的草席,编得很精细,只有面上那层是旧席子。淑宁伸手捏了捏被褥,虽然都是粗布套地,却还算暖和,再看屋里地面都很干燥,稍稍放了心。

絮絮微红着脸小声道:“爷特地叫人给我收拾的,这已经很好了,至少我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不用跟别人挤。”因为她是孕妇,所以享有特别福利,她的婆婆与妯娌们分别住在另两个院子里,都是聚居,但她在这里却是独占一个院子,相比而言,的确是舒服些。不过,这个院子却比别的要小些简陋些,在这样的大冷天里,怎么可能真的舒服?淑宁担心她的身体,便道:“你这样不行,身子骨又不是顶好,先前又累得慌,在这样地屋子里住着,天气又是这样,怎么吃得消?还有,我怎么就只看到一位嬷嬷在照顾你?王府里没给你多配几个人么?要不,我把家里的媳妇子再借过来吧。”

絮絮忙道:“不用不用,我这里人够使了,嬷嬷也是经历得多地,我又不是头一回生孩子,没事的,你若有心,送我几样药材便是了,别的都用不着。”她话虽这样说,但言辞间目光闪烁,显然不是真心话。

淑宁心下起疑,想要问个究竟,但絮絮咬紧了不说,她只好趁嬷嬷来送药时,给絮絮的陪嫁丫头彩儿做了个眼色,到屋外问了个清楚。

原来上一回男爵府那边派了月嫂来,絮絮事事都有人照顾,很是舒心,无意间把原来配来的嬷嬷挤到一边了。她本来生产顺利,却因为生地是个女儿,便有人说闲话,道她娘家亲戚派来地媳妇子不吉利,把好好的哥儿弄成了小格格。絮絮受了闲话,心下慌张,这次怀孕,经婆婆耳提面命,再不敢提请娘家亲戚地话。

淑宁心中冷笑,这八成是那些嬷嬷婆子,因本事不够,被人换下,少了挣脸讨赏的机会,才传出的闲言。可怜絮絮本就是个懦性子,嫁到这样的大府里,娘家父母又都在外地,只好任人揉搓。幸好她丈夫还算体贴,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不过,絮絮本就是这样的性格,想让她强硬起来,只怕很难。

正要回屋中陪絮絮。冷不防看到有人进来向絮絮回话,说地是三爷扎尔图的夫人想借件大毛黑呢披风穿两日。絮絮很爽快地让人把钥匙交给来人去拿了,又交待那个女子好生打点爷的棉衣裳。淑宁看到那个女子的发型穿戴,心中一沉。

进得屋来,她又陪着絮絮说了些话,奶子把絮絮的女儿抱过来了。孩子有些瘦小。但小脸却肥嘟嘟的,说不出地可爱。她小名叫彬彬,正是父亲起的,据说巴尔图极宠这个女儿,女儿不小心生病了。他整夜陪着照看,都不嫌累。

淑宁抱了一会儿充满奶香的小彬彬,可惜孩子挣扎得厉害,絮絮抿嘴道:“一定是饿了,她一饿就会挣扎个不停,却不会哭。真真有趣。”

淑宁忙把孩子交给奶子,只见丫环绣儿拿了个水晶小碗来,里面盛了半碗白色的糊,不知是什么做的。彩儿拿来个银汤匙,便要喂彬彬。

这碗匙却有些贵重了,淑宁想起自家贝子府里地餐具,已经比从前在娘家时强许多,但还未到这个地步。几乎都是瓷的,大概是跟桐英生活习惯较朴实有关系。因为简亲王府里。用的东西也是这么奢侈。

絮絮瞧见那碗,便皱了眉:“怎么又用这个?我不是说了,只需要普通碗匙就行么?如今在丧中呢,叫人瞧见,可有话说了。”

绣儿忙道:“是贝子爷吩咐了。小格格用的东西都要是好的。这个也是素色的。应该无碍。”絮絮却道:“先前倒罢了,如今不比往日。这次算了,回头就把这些都收起来,所有餐具都用粗瓷。”说罢回过头来对淑宁说:“妹妹别见怪,如今事事都得小心。”

淑宁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呀。只是一定要这么小心么?她们也只是顺着你们爷地意思做罢了。”絮絮摇摇头:“用惯好东西,回头用差些的,就会不习惯的。如今在王府里住着,还能用这些,等搬出去,哪里还用得起呀?我们爷跟你那位可不一样,没那么大本事……”

淑宁听出有不对,但见絮絮很快转移了话题,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回到家里,她向桐英说起此事,桐英叹道:“这个我知道,康亲王过世了,世子一但袭了王位,他们这些年纪大些又成了家的兄弟,就不好继续住在王府里,至少也要隔墙而居了。巴尔图提过的,多半要搬出来住,只是不知几时搬。”他自嘲地笑笑:“我们王府也是这样,只不过如今我提前搬出来罢了。”

淑宁想想,问:“巴尔图贝子与你爵位等同,怎么絮絮表姐说起,他们在钱财上好像不太宽裕?”

这件事桐英只知道个大概:“兴许是跟他们家的规矩有关系。这是人家家务事,你还是少过问吧。”

淑宁点点头,又向他提起,过几天康亲王出殡,王府中的人大都要去,只有几个生病的女眷与絮絮会留下,因此自己想要陪絮絮住两天。

桐英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正好巴尔图提起,那天府中无人照管,想请夫人地娘家派个人过来照看呢,你愿意去是再好不过,只是还要问过宗人府和长辈们。毕竟我们也应该要参加出殡礼的。”

事情还算顺利,有一位国公夫人主动提出在出殡那几天照管康亲王府中生病地女眷,她与康亲王的一位侧福晋是堂姐妹。淑宁这边的申请也很快获得了许可。

她与那位国公夫人一起下蹋在一个小院中,各居一间屋子,虽没有热炕,但床铺还是有的。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对方年纪足有五十多岁,是个寡妇,一位吃斋念佛的主儿,在宗室女眷中算得上德高望重。淑宁与她约好,自己照顾絮絮半日,再去照看另两位女眷半日,因为年轻,凡是累些地活都交给自己做。

淑宁这次来,是带了周昌家地与冬青、檀香一起来的,特地将前者留在絮絮身边照看。确认絮絮只是身体虚弱些,并无大碍,才放心了些,不过眼下还不能掉以轻心。

照看孕妇与病人,她不是头一回了,所以还算得心应手。傍晚时,瞧着天色不早,她便带着檀香,随一个小丫环前往一位老侧福晋地住处,想要换下那位国公夫人。

路经一处院子外时,她隐约看到前头大树下站了个女人,瞧着有些眼熟。只是对方一身黑衣,肤色却极白,看上去有些诡异。领路的小丫头深吸几口气,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问:“是谁在前面?”

那女人回过头来,呆呆一瞥。淑宁顿时愣住。一个侍女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急急把那女人扯回院子里。淑宁忙上赶两步,问:“可是肃大姐姐么?”

二二九、伤逝

那女人脚下一滞,呆呆地转过头来,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茫然。淑宁一阵心酸,忙再上前两步道:“我是奉天城的淑宁啊,你还记得么?”

那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身边的丫环却小声劝着:“福晋,快回屋去吧,别叫管事看见了。”手上还在拉扯着她。

淑宁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正要再往前走,却被领路的小丫头拦住了:“夫人,您不能过去,她是病人,会把病气过给您的。”淑宁眼光凌厉地射向她,她略退后两步,颤抖着声音道:“是……是总管大人交待的……不许人去接……”说到后面,不敢再继续了。

但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肃云珠已经被拉进院子里,院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将淑宁等三人隔绝在外。淑宁还想继续上前追问个清楚,无奈那小丫头死命拦着,檀香见状,忙扯了扯淑宁的衣袖,小声劝道:“夫人在哪儿不能打听?何必把事情闹大?”

淑宁听了,渐渐冷静下来。没错,她方才是太过震惊了,居然忘了这是在别家王府里,虽说主人家大都不在,但剩下来的人可不是瞎子聋子。肃云珠的境况明显不好,若因为自己的莽撞,反连累了她,岂不糟糕?

她沉下气来,装作无事的样子,淡淡地对那小丫头道:“继续带路吧。”那小丫头呆了一呆。但很快反应过来,忙往前走了。到了地方,淑宁示意檀香给她塞了点碎银,又嘱咐了几句。这个小丫头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没必要与她过不去,再说。要是她多嘴把方才地事说出去,也会惹人闲话。

小丫头显然深谙大宅门仆役的生存之道,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权当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淑宁心里一直记着肃云珠的事,眉间一直轻蹙不展。那国公夫人见状。以为她是为老侧福晋的病情担忧,便道:“好孩子,你不必替她难受了。如今康亲王不在了,我这个妹子早点离开,也算是解脱。她已经病了许久,心里也是有数的。早些脱离苦海,未尝不是幸事。”

淑宁知道她误会了,但不好多作辩解,便顺着应了,恭送她先离开,自己守在病人床边,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回住所前,她去看了一下絮絮。顺便问起肃云珠的事。絮絮道:“那是世子地侧福晋吧?我记得是姓钮祜禄的,原也见过几回。只听说她有过一个孩子,三岁那年没了,她大病一场。后来她怀了孕,四五个月上小产了,彻底坏了身子。世子对她便渐渐淡了。我只听说后来她生了怪病。世子福晋怕她把病气过给别人,禀告了福晋。让她搬到偏院里静养。如今已经许久没在人前出现了。”

淑宁心里闷闷的,只觉得鼻子发酸。絮絮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彩儿绣儿一眼,她们立时便出了门。

絮絮轻声道:“淑妹妹,你问她做什么?若只是因为见了她,一时好奇,还是不要多管的好。”淑宁答道:“从前阿玛在奉天做官的时候,我就认识她。姐姐不知道,那时候,她在我们女孩子里头,是一等一地拔尖人物。”

絮絮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越是出色的人物,越不该往这种地方来。她再拔尖又如何?嫁进王府,什么都不是,只能处处小心。”她朝门外瞧了几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你别管,王爷过世了,如今这府里,世子福晋便是主妇,连老福晋都要顾虑她。若你得罪了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淑宁看了絮絮好一会儿,轻声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这天晚上,她睡在下蹋的小院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床铺单薄清冷是一方面,肃云珠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更是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显现。

想当年,那朵奉天之花,穿着大红衣裳,手执马鞭,骑马在奉天城大街上飞奔,喜笑怒骂,明媚鲜艳,是何等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傍晚时所见到的那个黑衣雪颜、幽魂一般的女子,简直就是另一个人。记得当年刚回京城奔丧时,她还听说肃云珠生了儿子地消息,肃大人当时还是说过女儿很受宠爱。康亲王世子椿泰,原来也是个有了新人忘旧人的负心汉?!

她心中思虑不安,辗转许久,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自然是精神不好。但她顾不上这些,梳洗好了,便去侍候那位国公夫人,倒让对方很是满意,觉得她虽然年轻,但是谦逊知礼,懂得敬重长辈。

淑宁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小九九告诉对方,只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出来,吃过早饭,便搀着对方去看望那位老侧福晋,自然免不了又经过那个院子。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起昨日她经过这里时,看到院里有人,瞧着很虚弱苍白,她一时奇怪便问了领路的人,对方说里面住的也是位病人,不知需不需要去照看。

她们俩留在这王府里,本就是为照看府中生病的女眷来地。国公夫人听闻,便叫了管事的人来问。那管事吱吱唔唔地,只含含糊糊地说,那位是世子的侧福晋,因为有病,已经养了许多年了,世子福晋说她的病会传染,因此不许人接近她,也不许她出院子,她的病情并不危急,所以不去照看也无所谓。

国公夫人微微皱了眉,让那管事下去了,想了想,对淑宁道:“这事儿似乎是这府里的家务事,咱们就不必多管了吧?”淑宁怎么可能就此放弃。便道:“虽然那管事地这么说,但我昨日瞧着,觉得那位侧福晋地脸色实在糟糕,身子太弱了,只怕有些不妙。若真没有大碍倒罢了,要是在这几天之内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我与婶娘的过错?就算这康亲王府地人不在意,别人也要说闲话的。”

国公夫人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说得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横竖太医也要来看病人的,请他顺便瞧一瞧吧。你不要亲自去。若太医说无碍,再去看她不迟。”淑宁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淡淡应了声是。

太医来得很及时,肃云珠地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精神也很差。常常昏迷不醒,清醒时也有些恍惚。不过太医从管事那里也听到些风声,不敢说太多,只说肃云珠身体很差,仍要静养,尽可能不要打搅她,并未提及传染的话。那国公夫人听了回报,心中有数。只是去照顾其他人,或是探望絮絮。由着淑宁去料理肃云珠的事,不过私下里,也曾提点了她几句。

因此淑宁并未在人前做出与肃云珠熟识的样子,对于她身边知情的丫环,也暗地里塞了些银子。那丫环虽不是陪嫁来地。却也侍候了肃云珠好几年。有些感情,知道事情轻重。自然不会多嘴,还帮着瞒住了其他人。对于檀香暗地里捎来的补品,她也悄悄收下,心中感激。

肃云珠时昏时醒,有一次清醒时,正巧淑宁在,她怔怔地望过来,忽然笑了,道:“小淑妹妹?”淑宁一时惊喜,忙凑过去:“云珠姐姐,你认得我了?”肃云珠微微一笑:“我记得……你送过一个万花筒给我……”淑宁眼圈一红,连忙点头:“对,我的确送过。”肃云珠眼睫毛一颤:“那时真快活……可惜……已经回不去了……”她闭上了眼,又昏睡过去。

淑宁差点掉下泪来,强行压制住泪意,交待了丫环几句,方才匆匆离开。回到自己暂住的房间里,哽咽了好一阵子。

她重新出现在人前时,眼皮子还有些肿。国公夫人见了,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倒是絮絮察觉到,私底下再劝她说:“府里还有人在呢,淑妹妹,别做得太显眼了。”

淑宁点点头,勉强笑着问:“这两日你觉得身上如何?精神好些了么?做的菜可还合胃

因这几天絮絮不能沾荤腥,所以她特地用黄豆、菇菌、土豆、蕃薯、玉米、小米、百合以及各种瓜菜等素食做了滋补的食物。目前看来,絮絮睡眠充足,日子又清闲,饮食得当,又有太医开地安胎药方,以及周昌家的照顾,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絮絮道:“我很好,太医也说孩子很好,好妹妹,你把那些菜的方子留给我吧,明儿你走了,我也能叫人做去。”顿了顿,又添了句:“只要材料容易得的那几道。”

淑宁应了,留下了十几样营养丰富的素菜方子,又让周昌家的把所有注意事项尽可能地告知彩儿绣儿两个,毕竟在守孝期间怀孕,不能与过去怀孕时得到的照顾相比。

她还略略提了一下关于管理下人的事。因絮絮性子太软,淑宁怕她吃亏,希望她能在下人面前强硬些,至少不要让人骑到自己头上来,比如那些照顾她怀孕地嬷嬷们。

絮絮却只是嘴里应了,瞧她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下什么决心,淑宁见了,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难道先前我都是白说了么?好姐姐,就算我有心助你,但你自个儿不硬气些,谁也帮不了你地。难道你真想被人踩在头上么?”想到那天见的那个小妾打扮的女子,她更郁闷了。

絮絮只是笑笑,道:“不会有那个人的,再怎么样,我还是个主子,怀的又是王府地子嗣,她们不敢乱来。若你说地是鹤姐,就放心吧。她是侍候爷多年的丫头,顶多就是个侍妾,能对我怎么样?我额娘硬气了一辈子,可如今只要她离得久些,我阿玛就忍不住要粘花惹草。她日防夜防,反落得阿玛埋怨,有什么意思?我们爷虽有别人,但心里最看重地仍是我,我何苦去顶那个不贤的名儿?”她嘴里这样说,但神情仍有些落寞。

淑宁再劝了几句,见她不为所动,叹息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更小心的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时不时地派人去问肃云珠的情形,得知对方虽然常常昏睡,但病情已比先前稳定了,方才安下心来。

她与那位国公夫人在这康亲王府里毕竟只是客中,两天后,主人回来了,她们接受了对方的感激后,也只能收拾好东西回各自的家去。

淑宁告别了絮絮,忍住前去探望肃云珠的念头,登上了家中派来的马车。桐英正在车里等她,一见面就抱住她道:“可累着你了吧?这些天辛苦了。”淑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窝在他怀中,桐英以为她是累了,吩咐车夫起程,便轻轻安抚着她。

淑宁却想起了絮絮与肃云珠,如果不是开府另住,自己也会遇到那些事么?她们也曾是丈夫心尖上的人,絮絮至今也还是,但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要忍受小妾或失宠。她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这些。抬头望望桐英,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个男人是自己想要的,她一辈子都不会放手,不管他对自己是不是能爱上一辈子,至少,她不会让任何第三者来破坏自己的婚姻,也会努力留住桐英的心。

康亲王的去世,让今年的元宵在一片冷清中度过,接着又是接连几日的雪天。淑宁偶尔随桐英回简亲王府,但更多的是回娘家。张保的任命书早就已经下来了,最迟月底,他就必须赶回保定去。淑宁希望加紧时间多与父母相处。

关于肃云珠的事,她曾对父母提起,他们都唏嘘不已。张保道:“肃大胡子的岳父听说前两年过世了,他本人也调到江西去了,不在京中多年。兴许一时照顾不到吧。”其实他也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因肃家二叔如今是在京里的,如果有心,不会照顾不到,也许是因为侄女儿失了宠,肃家二叔没了兴致吧?

佟氏叹了口气,劝淑宁道:“你也算是尽了心了,别再多想了吧。她到底跟你不是一家,上头又有婆婆与正室,你虽说是好心,也做不了什么,别反而连累了你表姐。”

淑宁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

因为很快就要走了,佟氏特地拉女儿进屋,面授机宜:“你嫁人几个月了,我冷眼瞧着,觉得你与女婿相处时,似乎要强了些。额娘知道你自小就有主意,在家又是受宠的。只是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妻子的顶梁柱,就算他再宠你,你也不能过于拿大了,要顺着些,让他觉得贴心,但又不能让他觉得把你完全拿捏住了,那样他会有恃无恐。这个度,要把握好,知道么?”

淑宁点点头:“我知道,以后会注意的。成了亲就不比从前了,不能只靠着他宠我,我会好好经营两人之间的感情。”她早就有了觉悟了。

佟氏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安心。母女俩又聊了许久,佟氏传授了许多经验,淑宁把用得着的都记下了。

到了父母启程那天,淑宁与桐英一早便到了男爵府,又与端宁一起送到城外,直到看不到车队的影子了,方才回府。

没过几天,絮絮那边传了信来,世子侧福晋肃云珠,终于还是过世了。据说世子福晋回府后,进了她的院子不知说了些什么,肃云珠病情加重,没两天就断了气。因老侧福晋第二天也没了,康亲王府本就在丧中,丧事便一起办了,很简单,也没告诉什么人。

淑宁收到信,心中一恸,忍不住落下泪来。

二三零、 慰妻

夜晚,淑宁特地在后花园的湖边寻了块空地,摆了个香案,独自遥祭不幸早逝的肃云珠。

她拿出一个盒子来,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串牛骨珠子的手串和四个绣花小香包。手串是那年她送给肃云珠万花筒时得的回礼,她特地回娘家从杂物箱子底翻出来的。至于小香包,本是周茵兰的东西,肃云珠玩过,后来落到淑宁手中,只是因为丢了一个,早就不能玩了,就与手串放在了一个地方。这是她仅有的与肃云珠有关系的东西了。

如今已经有十年功夫了,手串珠子依旧光润,只有红丝绳有些褪色,而香包上的绣花,也不再复光年的鲜艳,连边缘都有些磨损了,就象是曾经张扬明媚的肃云珠,也被生活折磨得失了往日颜色。而从前与好友嬉笑着走遍大街小巷,无忧无虑的活着的自己,也在这京城的大宅院中勉力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与那些不喜欢也不好相处的人们打交道。难道说,自己也会有失去自由与快乐的那一天么?

其实现在的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失去了自由与快乐?嫁了人,就不能再象做姑娘时那样随心所欲了。而这个贵族的世界,更容不得女子有半点的“不合规矩”。

淑宁吸吸鼻子,将盒子摆在案上,拿过周茵兰送过来的祭文,轻声读了一遍,便点了火,放进旁边的铜盆里。

她写信把肃云珠的事告诉了周茵兰,对方也是难过不已,回信上沾了点点泪迹。相比而言,周茵兰与肃云珠的交情更深,心情也更难过。只是她在婆家不能自行拜祭,只能写一篇祭文捎给淑宁代祭。即便这样,已经冒了被婆母怪罪的风险了。

其实,她也是一个嫁人后失去往日自由快乐的女人啊。即使有夫婿的关怀爱护,也不能掩饰这一点。

淑宁看着那火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一阵风吹来,将蜡烛吹熄,些许灰烬被扬起,而案上铜炉里地香也渐渐烧完了,只有远处的仪和轩前的两个灯笼,遥遥送来一点昏暗的光。湖中点点波澜,映着天空中的一弯月影,越发显得四周清冷之极。

肩上一沉,淑宁回头一看,原来是桐英为自己披了件斗篷。她勉强笑笑,知道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跑到后园来伤心拜祭。让他担心了。

桐英皱着眉道:“我虽不知你祭的是哪一位,但如今正月还未出,虽然天放晴了,晚上依然冷得要紧,你只穿这样跑到这空旷地方来,是好玩的么?到哪里祭不得?”

淑宁低声道:“是我错了。我只是想,那人本是明朗张扬的人特,从前最近鲜衣怒马,在马场祭是最妥当的。这里没有,只好到园子里最开阔的地方来,免得她生前深受拘束之苦,死了……也要屈就……”她鼻子一酸,忙掉过头去。

桐英看了看香案,问:“是哪一位?怎么没个神主牌?”淑宁道:“本就是我想略表一表心意,我与她又不是亲人,放个神主牌在这里叫人知道倒不好了”她本不信鬼神之说,只不过心中隐隐有些期盼希望肃云珠能收到某日旧友的心意罢了。

桐英又问是谁,淑宁顿了顿,道“就是康亲王世子的侧福晋钮祜禄氏,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奉天之花,肃云珠大小姐?小时候曾与她一块儿玩来,想必像听说过的。”

桐英叹了一声:“原来是她,我不但听说,还曾见过呢。只是多年来忘了,原来她嫁进了康亲王府,这么说,是你前些日子去康王府住了两日,见到她了么?”

淑宁点点头:“从前也想过打听她的消息,但康王府规矩严,没有门路,一点消息都不透。我只有几年前从她父亲那里听说她生产的事,只是世子福晋进门后,便没了下落。后来。。。。”她咬咬唇,没再说下去了。

桐英却已明白了:“我听说了,他家世子福晋闹了这么一出,在宗室可惹了不少闲话。这位侧福晋虽外祖没了,但也是高门大户出身,当年还是太皇太后指地婚事。虽然治罪是不会的,不过宗人府那边,多半会有训诫,宫里可能也会有话说。”

死后再做这些有什么用?淑宁有些不以为意,便没接口,桐英见状,便上前点了三枝香,对着前方道:“肃大小姐,小时候我也曾见过你的,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你不幸早逝,很多人都为你难过,希望你一路走好,下辈子过得平安喜乐。”说罢拜了三拜,插在香炉里,又重新燃了蜡烛。

做完这些,他回头对淑宁道:“不早了,回去吧?东西回头叫人收拾就好。”淑宁“嗯”了一声,对着那香案,默默祝祷几句,便随桐英往回走。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那串手串和香袋的盒子啪地一声关上,铜盆里的灰烬却纷纷扬起,随风飘散了。淑宁回头看着那些灰烬或是散落在湖面、草地与树枝之间,或是在夜空中消失不见,眼圈一红,便掉头与桐英一齐离了园子。

接连几天,淑宁心情都不太好,但依然坚持三日一次小请安,五日一次大请安,务必要让简亲王府那边挑不出毛病来,当然,这就难免会见到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和妯娌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比先前已经收敛了,不知是因为雅尔江阿的告诫,还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的缘故。既便如此,她当了世子福晋,自觉地位高升,免不了要在人前显一显。淑宁爵位要比她低几级,又是平辈的弟媳,自然是最好地炫耀对象,淑宁此时没心情理会她,遇到她耀武扬威,便只当看不到听不见,让瓜尔佳氏一拳打在棉花上,郁闷不已。

但淑宁“息事宁人”的态度却得到简亲王的好评,认为二儿媳妇识大体、顾大局,不但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还私下让长子管教妻子:“我简亲王府的世子福晋,就算不是宗室里最顶尖的媳妇,至少不能学那谁家的,连分寸都没有,让人看笑话。”

雅尔江阿哪有不明白地?忙给妻子上眼药去了。瓜尔佳氏却满腹委屈,最近为着那康亲王世子福晋地传闻,京城里所有地世子福晋都被注意上了,成日被人拿来说,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到底是关外来的蒙古人,一点规矩都不懂,也没娘教她为人妻子地道理,傲慢任性,平日里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眼下闯了祸,却连累我们被人说闲话,真真是晦气。”她犹自埋怨着。

然而这些些话辗转传到继福晋耳中时,却变了味道。博尔济吉特氏与那康亲王世子福晋关系虽然远,好歹是一个姓的,瓜尔佳氏的话中隐隐有轻视蒙古贵族姑娘的意思,她一听说就怒火中烧,只是强自压着,桐英与淑宁这对,虽然不受她待见,与那损害她权威的眼中钉世子夫妇相比,已经算是顺眼了。于是她便顺着简亲王的口风,待淑宁和气许多,还时不是送些小玩意儿,而对雅尔江阿那一房,便悄悄拉拢那伊尔根觉罗氏,顺道鞭策手下的人,向另两个小妾传话。

瓜尔佳氏有些发觉,便趁机发难,为难几个妾,尤其是伊尔根觉罗氏。还在雅尔江阿面前添油加醋,只是雅尔江阿早就听伊尔根觉罗氏报备过了,自然不会对她起疑,而另两个妾,他也当成是受了池鱼之灾,反倒警告妻子别再乱来。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妻妾争风、正妻来妾的风波来,被人笑话的可就不是康亲王一家了。

而对于妻子中伤继母与弟媳的话,他更是置若罔闻,他现在地位稳固,所以立场也站得很稳,父亲与弟弟两边他都不会得罪,反而因听到妻子的话,特地送了不少东西给弟弟桐英,算是替妻子道歉。

继福晋那边听说瓜尔佳氏吃鳖,暗笑不已,只是面上摆出一幅贤良模样来,劝说媳妇要与妾室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让瓜尔佳氏有想吐血的感觉。但眼看着雅尔江阿的世子地位越来越稳固,与简亲王的父子关系越来越好,继福晋心中早早盘算开了。正好长子敬顺向她哭诉宗学功课繁重,同学又总欺负他、冷落他,他不想再上学,她心疼儿子,便向简亲王提出,尽早回奉天去。

简亲王正为妻子的识相高兴,听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进京来,一是为了战后领功受赏。二来是为了次子的婚事,三来是为了三子的爵位。眼下功赏已经过了,桐英成亲已有数月,而三子阿扎兰的爵位看来要等到十八岁以后才能得了,眼下在宗学读书,也还过得去。他这几个月在京中与其他王公府往来,又要上朝也有些疲累,回奉天日子要清闲得多,于是便答应了,开春就走。

整个简亲王府都动起来了,雅尔江阿嘴上一再劝父亲留下,其实心里不是不高兴,父亲一走,这府里就是他的天下,做事也不必束手束脚的了,倒是桐英趁机多陪了父亲几天。

郭福晋与李福晋两人却有些不安,因为阿兰扎与实格两人都进了宗学,不能跟她们回奉天去,后者倒还罢了,无论是走是留,她都没什么想法,但前者挂念留在奉天地两个小儿子的同时,又担心长子在京中无人照料,心下很是不安。而且,以阿兰扎的年纪,已经可以娶亲了,她有些想法,想趁今年选秀,给儿子找一个好媳妇,免得他成日跟丫环们纠缠不休,把身体弄坏了。

但丈夫要走,她也不可能留,见简亲王把事情交给两个大儿媳,只好接受了。只是想到瓜尔佳氏一向的为人,她便道:“世子福晋有了身子,选秀的时候正辛苦呢,这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

瓜尔佳氏却早有了自己地盘算,不在意地道:“这没什么,我又不是头一回生了,身为长嫂,怎么能不帮兄弟呢?放心,我一定给他找一个好地。”

郭福晋听了却更不安了,只能私底下托淑宁。淑宁没有把事情揽下,只是淡淡地说会尽力。

一把简亲王一行送走,雅尔江阿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问桐英有没有兴趣陪他喝两杯,桐英却有些为难,因来时曾答应淑宁,会磅亿毫她回趟娘家。淑宁见状,便对他道:“我自个儿去就好了,你就陪大哥坐坐吧,只是别喝太多。”她不想留下来,公婆不在,她才不要面对瓜尔佳氏那副嘴脸呢。

桐英想了想。便应了,一直将送妻子送上马车,嘱咐了跟车地人好些话,方才随兄长回王府。淑宁自行往北走,到了男爵府,也不叫人禀告,便自顾自地往槐院走。

没想到才走进内院,便听到有人大喊:“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在我面前横什么呀?你就是个吃白饭的!”

淑宁放眼望去。缺看到是安宁在对小宝大嚷大叫,贤宁威兄长不平,便要冲上前去,却被小宝死死拦住。

淑宁脸一沉,忙叫住他们,安宁见她脸色难看,知道自己闯祸了,心一慌。便跑了。

淑宁问了小宝与贤宁,猜知道是小宝在课业上表现出色。在官学与杨先生那里都受了夸奖,安宁心中不忿,才会挤兑他。

淑宁心下暗怒,问:“这事儿是头一回么?杨先生知不知道?”贤宁抢先答道:“以前也有过地,先生知道,杨师娘如今带着雪丫头学针线,有时会跟大嫂说,大嫂已经骂过六哥几回了,可是,小宝哥说......”他偷偷瞄了小宝一眼,没说下去。

小宝面无表情,垂手而立,淑宁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顾忌,心生怜意,忙道:“你在家里这么多年了,家里人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别为了他一句闲话,就心里不痛快。”小宝弯弯嘴角:“知道了,姐姐放心吧,他就是因为功课比不过我,才这么说罢了。”淑宁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她拉着两个弟弟回院,但是心里却在生气,心想父亲才离开了多久,大房的人就敢来欺负她的兄弟了?而且听贤宁的口气,这不是第一回了。难道真珍就没做点什么吗?

但一见真珍的面,她心里的气便渐渐消了,真珍脸色有些憔悴,视乎很累。想来母亲一离开,她独自一人要担起偌大的家业,也是为难她了,即便有些吧不周到之处,也是有的,于是便拉着真珍的收,问起起来家里的大小事务,对于她觉得烦恼的地方,也一一帮着指点了几句。

不一会儿,那拉氏带着翠萍与安宁过来赔罪了,真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羞愧,淑宁看着翠萍,想起先前听说晋保又纳了一房妾的传闻,心下暗叹,淡淡的对那拉氏道:“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大伯母多教导教导六弟吧,他年纪也不小了,总要知道个好歹,不然日后当了差,怎么跟人相处呢?”

那拉氏忙应了是,有陪着说两句话,还给小刘氏送了两块料子,方才带着人走了,小刘氏目送着送她远去,叹了口气

淑宁见状便道:“姨娘在家里若闷得慌,不妨多到荣大奶奶家走走,或是找找旧日的朋友。闲了,也可以回房山住两天,那边清净,而且家里也没个人在那里,姨娘若能偶尔照看下庄子,我们也放心些。"最重要的是,大刘氏的丈夫荣志已经升了四品防守尉,相对于几位兄长,官高了不是一级两级,多少也能让大房那么顾及些,对小刘氏客气一点。

小刘氏心中也明白,但对于回房山居住更有兴趣,只是放不下儿子。淑宁便笑道:“他那么大的人了,家里又一堆丫环婆子,难道还会冷着饿着么?何况她在官学,又不是天天上课,专找他不去学里的日子,让他陪你回房山散散心就好了。”

小刘氏应了,小宝面上带着笑,贤宁则早已嚷嚷着要一起去了。淑宁看着弟弟们闹腾,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只是她一时疏忽,却把真珍忘了。

不过端宁从衙门里回来后,听了妻子的忏悔,却笑着安慰她:“没事,你才多大?在家里也不习惯这些,偶尔疏忽是有的,妹妹也没有埋怨你,你心下不安个什么劲啊?”真珍仍旧觉得自己做事不够周到,端宁只好慢慢开解了。

却说淑宁回府后,对桐英说起今天的事,桐英眼珠子一转,想到妻子近日有些暗淡的神色,出了个主意:“叫小宝与贤宁常来我们家玩吧,你家那位杨先生,学问虽然不错,也不是顶好,带的几个学生,年纪、程度都不相同,定然十分辛苦,倒不如让石先生指点指点小宝的功课。他到我们家来得多了,相比你伯父伯母也会有所顾忌。”

淑宁想想也是,便应了。于是每隔几日,便派人接两个弟弟来玩,有时也会请真珍母子和小刘氏,只是端宁每日有差事要忙,只能在休沐日时来。

桐英那边,也请了五弟实格来。原本是想他与小宝年纪相近,可以交个朋友得,没想到他总是看小宝不顺眼。可小宝对着他他拉家的人或许还会让着些,对于实格,虽然明知对方是简亲王府的儿子,也不想想让,免得落了姐姐的面子,这一来二去的,二人针锋相对了几回,居然惺惺相惜起来,虽说仍不时拌下嘴,但已经能好好相处了。

淑宁看着他们吵架,觉得好笑,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桐英见状,便提议趁着天气好,一起到郊外骑马去。

他们经德胜桥直接出了德胜门,就是一大片原野。如今正值春天,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处处绿草成荫,野花开放,骑着马放开了跑,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淑宁远远看着小宝、贤宁与实格他们边跑边闹,嘴角含笑。

桐英翻身下马,牵着她的马绳慢慢地走,轻声道:“心情好些么?趁着天气暖和,我又清闲,要不要我陪你回房山住几天?要不。。。。。。。去保定看看你父母?”

淑宁心中软软地,知道他近日所做地,都是为了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便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桐英有这份心意,她会珍惜的。她既然选择了这个人,选了这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

贤宁在远处大声招呼着他们,夫妻俩相视一笑,加快速度赶了上去。

然而,桐英却不得不食言了,因为他的差事很快就下来了,没法陪淑宁离京散心。

二三一、小别

桐英的新差事是銮仪卫銮仪使。这是个正二品的职位,相当高了,但有些出乎桐英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想过,自己若不回兵部去,很有可能会再被派往礼部,毕竟先前他在那里干得不错。就算是其他四个部院,也是好差事,当然,若不是户部那种麻烦的地方就最好了。

他与淑宁私下讨论时,发现还有另两个衙门的可能性很大。一是宗人府,二是理藩院。前者是因为他父亲简亲王曾经执掌过宗人府,而眼下宗人府有一个宗正的空缺,这个职位向来是由贝勒、贝子担任的。至于后者,是因为他对蒙古相当熟悉,办起相关差事可以事半功倍。这两个衙门都是可以享清闲的地方,唯一的顾虑是他太年轻了些,可能资历不足。

结果,居然是銮仪卫銮仪使。

銮仪卫掌管皇帝皇后的车驾仪仗,主要是处理皇宫礼仪的杂务,以及典礼的安全。上官是掌銮仪卫事大臣,正一品武官,銮仪使位居其下,大概差不多是仪仗队长这样的职务。这种差事必须由皇帝信任的人来担任,工作有些偏繁琐,要求做事细心、谨慎,但很容易出错。銮仪卫的主官从来就少有能长时间坐稳位子的。如今的掌銮仪卫事大臣,据说是从治仪正做起的老人,经验丰富,但年纪偏大了,很有可能过一两年就要退下来。皇帝要桐英去当銮仪使。不知有什么用意。

桐英一摆手:“罢了,旨意已经下来了,我照做就是。反正我在礼部干过几个月,礼仪方面地事我是清楚的,又对军中事务有些了解,这种武官的职位。还算是适合我的。等熬两年,若能升上掌銮仪卫事大臣是最好,不能的话,再到宗人府或理藩院寻个位子好了。”

既然桐英都这样说了,淑宁也不再多想。到了上差那天,便早早爬起床来为桐英打点官服鞋帽,陪着他吃早饭,直送他出门。然后她在家中料理家务,准备营养丰富的午饭,临近午时。便派人送到銮仪卫去。当然,冯侍卫与孙侍卫两人及其他随从地份也不能少,员工福利很重要。就连跟班的天阳,也随身带着充饥的小点心。

起初,她还可以当作是送老公上班。桐英虽然每天都要进宫去当差,但傍晚前绝对可以回家吃饭,因此日子过得不并难受。但没过多久,因康亲王的丧事而推迟的巡幸五台山之旅。再度开始了,桐英必须随圣驾到五台山去。

他不在地日子里。淑宁觉得心里闷得慌。说起来真奇怪,从前两人一年半载不见面,也没想念到这种程度,怎么才分开几天,她就连吃饭都没了胃口呢?晚上也总是半夜里才睡着。白天精神自然不好。结果。她只能悄悄取了桐英的家常衣裳出来抱着睡,情况才好了些。

知道自己是因为思念丈夫的缘故才会这样。但淑宁深知,必须要找些事来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根据府中各处产业传回来的消息,庄子上的粮食栽种工作已完成了,眼下在忙着鲜花与瓜果方面的活。淑宁在嘱咐庄子上地人在农闲时整修水利设施外,还特地将有过相关经验的周五福调过去当指导。

她还调了庄子往年的账来看,发现春夏两季,鲜花与瓜菜都卖得一般,只有秋冬时节卖得好些,大概是跟天气暖和时别家庄子也有这些出产有关,温泉庄子,本就只有在天气寒冷时才能显出好处来。

因此,她特地叫人中断了庄子上的活,招来庄头重新调整产业布局。春夏时节,除去留下两三亩地种些时令花草外,大部分的花田都改种经济价值较高的花,比如可入药的、入茶的,以及可以制成香料香水地品种。观赏性强的花卉也可种一些,但牡丹这种花,就按花季栽种,秋冬时不再培育,免得难开花不说,还要花大把功夫料理,别家温泉庄子已有了,不如将花在它头上地人力物力放到别的花上。天气寒冷的季节里,多出产一些较喜庆的、受人欢迎的花卉就好,可以卖给京里地大户人家装饰插瓶。

一些销路一般、实用价值不高地花,就完全不再种植了。

为了寻找产品的销售渠道,她还特地去找了二伯母索绰罗氏,因缬彩坊本身就有用鲜花制护肤品或香水地。不过缬彩坊如今已经没了当年的锐气,不过是二伯母留着用来与其他贵族女眷结交或巴结宫中贵人的工具,因此淑宁并未把希望放在它身上,而是通过二伯母知道了一些做这个行当的商家,便让尹总管去打通路子了。

另一方面,她记得房山园子里的花,就有卖给茶叶铺子或药店的,也一并叫管家寻了几家声誉口碑较好的店。其他的,因庄子本就有固定的销售路子,她就不作改动了。

不过,因为偶尔发现了一家藕粉作坊,与昌平庄子上有过合作的,她便告诉了王寅,让他自去与人协商,算是为自家陪嫁小庄那几十亩荷塘的出产找了个去处。

桐英自简亲王府分得的两间铺子与一家酒楼,里头用的大都是旧人,淑宁见它们经营得还可以,便没有多管,但眼下要找事情忙,只能看看有什么文章可做了。

其中酒楼的生意不错,她就不多管了,顶多叫两个陪房的媳妇子把一些菜式及点心做法传授给厨子,让他们自个儿整去。那两间铺子,一家是绸缎铺,一家是卖文房四宝的,生意还行,但仔细查问之下,发现问题不少。

她问过绸缎铺地情况。得知它卖的东西从质量低劣的粗绸到名贵的织锦都有,但偏偏是那些名贵高价的货物难以卖出,都积在店里。她得知铺子的地点后,有些明白其中原委了。那是在外城,本就是寻常富户、汉官聚居地地方,位置极好。但太名贵的衣料却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而买得起的人家,却往往有固定购买衣料的店铺。这家铺子地掌柜,本来想的是将各种阶层的顾客都一网打尽,但却忽略了。能买得起织锦缎的人家,又怎么会到卖劣质粗绸的店里购物?然而那些名贵的衣料,成本又极高,钱就压在了那里。

因此她叫了那掌柜来,要他想清楚到底想做哪种客人地生意,并且建议他。依一直以来的销售情况看,只做中下阶层客人的生意最好,可以卖一些质量上乘的好料子,但那些动辙几十两一匹的货就不要再进了。那掌柜的烦恼了三天,最终还是同意了,所有名贵的衣料由淑宁出钱以八折买下,拿来做人情或是自用,绸缎铺从今往后。只做寻常富户或官宦人家的生意,不再寄望于有哪家王府突然看中他们地料子。

另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原是桐英为了画画方便,以及孝敬老师们弄出来地,向来盈利微薄,只因常有想巴结简亲王府的人光顾,所以表面上看来还维持得不错。淑宁问过那掌柜的。又看过他拿来的几色货物。发现可能是因为铺子没有专属作坊的缘故,只能收购他人作坊地货品。再转手卖出。而一些有合作关系地作坊,各有背景,产出的笔墨纸砚,质量不算是最好地,跟琉璃厂那边的松竹斋根本没法比。

她总记得笔墨纸砚这些,是江南的最好,松竹斋也是南纸店,于是便向娘家的堂兄辅宁求助,又去托霍买办家的人,打听苏杭一带的好作坊,让尹总管找两个可靠的家人,陪那铺子的掌柜南下,寻找好货源。至于原本的几家作坊,打听了背后的关系,又察看过它们的产品质量后,只留下一家造纸作坊和一家制笔的,别的都通通打发了。其中只有一家作坊是只做贝子府铺子生意的,质量还不好,淑宁得知他们家只是有个女儿嫁给了瓜尔佳氏的陪房的儿子,便毫不客气地中止了合作。本就与瓜尔佳氏不和了,没必要为了顾虑这层关系,自己倒赔银子。

这般料理了一番,她觉得各处产业都更顺了,才松了一口气。但稍稍闲下来一些,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桐英。虽然他从五台山那边寄过两封信回来,但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他又是在御前当差的,没法常常与京中联系。因此,淑宁觉得实在很想很想他。

结果才料理完家务,她又再做起了公关工作。

她本不是个爱交际的人,自她嫁进贝子府以来,交往的对象也以桐英交好的人为主。眼下,她除了娘家亲眷外,便只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以及几家宗室是来往得较密的。只可惜康亲王府全家守孝,深居简出,少与外界来往,不知是不是为了让先前的传闻渐渐消散的意思。

连淑宁或是大房那边以絮絮母家亲眷的名义送东西过去,也是由专人领进府,与絮絮说上一两刻钟话,便再由专人送出府来,对其他地方或其他人,压根儿就没法拦触到。所幸从派去的人的回话来看,絮絮现在已经健康了许多,等天气再暖些,想必会恢复得更好。

三阿哥府上离贝子府最近,所以淑宁与他家福晋来往较多,三福晋甚至还来作过两回客,逛过一回园子。在赞口不绝的同时,她很疑惑为什么有好几个地方都没起名字或没挂匾,还很热情地表示,若想不到好名字,她可以让三阿哥帮忙起。

淑宁笑着扯开了话题,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她家的园子,为什么要让别人起名字?之前不起是觉得没必要,但现在,她不能忍受别家的人指手划脚。

于是,她便请教了石先生,又叫来小宝与实格帮着出主意,再自己想了几天,终于定下几个名字。松林里的亭子,由石先生起了“清风雪影”一名,湖心的亭桥,则是淑宁想的“晚风行舟”,竹屋也是她起的“沐风卧竹”,种有荷花的岸边,则是实格想的“荷风溪语”,最后是小宝起的“碧晶馆”,就是望阁边上的屋子。

所有的名字都暂时用卷轴写了挂上,等桐英回来点了头,再去制匾。

结果三福晋再来时,看到这些地方已经定了名字,有些惋惜,却又打趣道:“怎么几乎处处都有风字?不如把这园子叫做风园吧。”淑宁倒无可无不可的,写下了卷轴,只说等桐英回来再定夺。

至于五阿哥府上,五福晋媛宁仍在宫里,似乎有在宫中待产的意思,淑宁只能送些药材补品到五贝勒府,至于她能不能收到,会不会用,就不知道了。

四阿哥府上,淑宁倒是最常去的,一来是因为桐英与四阿哥向来交好,而她本人也有些想法;二来是与玉敏认识时间较长,相处得也不错;三来,则是为了婉宁。毕竟同是穿越者,又是一个家族出来的姐妹,总不能弃之不顾。

她有时是自己送东西,有时是帮着那拉氏送,当然,帮捎的东西她都让人检查过了,确保没问题才答应的。随着她送东西的次数增多,婉宁的态度也渐渐不再那么冷漠,有时也会与她聊几句近况,有一回甚至还请她去了自己住的院子。

那个院子比婉宁在家时那个要稍大一些,也更富丽堂皇,但侍候的人多,住得有些挤。俏云自出嫁后,便不在这里当差了,婉宁提起她时,只是淡淡地说:“人往高处走,我也不好拦人家的青云路了。”

但是烟云却听不得这些话,插嘴道:“姑娘怎么又这样说?俏云姐也是为你好,你没看她三天两头的给你送东西来么?我们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比先前的要好些。”边上一个脸生的丫环却撇撇嘴,下去了。

淑宁轻咳一声,问起桌上放的针线,扯开了话题。结果烟云抢先答道:“那是为法事做的绣帏,我跟姑娘一起做的,过些天要送到庙里去呢。”婉宁瞪她一眼,让她下去了,才缓缓地道:“我听说山西那边闹饥荒,想着做场法事祈祈福,福晋她们几个都有意参加呢。”

淑宁顿了顿,问:“银子可够么?要不要帮衬些?”做法事的花费可不小。婉宁咳了两声,掉过头去:“够了,你不必操心。”没多久,便端茶送客。

淑宁回到男爵府,对那拉氏说起婉宁的事,看着她不停念佛的样子,忽然灵机一动,道:“大伯母与其常送衣服财物过去,倒不如以二姐姐的名义做些善事,扶助孤寡,赠医施药之类的,若是有不方便的,也可以捐钱给常做善事的寺庙。”京中各大佛寺,有好几家有每旬固定施粥舍衣的传统,似乎是当年玉恒担任顺天府尹时留下的旧例。佟氏每季都会吩咐管家送钱物到护国寺里去,淑宁本身,也有类似的做法。

那拉氏眼中一亮:“说得是,多结些善缘,婉宁名声也好些。”说罢便忙忙去张罗了。

淑宁叹了口气,自行回槐院去。

桐英终于回来了。夫妻俩小别胜新婚,淑宁越发粘他,便是他夜里有什么要求,也半推半就地依了。从此小夫妻俩更是如糖似蜜。

三月里,皇帝下旨册封皇子,其中皇长子胤被封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为雍郡王,皇五子胤祺为恒郡王,皇七子胤、皇八子胤俱为贝勒。

桐英的爵位一直没有变化,他与淑宁俩终于确信,先前的传言只是传言。

转眼,万寿节又快到了。

二三二、万寿

桐英看着自己历年所作的画稿,一脸烦恼。每年万寿节,他都是随简亲王府的人一起送礼的,内容除了王府代他置办的几样珍玩外,主要是他自己画的画。但今年他开府成家,不能再随王府一起送,又当着御前的差事,压根儿没有功夫去画,可怎么办呢?

其实他自从参与出征噶尔丹的战备工作以来,就没再按时去向焦、王两位师傅那里请教,甚至连画技都有些荒废,亏得那两位都是内廷供奉,原也没指望他真成什么气候,加上他一向恭谨,所以还没有将他逐出门墙的打算。后来他带淑宁上门拜见,淑宁表示了可以将陪嫁的几幅古画借出一两个月,供师傅们欣赏临慕,才帮桐英重新讨得了他们的欢心。

桐英在婚前重新开始每日练习,但领了銮仪使的差事后,也仅仅能维持每两三天能抽出一两个时辰来画罢了。如今他的画技多少有些退步,若是临急抱佛脚赶出一两副来,别说皇帝看不看得上,就连他自己也没脸送上去。

淑宁见他一脸纠结,轻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烦恼了,我早有准备。”然后命人取了一套四件新做的玻璃砚屏来,道:“你看看这上头是什么?”桐英仔细一瞧,那上头的人物画面怎么那么眼熟?好像是他的手笔啊。

原来淑宁早在二月里就已经开始准备万寿节地礼了。她听说桐英往年多是送自己的画。但一副复杂些的好画,少说也要画上一个月,今年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桐英的情况,她也心里有数。所以她提前从桐英的旧画稿中,找出一叠三四十张的《塞外行乐图》来。这是桐英历年随圣驾到塞外时所作。画地是皇帝宴请蒙古王公,或是满蒙贵族子弟骑马、射箭、烤火、喝酒、唱歌跳舞以及摔跤等场景。从中选出四张画得最好的,交给尹总管,让他去寻个好的玻璃作坊,将画上的场景烧成玻璃砚屏。再用黄花梨的木料做个底座,岂不是又表现了桐英地画技,又简单体面了?

这本是从当年真珍送端宁的瓷画炕屏想出来的,淑宁承认,这是因为先前回娘家时,在梅院看到那炕屏。才有的灵感。

看着那四面砚屏上涂了淡彩的人物,她满意地点点头。尹总管找的这家玻璃作坊手艺着实不错,就是收费贵了些,不过几百两银子比起年礼时地支出,已经很划算了。看来以后可以长期光顾。

桐英看得一脸惊喜:“我怎么没想到呢?不一定要是纸画啊,烧成屏风不错,但也可以烧些水丞啊笔洗啊笔架啊镇纸啊,我练习时画的花鸟虫鱼山水人物。都可以用吧?对了,除了玻璃。还有木雕石雕竹雕……”

“打住打住!”淑宁忙阻止他继续下去,“这种东西弄几样是个意思,都这么弄,人家就烦了。”桐英摸摸头,干笑两声。道:“也对。不过家里用的可以这么做。而且光是这一套砚屏有些薄了,再烧几样吧。今年虽不是整寿,也是逢五呢。”

说得也是。淑宁拉着他一起想,到底还要再添些什么。

前些天她在雍王府那边作客,看到四福晋玉敏吩咐人办寿礼,有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玉敏还私下指点了她几句。她也是那时才知道,进上的寿礼不能光送一两件。

最后夫妻俩商量定了再烧几样文房用具,都用桐英的画作底子,再添些别的物件。淑宁本想要把嫁妆中的织金彩瓷瓶拿一对出来,却被桐英阻止了:“我知道你定会说这不是什么贵重地东西,但好歹是你的陪嫁,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艰难到这个地步了呢。顶多再让人去买就是,反正你也有路子不是么?”淑宁知道他这是为自己着想,便应了。

定下了章程,淑宁大大吁了口气,有人商量就是不一样啊。她先前为了公关时送什么礼,可烦恼了好几个晚上呢,哪有这么快捷?

桐英见状,便小心替她揉着额角,轻声道:“累了吧?最近为了府里地事,叫你辛苦了。”淑宁嗔道:“说什么呢?!这也是我的家,辛苦是应该的,你这话就说得不对!”桐英忙陪笑道:“对对,是我说错了,请夫人责罚。”淑宁飞他一眼:“少来,油嘴滑舌。”

桐英笑了一会儿,又问:“先前我不在家,底下的人可有给你惹事?若有人不听话,只管教训他。不管是王府那边来的,还是内务府派地,都别跟他们客气。”淑宁淡淡一笑:“放心,我在娘家时就做惯这些地,整治了几个,如今他们都服贴着呢。”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也是费了番功夫的。

内务府那边地倒还好,不外乎想占好处,想要体面。这种人家家都有,就算强大如老妈佟氏,也没法完全压制住三房名下仆人想贪小便宜、显摆的心理。那些人要权要财可以,但不能太过,而且必须服从她的意思,否则,送回内务府,难道那边还会对她怎么样么?

她将几个陪房的男仆安插到不同位置上近半年,让他们渐渐有了一定的威信。接着她料理了几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并把他们送回内务府,又提拔了几个原先不得重用的人,底下的人收敛了许多。她又让两个内务府的嬷嬷领会到服从主母意愿的好处,把她们搞掂,其他人也就不成问题了。

问题是一些简亲王府过来的老人,倚老卖老不说,还想通过与他们有亲戚关系的秋宜她们,妄想获得更大地好处。这些人动辙称他们看着贝子爷长大。怎么怎么的。但淑宁早就问过桐英,除了几个奉天过来的老奴,其他人大都是京中简亲王府几年前收的,压根儿就没怎么侍候过桐英。

内院里侍候的四个丫环,淑宁只让她们做针线活与主屋以外房间的打扫工作。至少,要让她们地野心打掉再说。

而对于其他人。她就交给尹总管了,横竖他也是王府派来的人,她只管问他要结果。这人与罗总管都是能干的,人也可靠。而尹家的独生爱子,如今在外书房当差的一个挺聪明地年轻人。眼下正在追求素馨。她问过素馨的意思,那丫头只说先看看对方的诚意,死不松口。眼下尹总管巴结淑宁还来不及呢。

而罗公公那边,她发现他那张死人脸底下,其实是很有趣的性情,目前正努力发掘中。

桐英见她嘴角含笑。便问:“在想什么?说来让我也笑一笑?”淑宁抿着嘴道:“罗公公成天板着脸,看似冷冰冰的,其实心地很好,而且很喜欢小孩子。周昌家的小子,还有东一院里陈管事地小孙子,都只有四五岁大,正是调皮的时候。前几日天气好,他们居然爬到树上去玩。急得罗公公在树下跳脚。我经过看见,真的很有趣。”

桐英见她眼角带了笑意。心中一动,道:“你也喜欢孩子么?其实不用着急,我们还年轻呢。”

淑宁一怔,才明白他有些误会了:“没有的事,这种事急也急不来。迟早会有的。”老实说。她还真不怎么着急。毕竟这个身体只有十七岁,生孩子略早了些。她还想过一两年二人世界呢。不过。这个年代的人,婚后一年还不怀孕,的确是会惹闲话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些郁闷。

寿礼地事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但桐英却渐渐忙碌起来。为了万寿节的事,他早出晚归不说,有时候甚至近二更天才回府。淑宁见他日渐消瘦,好不容易养起来地肉又开始缩回去,十分心疼。她除了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又营养的食物外,还劝桐英:“若是差事忙得着实晚了,也不必赶着回府来。王府那边离衙门近些,你也可以到那里去过夜啊。”

贝子府位于京城北部,离銮仪卫与六部都太远了,相对来说,简亲王府就近得多,也是桐英所熟悉的地方。她虽然希望能天天见到桐英,但不希望他为了赶回家过夜,而牺牲休息时间。

桐英也明白这个道理,考虑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但他道:“我若不回来,会派人告诉你。你叫人送些换洗衣物过王府那边吧。家里有事,千万要找我。”淑宁笑着点头。她倒不担心他在王府那边会做什么不好的事,都累成这样了,再说,实格近来与他们夫妻交好,常会把王府的事说给她听,也算是个小耳报神呢。

接下来,一直到万寿节当天为止,桐英大多数时候都能赶回家里吃晚饭休息,只有两三个晚上实在累了,才在简亲王府过夜,也没什么不妥地地方。

万寿节前,淑宁已经备好所有寿礼了,除了那套砚屏,还有新烧地山水镇纸一对、花鸟笔架一个、荷花青蛙笔洗一个以及福禄寿三星的臂搁一对,都是玻璃地。另外还有一套织金彩瓷的茶具,一个芙蓉石寿桃摆件、一对宣德罐子、一个万寿铜炉,还有家人下江南时置办的十二件丝绸夹褂夹袍,以及淑宁亲手绣的靠背坐褥一对。

淑宁看着账本上支出的两千多两银子,叹了口气。若不是霍买办不在,他家珍宝轩掌柜不肯打折,或许还会少些。不过,她发现可能是因为皇帝万寿送礼的人多的缘故,许多店铺都涨了价钱。

这次她又受了个教训,一年到头送礼的机会也多,或许她应该在“淡季”里趁低价“进货”,也好减少成本。另外,若是太后或妃嫔的生日,她可以拿自个儿做的精细针线活顶上,比如绣屏和坐褥之类的就很好,又能体现心意。决定了,万寿节一过,她就开始绣绣屏和佛像!

万寿节当天,白天要穿着大礼服去参加朝拜,然后又要回家换吉服参加晚上的万寿宴。幸好她得了玉敏与三福晋的提醒,送了几样小东西给佟妃讨她欢心,得了个恩典,可以从神武门那头进出宫廷,得以抄近路,赶回贝子府去换了大红吉服,重新梳头,又赶回宫里来。

今年的万寿节虽不是整十大寿,但也算是一小庆,应此万寿宴也相当隆重。大殿中,酒席不知有多少,淑宁坐在女眷席上,位置只能算是中间偏前。前头隔了一丈远的地方,是皇子福晋们与亲王福晋们的席位,三福晋、玉敏、媛宁与魏莞都在上面。接下来的是瓜尔佳氏这些世子福晋长子福晋们。而她们这些贝子贝勒国公之类的宗室女眷,足有五六席。在她们下面,还有许多爵位更低的,以及百官家眷。她远远地看到一个疑似大伯母那拉氏的身影,只可惜真珍与其他几位嫂子都没能参加。

边上很角落的地方,有几桌穿粉红桃红或水红衣裳的,她只认出一个是三阿哥府上的晶玉,一个是四阿哥府上的李夫人,另一桌上,还有简亲王府的伊尔根觉罗氏,便知这大概是侧福晋或侧室的位置,只是里头并没有婉宁。

太监们一路报着各府送的寿礼名单,淑宁一路听完,稍稍松了口气。他们夫妻送的礼虽然不能与皇子们送的相比,但在宗室里,礼物的份量也算是中等的了,与桐英的身份正配。

开席前的表演,有歌舞,也有百戏,只是除了三阿哥作了篇赋,太子所出的两位小皇孙向皇帝背了几首诗,讨了个好彩头外,就没别的皇室宗室成员出来献艺了,更别说是女眷们。表演的都是专业人士,不知是传说中的教坊司,专门学舞的宫女,还是外头找来的民间班子?

不知过了多久,才正式开始饮宴。这时桌上的菜色,除了炖菜以外,大都冷了,只有最上面的几桌有炉子温着。淑宁吃着那些半冷的菜,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墨鱼羹与沙板鸡的味道不错,还是热的,她多尝了几

倒是饽饽的种类有很多,花样也新鲜,她最喜欢吃那个金糕卷、佛手酥和豌豆黄,不知御厨们是怎么做的。她决定回家后试做一下后者。

吃过饭,还要喝酒,男人们固然喝得凶,但女眷们也有彼此敬酒的,不过要温和些。淑宁交游不算广阔,但也被旁人逼着喝了十几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晚上回家的时候,因要随大流,她还是从前头的正宫门出去了。几乎是一上马车,便整个人瘫在那里。她知道桐英今晚还有得忙,必是不能陪自己回府的,只好勉强撑着吩咐车夫出发。才走出不远,车便停了,她正疑惑着,车帘一掀,桐英钻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你不是还要看着人收拾东西么?”她问。

桐英却塞了个荷包过来,道:“家传秘方,解酒良药,记得睡前用热水送服,一颗就够了。我今晚要在宫里过夜,不用等我。等忙完这事,咱就能闲上几日了。”说罢匆匆亲了淑宁一记,笑笑便下去了,淑宁呆呆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看着手里装药的荷包,她心里一甜,连头疼都变得轻了许多。

二三三、短假

清晨,淑宁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屋外的树上,小鸟不停地叫着。床铺一动,她一转头,便看到了桐英的脸。他弯了弯眼睛:“看来今天是个晴天呢。”

“你怎么知道?”

“晴天的时候,鸟儿才会叫个不停啊。”

“那如果下雨呢?”

“下雨的话,可以闻到泥土的气息,还可以听到屋檐下雨水滴落到台阶上的声音。”

“下雪又如何?”

“如果是下雪,你一张开眼睛,就能感觉到了。”桐英轻笑着吻了吻她,“起了么?”

“嗯。”淑宁同样笑弯了眉,起了身。

他们现在正住在后园的仪和轩里,就是专门收拾了在夏天住的那间屋子。虽然现在只是春天,但睡炕却有些太热了,宁可铺上夹棉被褥,睡架子床。

但桐英在前头正房里睡拔步床有些时日了,反而觉得普通的架子床不方便。小澜子与丫环们不在轩中,夫妻俩起床后,要淑宁下床去拿衣服来,服侍桐英穿上。

他有些埋怨地道:“你又直接从暖被窝里出来了,也不披件外衣。都是我昨晚上忘了把衣裳放在近前。如今这天气,早上还有些寒意的,着凉了可怎么办?我如今知道你那大床外进的箱柜有啥好处了,放被子放衣服都方便啊……”

淑宁止住他的碎碎念,好笑地道:“一次半次有什么要紧?我又不是玻璃人儿,冻一冻就坏了。那拔步床当然是方便的,不然我为什么要叫人做啊?”帮他扣好扣子,自己也穿好衣服,便走到外头廊下的方几旁,用上面的棒槌敲响铜钟,通知在其他屋子里等候的丫环们。

桐英跟着走出来。闻了闻风中淡淡的茉莉香。深吸一口气,道:“果然,这园子还是该叫茉园才对,什么风园啊……倒是那两个小崽子起的名不错……”看到淑宁似笑非笑地模样,他轻咳两声:“当然,夫人与石先生起地名自然是好的。”

淑宁嗔他一眼,道:“虽然种了几丛茉莉,但还是太少了。跟这名字不太相配,若你真喜欢这花,叫人多种一些吧?先前我让昌平庄子那边多种些香花,里头就有茉莉,趁着天气暖和,移些过来好了”桐英大力点头。

檀香菊香两个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具进来了,夫妻俩回屋梳洗完,淑宁还仔细帮桐英重新编了辫子,两人才一起到了正轩吃早饭。

早饭除了牛奶与红枣糯米粥。就是各种饽饽点心,有豆面糕、豌豆黄、藤萝饼,还有内务府昨日才送来的玫瑰火饼。淑宁觉得内务府的玫瑰饼比起在欣然家吃到的。也没强到哪里去,顶多比自家做的好一点,但豌豆黄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她道:“我从来不知道,姚厨子原来那么会做豌豆黄。跟前几天在万寿宴上吃到的相比,也不差什么,不象我做地,总觉得缺了点味道。”

桐英笑道:“老姚虽不是御厨出身,但他老爹和兄长都是御膳房的白案高手。宫里的秘方儿。他多少知道些。不过我更喜欢你做的,没那么甜腻。”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玫瑰饼。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另挟了豆面糕来吃。

淑宁知道他是讨厌那玫瑰馅过于香甜,暗暗偷笑,引来他一个白眼。

吃完饭,他们商量今日要做什么。万寿节已经过去几天了,正值休沐日,桐英又向上司讨了一日假,他们现在有了短短两天的假期。桐英有很多计划:“先前我答应了你,要带你回房山住几天的,要是我们现在出发,明天午后回来就行了。”

淑宁不同意:“一来一回就去了一天了,何必这样劳累?赏花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自己的园子也很好。”

“那……我陪你去逛正阳门大街?要不去什刹海看景吧?不然出城骑骑马也好。”

淑宁却道:“你平日骑马还骑不够么?什刹海我也是常见地,没什么新鲜。至于逛街,好是好,但今日休沐,定有许多人出门,叫人看见了,又要惹闲话。你不如就留在家里歇两日,画几笔画,或是什么都不干,我陪你说说话,如何?”

桐英想了想,笑着点点头:“也好。”

檀香与菊香将几扇门都打开了,让阳光透进来,照得屋里亮堂堂的,然后便小心地退了下去桐英四周看看,问:“怎么近来只见这两个小的?那个噪丫头和那个很会洗笔地呢?”

淑宁有些好笑地道:“冬青在正院里呢,至于素馨,你问你外书房那个小厮去。她们几个侍候你半年了,怎么你还记不住她们的名字?光记得谁会洗笔了?”桐英干笑两声,便移到画案前去。

淑宁陪着他画了一会儿画,见他状态上来了,正用心,便悄悄退出仪和轩,到前院料理了一会儿家务,把要紧的事先处置好,小事就交给尹总管与罗公公了。她问了问罗公公的腿可有再犯风湿,得知上回送地药挺有效,便让人再去配几贴,然后将素馨找回来嘱咐几句,又再度回到园子里来。

桐英已经画好了一幅花鸟,正在作细部的修饰。见到她来,便向她招了招手,道:“过来看看我这幅画得怎么样?”淑宁过去细瞧了瞧,笑道:“倒比前些日子画得好些了,这枝叶的伸展别有一番味道,连那鸟儿也灵动些。”

桐英叹了口气,道:“果然,看来真是心境的缘故。先前我杂事缠身,练画时也静不下心来,可方才不知怎的,就忽然有了兴致,结果画完了,才发现这才是我原本该有地水平。”说到这里,他神情有些黯然:“只要我一天当着差事,只怕都很难在画艺上有大长进吧?”

淑宁皱皱眉。道:“我倒不这么想。你前几年也有当差,当时难道没长进么?只不过现在忙些,才会有了退步,但即使如此,你还是能画出这样地画。只要你勤加练习,终会成气候的。”

桐英却摇头道:“学画本就该心无旁物才是,我现在心境没法安静下来,就算偶尔画得得好些。也不得长久地。”

淑宁见他这样,突然伸手道:“让我也画几笔。”桐英有些诧异,但还是把手上的笔给了她,只见她另铺了张画纸,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画着,过了一会儿,纸上便出现了一枝白描桃花,绘得很细,但却没有绣花样子的味道。

桐英看着那株桃花。轻轻颔首道:“虽然略显匠气了些,不过画得还算过得去。”淑宁瞄他一眼:“那当然,我曾经在整个春天里都画桃花。用功地程度不比你差。”

画完最后几笔花蕾,她放下笔,正色对桐英道:“我从小就没有画画地天赋,从前教过我的先生都是这么说的。可即便如此。我今天还是能画出你觉得过得去的画来。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桐英想了想,明白了,有些愧色地道:“你说得对,就算一时不见长进,我也不该灰心丧气。而更应该坚持练习。当年我学画花鸟山水。焦师傅也曾要我连画几个月的梅花或牡丹,当时我也没放弃过。现在心境浮燥了。反倒把当初的想法都淡忘了。多谢夫人提醒我。”

淑宁笑道:“我还记得那时你画了一个多月的梅花,在我家见了哥哥新院子里的红梅,忽然说要画画,可让我诧异得很。”桐英笑了,显然也想起了那时地情景,摸了摸头,问:“要不……我现在也画?不画梅花画桃花?”

淑宁笑着点头,真个动手帮他收拾画具,让他到屋后去画,却被桐英拦住。只听得他道:“光画花太无趣了,不如添点别的。”然后转出后门折了一枝桃花回来,插在瓶里,添了水,放在罗汉床的炕桌上,拉着淑宁坐过去,道:“请夫人坐一坐,让我照着画吧。”然后回头摊纸磨墨,准备各色用具。

淑宁原本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是要我做模特呀?”“你说什么?”桐英诧异地抬头问。淑宁忙道:“没什么,我记得你原本最擅长画人物,如今重新拾起来也好。”

桐英听了笑道:“可不是?我可是画了十几年人物呢,后来才学的山水花鸟,但论最擅长的,还是人物。我还从没画过你呢,你就坐着,让我好好画一画。”

淑宁便笑吟吟地端坐着让他画,后来时间长了,也自己画了一张《桐英画画图》,算是闹着玩。桐英看看她画的,又看看自己的,笑道:“不如都拿去烧成玻璃砚屏,咱们各自放在案上吧?你放我的,我放你的,就当是小像。”

主意是好主意,不过淑宁另有提议:“你说得好像烧玻璃不用花钱似地,照我说,先前修这宅子时,有好些多余的玻璃窗板,都收在后殿里。不如找出来,夹着这画,加了木框与底座,就是座屏了,还是真迹呢,岂不比用玻璃烧出来的强?”

桐英听了忙道:“这话说得是,就这么办。”

这两天短假里,桐英花了大半功夫去练画,淑宁一直陪着他,有时给他做模特,有时跟他学几笔技巧,有时便静静坐在一边做针线。她甚至还曾经坐在盼楼上看书,让对面望阁上地桐英连人带楼阁画进图中。这两日里桐英画的画,倒比先前一个月画的还多。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们重新回到正院时,桐英对妻子道:“我觉得日后还是以人物为主的好,画人物我更有兴趣。”淑宁笑着说:“你爱画哪样就哪样,我会一直支持你地。”桐英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忽略掉身后碰撞与掉东西的声音。

淑宁听了有些脸红,桐英却不在乎地轻声道:“这两天过得真快,下回再到休沐日,若没什么要紧事,我再请一日假好不好?”淑宁在他怀中点头。

这两天,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人有眼色,不论简亲王府还是男爵府上,都没人来打搅他们。等小宝、贤宁与实格再不约而同地到贝子府来作客时。淑宁才发现已有两日不曾见过他们了。只是几个小子暗地里看着她偷笑,让她好生奇怪。

过了几天,小宝对她道:“姐姐,嫂子说让你明日有空就回家去一趟,她有要紧事要和你商量。”淑宁问:“是什么事?”小宝摇摇头,贤宁却插嘴道:“我知道,昨天庆大嫂子来我们家,跟嫂子说了半天话。然后嫂子才对小宝哥说的。”

李氏?淑宁犹自奇怪着。

次日回了男爵府,真珍见了大喜,忙叫人去请了李氏与喜塔腊氏来,居然连芳宁都在。淑宁与她们见过礼后,顺便问了句:“大伯母身子可好?听底下人说,她这两日不在家?”李氏敛了笑容,淡淡地道:“额娘如今身体很好。她在庙里呢,说是为二妹妹祈福,要吃几天斋。”顿了顿。她扯了扯嘴角:“自从万寿宴回来,她老人家就是这样了。”

喜塔腊氏听了,忙道:“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吃吃斋念念佛的。如今额娘在家也是闲着,我们早就安排好侍候地人了,庙里地屋子也是干净的,就当额娘是去散心。”

淑宁心中有数。便转而问候了芳宁地双胞胎,然后才问:“今儿让我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真珍道:“这事要大嫂子才能说清楚了,是大表妹地事。”李氏忙收起心思,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前日里我使人送些时令糕点去康亲王府给大表妹。她托那人带回来的信儿。说是再过半个月。就是老亲王的百日了。世子虽没说什么,但世子福晋已露了口风。要别房的人都搬出去住。连几位老福晋,都已定了百日后便在后府隔院另居,为老王爷念经祈福。到时候王府就是世子福晋作主了。表妹夫想着,早日寻好宅子搬出来,也好将他母亲接出去,已经叫人留意合适的宅子了。只是他们素来领的俸禄都是归到公中的,积蓄不多。幸好今年春俸发放时,正赶上老王爷出殡,迟领了几日。表妹夫留了个心眼,没把钱交公,如今手头才有些现银。连他们旧日地积蓄与大表妹的嫁妆加起来,仅够买下一处大宅,但要增添家俱用物,发放仆役月钱,给老侧福晋请大夫吃药,再预备大表妹生产的事,就不够了。大表妹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向我们借一些。”

淑宁皱皱眉:“老福晋们不管么?”李氏叹道:“世子福晋叫人砌院墙,打的是为老王爷祈福的名号,又不让她们随意出门,那些福晋们还能说什么?她们本就是寡妇,就算外人问起,也可以说是为了老王爷守节。”

芳宁问:“那位世子福晋怎么敢这样做?这里头可有她的婆婆,她不怕被人说闲话么?”真珍却冷笑道:“她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了,就算她再孝敬婆母,友爱兄弟,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她是破罐破摔了,横竖她身份摆在那里,宫里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众人对京中之前的传言,均有所听闻,都不作声。芳宁想了想,问:“康亲王世子那边……难道就不说些什么?我听说他为人还不错啊?”李氏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但大表妹那边透露,世子极有可能会将王府的产业分一些给兄弟。”

众人又是一阵默然,淑宁抬头问:“他们会带多少人出府?又打算添多少人手?”李氏答道:“是说大表妹他们么?大概只有他们一家几口,加上平日里使唤的人,还有老侧福晋屋里地人吧?人手是一定要添的,做粗活的,看家护院地,料理车马的,还有照顾大表妹生产的人。”

淑宁点点头,道:“这么说,其实人不算很多,四进的院子便足够了,宅子不用太大。使唤地人咱们可以帮忙找,或是从家里或舒舒觉罗府上调些人去也行。他们要守三年孝,很多地方都不必铺张,倒是省了不少花用。”

芳宁道:“其实……如今再找宅子似乎有些太急了,不如等大表妹生了再说吧?免得动了胎气。”喜塔腊氏却道:“原本他们夫妻也是这么打算的,偏偏世子福晋那边催得紧,而且表妹夫也有些心气,担心大表妹生产后,又要坐月子又要调理身体,不知几时才能动身。”李氏也道:“最要紧的是,老侧福晋要是进了那念经的院,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众人互相对视,心知在絮絮父母都不在京中,娘家族人又未必可靠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算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地了,不然絮絮那样内向害羞地人也不会贸然提出借钱的请求。于是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各自回头与丈夫商议,凑出一笔银子来。

淑宁晚上对桐英提起时,桐英很是生气:“那个女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椿泰怎么也不拦着?!”淑宁忙安抚下他,才慢慢道:“我想着他们在秋俸下来前,手头都会比较紧,所以该多给些银子。你说,是给一千还是一千五?”

桐英想了想,道:“一千就好了,太多了,巴尔图会憋屈地。不过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帮忙。他们不是还没定下买哪里的宅子么?我记得前海北河沿和西墙缝胡同那边都有宅子出售,虽然旧了些,但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尹总管认得那个经纪,可以压低些价钱,我叫人捎个话给巴尔图,让他买一处吧。”

他没有说出这番话的另一个用意。这两处宅子都离地安门不远。康亲王府的几位老福晋,本就是太后宫里的常客,眼下有了守孝的名义,没法进宫。若老侧福晋随儿子住在什刹海边上,太后那里知道了,难免会起意召人进宫说话,到时候那个不仁不孝的儿媳妇,就会成为千夫所指了。

淑宁倒是不知道桐英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那两个地方离贝子府与男爵府都挺近的,来往方便,便答应了。第二天,她又叫人传信给拒马河庄子上的王寅家的,让她五月初进京来。

没等絮絮这边的事有回音,简亲王府上先传来了喜讯,伊尔根觉罗氏在十四日凌晨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是雅尔江阿的次子。

礼物早就备下了,一份男孩一份女孩。淑宁叫人抬了男孩那份,随桐英一起回王府去恭贺。才进了内院,便听到女人尖利的说话声,仔细一听,原来是瓜尔佳氏。

桐英与淑宁对望一眼,都微微皱了眉头,心想难道这位大嫂是为了新生的庶子在发脾气么?

不过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却发现事情不像是那样,瓜尔佳氏似乎在为别的事生气:“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又替你生了儿子,你就这样无情无义么?光顾着那个狐媚子和她的小崽子,我表妹如今连诰命都没了,你就不肯帮帮忙?”

只听得雅尔江阿道:“我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削爵,又没丢了性命,何况这本是他们自个儿造的孽,凭什么让我去掺一脚?!”

瓜尔佳氏正想再吵,雅尔江阿却先发现了桐英夫妻俩在外头:“是二弟与二弟妹么?快进来吧。”

瓜尔佳氏回头见是他们,脸更冷了,看到丈夫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她冷哼一声,一甩帕子走了。雅尔江阿苦笑着对淑宁道:“她今儿心情不好,弟妹别见怪。”然后又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又要叫人上茶。

但桐英却打断了他:“大哥,大嫂方才说的是什么事?她要你去做什么?”

二三四、转折

雅尔江阿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也就是那些小心思罢了。”桐英却不肯就此放过:“大哥,我天天在御前当差,朝廷上的事,多少是知道的。你别瞒我,快说吧,难道我分府出去,就不是你兄弟了么?”

这话却有些重了。雅尔江阿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淑宁,淑宁心知他们有正事要谈。照这位大哥的脾气,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便对桐英道:“你们先聊。我去瞧瞧孩子和产妇。”然后便向雅尔江阿行了礼,退了出去。如果她想知道,回头问桐英就是。

茶水上来后,雅尔江阿摒退左右,关上门,才将事情说出来:“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延寿出事,被降为贝勒,袁端削了爵罢了。你大嫂那个姓舒舒觉罗的表妹,就嫁给了袁端,如今倒了霉,你大嫂就想让我向上头求求情,好歹留个正式的爵位,哪怕是奉恩将军也好。”

桐英听了,神色却一点都没有缓和下来:“大哥,若是别的事,我不会说什么,但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别说他俩素来行事就很不象话,这回也是被人抓了个正着。就算真是情有可原,咱们也不能被搅进去。如今朝廷上的局面,你我都看在眼里,这可不是玩的。袁端他们本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大嫂不懂这些,你不能犯糊涂。”

雅尔江阿道:“我还不知道么?方才我也一口回绝了。只是你大嫂如今只当我是故意抬举缨络,落她面子。我又不好对她说狠话,她好歹还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呢。”

桐英想了想,又问:“大嫂……如今还有进宫请安么?”“有啊,每个月都按时去……”雅尔江阿一顿,望向弟弟,“你是说……”桐英点点头:“若是你这边不肯,说不定她会到宫里去求恩典。上回她妹子与丈夫闹别扭,她不就进宫说过么?”

雅尔江阿眉间打了几个结:“那可怎么办?虽说后宫不能干政,可是……万一皇上以为是我授意的,岂不是麻烦?但总不能拦着她不让去。每月两次进宫请安,已经是惯例了,就算我不让,宫里也会打发人来问的。”

桐英低头默默想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雅尔江阿见了,就催他道:“你有主意就快说。在大哥面前还顾忌什么呀?”桐英却苦笑:“只怕我说了出来,大嫂以后更恨我了。”顿了顿,他道:“其实也不是不能拦。大嫂头一胎生产是就有些风险,近日想必也是心情烦躁不安的。为了这次生产能顺利,最好能让她静心养胎,别再出府了。这也是为了子嗣着想,宫里知道了,应该也能谅解吧?”说完又是一脸苦笑。

雅尔江阿却眼中一亮:“哎,我怎么没想到呢?没错!不但不能再让她随意出府,连来探视的人都要尽量少见了,免得听到什么叫她心烦的消息。我叫总管多安排几个晓事的人守着她,以防再出差错。”他使劲儿的拍着桐英的肩膀:“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总有好主意。”

见桐英仍是一脸苦笑,他见了便收起脸上的笑意,缓缓劝道:“你别担心你大嫂那边,我不会告诉她是你的主意的。她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总想着为娘家人多扒拉点好处罢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桐英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大哥,你别嫌我?嗦。虽说我们与太子那边近些,但也别粘得太紧了。皇上对太子……自然是好的。但若太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自然不会吃亏,倒霉的却是他身边的人。我们家是铁帽子王,已经贵不可言,只需要老老实实做事,这王位就是稳稳当当的。但若出了什么差错……大哥,你别忘了二伯,别忘我们家的王爵是怎么来的。”

雅尔江阿渐渐放下手臂。站着不说话。

桐英继续道:“大哥。这话我也不是头一回说,你和父亲大概都不大听得进去。但是,你是我大哥,我总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雅尔江阿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二弟,若是从前,你对我说这话。我多半是听不进去的,但如今……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桐英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最好不过了。对了,我还没看过小侄子呢。快带我去瞧瞧吧。”雅尔江阿重新换了笑脸,道:“差点忘了。快来,你不知道,这小子可有趣了,长得忒像我……”

当桐英与淑宁重新坐上自家地马车。往贝子府方向走时,淑宁问起方才他与雅尔江阿地话。桐英却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嫂子娘家的姻亲犯了事,想让大哥帮着说说情。大哥不肯,才闹起来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淑宁听了却有些疑心。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么?但看到桐英不想再谈这件事。她也就不再问下去。

回到府里已经是掌灯时节。吃过饭后,夫妻俩正在屋内说些闲话,尹总管来报说:“夫人先前叫银楼打地东西,已经送来了,要不要验一验?”淑宁忙让他送过来。

桐英不知是什么。等尹总管把东西送来,他才发现那是十几盒银器。当中有三四十个银锁,一百来个银锞子,还有银项圈银镯子银帽饰之类的。连风帽扣都有几个。做得很是精致,很多都刻了吉祥话在上头。

他一脸惊异:“你叫人打这么多做什么?送给小侄子的么?可今天不是送过了?”淑宁一边拿起两个银锁细看,一边笑道:“还有洗三和满月的礼呢。再说,大嫂子那一胎也是要预备的。先前我准备雍王府大阿哥地周岁礼时,才发现平日里这种礼最多最繁琐,别说过几天就是七贝勒的大阿哥满月。雍王府的李夫人听说又有了身子,恒王府里,五福晋也要生产了。絮絮表姐那边还有一胎。这一年到头。各大王公府里也不知有多少孩子出生、满月、周岁或过生日。这种礼虽不需太重,也很麻烦。所以我索性一次叫人打了这么多银器。遇到日子添点东西就能直接送出去,岂不便宜?”

桐英眨眨眼,有些呆滞:“原来……有那么多礼要送啊……以前都是管家替我预备的。说起来,继福晋生的十三弟,好像前些天才过生日……”淑宁好笑地道:“尹总管早就提醒过我了。东西已经送去奉天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桐英吁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道:“夫人,原来你这么辛苦……以后这些时还是交给尹总管吧。你天天烦这些,也太累了。”

淑宁听了。心情很好:“知道了。我就是过问一下,一般人家的礼。我都是交给管家们预备地。这一回,也是为了少花些银子才特意交待罢了。”验过银器。交待管家付了银子,她又让素馨把东西收好,然后问冬青近来秋宜她们做了多少布偶和小孩衣服鞋袜。知道了数目。就让她们挑些好地拿出来预备着。

桐英看着淑宁料理这些杂务。等别人走了,便过去替她捏肩膀捶背。淑宁起初吓了一跳,发现她的意图后。也就笑纳了。

雅尔江阿次子洗三那日。淑宁过王府,有些意外发现瓜尔佳氏没有参加仪式。王府里的人只说世子福晋不小心动了胎气,虽没有大碍。但需要静养。来的女客们见了伊尔根觉罗氏这边的人没有表现出异样。其他几个妾。连那个一脸幽怨的小莲在内。也都齐齐围着新生儿说吉祥话。便没说什么。淑宁见状,便将疑问埋在心底,只当瓜尔佳氏是心里不爽快。所以不肯出席。

但瓜尔佳氏似乎是真地在静养。连康亲王地百日祭都没有参加。

百日那天,淑宁是一个人到康亲王府来的。桐英还要在宫里当差。

仪式由康亲王世子福晋主持。接待男客的却是巴尔图与另一个兄弟。世子椿泰据说因为父亲逝世而伤心,坚持在灵前尽孝,结果累得病倒了。已有相当时日没有过问府中事务。有一位世子与郡王长子奉父命进内院探视。证实了这个消息。

而康亲王福晋,也同样卧病在床。庄王福晋等几位老妯娌,不知从哪里听到些风声。要来问个究竟。见了老福晋的吃穿用度,知道她在这方面没受什么委屈。才略微放了点心。巴尔图的母亲与另一位生了女儿的庶福晋出面接待诸位宗室女眷。言谈十分谨慎,都说世子福晋行事周全。并没有不孝之举,外头传的都是谣言云云。

尽管如此,众人心中仍有疑虑。屋内聚焦了那么多康亲王府的女眷。世子福晋却独自坐在上首,高傲地抬起头,身后跟着侍候的两个妾脸色都很苍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不去看她们。偶尔望一眼,也隐隐带了惧色或怒意。

淑宁远远看着,只觉得世子福晋的目光中带着讥诮,仿佛把整个屋里的宗室女眷都不放在眼里。她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位世子福晋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过她没空去管别人家的事,只悄悄往絮絮手里塞了封信,便寻机退了出来。离开时,还隐隐听到庄亲王福晋说会再来探望老福晋。

当她重新登上马车,正准备回贝子府时,却被人拦下了。原来是他他拉氏回了京,刚刚拜祭完康亲王,请她回男爵府去,有事相商。

一进男爵府的荣庆堂,便看到姑妈他他拉氏正对着那拉氏抹泪。他他拉氏十分感激娘家的侄女侄媳们对自家女儿女婿的帮助,还说会尽快把借的银子还回来。李氏道:“这些先不急,让他们先安顿下来要紧。今日姑姑见了大表妹,可知道她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他拉氏忙道:“宅子已经买下了。就在什刹海边上,叫西墙缝胡同地地方。四进的院子,已经派了十几人过去准备了。眼下只等正式分家。听说世子虽病着,人还是清醒的,已经交代了会分一个大田庄给贝子爷。就是老侧福晋那边有些麻烦。”

淑宁劝道:“应该会顺利地。朝廷素来最重一个孝字,表姐夫要对生母尽孝。别人总不好拦着。从前王府规矩严,走亲戚也不容易。表姐能搬出来。倒是好事,以后姑妈和我们要看她就更方便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他拉氏又抹起了泪:“说的是。这次我非要等到外孙满月了才走。”喜塔腊氏与真珍,忙安慰起她来。

絮絮夫妻搬出康王府的事,进行得还算顺利。世子最终还是答应了让老侧福晋随儿子住的请求,而且除了原来许诺的田庄,还另给了一处山东的田产,以及几千两银子。等新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絮絮才动身入住。几乎是同一天,他他拉氏就住了进去,专门照顾女儿。

桐英随皇帝巡视运河去了。淑宁一个人在家,料理完家务,有些沉闷,便练起了字。忽然娘家来人报信,说是佟氏回了京。她顿时大喜,连忙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去。

佟氏回来,却是有一件大事要与家人商量的,不但她回来了,连刚在房山住了两天的小刘氏也赶了回来。

原因是真珍收到广州的信。说她父亲武丹不久就要离开广州将军任上,要调到哪里去还不清楚,但温夫人已经决定,要收了仙客来的生意。

这对张保一家而言,却是一个相当大的转折。

佟氏与小刘氏、真珍、淑宁围坐屋中,商议着她们家要怎么应对。

二三五、退意

真珍有些愧疚的说:“这……并不是我二娘不顾你们,实在是……仙客来的那块地位置实在太好,难免会有人盯上,若我阿玛在那里还好,一但离任……卞掌柜不一定能撑得住……”

佟氏点点头:“这倒没什么,其实,仙客来头两年还赚得挺多,一年也有四五千两,只是去年一整年也不过千把银子,早不复当初盛况了。真的收了,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突然罢了,先前也没听亲家提起。”

真珍低头道:“是,开始只有我们一家,可后来别人也开了几家,生意就差些。又有人学了仙客来的点心做法去……卞掌柜曾经想过不做茶楼,改做其他获利更丰厚的生意,但我阿玛不许,说怕坏了名声……”

佟氏没作声,不去问那会坏了名声但获利更丰厚的生意是指什么,不过她去过那家茶楼,也明白那个地段有多好。自己一家离开广州已有数年,现在广州的洋人生意越发红火,来往的人也复杂了许多,做事已不象以前那么容易。象霍买办那样的人精,就早早想了别的法子,在京中打开局面,不再死守南边。

淑宁在旁边听着,想了想,便问真珍:“阿银姐和春杏他们怎么办?他们一家与我们合办茶楼,若我们撤走,他们能撑下去么?”

真珍道:“这事儿二娘已经问过他们了,这些年他们挣了不少,阿银姐也累了,阿鑫与春杏的孩子又渐渐长大,他们打算在城外买块地,种田也好,种桑养蚕也罢,安静度日。阿鑫还想让儿子读书进学呢。”

淑宁觉得这样也不错,只是担心他们没了靠山,能不能过上安乐日子。真珍听了,便笑道:“别担心,他们做了这几年生意,大老板总认得几个,多少有些交情。至于钱财方面,我们分红尚且如此丰厚,他们又怎么会少?广州那里又不比京城什么都贵,一百两银子,就够他们便宜舒舒服服过一年了。”

淑宁听了也放下心来,便对佟氏道:“额娘胎,既如此,收了就收了吧。老实说,广州现在离我们太远了,不好掌控,除非我们家又有人在那里做官。况且这两年茶楼赚的钱大大减少,倒不如将钱收回来,另寻他法。”

佟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本来当年参股进去,主要是为了和武丹一家搞好关系,为儿子争取一个好媳妇。现在儿子已经把人娶回家,这项投资就成了亲家之间的纽带之一。京中的产业获利颇丰,少了这处收入,她也不觉得太可惜,只是温夫人的做法让她有些不舒服罢了。

不过她看到儿媳妇脸上的愧疚与尴尬,也渐渐心软了。不管怎样,总不能打翻了玉瓶,让媳妇夹在两家之间为难。于是她便点头道:“也好,其实京中酒楼茶楼也多,咱们让人在京里开一家仙客来那样的,想必生意也不错。”她转头面向淑宁:“你们府里不是就有一家酒楼么?“

淑宁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个酒楼生意还行,也有些年头了,暂时还是不要去动的好。但额娘若想在京中开一家仙客来,却有些难办。别说厨子到哪里去找,咱们也没个可靠又有经验的人打理不是?广州的仙客来,我们从来就只是坐等分红,压根儿没插过手啊。“

这倒是,佟氏发觉自己有些想当然了。阿银一家不可能离乡北上,本地又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厨子,而卞财却是将军家的人,自己家的仆人中,只有顾全生一人最会做生意,但如今他管着房山的顺丰粮行,又要过问通州恒福堆房的经营,怎可能再分身照管京中的事?

不过她还有另一个主意:“那就搭上霍买办,借他家的船做点南北货生意吧。他女人昨儿来给我请安,说起他家的生意,现在可红火得很,咱也不跟他们抢,倒是可以打打木料或江南绸缎刺绣的主意。先前派去南边的家人,都有些经验。” 淑宁没作声,小刘氏小声问:“这种生意要很多本钱吧?咱们家可没那个家底啊。”佟氏却道:“又不是要做大,先前为淑儿办嫁妆时,你们都是听说过的,这两样东西在南边和京里,价钱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我先前就想过了,只是我人不在京里,端哥儿媳妇的家务又才上手,不方便罢了。”

淑宁觉得这主意也不错,虽然有些冒险,但盈利是十分丰厚的。不过当她看到对面真珍的不安时,忽然想到,现在跟先前不一样了,佟氏远在保定,自己又是出嫁女,若真的投资新行业,负责管理的人就是真珍。真珍如今只是管着家中已有的产业,就有些吃力了,她与自己不一样,不是从小就习惯料理家务事的人,如果再加重她的负担,她能承受得住吗?看着真珍稍稍有些消瘦的下巴,她犹豫着。

想了想,淑宁问:“近来粮行和堆房盈利如何?还算顺利吧?”真珍忙答道:“很顺利,粮行一直生意兴隆,堆房有些,忙不过来了,顾管事前儿才来信问过,要不要把堆房旁边的地也买下来,多盖几间仓房。”

淑宁对佟氏道:“额娘,虽然木料与绸缎生意很能赚钱,但风险也大,又是我们没做过的,你不在京里,我又不好多管娘家的事,嫂子一人太辛苦了。

其实我们家的粮行与堆房获利就很丰厚,不如把钱多投一些进去,多开一家粮行,或是多盘一个院子做堆房,都是稳妥地法子。”

佟氏怔了怔,转头去看真珍,真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佟氏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叹道:也罢,咱们也不愁银子了,还是稳妥些吧。就照你小姑的意思。粮行也好,堆房也罢,都交给你了,若真的太累,就直接把钱用去买地吧,多些田产总是好的。”

真珍忙道:“我能行的,请额娘放心。”顿了顿。她又看了小刘氏一眼:“姨娘的份子怎么办?就这样抹了么?”佟氏与淑宁这才想起仙客来的生意,小刘氏是有一份地,淑宁忙向她道歉,表示不该忘了问她的意思。

小刘错却摆手道 :“说什么呀,本来就是白送我的,我又不懂这些。问我也没用,我银子够使了,抹了就抹了吧。”佟氏说:“一家人客气什么,这事是我疏忽了,你虽有银子,难不成就不为小宝以后着想?这样好了,我出钱给他置办一处田产,也叫你们母子日后有个倚仗。”

小刘氏慌忙推拒:“这怎么使得?我有银子,要置产也该我出钱才是。”佟氏却已拿定主意:“就这么办,田地不会太多,但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小宝好歹叫我一声额娘,你休要再罗嗦。”小刘氏知道这事推不掉了,只好再三谢过,但重新坐下时,眼中还是十分欣喜的。

四个女人又再商量了一阵,定下了大概的章程,便各做各的事去了。佟氏特地将女儿留下,与她说说别后的闲话。淑宁便将这几个月管家的经历粗略地说了一遍,尤其对送礼一事大吐苦水。

佟氏不禁失笑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自己家里,要送礼只需要送亲朋好友,还有你阿玛官场上的上司同僚便罢,但你嫁进宗室,要送的礼就多得多了。这人情往来,送礼收礼的事,你从前在家时就不太擅长,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难为你了。不过你说的‘趁淡季时进货’是什么意思?” 淑宁笑道:“只是一个念头。我本来想着,一年里除去节令日子,就是万寿节、千秋节与年节前后送礼最多,京里的珍玩店在这种时候价钱都特高,倒不如提前几个月看好了,趁它未升价前买回来收着。不过后来与桐英商量时才发现有些难办,因一年到头总有人过生日成亲什么的,所谓淡季,其实也没淡到哪里去。”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虽说我认得霍买办,可以拿些折扣,但他那里地东西,稍微好一点地,动辄价值上千两,一次两次倒罢了,若次次都要让他让利,时间长了,他必定会有想法,就算他不在乎,人情也欠下了,若将来他家有什么事求到我面前来,难道我还能厚着脸皮说不?所以,我不能每次都到他店里买,而且不能叫他吃亏太多。”

佟氏微微颔首,又问:“那你怎么办呢?这礼是不能不送的,送得差了,别人还以为你瞧不起他们呢。”

淑宁笑道:“所以啊,我让管家去找着手艺好的作坊或匠人,已经找了一家玻璃作坊、一家银楼和一个玉雕师傅了,还要再找擅长木雕的、竹雕的、石雕的、做瓷器的......我们专找那些手艺好却境遇不佳的人,每个月花些银子养着,找到好材料,就让他们做成精细的物件,摆件或是文具都使得,桐英擅画,很多人都知道,送的礼书香气浓些,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一年下来,就能省一大笔了。”

佟氏听得有些怔忡,过了一会儿才叹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淑儿,你真真是长大了,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淑宁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咳......也不是啦......”

不过说起送礼,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额娘,前些天我去雍王府时,四福晋问起,说他家大阿哥周岁,你只派人送了几样东西去,却什么话都没说,不知是什么缘故?”

佟氏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今他家不比往日,封了王,又有妻有妾,子女双全。四阿哥如今不愁没人照顾,我也就不多事了。你是宗室内眷,你哥哥又与他自小相识,倒是无妨。但我是外官家眷,来往得多了,难保会有人看不惯。有事送些薄礼,也就罢了。”顿了顿,她忽然笑了:“虽说是薄礼,但那几件衣裳都是我亲手做的,玉观音也专门请了得道高僧开光,那十二个平安符,则是我亲自到十二家寺院里求来地。虽然薄些,但心意却很足。淑儿,有些人,送的礼就算少些,只要心意够,他们也是欢喜的。”

淑宁点头应是,但却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些弦外之音:“额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话了?别人发现我们与雍王府有私下的来往么?”

佟氏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先前你哥哥娶妻生子,四阿哥来贺,略显眼了些,有些话传到保定去,便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欲要生事罢了。”

淑宁闻言一凛,忙问是怎么回事?佟氏被她再三追问,终于吐露了实情:“年初新来的左参政,对你阿玛有些眼红,常常说些酸话,总爱针锋相对。他在朝里有些背景,只怕是不怀好意。不过你阿玛在直隶布政司衙门几年了,政绩显赫,人缘又好,在巡抚大人面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在朝中也数得上号,他一个酸人,不能把你阿玛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但听到有这么个人在,淑宁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跟阿玛过不去?”佟氏摇头道:“他不是要跟你阿玛过不去,只怕是看中了藩台大人明年任满后空出的位子。眼下在布政司衙门里头,你阿玛升上去的呼声最高,那人只不过是想拉下你阿玛,自个儿攀上去罢了。”

淑宁眉头大皱,刚刚坐上参政道的位子,就想图谋布政使的官职?这人怎么回事啊?忽然,他想到一个可能:”额娘,是不是……又开始了?就象从前在广州时那样?

她虽然说得隐秘,但佟氏已经明白了,苦笑道:“也许吧。老实说,你阿玛有些灰心,似乎到哪儿都逃不开这些。我也不怕告诉你,他与我商量过,若能升上去,就多做一任,不然等这个任期满了,他就告老回家,过清闲日子。”

淑宁吓了一跳:“阿玛只有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么早告老?”佟氏叹道:“他何尝不想多做些事?但若真的再起党争,还不如退下来过太平日子。我们想过了,早点回家抱孙子也好。你嫂子管家实在吃力了些,趁着我身体还好,替她多管几年,让她有机会给你哥哥多生几个孩子。”说罢瞄了眼淑宁的肚子:“若能早点有外孙,就再好不过了。”

淑宁脸上发红。

又过了几日,朝廷果然下旨,召武丹将军回京述职。武丹全家起行北上。

而与此同时,崇礼与那位总兵千金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淑宁收到了喜宴的帖子。

236 小吵

淑宁一收到贴子,就开始张罗着要送什么贺礼。桐英瞧了,皱皱眉,道:“这些事交给尹总管他们做就好了,我们还没成亲时,府里的人情往来也是他们照看的,从没出过什么大错。我离家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多陪陪我吧。”

淑宁笑道:“我的确是交给尹总管准备的啊,只不过是商量一下送些什么东西罢了。崇礼好歹是我亲嫂子的亲哥哥,又是自小认得的,他终于娶妻了,我当然要送分大礼。你别撒娇了,很快就好了,今晚无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桐英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见妻子态度大方,便没再追究下去,反而与她一起商量,定下了一份他认为最“妥当”的礼单。淑宁觉得这份礼单体现不出彼此是交情很好的姻亲,倒更像是对寻常亲戚送的礼,担心真珍面上会不好看,不过桐英说武丹为人最重规矩,而且不欲与皇亲国戚交往,若是送得重了,只怕他反而会不高兴。淑宁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加上先前仙客来的事情,心里隐隐有根刺在,便依了桐英的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桐英起床梳洗穿戴,神清气爽的对淑宁道:“今儿天气不错,似乎不怎么热,你若得闲,就去巴尔图家看看吧,要不去恒玉府也成,五福晋这个月就要临产了吧?”

淑宁慢慢坐起身来,没好气的道:“你既然要我出门,昨儿夜里怎么就……”她红着脸,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桐英笑着走过来,陪礼道:“是我粗心了,你别怪我,多睡一会儿吧,横竖那些事也不急,你就好好歇一日,我今天早点回来陪你。”

淑宁嗔他一眼,觉得实在没力气起来,便又缩回被窝里去。瞧着桐英脸上那个得意的样子,扁扁嘴,转过身去闭上眼,不理他。

谁知这一闭眼,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再醒过来时,已是巳时三刻(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忙起身梳洗了,忽略掉素馨脸上的坏笑,淑宁直接问檀香:“前头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檀香悄悄瞧了素馨一眼,方才答道:“并没什么大事,就是王府那边送了个信来,说世子请夫人今儿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来人还在等信儿呢。”

淑宁有些诧异,不知雅尔江阿有什么事要找自己,不过她还是道:“告诉那人,说我吃过午饭就过去。”檀香应着,出去了。

淑宁左右瞧瞧,不见冬青身影,便问素馨她去了哪里,素馨道:“昨儿文房铺子那边不是孝敬了几样东西上来么?有一对墨玉连环,管事的以为是首饰,收进内库来了,结果冬青发觉那本该是个镇纸才对,她现在拿着那东西去问江先生了,说不定是个有来历的物件。”

淑宁点点头,随便吃了点东西,觉得身上还好,便到前院去料理家务。冬青后来回话,说那玉连环果真是个镇纸,不过并不是古董,只有几十年光景。淑宁看了,觉得造型古朴大方,用料也讲究,只可惜桐英日常素来不用这样贵重的东西,便让人收进库房,日后送礼用。

吃过午饭,她乘了车往简亲王府去。一到王府,雅尔江阿得报,便郑重请了她到书房奉茶,又叫人去请阿扎兰,让弟弟给淑宁行礼。

淑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避开了那礼,雅尔江阿便道:“弟妹只管受礼就好,本就是三弟有事相求。”淑宁忙道:“有事只管说,不必这样多礼。”然后就问阿扎兰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阿扎兰却淡淡瞄了一眼长兄,没出声。

雅尔江阿笑道:“是这样。年后郭福晋临行时,曾说过要为三弟娶亲的事,二弟妹还记得么?其实这本是你嫂子的责任,她当时还打了包票呢。只是如今她大着肚子,实在不好出门,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叫兄弟因为未出生的侄儿娶不到媳妇吧?所以只好厚着脸皮请二弟妹出手了。只需去宫里求个恩典就行,不过这人选……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总要配得上三弟才是。”

咦?她还以为没自己的事呢,不过当初瓜尔佳氏明知自己怀孕,也要将这事揽下来,现在怎么忽然撒手不管了?老实说,这件事有些吃力不讨好。阿扎兰好与丫环厮混,她早就听说过了,为他选老婆,要是双方任有一方觉得不满意,日后落下埋怨地可是她。

想到这里,她就有了推脱的打算:“大嫂子身体康健,当初又是打了包票的……我忽然横插一手,只怕大嫂子心中不快。”雅尔江阿却摆手道:“不会不会,她现在知道自己地情形。这事儿我已经问过她了。”

淑宁有些为难地瞧了阿扎兰一眼,阿扎兰却拿眼去瞧雅尔江阿:“大哥若要二嫂替我选媳妇,好歹也说清楚了,是瓜尔佳氏哪一位千金哪?”

雅尔江阿笑道:“说什么呢?瓜尔佳氏今年应选的秀女虽多,但能不能落到你头上,谁知道啊?照我说,只要是名门淑女,人品性情都好的,就是你的良配了,你可别光盯着媳妇儿的容貌,顶多日后多纳两个妾就是。”

淑宁轻轻皱了皱眉,又听到雅尔江阿对自己说:“二弟妹不要为难,只需要跟宫里打声招呼,到了选人的时候,留意几个好的,回来说说,让我们选一个,就成了,很简单的事。二弟妹与几家皇子府和宫里的娘娘都是有来住的,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吧?就当是为大哥大嫂辛苦一遭,事后我让三弟和你大嫂重重谢你。”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应承下来,看看雅尔江阿的一脸笑意,她有些郁闷的退出来。刚走出不远,就遇到瓜尔佳氏身边的大丫头,说是主子请她过去喝茶。淑宁疑心瓜尔佳氏是为了阿扎兰的婚事才请自己去的,本不想答应,犹豫再三,还是跟去了。

她跟着那个丫环穿过重重院门往后走,忽然迎面来了两个小丫头,娇笑着跑过,一个还拿着点心要糊另一个人的脸,那大丫头见状,停下来喝道:“放肆!你们是哪个院里的?怎么敢这样当着主子的面打闹?!”

淑宁瞄她一眼,没作声。那两个小丫头起初见了那大丫头,虽有些慌,但并没有很害怕的样子,只是见了她身后的淑宁,才连忙跪下道:“奴婢方才没瞧见主子,请主子饶了奴婢们吧。奴婢……奴婢是世子侧福晋屋里的。”

淑宁怔了怔,雅尔江阿什么时候有了侧福晋?

只见那个大丫环冷笑道:“这府里哪儿来的世子侧福晋?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顿了顿,或许是顾忌到淑宁在场,不好做得太过,便厉声训了两个小丫头几句,将她们骂下去了,然后才回头向淑宁陪不是,说府里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二福晋云云。

淑宁只是笑笑,并没说什么,不打算插手进去。那丫头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连忙继续带路,领她往瓜尔佳氏住的院子去了。

瓜尔佳氏气色说不上好,面色很是苍白,脸也瘦了些。她看着淑宁向自己行礼,淡淡地扶着腰倾了倾身,算是还礼了:“我身子笨重,多有失礼了,弟妹别见怪。”

淑宁几乎呆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是瓜尔佳氏么?不会是别人冒充地吧?虽然说不上很亲切有礼,但这样淡淡的态度,却已是对方有史以来最和气的一次了。

或许是她心中震惊太过,一时间居然愣住了,所幸瓜尔佳氏也在低头不说话,似乎是在生什么闷气,所以场面虽然冷了下了,倒还不至于尴尬。

那领路的大丫头见状,便轻咳两声,唤醒了两人,又缓缓将方才那两个小丫头的事说了出来。瓜尔佳氏起初一脸怒意,看了淑宁一眼,方才有些不自然地道:“让弟妹见笑了。我只不过静养了几天,底下的人就造起反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定要将这些刁奴好好整治一番!”说着说着,脸都气歪了。

淑宁不动声色,等她气消了些,方才问:“大嫂特地请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瓜尔佳氏清清嗓子,勉强笑道:“这个......嫂子往日对弟妹多有误会,有什么得罪地地方,还请弟妹不要见怪,其实我也是听了别人的挑拨, 不过现在我知道弟妹是好人了,咱们妯娌俩以后该好好相处才是。

淑宁又呆了呆,眨眨眼,有些摸不准情况:“哪里……嫂子这么说实在是……”她冷静了一下,重新换了笑脸,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瓜尔佳氏眼光闪烁,脸上地笑容也是勉强挂着,嘴角却略含了些不屑。她仿佛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过来,瓜尔佳氏并不是真心要与她交好,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原因……会不会跟那所谓的“侧福晋”有关系?

她这边没了下文,那瓜尔佳氏先沉补助气了,先开口道:“方才……我听说世子爷将三弟地婚事托付给二弟妹了?这个……不知二弟妹可有什么打算?”

淑宁淡淡地道:“这个倒没有,正要请教大嫂。”瓜尔佳氏脸上一喜:“这可正巧了,我娘家有个堂姐妹,今年刚满十四岁,配三弟正好,她父亲官居侍郎,母亲也是名门望族出身,她本人容貌端正,性情也好,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淑宁笑笑:“听起来不错,只是这位姑娘是应选的秀女吧?如今初选都还未开始,她还不知会不会被选入宫呢。如今说这话,却是有些早了。还要等复选结果出来,宫里选过后,才知道三弟与这姑娘有没有缘分呢?”

瓜尔佳氏有些讪讪的:“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如果我这妹子没被选进宫,那么……”

淑宁心里有数,阿扎兰明显排斥姓瓜尔佳的姑娘,但要是她把话说死了,却又得罪了瓜尔佳氏,于是便道:“虽然大哥将事情托给我,但我只不过是跟宫里打声招呼罢了。到时候选的是谁,还是要看大哥和三弟的意思,想来大哥也会问过大嫂的意见的。大嫂子先把你那位妹子的名字家世告诉我吧。”

瓜尔佳氏听了,便将实现准备的一章纸递了过来,淑宁瞧了两眼,手了,略寒暄几句,便告辞了.回家路上,她瞧着那张纸上地名字叹了几声,重新收起.

回到贝子府,桐英早已回来了,一见她就埋怨道:“不是说让你在这里歇一日么?我说了会早点回来地,你怎么反而出了门?”

淑宁便将雅尔江阿拖她为阿扎兰选妻的事说了,桐英眉头大皱:“大嫂不是打过包票么?怎么忽然让你来做?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顿了顿,他伸手抚额叹道:“这可真实......”他面露苦笑,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淑宁隐约听到“报应”两字,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桐英支支吾吾了半日,只说:“没什么。其实每年选秀都有人记名,也不非得赶在这几个月里定下阿扎兰的媳妇人选。再说,他还小呢......”

淑宁问:“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地么?”桐英道:“哪有啊?真没什么。

可是他的表现可不象是“没什么”的样子,淑宁不悦地盯了他半天,见他仍旧禁闭着嘴巴不肯说个究竟,心里有些生气,但想到母亲当日的嘱咐,她还是忍了下来:“算了,你不肯说就不说吧!”

她换了个话题,讲起今日瓜尔佳氏奇特地态度变化以及那“世子侧福晋”的事,桐英听了又皱起眉来:“这位侧福晋大概是指缨格格吧?她一向得宠,又生有子嗣。我曾听大哥说过要为她请旨的。只是侧福晋一年一封,如今也只是在府里先叫着罢了。要等到年底才会正式册封。不过大嫂如今也将要临产了,大哥这样做实在是太过了些。”

淑宁知道他说地缨格格是指伊尔根觉罗氏。

比起脾气暴躁,现下态度古怪的瓜尔佳氏,伊尔根觉罗氏要好相处得多,以她的姓氏来看,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当上侧福晋倒也正常。

不过桐英却表现得很不安,来来回回走动不停。淑宁被他晃得眼都花了,正要开头让他停下,却听得他忽然停下来说道:“不行,我得跟大哥说说,他宠妾可以,但不能对妻子太过分了。”说罢就要往外走。

淑宁连忙拉住他:“你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是要回王府去么?这妻妾争风地事,本就是寻常。你做兄弟的,怎好插手管哥哥的后院事务?你才说了早点回家是要陪我的,如今我回来了,你怎么反而要走了呢?”

桐英道:“可嫂子是我亲人,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我知道她素来总与你为难,所以你不喜欢她,但你方才也说了,她如今已经改了不是么?她再有千般不是,也是个怀胎八月的孕妇,就当看在孩子地份上。”

淑宁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在故意为难她么?我只是怕你贸然插手你哥哥的家事,不但得罪了那位小嫂,连你哥哥嫂嫂也未必会领情,何苦来?你爱去便去,我不拦你。”说罢便掉头坐在罗汉床上生闷气。

桐英踌躇着,回过头来陪不是:“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你听我说,这件事说起来是我的不是,可我万万没想到哥哥会在这时候说请封侧福晋的事,惹嫂子生气的,若嫂子有个万一,就是我地罪过了,所以我才急着想去补救。我一时糊涂,伤了你地心,你就原谅我吧。”

淑宁气消了些,但还是有些怨怼:“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话,你不跟我说个究竟,我怎知道你地意思?算了,你要去就去,说话小心些,别闹得两边不是人。”

桐英细瞧了瞧她的神色,又作了几个揖,见她什么都不肯说,才悻悻地离开了。淑宁掉过头目送他远去,回头扯过一个缎带绣的抱枕,狠狠捶了十来拳。

这天晚上桐英过了饭时才回到贝子府,淑宁淡淡地让人给他布菜,便独自往内书房练字去了。桐英吃了饭,过来哄了半日,又将事情的始末略说了个大概,才哄得淑宁消了气。

但淑宁始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只不过想着别让这些小事影响了夫妻感情,便忍了下来。她本来还想问桐英宗室是怎样选秀女的,居然一时忘了,打听得再过几天就是秀女初选,时间有些紧,便干脆前去请教最熟悉的四福晋玉敏。

谁知到了雍王府,玉敏却不在家,正要打道回府,却遇到玉敏的郡王福晋车驾回来了。

淑宁进了客厅,寒暄几句,问起玉敏方才去了哪里,玉敏却笑笑说:“奉了太后的旨意,到康亲王府走了一遭罢了。”

二三七、求见

淑宁眨眨眼,问:“康亲王府?不知是什么事?”玉敏随意地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听说几位老福晋和世子都病着,就派了两个太医去驻守,随传随到。又怕王府里的人照顾不周,便将身边的宫女赐了几个过来,还要她们天天都传信回宫,免得有什么差迟。”

淑宁心中有数,看来宫里已经得了信,那位世子福晋准是要倒霉了。只听得玉敏喝了两口茶,又继续说:“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太后听说康亲王的几位遗孀打算闭门抄经礼佛,为王爷祈福,可她们病的病,弱的弱,哪里撑得住?世子又是那个样儿,即便好了,朝廷里的事还要他忙活呢,所以便下旨让世子福晋表表孝心,替长辈们抄经。我跟着我们爷这些年,对这些佛家经文也知道些,太后便让我去指点指点。其实也就是帮着安排下清静的屋子,交待一声哪些经文合适罢了。”

这样算不算是变相软禁?淑宁试探着问了句:“康亲王府的世子福晋,我也见过,她那样的性子,能耐下心来抄经文么?”

玉敏微笑道:“这是对尊长的孝心,就算她原本不耐,也会尽力而为的,再说,她也没别的事可做不是?只是她不通汉学,仅仅略认得几个字,所以要先学书法呢。太后专门派了人来教她。再怎么说,世子要承袭亲王之位,他的福晋总不能叫人看笑话。太后可是发了话的,康亲王府今年什么寿礼都不用送,只要世子福晋亲笔抄的一本《金刚经》。”

对于张扬高傲的人而言,被软禁起来抄佛经,的确是很受罪的事,可与肃云珠受的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淑宁也知道以世子福晋地出身、娘家势力以及与太后的关系。不可能真的受什么大罪。太后此时出手稍加责罚,一方面惩治了“不孝媳妇”,又避免了科尔沁人的埋怨,另一方面却也阻止了皇帝做出更严厉的惩罚。所以,世子福晋所作的孽,大概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淑宁心里虽明白,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的。幸好玉敏这时转了话题,笑吟吟地问起她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才让她将心思从这件事上移开:“只是厨子最近想出来地几个新花样的点心,我吃着还好,就带来给你尝尝。还有两盒子你们爱吃的香菇荸荠馅儿的小素饺,上回你不是说想要么?”

玉敏忙笑着道谢:“我正想着呢,多谢多谢。说起来方才你在门口可是要回转么?哎呀,就算我不在,你把东西留下就行了么。何必带回去?”

淑宁取笑道:“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难道我来你这里,你喜欢那几样点心更胜于见到我?”

她们平日来往得多了,说话也随便了许多。眼下互相调笑几句,倒让淑宁心情好了些。玉敏交待贴身的丫环将点心收拾出来预备四爷回来吃,不经意地问了句:“这里头可有送偏院地那份?赶紧先挑出来,免得弄混了去。”

淑宁心下一紧,忙道:“有是有,是她素日爱吃的几样点心,不外乎枣泥山药糕和玫瑰糕之类的东西,还要烦你叫个人送去。楠木掐银丝的盒子里装的就是。”

玉敏笑着叫人去了,又埋怨道:“若只是找我便罢,既然还要给她捎东西,方才怎么不让门房送进来?”

淑宁笑笑,没说什么。她给婉宁送东西。从来不会瞒着玉敏,不是让玉敏转交。就是当着面给。无论如何,不会让玉敏觉得她们有私相传递地行为。

玉敏大概也心中有数,便不再出言试探了,笑道:“说起来,端午时你送来的那几种新馅料的五毒饼,黑麻蓉和绿豆这两样我吃着都好,不过李妹妹却喜欢那瓜仁馅儿地。她如今是双身子,正金贵呢。我也不烦你多做,干脆把方子给我抄一份吧。”

淑宁嘴里应着,悄悄打量了一下玉敏的神色,见对方眼角略带了一些落寞,心中暗叹。四福晋极得丈夫的宠,但同时又是有名的贤惠人,可这个好名声的背后,做妻子的心里有多苦,又有谁知道呢?淑宁扯开话题,把此行的来意说了出来。

得知淑宁想为小叔子挑个秀女做正妻,玉敏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这个容易,明儿我进宫,你随我走一趟吧。说起来你是佟娘娘的娘家人,今年选秀她是主理之一,向她讨个恩典就是了。”

淑宁听了忙道谢:“那就太好了。我也是头一遭做这些事,两眼一摸黑地,也不知道规矩,还要请你多提点我。”玉敏摆摆手:“客气什么呀?都是自家人。”然后又与她说些宗室选秀女的惯例,又叫**抱了大阿哥出来拜见婶娘兼表姑。淑宁瞧着,觉得那孩子虽有些弱,但很是机灵可爱,便逗着他玩。

没多久,下人们报说婉宁来了。玉敏便示意**将孩子抱下去,让婉宁进屋来。

这也是素来的惯例,婉宁规规矩矩地给玉敏行过礼,对淑宁却只是点头示意:“你来得倒勤快。”

淑宁也不在意,道:“今儿却是有事特地来求四福晋的,家里做了些点心,就顺道送些给姐姐。家里一切都好,大伯父身子康健,先前在西北受的伤已经大好了,听小宝说,前几天还与安宁比赛骑马来着,把安宁甩开老远。大伯母如今吃斋,又常与舒穆禄太太一起去求神拜佛,身体倒比先前好了。其他人也都很平安,姐姐不必担

然而婉宁对于父母地消息兴趣不大,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淑宁瞧着她脖子上戴的珍珠链子,皱皱眉道:“我听说大伯母特地给你送了个玉佛坠子,怎么不见你戴呢?那可是请高僧开了光地,说是随身佩戴能保平安。”婉宁却说:“那么重,累赘得很,我叫人收起来了。”

淑宁暗暗为那拉氏白费心机而叹息。那是她专门到云居寺求来的,为了请那位五台山来暂时挂单的高僧替玉佛开光。她在房山别院借住的几日里,天天都到寺里求。她费了老大功夫,可惜婉宁却没放在心上。不过淑宁并不打算多说什么,转过头去与玉敏说话,免得冷落了她。

玉敏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回选秀的事情上:“你方才说的倒提醒了我。趁着今年选秀,我们府今年也该进新人了。爷至今只有一子一女,实在不多。李妹妹虽然又有了。但如今害喜,吃什么吐什么,都瘦得不成人样了。我们爷也是担心得不行,整天陪着。若是这一胎有什么万一,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宋格格身子又不好。趁早儿请宫里地娘娘们再指两个壮实些的秀女来。也好为爷开枝散叶。”

淑宁眨眨眼,嘴里附和着,却瞥见婉宁一脸苍白。她颤悠悠地问:“已经……又到了选秀的时候了么?”玉敏微笑道:“可不是么?说起来,姐姐进府也快有三年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婉宁脸色更白了。白到淑宁担心她会晕过去,只见她深吸几口气,扯着嘴角对玉敏道:“福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了。”

“哎,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给你请大夫?”玉敏一脸关心地问。

婉宁摇头拒绝了,匆匆起身就走,淑宁目送她远去,回过头来看到玉敏微微笑着喝茶,不禁觉得有些冷。

玉敏却抬头笑问:“明日我打算未时二刻进宫,你是打算先过来找我。还是在地安门前等?”

回到贝子府,已经将近午时了,淑宁问尹总管可有将饭食送到銮仪卫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放下心来。又问起家中事务。

吃过饭不久,送饭的牛小四也回来了。淑宁特地召了来问桐英胃口怎么样。其他人有什么不妥。牛小四回话说:“贝子爷进得很香,就是冯侍卫胃口有些差,说是上火了,牙疼,那酱香排骨不大啃得动。”

淑宁听了便对素馨道:“回头跟厨房说,多做一点败火的汤水或糖水,送到西一院去。内务府不是送了一车西瓜来么?两位侍卫与两位先生那里,各送两个过去,冯侍卫家里多加一个冬

素馨应着,转身出门。淑宁又问牛小四还有没有别地。牛小四便道:“贝子爷说今日要与同僚们商量公事,晚上不回来吃饭,让夫人别等他了。若是送饭去,只要端午时吃过的那种五香肉粽子。”

淑宁点头,让他下去了,然后一个人在屋里盘算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便叫人去厨房传话,傍晚照旧例备十人份的晚饭,白米饭外,鱼香肉丝、鸡丝蒿子、冬瓜莲子焖鸭、乌梅豆腐,外加一个清炒白菜。另外还有绿豆糖水,特地加了冰块下去镇着。五香肉粽与五毒饼充作点心。

不过桐英那份,却是她亲手做的。她在小厨房里弄了一个多时辰,做出来的菜式虽然表面上与大厨房地差不多,却是尝了就知道不一样的。比如那鸡丝是专挑放养的鸡腿上的肉,焖的鸭子添了特别地调料,白菜也是专门挑了巴掌大小的,用滚热的高汤一点一点浇熟。绿豆糖水里没放冰,却放了薄荷,又吊在井里湃了几个时辰,清凉又不伤身。

晚上桐英回来时,见她在看书,自去清洗了,过来陪笑道:“看书哪?看地什么书?”淑宁斜他一眼:“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桐英笑道:“没什么……就是……今儿的菜很好吃,辛苦了。”淑宁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平日里也常做菜,你这话却有些奇怪。”

桐英轻咳两声:“这个……今儿的特别好吃嘛。”淑宁瞧着他小心陪笑的样子,心一软,道:“知道了,虽然你昨天惹我生气,但我不是小气的人,以后别再那样就行了,用不着这样陪小心。”桐英一喜。忙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小气的人。昨天都是我的错,好淑儿,我再不也会了。”

淑宁收了笑意,叹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把心里的事跟人说,可我是你妻子,只希望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打算。朝廷上地事,我不管,可咱们自家地事,你可不许在再瞒我了。”桐英忙再三保证了,瞧着她心情不错。便将今天听说的八卦说给她听,包括太后让康亲王世子福晋闭门抄经的事。

他还道:“椿泰在这事上有些软了,本来他早就该正式袭了亲王爵的,但至今旨意都没下来。宗人府宗令去问过圣意,却没个准话。看来除非椿泰立下些功劳。证明自己地资格,不然皇上不会那么容易点头的。”

淑宁淡淡地道:“如今我对他们家地事也没了兴趣了。明儿我要进宫说三弟地事,你可有话要嘱咐我?”

桐英坐下。正色道:“倒还真有。这事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你只需记得,太后和皇上都不喜欢别人惦记秀女,当年若不是皇上事先发了话,我们的事也没那么容易成功。所以,明天你进宫,不管求的是哪一位主儿,只需说是给阿扎兰求个媳妇就行。千万别说出哪一家哪一姓来。”

淑宁一凛,忙点头表示明白。

第二天下午,她顺利地与玉敏一起进了宫。只是还没走到佟妃的延禧宫,德妃的人便先请了玉敏去。淑宁只需要玉敏带她进宫,倒没太在意之后地事。便自行随着领路的宫女到了佟妃处。

佟妃听了淑宁的来意,只是淡淡笑着问:“原来简亲王家的三小子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中意的人选?说来听听吧?”

淑宁忙道:“哪有什么中意地人选啊。他还没定性呢。只不过他母亲先前托我们时,曾说过希望是位稳重贤惠的姑娘,好让阿扎兰收收性子。这还要求娘娘一个恩典,帮忙物色一下。佟妃笑道:“这话说得,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不过今年到了成婚年纪地宗室子弟不少,你可得伶俐些,别把好的放过了。”

淑宁忙应了是,陪着说几句东家长西家短,佟妃突然问起她送太后的端午节礼:“是不是一幅亲手绣的白衣观音像?太后似乎很喜欢,还供在西殿的小佛堂里。我只是匆匆见过一回。虽然早就听说你针线活好,倒不知会好到这个地步呢。”

淑宁觉得有些惊喜,虽然她不是那么在意太后的冷待,但能转变她对自己的看法的话,对自己和桐英都是好事。她道:“其实不算什么,那绣像是请了府里地画师江先生起了稿,又让桐英修改过,才描到布上绣起来的。原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观音的全身用了近二十种白色的丝线,与寻常的观音像有些不同罢了。能得太后喜欢,是我地造化。”

佟妃点点头:“原先太后虽没说什么,但因着四阿哥府里那一位的事,对你多少有些看法。如今她既然喜欢你地活计,你就多孝敬些罢。”

淑宁应了,心中微微欢喜。直到上了马车出宫,她心情仍然很好,连玉敏被德妃留下,不能陪她一起离开,也没放在心上。

才出了宫门不久,刚刚走到松树胡同附近,她在马车中忽然听到前方有些暄哗声,似乎有人在吵架,有男子的声音,也有女子的。许多人在围观,塞住了道路,淑宁一行不得已停了下来。她派了人前去打探,那人却回来报说:“夫人,是三阿哥在前头。”

三阿哥?他一贯是个斯文读书人,怎么会跟人当街吵架?

淑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那家人补充说:“就是咱们王府的三阿哥。”

原来,是阿扎兰。

二三八、错爱

淑宁心里觉得有些不妙,这里虽然不是正阳门大街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但因离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不远,经过的人还是很多的,当中大多数是这三个衙门里的人。

她与桐英成婚后,对他家里的人也多少有些了解,这个阿扎兰,素来有些阴沉沉的,不爱与两个兄长来往。他别的地方还好,只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纵,偏偏简亲王在这一点上对他纵容得很,结果让他得寸进尺地对雅尔江阿那边的丫环不规矩,被长兄骂过以后,越发叛逆了。桐英为此很伤脑筋。不过若他在这种敏感的地方闹出什么事来,被都察院的人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淑宁想到这里,忙对那家人说:“你既认得他,就快去劝劝,千万别让他闯出什么祸事来。这里附近就是都察院,万一让御史告一状,可就糟了。”

那家人也知道厉害,忙领命而去。淑宁让人将车赶到路边,等待结果。

喧闹声渐渐小了些,没多久就消失了,淑宁掀起窗帘瞧了几眼,似乎有什么人乘马车离开,围观的人便散了。阿扎兰与那家人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有一个身上有些狼狈。淑宁看得心一沉,难道真动手了么?

“二嫂怎么拦着我?明明就是那丫头不讲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我非给她个教训不可。”阿扎兰走到车边,狠狠地道。

淑宁隔着车窗劝了两句,点明这个地点接近都察院的事实,才让他消停下来。她转而问起他的随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阿扎兰还真有些无辜。他本是好好的骑马走在路上,前头有两辆马车不小心撞上了,其中一辆坐着祖孙俩。老人撞伤了头。另一辆车是一对中年夫妇赶着的,车上坐着两位年轻小姐,见状便要送那老人去医馆。那老人推拒着,小姐这边坚持,两边就僵住了。

阿扎兰被他们拦住去路,不耐烦绕道,便要他们快走开。结果那两位小姐之一便跳出来指着他地鼻子骂,不外乎说他冷酷无情、没有慈悲心肠之类的。阿扎兰没遇过这种事。当时便发火了,因见那小姐长得好,说话便带了轻佻,随从中又有人帮着起哄,估计那位小姐也不是个省事的,两边便闹将起来,对方地车夫护着主子,阿扎兰的一个随从就吃了些苦头。

若不是淑宁派去的家人劝住阿扎兰,又提醒对方那老人的伤还未包扎。送医要紧,只怕两边都没那么容易罢休呢。

淑宁撑着额头,有些头疼。不过心里也为事情不涉及律法而庆幸。说起来算不得什么大事,阿扎兰若不是开口叫人走,稍绕两步路就不会有这事了,不然说话正经些也好啊;那位小姐也是。伤者还未救助,怎么就光顾着跟旁人吵起来了呢?听到方才的家人说起那两位小姐都是旗人打扮,约摸十四五岁,多半是外地来参加选秀的,对京里的人事也不太清楚。看来她们与阿扎兰一样。还都是孩子啊。

淑宁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问阿扎兰:“今天不是要上学么?怎么这么早就在外头?”阿扎兰本来还在不甘心地生着闷气,一听这话。有些不自然地道:“先生身上不好,提前下学了。”淑宁挑挑眉,仔细瞧了他几眼,见他一脸不自在,心里有数,便道:“罢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没事就早些回王府去吧。我今儿已经跟宫里提过你的事,可别闹出什么不好听地来,反倒误了你自己。”

阿扎兰轻咳两声,斜了她一眼,嘴里胡乱应了,随意拱拱手,便招呼自己的人走了。只是淑宁叫人重新上路时,下人却回报说,远远瞥见他没有往简亲王府方向走,而是拐上了另一条路,出了宣武门。淑宁叹了口气,再次觉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

中途经过简亲王府,她将今日进宫的成果作了简单的报告。雅尔江阿很满意,再次客气地道谢。瓜尔佳氏却对她在佟妃面前语焉不详有些不满意。淑宁委婉地将宫中的忌讳解释了一下,道:“太后皇上都不喜这种事,我也是怕会连累了嫂子的族人。[ 君^子^堂 首 发 ]只要三弟与嫂子的妹妹真的有缘,有没有事先说定,又有什么关系呢?”

瓜尔佳氏心里也是明白的,不过稍稍发泄一下罢了。她在院子里闷得慌,听了丫环们地传言,更是上火。淑宁不过是顺着她的口风应和两句,劝她在产前多活动活动,居然莫名奇妙地被她当成了知己。瓜尔佳氏更借机控诉某个“狐狸精”:“整天勾着世子爷不放,惹得爷居然为她那个小崽子满月大摆宴席,比起当年我们德隆的满月酒,也没差多少。弟妹,你说这嫡出庶出能一样么?偏偏爷被她迷昏了头,我三番四次地劝他,都当成耳边风……”

淑宁遭受了一番疲劳轰炸,好不容易忍下来了,等到瓜尔佳氏骂累了躺下,才匆匆逃了出来。到了廊下,却看到那位“莲姑娘”一脸哀怨地望过来,欲言又止,淑宁没心情理会她,便急急离开了。先前原本还计划着探望一下伊尔根觉罗氏母子地,现在也打消了念头,免得再惹到瓜尔佳氏。反正伊尔根觉罗氏还在月子里。

晚上她与桐英提起今天的事,说到太后似乎对自己有些改观,桐英也很高兴。只是他对于淑宁说要多绣几幅大件的绣品送慈宁宫的话有些不以为然:“那多累啊,你平日里光是管家、照看亲戚就够忙地了,还天天练字做针线。要不,叫丫环们帮着做吧。我记得她们先前做的活计就不错,上回送诚王府、雍王府和恒王府的绣活不就是她们做的么?其实府里也该找些针线上人。”

淑宁道:“找些针线上人是应该的,本来就已经让人留意了。不过敬上地东西还是自己动手地好。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就是师从粤地的名家学地绣活。在京里过了几年,又学了这边的做法,本来就跟别人的针线不太一样。底下的丫环里。除了素馨的手艺还有些象,其他人都模仿不了。让她们做了,送上去被人发现,可是欺君之罪呢。”

桐英摸摸头,苦笑道:“那就没办法了,干脆你少做些别的事吧,免得累着了。”淑宁笑道:“放心,我不会太勉强。”然后她又提起路上遇到阿扎兰的事。见桐英皱眉,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说起来,你与实格就处得不错啊,为什么阿扎兰跟你那么疏远呢?”

“别提了。”桐英苦笑着说了一句,僵了一下,偷偷瞥了淑宁一眼,轻咳两声,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兄弟们当中,我与大哥是同胞,又是年纪最长地。自然亲近些。阿扎兰比我们小不了几岁,也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不过毕竟不是同一个母亲,再加上……当时郭福晋挺得宠,我额娘病着。自她怀孕起就很伤心,我们兄弟俩见了,对他母子就有些看法。我还罢了,大哥有时会欺负阿扎兰一下,这个……小孩子么。自然是记仇的……”

桐英支支唔唔的。但淑宁也想象到了,叹了一声。没说什么。若换了是她,大概也不会对夺去父亲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抱有好感吧?她对穿越前的父亲再婚生的弟弟,感情就很复杂。

根据桐英所说的,这位小王爷还是挺得父亲简亲王宠地,在兄弟中,除了元福晋出的两位,就算他年纪最大,想必也有过某种企望。只是随着两位哥哥先后有了出息,他却一直未获赏识,连正经爵位也没得,功课又只是平平,便有些灰心,索性把心思都用在内院和吃喝玩乐上。不但讨厌兄长对自己的劝诫,对大嫂想控制他婚事地做法更是深恶痛绝。

淑宁问:“大嫂怎么就老想着把娘家姐妹嫁给你们兄弟呢?瓜尔佳氏是满洲大姓,族人中高官厚禄也多,为什么不想着让姑娘进宫,却只想配宗室?”桐英苦笑道:“大嫂只是想着多几个同族的妯娌,说话硬气些罢了。其实她从前真不是这样的,与大哥也很恩爱。大哥曾有过一段委屈的日子,大嫂一直陪着他,我在旁边瞧见,也很感动。后来大哥升了官,又有了妾室,但对大嫂还是一样好。可有一回,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了,大哥大嫂吵了起来,大哥因为小妾地话,驳了大嫂的意思。从那以后,大哥再要纳新人,大嫂就专找陪嫁丫头或是娘家的人。我满了十五岁,她就开始帮我张罗亲事,找的不是她娘家姐妹,就是表亲。”

淑宁默然,在这件事上,瓜尔佳氏还真是可怜人。本来是少年夫妻共患难,没想到困难一过去,丈夫就有了新人,对她的爱意也渐渐减少。不过想起今天她地表现,淑宁又觉得,雅尔江阿对妻子越来越冷淡,其中未必没有瓜尔佳氏地错。

想到这里,她便对桐英说:“我有些明白你的心思了。正因为从前有过和睦地日子,你才总想着让兄嫂好好相处。我不拦着你,但你若不让我知道这些,我又怎会知道你这样做的缘故呢?”

桐英拉着她的手道:“是我疏忽了。其实自从当年在西北九死一生,逃回京城,我便觉得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最是重要。你娘家可说是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彼此很亲近,我看了真羡慕。虽然额娘已经过世了,但我还有亲哥哥,我希望我们也能一样和睦。”

淑宁笑着拉过他另一只手:“那你要把想法告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我们一起尽力吧。”桐英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

过了几日,实格又上门来玩,淑宁想起前几天的事,便悄悄问他宗学里的先生是不是生病了,曾经提前放过学。实格睁大了眼说:“没有啊,先生们好着呢,不过张师傅最近火气挺大,害得好些人受了罚。”

淑宁早猜到当天阿扎兰是逃学出来的。现在也只不过是证实了而已。实格瞧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说起来。三哥就因为早退,手心挨了好几戒尺呢,可疼了。”淑宁一怔,笑笑,问:“怎么没听他说起?你二哥这边多的是好药呢。”

实格笑道:“府里也有,二哥早就塞了好多过来。不过三哥现在打着养伤的幌子留在家里,其实不知跟底下地人捣鼓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还不许人问。”

淑宁有些狐疑,正要再问清楚些,石先生却派人来请实格说功课的事,她便没再问下去。

伊尔根觉罗氏地儿子满月,简亲王府足足摆了二十桌,将关系好的宗室王公和雅尔江阿军中的同僚都请了来。雅尔江阿事先写信回奉天,请简亲王给孙子起名,然后就在宴席上宣布次子起名为阿尔塔。

桐英陪着兄长接待宾客,淑宁也帮着陪女客们寒暄。不过她还抽了时间去陪正在“养胎”的瓜尔佳氏,又忍受了对方的一轮轰炸。

这场宴席过后,很快便是选秀的日子了。初选结束后。淑宁曾派人去打听了一些秀女的情况。所幸因佟家表妹也有参选,所以她从外祖父家得了些比较可靠的资料。不过今年因是全国范围内地大选,不象她那届是打了折扣的,除了京里的秀女。很多人的情况都不太清楚。加上这种事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得到的资料不多。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便送去给阿扎兰看,看他有什么意向,只是阿扎兰却意兴阑珊。只是随意翻了翻。等到她前脚踏进瓜尔佳氏的院门。他后脚便出了王府。

一直到复选前,她都在加紧收集情报。等到真珍派人来报信。她才知道武丹将军一家已经到了京城,而崇礼的婚礼,就在三天后。

桐英特地陪她一起去赴宴。不过因为身份的缘故,武丹对他们很是客气,闹得他们怪不好意思的。淑宁总算理解桐英不爱去寻常官宦人家赴宴地想法了。不过托了真珍的福,她得以凭男家姻亲女眷的身份,跟真珍进了新房,才得以避开一堆凑上来巴结地女人。

只是当她见到崇礼,笑着向他道喜时,崇礼却一脸复杂,欲言又止。她奇怪地问:“崇礼哥,你可是有什么事要托我帮忙么?”崇礼支支唔唔地不说话,最后还是温夫人笑着过来对她说:“他是糊涂了,想请你在新房里陪陪新娘子,让新人沾点贵气呢。可你是姻亲,难道不请你到前头吃酒,反而要你辛苦么?别理他,他都欢喜得昏了头了。”

淑宁信以为真,便笑着随她走了,没有看见崇礼脸上的一抹落寞。凉珠走过来,轻声道:“二爷,花轿到了,老爷让你快去呢。”崇礼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往大门方向走去。

佟妃命人带了信出来,召淑宁进宫陪她喝茶。淑宁心中有数,第二天便去了。到了延禧宫,果然遇到了几位也来喝茶的秀女,有的文静,有地活泼,有的羞涩。不过淑宁留意到她们都是著姓大族的女儿,父亲的官位或爵位不低,不过本人都是中上容貌。宗室选妻,以这种秀女的可能性最高。

听着她们说话,她也大概了解到,今年几位应选地瓜尔佳氏地秀女都很出色,其中就包括了雅尔江阿之妻瓜尔佳氏的那位堂妹。不过倒是有一位同姓瓜尔佳氏,但不同支地秀女,名唤佳纶的,虽然年纪最轻,美貌却是第一,性情还很讨人喜欢,算得上是本届秀女中的风云人物。

说起这位美人,在座的几位秀女就渐渐露出了本性。有的对她不屑一顾,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只爱说些与她有关的流言蜚语,轻声取笑。佟妃一直很亲切地与她们交谈,淑宁只是偶尔插几句,多数时候只是在听。

这天她在宫里留了大半日,还吃了顿饭。见了两拨秀女,她特地将其中姓氏比较敏感的,比如姓郭络罗或是与明、索两派相关的都排除在外,再从剩下的人里挑了三位,一个姓塞克图、一个姓乌拉纳拉,一个姓瓜尔佳的,正是瓜尔佳氏的堂妹。她将这三人的容貌举止记下,打算回去后形容给桐英听,让他画成画像。

宜妃得知淑宁来了这边,还派人送了些点心过来。似乎是因为五阿哥重新入朝办差,又封了王,脸上的伤疤也好了许多,加上媛宁临盆在即,不少人都认为她怀的必是个儿子,所以宜妃心情很好,连带的对淑宁也客气起来。

只是在宫里陪着说了大半天的话,淑宁也累了,瞧着天色不早,便郑重向佟妃道了谢,早早告辞出来,打算经过御花园,从神武门出宫回府。

才走到御花园的假山前,她便远远瞧见媛宁站在假山上的亭子里,怔怔地望前头看。淑宁见她脸色有些不对,便叫住领路的小太监,走过去问媛宁怎么了。

媛宁挺着大肚子,身材却显得很瘦。她听了淑宁的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几眼,又把目光转了回去。淑宁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却见到前面不远处,五阿哥,如今的恒郡王,正与几个穿浅蓝旗袍的秀女说着什么,看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很愉快。

与他说话的几个秀女正背对着淑宁她们,也不知是谁。不过瞧为首那人的作派,似乎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女孩子。

媛宁幽幽地道:“他说要去阿哥所瞧九弟,没想到我慢走一步,仍能看到他在御花园里。他都多少年没这样开心过了。”

淑宁默默地陪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侍女匆匆跑了过来,淑宁记得她似乎叫雯玉,是媛宁未嫁时的丫环。只听得雯玉回报说:“福晋,我问过了,那个秀女姓瓜尔佳,叫什么润玉,旁边那个是她姐姐,叫福玉。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州判,不过跟太子妃娘家倒是远亲。”

媛宁轻轻点点头,道:“再多打探一些。”雯玉应了,又小心地问:“福晋先回去吧,外头风凉。”媛宁扯扯嘴角,转头对淑宁道:“三姐姐,回见。”然后便慢慢去了。

淑宁在原地留了好一会儿,领路的小太监叫了她几声,方才清醒过来,随着他出了御花园。回到贝子府后,她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叹气不已。

突然,素馨冲进来报说:“简王府三爷……”不等她说完,阿扎兰便冲了进来,道:“二嫂,我知道该讨谁家姑娘做媳妇了,你要帮我。”他眼睛睁得老大,吓了淑宁一跳。

她忙安抚道:“你别急,先坐下歇口气。”阿扎兰却挥手赶开丫环送上来的茶,直接道:“我要娶一个叫润玉的姑娘,虽然她姓瓜尔佳,但跟大嫂不是一支的。她也是今年的秀女,我听说她过了复选的。二嫂,你给我个准话,帮不帮?”

二三九、叛逆

淑宁怔了怔,脑中马上抓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润玉?姓瓜尔佳吗?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叫福玉?父亲是个州判?你怎么认识她的?”

阿扎兰睁大了眼:“二嫂怎么知道的?她的确有个姐姐,但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不是在街上与一个女孩子争吵么?那就是润玉。你快说吧,帮不帮?”

淑宁皱起眉头,觉得这里头真是一团乱了,她又问:“你后来又跟她见面了么?既然你知道她是谁,又有这个心思,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

阿扎兰听出有些不对,收了脸上的急切,冷冷地道:“怎么?二嫂已经帮我定好了人么?该不会又是大嫂的姐妹吧?还是姓他他拉的?”

淑宁心中不悦,盯着他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略缓了缓,才道:“人选还没有定下,只不过今天在宫里,我瞧见这位叫润玉的秀女跟恒郡王交谈甚欢,五福晋也看见了,已经叫人去打听她的事。若恒郡王真的先一步将她讨了去,我就算再想帮你,也没那本事。”

阿扎兰闻言泄了气,重重落坐在椅子上,沮丧地道:“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瞧上个顺眼的,怎么偏偏又叫人看上了?明明只是个小官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斯文性子,应该不合那些人的口味才是啊。”

他本是吃了亏以后,想要叫那个丫头吃些苦头的,没想到又被她耍了两回,反而觉得她挺讨人喜欢,想要打听清楚她的事,却被告知她进宫应选去了。因她家小丫环有几分姿色。他便好整以暇地陪着玩玩,结果直到今天才问出佳人的芳名和家世背景。没想到却被人横插一脚。早知道就不起那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逼那个小丫头说出她主子是谁了。

淑宁见状。便放缓了声音道:“其实这位姑娘的父亲官位有些过低了。你大哥应该不会同意地,而且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如何。今儿我在宫里见了几位秀女,有的还不错,不知你怎么想?”她将那三位秀女地容貌言行略作了一番介绍,又补充道:“虽然大嫂地堂妹也在其中,但我见她行止温柔,言语和顺,倒是个好姑娘。你也不必因噎废食。”

阿扎兰却皱眉道:“我见过她两回,知道她是什么样儿,不是说她不好,只是性子太软了,一点趣味都没有,我才不要讨这样的媳妇儿呢。真要娶了她,她一定会事事听从大嫂的意思,我还过什么日子啊?那个乌拉纳拉氏我不知道。但姓塞克图那个,家里似乎有个女儿嫁进了前惠王府,不是什么好货,要害小妾时害死了自个儿的男人。”

淑宁吃了一惊:“咦?是一家的么?我倒没听说过这事。不过,若真是这种人家出来的秀女。不可能会通过复选吧?”这位姑娘瞧着是个很庄重的人,佟妃也没说有什么不妥,应该只是同姓而已吧?

阿扎兰道:“反正我不想娶姓塞克图的女人。我还是想要润玉,就算她父亲官职低些,不做正室就行了。再说。她不是太子妃地远亲么?”

淑宁听了有些不舒服:“可这次是要给你娶妻的啊。再说,你不是很喜欢她么?”阿扎兰漫不经心地道:“反正娶回来就行了。罢了。这次算我晦气。”然后也不打招呼,便直接走了。

淑宁又头疼起来,这算什么?也没个准话。她撑着脑袋慢慢将那三个秀女的情况写下来,想了想,终究还是把塞克图氏那部份抹掉了。

素馨轻轻走过来,问:“夫人,秋宜她们送了新做的婴儿衣裳来,已经洗好熨过了,要收起来么?”

淑宁抬头欲答,却瞧见她耳朵上挂着的珍珠坠子,抿嘴笑问:“哪里来的东西?是南珠做的么?”素馨脸一下红了,嗔着道:“夫人!”然后支支唔唔地道:“反正……文靖哥也是拿贝子爷赏的银子买地……这有什么好笑的?”

淑宁笑够了,才道:“好吧,我不笑了,你们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做好的衣裳要叠好了收进箱子里,宫里一有五福晋生产的消息,便要打点好。还有,明哥儿再过些日子就到生日了,还要预备给他的礼,不过这些你们做吧,不必交给秋宜她们。”

素馨应了,眼珠子一转,坏笑道:“夫人别光顾着说我,你可知道冬青最近在做什么?”

冬青?应该还在料理小书房地事,平时带秋宜她们四个做做针线吧?淑宁狐疑地看着素馨,却忽然听到冬青在窗外说:“素馨你个死妮子,居然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当心我把你做过的坏事通通告诉你的文靖哥去!”

素馨“哎呀”一声就跳了出去,两人在门外打闹着,淑宁听了好笑,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桐英回来后,得知今天的事,也有些发愁。不过看样子阿扎兰对于能不能娶到那位润玉姑娘为妻并不是很执着,应该问题不大。两人商量过后,还是把塞克图氏与瓜尔佳氏的堂妹一起放进名单中。据桐英所知,那害死丈夫地塞克图氏死后,父亲就被贬出京城了,如今这位秀女只是同族,并不是一家子,而且父亲官居三品,母亲也是大族之女。

三位秀女地资料第二天就被送到简亲王府去,雅尔江阿很满意,只说会尽快决定。淑宁略松了口气,便专心做起其他事来。天气越来越热了,而且又时不时地下雨,室外湿热非常。佟氏从保定那边来信,也说起张保今年的工作不好做,因多了一位不合作地同僚,又是在朝中有关系的,所以修缉省内水利设施的银子一直没拨下来,幸好往年的底子不错,还能撑过去。淑宁知道四阿哥如今在户部。便有意无意地在玉敏面前略提了提母亲地信,不知有没有效果。

因连着几天下雨,不便出门。她难得地清闲下来。偶尔下厨做点吃食,又为桐英做了两件薯莨纱的便服,免得他在家里也是一身汗。还特定照从前学过的方子,叫人煮了些怯湿消暑地茶水给全府地人喝,又让跟桐英的人随身带上一大壶,好让桐英在衙门里也能喝上。

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却又热了起来。内务府那边送来了消暑的冰块和瓜果来,她匀出两份。连同一车拒马河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莲藕,送回男爵府给家人,还捎带上大房那边。想到芳宁那边或许也需要,便也送了一份去。

一个多月不见的欣然却在这时上门来求助。他们一家没能分到内务府的冰块,小明瑜受不了炎热的天气,有些恹恹的。欣然担心女儿生病,偏又得不到公婆那边地帮助,只好来找淑宁了。淑宁忙让人将地库里存的冰块拿出来装车。然后将欣然让进屋里,亲自泡了一壶玫瑰苹果花茶来。

欣然看了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怕孩子会将玻璃茶壶打翻割了手,平日里只用银和铜的杯碗,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花茶的样子了。”

淑宁道:“即便看不到样子,也可以泡来喝吧?”欣然却摇摇头:“沾了铜器或银器。茶会有味道。”淑宁笑了:“我倒没这么讲究,只是近来天气热,便时常煮些清心去火的茶来喝,往常都是用红枣配的,因为你来。才将这苹果花拿出来。”

欣然微笑着喝了几口茶。又拿点心吃,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是米做的么?”淑宁点头道:“这个是伦教糕。是当年我在广州时跟人学的,已经许久不做了,昨儿才想起来。就是米浆发酵蒸成地,你觉得如何?”欣然点点头:“倒也松软香甜,明瑜近日不爱吃东西,这个她或许会喜欢,能不能把方子告诉我?”

淑宁笑着拿过纸笔,写下做法,又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叹道:“其实我做得不够地道,它本来应该再好吃一些。”欣然收起方子,含笑斜了她一眼:“这话是在寒碜我么?我如今只会做几道小菜讨好丈夫孩子,自然比不得你。”

两人笑了一会儿,欣然仔细瞧了瞧她,问:“你最近怎么了?似乎瘦了许多。”淑宁摸摸脸:“是么?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吧?不过我的确挺忙的,家务事多,又要顾及外头的人情往来。不过瘦也有瘦地好处。”

欣然却对这话嗤之以鼻:“从没听说过瘦也有好处的。”顿了顿,她道:“看来男人的地位高,责任重,家里的女人也会忙些。你要顾及的事多,不象我,无事一身轻,只需理会我们一家三口和几家近亲就行,平日里也乐得清闲自在。不过你既然自个儿愿意,我也没什么可说地。至少,你家比我家宽裕。”

淑宁苦笑道:“我倒宁可象你那样清闲些,日子不那么宽裕也不要紧,我小时候过得比你现在还要差得多呢。我从来就不擅长人情往来上地事,现在整日与这些打交道,吃力不讨好,实在是烦了。”

欣然对她与桐英的事也知道些大概,便道:“谁让你嫁了一位贝子呢?宗室里有些体面地人家大都是这样,我当初进门头一年,也跟着婆婆串过几个月门子,直到怀了孕搬出来,才好些。不过你一嫁进来便是单独开府,人多事杂,不象我们一个小院子自在。其实你不喜欢,只需要摆出本性来就好,何必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

淑宁笑笑:“本性?我都拿不准自己的本性是什么了。”喝了口一茶,她重新换了笑脸,道:“其实我日子过得也不差,桐英待我很好,府里管家很能干,帮了不少忙。虽然与人交际麻烦些,但桐英向来与人交好,如今他在朝廷上办事,我身为妻子,与别人的内眷相处得好些,对他也是个助力。只要他好,我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欣然轻轻摇头道:“你这样说,我也只有祝你万事皆顺了。要是实在辛苦,便让自己好过些吧。”淑宁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另一碟点心:“新鲜藕粉做的团子。你要不要带些回去?”欣然道:“我只要几块糕就好了,家里也有藕粉。”

丫环来报说冰块已经装好了,欣然对淑宁道:“虽然我也想多陪你说说话。可是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就不多打搅了。你闲了来玩吧。”便要起身告辞。

淑宁叫住她,让素馨拿了一个小盒子来,道:“这个叫清心丸,是一位老太医开的方子,我让家里人拿上好的药材配地。若是家里人中了暑,用茶水泡成半碗,喝下去就好了。如果要给孩子服用,就要多一倍水。”

欣然收了盒子。郑重谢过,便带着半车冰块回家去了。

晚上桐英回来,得知白天里欣然来过,脸色有些古怪。淑宁问他怎么了,他便笑道:“也没什么,你说起她,我才想起来,近日伊泰似乎有求外放的意思。只是不知成不成。”淑宁睁大了眼:“我怎么没听欣然说起过?什么时候?”桐英道:“谁知道呢?也许因为事情还没成,所以伊泰媳妇才没说吧。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拿来给我尝尝吧。”淑宁听了,便压下心中地疑问,叫人拿点心去了。

过了两天,正值休沐日。简亲王府来人请了淑宁与桐英去,却有一件难事。阿扎兰不知为何与长兄拧上了,坚持要娶那位润玉姑娘为正妻,气得雅尔江阿脸色都青了。

淑宁与桐英对望一眼,都觉得奇怪。按上回见面地情形来看。阿扎兰已经接受看中的姑娘会被别人挑走的事实。而且就算能讨到这位姑娘,也只是打算让她做侧室。怎么现在居然变成非卿不娶了呢?

听着听着。淑宁也听明白了。雅尔江阿似乎没看中三位秀女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打算选另一位将门千金做弟媳,阿扎兰便闹了别扭。为此淑宁也皱了眉,看了看雅尔江阿,心里有种不想再管这事的打算。

桐英开口道:“这事却是大哥不厚道,你要我媳妇去挑人,挑了来你看不上就罢了,怎么还另找一个,既然大哥有了主意,又让我媳妇去宫里活动做什么?”

雅尔江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事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全。本来我也打算在那三位秀女中选一个的,可惜有两位三弟看不上,剩下那位你嫂子又不喜欢。正好我一位朋友的妹子也入选了,我见她家世实在不错,才想让三弟娶地,并不是有意。”

淑宁扯了扯桐英的袖子,对雅尔江阿道:“虽然大哥定了人,但三弟不肯,又该怎么办?后天就是皇上亲阅的日子了,这事总得尽早拿主意才好。”

不等雅尔江阿说什么,阿扎兰便在旁边冷笑道:“反正我只要润玉,你们看着办吧。”说罢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

雅尔江阿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斥了句“放肆”,便要上前骂人。桐英连忙劝住他。淑宁上前两步对阿扎兰道:“三弟本来不是这么说的,为何突然改了口?我曾对你说过五阿哥对那位姑娘有些意思,你不是不知道的,如今说这话有什么意思?何况你本来也说只要能娶回来就行了,怎么又变成只肯娶她为正妻?”

阿扎兰眼皮子都不抬地道:“反正我就看中她了,怎么把人讨回来,是你们的事。就算你们硬是帮我娶了别家的女儿,我也不会认的。谁知道你们找地是什么人?!”淑宁听得火起:“如果三弟只是为了让我们为难,才故意这样说,却也未免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太过轻率了吧?你这样的态度,不管将来哪位姑娘嫁给你为妻,都实在太委屈了。”她掉头对雅尔江阿道:“大哥明鉴,这件事我做不下去了,三弟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心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雅尔江阿听了却有些不自在:“弟妹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选的是谁,还要请弟妹跟宫里打招呼呢。你放心,这小子只是一时皮痒,很快就会听话了。”他双眼狠狠瞪向阿扎兰,阿扎兰却不在意地冷哼。

桐英劝道:“算了,三弟若真不肯,反倒耽误了别人。横竖他年纪还小,等下回再说也不迟。”阿扎兰僵了僵,还是掉转了头。

雅尔江阿皱眉道:“可现在已经跟宫里求过恩典了,怎么能推迟?只怕弟妹也难办吧?”

淑宁心道你既知道就不要闹这么一出,口里却说:“若是推说要问王爷和郭福晋地意思,大概能推些日子,到时候在记名的秀女中选就好了。若是硬来,不知三弟会做什么。大哥要与朋友联姻,是为了两家友好,要是太勉强了,反而成了仇,岂不糟糕?”

雅尔江阿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好勉强同意了。不过阿扎兰的态度实在气人,他暗暗决定回头就写信回奉天,向父亲告状。

阿扎兰却也有相同的想法,不过他写信的对象却是母亲郭福晋,打算要把这些哥哥嫂嫂为难自己地恶行恶状告诉她听。

淑宁只好再度担任起进宫大使,不过她心里也不想再管这件事了。各有打算地大哥大嫂,叛逆不懂事的三弟,让他们自个儿吵去吧!

第二天进了宫,她照例随着小太监往延禧宫走,心中默默重复着桐英对自己地嘱咐,将待会儿要对佟妃说的话细细想了一遍又一遍。

走到钟粹宫附近,她眼前出现了一抹浅粉色的影子,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浅粉旗装,一头黑鸦鸦的好发梳成小两把头,斜斜插着一枝水晶珠花,袅袅婷婷地迎面走来。明明只是寻常的打扮,却让人移不开眼。很难形容她的容貌,只让人觉得气质温婉,不显明艳,也不是娇怯怯的,若要用花来形容,则是月光下带着露珠轻轻摇动的一株兰花,全身都透着一股嫩生生、水灵灵,却又让人心情宁静的气息。

那少女见淑宁一直看她,略有些不好意思,贝齿轻咬下唇,微微低了头,却露出一段如象牙般洁白细腻的脖子。她就这样在淑宁面前走过,进了钟粹宫的大门。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淑宁才吁了口气,转头一看,带路的小太监还在呆滞中,直到淑宁叫了他两声才清醒过来,满脸通红地告罪。淑宁不在意地摆摆手,问:“方才那位是谁?”

那小太监小声回答道:“是今年的秀女,佳纶小主。”

原来是她。

二四零、余韵

佟妃见了淑宁,略说了几句闲话,便直接问:“如何?阿扎兰选中了哪一位?”淑宁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王府那边一直没定下来呢。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娘娘。几位秀女都是极好的,只是阿扎兰年纪轻,还不知道深浅,不明白兄长们的好意。世子也是为难,因此打算先问过长辈的意思,请王爷与福晋们作主。”

佟妃微微皱了眉:“终身大事,请父母作主,也是应该。可如今简亲王夫妇都不在京里,眼看着马上就要阅选了,难道你们不担心看好的人选被人挑走么?”

淑宁低头道:“虽然也有过担心,但世子和桐英都认为,兄弟的情谊要紧,既然阿扎兰不能明白,还得要长辈作主才好。横竖能入娘娘们的法眼,得以通过复选的秀女,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端庄淑慎,即便日后为阿扎兰选一位记名的,也必是一等一的贤妻。”

佟妃笑着摆摆手:“这话说得武断了,我们也就是把把关罢了。”不过她对淑宁话中透露的小小口风很有兴趣:“怎么?阿扎兰不肯听哥哥们的话么?难道他瞧不上那几位闺秀?”

淑宁没回答,只是谨慎地瞧了四周一眼,佟妃给瑞喜递了个眼色,只见瑞喜随意伸手做了几个手势,几个低头弯腰听候吩咐中的宫女太监便退出了房间,不过瑞喜却留了下来。看来是做熟了的。

淑宁压低了声音,道:“这话论理我实在不该告诉人去,只是娘娘与别人不一样,不该隐瞒您。”佟妃微微笑着点头:“你是我娘家姨甥女,用不着跟我见外。”

淑宁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其实,阿扎兰先前在外头偶然遇见一位应选的秀女,不知怎的就看上了,想要娶她为妻。偏偏那位秀女家世又差了些。聘作正妻实在不够体面,性子又跟郭福晋想要的不一样,因此世子与桐英都不太赞成。阿扎兰小孩子家闹了别扭,无论我们为他挑了多好的人选,他都不肯,我们都头疼得很。”

佟妃一挑眉:“哟,是哪一位啊?留了牌子么?”淑宁点点头:“留了的。是一位姓瓜尔佳的。说是太子妃的远亲,闺名叫润玉。”

佟妃顿了顿,重新坐正了,漫不经心地道:“原来是她啊?那可就不走运了。别说她家世太差了些,父亲只是个从七品,如今已经有人看上她了,你家阿扎兰还是早些死心地好。”瑞喜还在旁边凑趣道:“这位小主说来也算是位美人了,又是象水晶一样天真无垢的性子。难怪简王府的三阿哥也一直惦记着。”

淑宁有些意外地发现她们笑得有些古怪,正思索着该怎么应对,只听得佟妃笑道:“这个润玉是两姐妹一起来的,说是太子妃的远亲,其实只是曾祖父那一辈的兄弟,又是旁支,早就没落了,不过是想沾些光彩。让人高看一眼罢了。我不喜欢她的性子,倒是她姐姐还不错,有眼色,也懂分寸。可惜今年瓜尔佳氏入选地秀女太多了,她姐姐多半要被弃掉。阿扎兰若真有意。纳了做侧室也是可以地。她们姐妹本就长得有几分相似。”

淑宁嘴里胡乱应了,心里却在想:这姐姐跟妹妹就算长得象,也是不一样的,何况阿扎兰多半不是看中润玉的长相,而是性情吧?如果那个姐姐真的象佟妃说的那么懂事。自然不是阿扎兰心中那杯茶。

她陪着佟妃说了一会儿话。话题大多是京中流传的一些流言蜚语,或是秀女中的趣事。除了说到明尚额驸的千金雅晴格格在复选时地才艺表演远胜于其他人外。也有提及媛宁和佟家表妹的情形。佟妃只说媛宁最近临产,已经不出宫门了,不过听说还好。至于佟家今年应选的表妹,从佟妃的语气推断,似乎已经有了合适的婚配人选。

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淑宁正盘算着怎么向佟妃告辞,佟妃却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到太后宫里去侍候,你先回去吧。”这话正中淑宁下怀,连忙应了。

佟妃略斟酌了一下,才道:“若是平日,我就带你一起过去了,横竖太后也喜欢热闹,爱找人陪她说笑解闷。可最近天气炎热,太后胃口不好,精神不振,懒得见人。昨儿来了两位亲王福晋,坐了一会儿,太后也没什么兴致说话。我就不带你过去打搅她了。等天气凉快些,你再来请安吧。”

淑宁口里应着,又劝道:“娘娘也请多保重身体。今天孝敬的几样药材都有清心补气的功效,另外几种花茶我都喝过,味道还不错。娘娘若无事,也可泡来喝喝。若是坐着热,也可以用那副玉珠坐垫,最是凉快。那是世子夫妇的一点心意。”

佟妃笑着点头说声“你们有心了”,又赐了几样宫里地点心,便示意瑞喜陪淑宁出去,自己则回房里整理衣饰。淑宁走到外头,一边与瑞喜姑姑搭话,一边往宫门方向走,却忽然看到旁边的偏殿里走出几个女人来,其中为首的便是成嫔与常露两位。

淑宁与瑞喜分别向她们行了礼,常露只是淡淡的,但成嫔却依然很亲切和气。淑宁与她寒暄几句,想起久不见面的魏莞,便问起她地孩子以及七阿哥府第的情形。成嫔喜滋滋地说:“孩子好着呢,白白胖胖的,眼睛又圆又大,跟他阿玛小时候一模一样,可讨人喜欢了。开府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正在选好日子呢。”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发愁:“不过他们搬出宫去,我就没办法天天见孙子了。”

淑宁有些慌地劝慰道:“七阿哥七福晋一向孝顺,必定会常带孩子来看您的。开了府,办差事也方便多了,这是好事不是么?”成嫔听了又转悲为喜:“这话说得是,七阿哥有出息,比什么都要紧。”

淑宁有些尴尬,便转而向常露打招呼:“多时不见娘娘了,娘娘近日可好?”常露仍是淡淡地点头。但看她地神色,却比上回见面时憔悴了些,人也瘦了,眉间略有些郁色,但紧紧抿起地嘴却隐隐透着坚毅的味道。

成嫔笑道:“常嫔来找我说话,是托我作媒来地。她一个妹子前几天落了选,正要找好人家呢。我说我也不认得什么好小伙儿。便想着陪她去惠妃娘娘那里探探口风。”

这话却有些奇怪。淑宁记得常露娘家与惠妃娘家关系还要近些。为什么反而要成嫔带着去呢?不过这宫里的事她也没兴趣理会,陪着走到东一长街,便与她们分开了。

走出宫门时,淑宁松了一口气。这事算是不了了之,想必佟妃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但是阿扎兰的婚事,她不会再插手了,真真是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接下来地几天,选秀的结果渐渐出来了。那位惊艳的佳纶姑娘。毫无悬念地得到上记名,与另外几位秀女一起被留在宫里。身份贵重的明尚额驸之女郭络罗氏,也就是先前听说过的雅晴格格,则被指婚给了八阿哥。

几位年纪较长的皇子都各被指了两个秀女,连未曾娶正妻的九阿哥与十阿哥两位,也各得了一位侧室。但其中最引人注目地,莫过于一位姓瓜尔佳地秀女被指给五阿哥,而且是直接以侧福晋的名份指过去的。但这位秀女本身仅仅是个小官的女儿而已。

淑宁大概可以猜到那是哪一位,想必简亲王府那边也早得了消息,阿扎兰应该可以死心了吧?只是简亲王府那边的消息还未传来,她便先听说了五福晋媛宁生产的事。

媛宁这胎生的是女儿,而不是先前以为的儿子。可说是相当出人意料。不过五阿哥已经有了一子,所以宫中失望之余,倒也没说什么。

淑宁早已派人将贺礼送到恒王府去了,也给二伯父兴保家中送了礼物。不过据派去地管事回话,兴保一家相当沮丧。虽然索绰罗氏早就应召进宫照料女儿去了。但家里其他人却似乎将心思都放在其他事上。跟车的牛小四倒是从他家的下人处打听到些消息,似乎先前他们家因为媛宁怀孕。稍稍张扬了些,得罪了什么人,眼下那人正寻机报复呢,他家的产业损失不少。

淑宁只觉得有些厌恶,不再去理会了,而去关注起其他秀女的消息。佟家表妹被指给信郡王府的一个儿子,不知算不算是遂了佟家的愿。先前她关注的那三位秀女,只有乌拉纳拉氏被指了人,另两位都是留牌子。倒是那位姓瓜尔佳地福玉姑娘,果然如佟妃所说,落选了。

选秀的余韵尚未消失,整个京城的目光便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武英殿大学士陈良本,上书提议废置粮食漕运,改用海运,以减少国库开支,并争取修筑运河的时间。

起因是五月初皇帝巡视运河时,有官员请求修筑外堤,免得汛期来临时,河水决堤,损害两岸的农田与民居。但皇帝担心修筑外堤,会损伤民田,又有大臣担心修堤期间运河航行不利,会妨碍漕运。于是最后皇帝便指示官员暂时作些防护措施,挨过汛期再说。

陈良本地奏折,便是以此而来。

淑宁虽不理朝政,但桐英大概提到些,她也从娘家那里听端宁说起。印象中,她似乎记得在什么小说里看过类似的情节,只是这漕运涉及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关系,只怕不是那么好动摇的。虽然皇帝似乎对陈良本的提议挺有兴趣,但反对地声浪却一拨接着一拨。

有人攻击陈良本用心不良,但陈良本却跪在皇帝面前,磕头磕到额头流血,又流着泪表示,他这是一心为了朝廷、百姓着想,为了皇帝分忧,绝没有任何私心,苍天可鉴。在场地一些大臣被他感动,在外提起,倒是引得不少清流中人站在他这边,反对那方又不甘心,各种说法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

淑宁往别家王府作客时,也感受到了这股风波地影响,似乎有不少王公府第中的女眷都在议论这件事。她一边听着,一边对那位陈大人产生了同情,想必他现在一定不好受吧?不过听到的次数多了,淑宁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推说中了暑,暂时不再到别家去做客,也劝桐英别搅进去。

桐英却笑道:“还用你说么?我早就这么做了,而且銮仪卫的人,我也让他们少掺和。”顿了顿,他摸摸淑宁的脸,有些心疼地道:“少出些门也好,多休息两天,看你最近都瘦了,可别生病了。”

淑宁笑道:“没事,就是累些罢了。你也比我强不了多少。”她忽然想起休沐日快到了,便道:“干脆你寻机再请一天假,连休沐日一起休吧?你也该好好歇歇,天天早出晚归的,会受不了的。”

桐英想了想,便点了头:“也好,再过些日子,只怕又有事要忙了,想休也没法休呢。”淑宁问是什么事,桐英道:“往年都是八月前后就要去塞外的,我自然又要随驾,只是辛苦你要留守京城了。”淑宁听了,不禁有些泄气。桐英便与她说些工作上的趣事,让她开心些。

淑宁也知道他的用意,心中软软的,止住他道:“行了,你不用多说什么,我只是舍不得你总不在我身边。既然你要出门办差,在出发前,就多陪陪我吧。”桐英应着,正要挨近了说些体己话,却忽然听到窗外有人笑出声来,却是实格与小宝。

淑宁有些不好意思,赶出去一看,却只瞧见贤宁匆匆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不禁咬牙。桐英骂了两句“臭小子”,对淑宁嘻嘻笑了声,便冲出去将人抓了回来,一手提着一个人的领子,后面还跟了个低着头小心瞧他眼色的贤宁。

淑宁看了好笑,瞪了几个小子一眼,劝桐英道:“算了,他们也不是头一回了,与其打骂,不如让他们多抄几篇文章。”实格哭丧着脸嚷道:“不要啊,二嫂!”小宝却很干脆地应下了。

桐英没好气地一人敲了一下脑袋,问了几句他们的近况,又问实格:“小宝与贤哥儿倒罢了,你三天两头的来,大哥就没说什么?”

实格摸着头上挨敲的部位,呲着牙道:“大哥如今忙着管三哥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我啊?”

二四一 嫂子-

桐英与淑宁对望一眼,问:“怎么回事?老三又惹出什么事来了?”

实格瞥瞥嘴,道:“还不就是为了他娶媳妇儿的事么。他听说那什么润玉姑娘,选秀过后就被接到石家住着,礼部和宗人府的人一直没提起婚事该怎么办,就以为那姑娘的前程有变化,要大哥大嫂去帮他把人娶回来,还三天两头到石府外头转悠。大哥差点没气死,直接驳了,又怕五阿哥那边知道了,我们王府脸上不好看,就不许三哥出门。可三哥不肯老实待着,若不是小嫂发觉不对,叫人拦住,他说不定跳进人家府里去会佳人了呢。”

淑宁倒吸一口凉气,若真让他见到了人家女孩子,又叫别人发现,这牵涉到的人可就多了。石家是什么地方?太子妃娘家,可是一等一的名门大族。

桐英听了却略皱了眉:“小嫂?璎格格么?她怎么会发现的?”

“这就不知道了。”实格挤挤眼,“反正现在大哥对她可好得很,要我们改叫她嫂子呢。”

桐英皱皱眉,淑宁道:“阿扎兰这简直是胡闹!别说宫里已经下了旨意,是不可能更改的,就算那姑娘没被指婚,也没有这样胡乱闯进人家家里的道理。他明明知道这是错的,怎么还这样乱来?!”

桐英叹了口气,问道:“大哥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吧?”

实格笑着说:“正关在屋里呢,不过还是整天骂骂咧咧的。大哥已经叫人快马送信回奉天催阿玛的答复了。小嫂去安抚三哥,说愿意帮他做媒,把那个姐姐说回来给他做侧室,却被他骂了回来。反正现在府里闹哄哄的,我也没心思去理会。”

桐英笑笑:“那你就多来这边玩吧,功课也带过来做好了。”实格笑咪了眼:“得令!”便招呼小宝与贤宁一声,三个人一起往后头去了。边跑还边商量了要到园子里挖蛐蛐,在他们身影完全消失在淑宁他们眼前时,已经连工都分好了。

淑宁听得有些好笑,但看到桐英脸上的神色,便收了笑,轻声问:“这事很麻烦么?不是说大哥已经把人关起来了?只要王爷那边发了话,三弟不会再乱来吧?”

桐英叹道:“应该不会。其实你我都清楚。那小子纯粹就是要跟大哥大嫂过不去罢了,连我们都受了池鱼之灾。我只担心这事已经有风声传出去了,五阿哥那边大概已收到了消息,虽说不会对三弟怎么样,终归不是好名声

淑宁起身替他按了按太阳穴。又去抚平他眉间的结。桐英笑笑,将她拉到自己怀中,道:“其实也没什么,宗室里头,爱胡闹的又不只是他一个。比他出格的多了去了,他还小呢,过个一年半载地谁还记得呀?”说罢皱皱眉:“不过照理说。五阿哥似乎挺喜欢那个润玉的,怎么礼部和宗人府的人没行动?就算过几个月再办喜事,也该有个风声传出来吧?只要她出了阁,三弟就没借口闹了。

淑宁想起那天润玉被指给五阿哥的旨意才下,夜里媛宁就生产了,心想会不会有些关系?可惜媛宁还在宫里坐月子,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要想知道她的情形,只怕要等到月子结束后。他们夫妻回到恒郡王府才行了。

第二天晌午,淑宁才小睡了一会儿,前院的人就来报,真珍抱着儿子来了。

淑宁忙迎出院门,便看到明瑞迈着小短腿。扬着大大的笑脸,嘴里喊着“姑姑”。颠颠地跑过来。淑宁瞧了欢喜,一把抱过去,亲了他地红脸蛋两下,又被他糊了半脸口水。

真珍笑着看她们亲来亲去。她今天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薄绸旗袍,只绣了些雅致的花草,发髻上简单地簪了几朵通草花,两边手腕上各环了一圈青翠,越发显得整个人很清爽,只是额头上却冒头汗。

淑宁见状,忙道:“快进屋吧,外头太阳大。”便抱着明瑞去拉真珍的手,一起进屋坐下。

檀香拿了一盆冰来,放在她们身边,好让她们凉快些。明瑞瞧了好玩,便要伸手去摸,被真珍拦住了。淑宁道:“没事儿,让他摸吧。”真珍却摇头:“在家里他就爱摸,然后把碎冰放进口里,先前没注意,肚子疼了一宿。”淑宁听了,便让檀香将那盘冰放高一些,不让明瑞拿得到。

素馨瞧着,便悄悄到秋宜她们屋里拿了几个新做好的布老虎、布小狗之类地玩偶来,逗着明瑞,将他引到边上的罗汉床去了。真珍喝了口湃过的清茶,瞧着玩得兴起的儿子,吁了口气。

淑宁问:“最近家里一切都好吧?哥哥身体如何?保定可有信来?”真珍道:“一切都好,阿玛和额娘最近没有信来,不过我昨天才派人送了些东西去。你哥哥今日跟上司去了京西大营,晚上不回来,我趁着无事,便带儿子来看看你。不是说你中暑了么?瞧着气色还不错。”

淑宁笑道:“我没事,这只是个幌子,我见天热,不耐烦出门应酬,才这样说的。你送东西去保定,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这里有不少新鲜地瓜果,可以孝敬些给阿玛额娘。”

真珍道:“保定那边有庄子,什么新鲜瓜果没有?倒是冰块之类的希罕些,可从京里用车运冰块过去,到了地方只怕都成水了。”淑宁想想也是,不过瓜果茶点虽然不希罕,总归是心意,便打算另行派人送去。

真珍递过几色针线当作礼物,两人便说起了家中闲话。前者偶然提起那拉氏最近爱与几位亲家太太四处去上香拜佛,家里的事几乎都撒手了:“也不知道大伯母是真地迷上了还是怎么的,天气热时,便留在家里念经,略凉快些,必是要出门的。都往房山借住几回了,长贵回话说,她只留在芷兰院里。连园子都没逛过,天天往寺庙里去,甚至还会留在庵里过夜。大伯父劝过两回,就不再理会了。大嫂原埋怨过几句,如今也不再说什么。”

淑宁有些意外,那拉氏从前虽然也有念经拜佛,却不会沉迷至此。难道说当初她说的话起了助长作用么?她微微有些惭愧,不过想到那拉氏常常借住房山别院,又有些异样的感觉。

真珍喝了口茶,又道:“家里如今都是大嫂在管,我偶尔也帮一把。不过二嫂……近来有别的事忙。他们一家可能要离京了。”

淑宁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有些了悟:“是不是外放地事终于谈妥了?”顺宁求外放,在男爵府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真珍点头道:“消息已有八成真了,听说是同知,虽然不知是哪里。但能外放,总比在京里苦熬强些。只是他们到了外头,日子可能不如在京里舒服。”

淑宁倒不太同意这句话。父亲从前外放时,她地日子就过得很舒服,比在京城里自在多了。不过顺宁自出生以来还没在外省生活过,大概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吧。

她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大哥升七品,今年已是第三年了吧?理应到了再升的时候了。”真珍笑道:“又不是外官,哪有什么三年不三年的说法,六部里熬了十年八年也没挪过位子的人多了去了。不过你大哥在部里做得还好。上官很是欣赏,想必不会熬这么久。其实他现在也不错,公事不算忙,每日都能早早回来。他现在胖了些,说不能再放纵下去。每天都陪弟弟们练库布呢。”

淑宁回想起上次见哥哥地情形,看不出来他胖了啊。顶多是脸圆了些罢了。不过老哥一向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实在不能想象他胖起来是什么情形,她忍了笑道:“我这里有从朋友那里得地减肥茶方子,嫂子抄一份回去吧。其实家里也有,不过你多半不知往哪儿找。”真珍笑着应了。

淑宁想起真珍娘家的父兄也都在候缺,便问起了。真珍道:“父亲和二哥的任命都未下,不过也就是这一两个月地事了。倒是大哥调回京中,成了步军校,倒比先前降了一品。”

淑宁道:“崇思大哥从地方调回朝中,降品也是正常的,若崇礼哥外放,品级也会往上升不是?”真珍笑着点头,又添了喜意:“往后大哥就能留在京里了,我跟他已有几年没见了呢。”

淑宁知道崇思对妹子非常宠溺,真珍对他比对崇礼更亲近。想来崇思为人宽厚,大概会比崇礼更容易相处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真珍有些欲言又止,淑宁见了,便问她有什么话说。真珍想了想,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想问问你的意思。”然后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先前佟氏回京期间,几个女人一起商量家事,曾定下扩张粮行和通州堆房生意的计划。真珍自那以后,一直让人想办法将恒福堆房旁边的院子买下来。但那房主知道堆房生意好,想要坐地起价,要地价钱太过离谱,真珍便让人先拖着,打算慢慢与对方谈判。不料陈良本近日上了废除漕运的折子,如果成事,通州的漕运必定大受影响,堆房也会蒙受损失。因此真珍迅速通知牛小三他们,暂停谈判地事,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只是那房主近日其实已经有松口的意向,这一暂停,真珍担心会影响家中的产业扩张计划,加上事先没问过佟氏与淑宁的意思,心中略有不安。

淑宁听了忙道:“这事嫂子做得对,稳妥要紧,我们又不缺银子。”她不禁有些懊悔,居然忘了这一茬,难道不是经手的事就不上心么?幸好真珍警醒。

真珍听了她的话,心中大定:“我也这么觉得。堆房的本钱早就填回来了,如今几乎是净赚的。其实我们家只是买了两个院子,又盖了几间屋子,再派了几个家奴,没费什么大钱。若漕运真地没了,就把房子改作他用,或是卖掉好了,咱们也没吃什么亏。就是粮行那边会有些折损,不过凭了各家的禄米和庄子上的出产,顶多就是少些收益罢了。”

淑宁听得连连点头,觉得真珍这次真是行事果断,笑道:“嫂子果然是聪明人,家里的事那么快就上手了,以后这些就全靠嫂子了。”真珍脸上带了笑意,谦虚几句,但神色间已经添了些自信。

她又提起絮絮的事:“姑妈前两天回家说起,说大表妹情形不太妙,我今早就过去瞧了瞧,脸色果然不好呢。”淑宁很意外:“不会吧?我前几天去看她,还好好地啊。”真珍叹道:“其实是大表妹要为表妹夫亲手做衣裳,累着了,才会这样。本来最早月底,最迟下月初才会生产的,但如今听太医说,有可能会提前呢。”

淑宁道:“既然如此,我也该多去探望一下。这事王寅家地怎么也不回来报一声。”真珍道:“我也把鲁大家的派过去了,听说他们家来了几位内务府的嬷嬷,这些事外头的人都不许沾手呢。幸好姑妈把鲁大家的她们带在身边,她们才留了下来。”

淑宁皱皱眉,没再说什么,姑嫂两人聊了一会儿,又陪小明瑞玩了个把时辰,看着天色不早了,淑宁想要留饭,真珍推了,只带了几样瓜菜回去。

真珍母子前脚一走,淑宁便马上让人去找王寅家的,问清楚絮絮的事。得回来的消息是,絮絮只是累了些,应该不会有大碍,不过早产的可能性相当大,所以现在人人都很小心。

淑宁听了,连忙向嬷嬷和婆子们请教过,把一些絮絮可能用得着的吃食补药送了过去,又交待王寅家的有事要记得回报。

桐英终于拿到了假期,连同休沐日,有两天休息。夫妻俩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做什么好,但就在头一天假期的早上,他们接到巴尔图府上的消息,絮絮早产了。

(那啥……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针对最近书评区里的情况,我有一点小小的请求,如果看了别的书有什么想法,可否不要拿这本书作对比呢?特别是在别的书评区里。老实说,我并不认为自己写得就一定对,也不认为别人写的与我不同就是小白文。虽然很感激大家的支持,但看到那样的说法,我心里会很不安。其实每个作者写文都不容易,请大家多多支持吧^^b)

二四二、难产

絮絮是半夜里痛醒的,然后就一直出冷汗,但孩子却出不来。幸好她母亲和婆婆都在,又有好几位颇有经验的嬷嬷与月嫂守着,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

淑宁与桐英一接到信就急急赶到巴尔图府上去了,桐英留在外头安抚巴尔图,淑宁冲进内院,意外地发现李氏、喜塔腊氏、真珍以及芳宁都来了。

周昌家的不待淑宁吩咐便赶进产房帮忙,淑宁向姑妈、大堂姐及嫂嫂们问过最新情况,便在那里紧张地等候消息。

巴尔图在厅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桐英劝道:“没事的,你媳妇儿不是头一回生了,又有那么多人照看,不会出事的。”巴尔图急道:“我当然着急了,那可是我媳妇儿!我儿子!”

他的小妾捧了碗粥过来,劝他多少吃点东西,却被他一把挥到地上,斥道:“滚!没看到爷正烦么?!”那小妾眼圈一红,匆匆收拾了碎片退下去。巴尔图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忽然听到后院里絮絮的一声喊叫,猛地窜到后院去,被他母亲死死拦住,还不停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前院的仆人报说太医来了,巴尔图立马冲到前院,把那白胡子老头半提半拖地往后拽,桐英哭笑不得地拉住,道:“看你把太医吓成什么样了?可别还没诊治病人,太医先成了病人了。”巴尔图这才发现老太医已经翻白眼了,连忙放开。又手忙脚乱地扶他进院去。

偏偏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他家大格格彬彬哭闹起来了,吵得整个后院不得安宁。芳宁想着横竖帮不上什么忙,便主动过去哄孩子,淑宁与喜塔腊氏也跟过去帮忙,但还时不时地关注产房地动静。

到了傍晚的时候,絮絮终于生下一个儿子。人已经精疲力竭了。巴尔图抱着儿子笑得合不拢嘴,他母亲更是当即便要抱孙子去跪康亲王的牌位,不过嬷嬷们拦着,说孩子有些瘦弱,怕受了风,才没成事。

太医问过诊,又让嬷嬷们查探过,证实絮絮只是力竭昏睡过去,众人才安下心来。他他拉氏招过几个月嫂,抬脚就进屋照看女儿去了。老侧福晋也抱着孙子进了边上收拾好的厢房。

淑宁左右瞧瞧。叫过管家吩咐他去备些饭菜来,尤其要为絮絮准备有营养又容易消化的补品,真珍与李氏便在旁边提了许多建议,芳宁哄完彬彬,也凑了过来。

到了晚上一更前后,淑宁与桐英才回到自己家里,累得瘫坐在罗汉床上不想动了,互相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好笑。

淑宁因看到巴尔图今天的着急模样。对他有些改观,瞧了桐英一眼,不知到了自己生孩子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着急得失去理智?不过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桐英不知妻子在想什么,只是叹道:“今天真是吓坏了,我本来只是陪巴尔图到后院去地,没想到看见那一盆盆血水,竟然有些脚软。”说罢转头望望妻子,搂了过来,喃喃道:“你以后可要平平安安的。”淑宁心里一甜。静静伏在他怀中。

贺礼以及送给絮絮补身子的药材第二天便送过去了,淑宁还奉送一本月子汤水食谱,俱是当年阿银亲传,又得陈老太医验校过的。

巴尔图仍在孝中,这件事并未大贺。连洗三也只是几个亲近的女眷走了个形式。淑宁与男爵府的几个媳妇都去了。因为新生的婴儿有些不足,收生嬷嬷也不敢让他有什么闪失。洗澡过程只是意思意思。不过康亲王府那边得了信,倒是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连老继福晋也特地送了个玉观音,说是保平安的,世子福晋礼到了,人却不见踪影。

淑宁与桐英两人只享受了一天假期,哪里也没去。在桐英重新回衙门上差后,淑宁便再度开始了料理家务的寻常日子。

简亲王的信件到京以后,阿扎兰终于消停下来,郭福晋特意将陪嫁侍女送过来管束儿子地行为,也传递了自己的意思:不可能的事不要肖想,可以纳福玉为妾,但正妻必须是高门大户出身。

阿扎兰无奈之下同意了长兄与伊尔根觉罗氏提出纳瓜尔佳氏福玉为妾的要求,没想到王府的人上门提亲时,却得知姑娘已经许了人。对方是名门富察家的长房嫡子,虽然无官无爵,却是聘作正妻,连小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马龙。(君子^堂首发junZitang.com)他一直坚持要娶个绝色,不肯将就,父母也拧不过他。他得知今年秀女中有这么一位姑娘,长得美貌,也是大族,虽然父亲官位低些,但性情和顺,便寻机瞧了人家姑娘一眼,立马看上了,回去要父母去提亲。虽然他叔叔马齐与太子那边不和,但对方毕竟不是嫡系正支,在姑娘的父亲那边下了些嘴皮功夫,婚事就成了。

阿扎兰落得个两头空,颇失落了一阵子,连伊尔根觉罗氏送来的两个美婢,他也觉得兴趣缺缺。刚好他屋里地一个丫头被查出有孕,雅尔江阿便作主摆了两桌酒,算是给了那丫头一个名份,顺便安抚一下弟弟。不料阿扎兰重新出门鬼混时,发现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被“朋友”们当成了笑柄,还挨了九阿哥为首的一帮皇子宗室子弟几棍子,心里有些怕,便借口避暑养伤,躲到王府位于宛平地一个庄子上去了,将那怀孕的妾丢给了伊尔根觉罗氏。不过他这一走,倒是让兄嫂们松了一口气。

随着陈良本的奏折在朝中引起的争论越来越大,许多在运河上有利益经营的王公大臣都被搅了进来。局势隐隐有失控之嫌。皇帝瞧着不对,立马喊停。陈良本趁机再上一本,言道虽然之前地提议是为国为民,但漕运之难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沉疴旧疾一时难去,不如徐徐图之,建议先不取消漕运。但将部分粮食改作海运,试行一番,也可知道成效。

皇帝看到这个奏折,死盯了陈良本几眼,不置可否,退朝后召他进殿,问他为什么先前没这样建议。陈良本答说,一石惊起千尺浪,不投下石子,又怎么知道这里头水有多深呢?不知道水有多深。又怎么摸着石头过河?

皇帝沉默不语,事后召了几个大臣问对,三天后便下了旨,今年江南秋粮,七成仍用漕运,三成改海运,暂且试行,以观后效。

在经历过先前陈良本的刺激后,这样地结果反而变得可以接受了。简亲王府在漕运上没沾边。却在航海运输方面有些产业,倒是个得利者。不过许多王公府第却因此受了损失。

淑宁从娘家那边得了信,通州的堆房受影响不大。不过佟氏在保定得了消息,也写信回来让儿媳停止扩张计划,暂时守着两家铺子,有多余的银钱,先存起来,慢慢留意京城周边的良田,有合适地可以买下来,稳妥为上。

日子重归平静。在明瑞过了生日后不久,七阿哥开府了,请了许多亲朋好友去庆贺。淑宁也随桐英去了,见到了久违地魏莞。

她仍旧淡淡地,不过倒是比先前略减了些冷意。不再是冰雪。而是寒井水了,与旁人也可聊上一两句育儿经。不过是听得多说得少。淑宁在宴席过后再去拜访时,见到她对着几个月大地儿子念诗,而那孩子居然也听得一愣一愣的,甚是乖巧。

淑宁与魏莞并不算亲近,因此问及近况时,只大概知道她产后恢复得不错,孩子也很健康,七阿哥对这个嫡长子十分宠爱。不过在她作客期间,注意到魏莞虽把管家大权都交给总管,只在大事上拿主意,但在府里地位稳固。七阿哥没有出门办差,时不时地会派人来问候魏莞,又让人抱儿子去见他,看得出对嫡妻很尊重。而那位传说中十分受宠地侧室纳喇氏,与另一个姓李的妾来向魏莞请安时,态度恭顺,瞧着似乎是个温和老实的人。

看来魏莞的日子过得很悠闲,除了每隔几天进宫请安外,便是读书、画画、弹琴、下棋,哄哄孩子,对着他念念诗书。淑宁对这样的生活甚是向往,觉得就跟自己在那守孝的三年里过地一样,但她心里也明白,这是因为七阿哥对名利争斗不感兴趣,很少涉足朝政,而魏莞已经有了嫡长子,又没兴趣去争宠。

回想自身,首先一点,桐英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从家里每隔十天半月就收到几样赏赐来看,他在皇帝面前是越来越受重视了,自己想要过清闲日子,怕是不可能的。因此,羡慕也仅仅是羡慕而已。

五福晋媛宁坐完了月子,终于回到了恒郡王府。为了庆祝嫡长女满月,五阿哥大摆宴席,请了所有兄弟和宗室中有头脸的人物,以及朝中大臣去。他他拉家几房人都去了,不过淑宁因为被归在宗室里,没有跟娘家嫂子们坐在一起。

媛宁据称是因为产后虚弱,一直没调养过来,因此未能出席。淑宁本想去探望一下,但索绰罗氏与儿媳万琉哈氏却出面代表娘家人去看了,说是没事,只需多休息一下就好,又重新回到席面上,抱着外孙女儿与那些福晋夫人们攀谈甚欢。

然而,正因为媛宁的缺席,皇家与宗室女眷们明面上说了许多吉祥如意的话,私底下却互相交流起了小道消息。

有人说五福晋是因为五阿哥在她要生产时收侧福晋,一时激动才会难产;有人说五福晋原先作贤德模样主动要为五阿哥纳新人,谁知圣旨下来了又受不了;有人说五阿哥对那新福晋情深一片,恨不得马上娶回来,可惜为了顾及妻子,才害得有情人暂时不得相聚,如今五阿哥正使劲儿巴结妻子,好让她将来别给新人脸子瞧;有人说五福晋只生了个女儿,娘家又不给她挣脸。以后日子就难过了;有人说新福晋容貌过人,又会讨人喜欢,以后一定会宠擅专房;也有人说新福晋性情张扬跳脱,端庄娴静不足,五阿哥喜欢她,不过是移情而已……

当她们说到这里,自然少不得想起四阿哥府上那位。猜测着新福晋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样与那位相像。大福晋与三福晋两个向四福晋探问,别地女眷也在旁边推波助澜,但四福晋玉敏一概微笑以对,被逼得急了,胡乱应两句,便扯开话题。

淑宁看着玉敏在邻桌应对自如,深感佩服,可惜她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家子姐妹三个,两个不在场,剩下她一个。就成了别人关注的对象。起初她只是学玉敏那样打太极,但有人说的话略微过分了些,不但辱及媛宁与婉宁,甚至还说起了他他拉家地闲话。淑宁听着就变了脸色,只是顾及到主人家的面子,又担心闹大了媛宁更难做,才勉强忍着,只是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宴席快快结束。

偏偏索绰罗氏婆媳俩只顾着巴结。全当没听见似的,还跟着说婉宁地闲话,对从未见过面地瓜尔佳氏润玉。也很是不屑。淑宁见了,真恨不得从没认识过她们。玉敏冷冷瞧了她们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起了另一件八卦。刚好这时候前头报说太子妃来了,才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同时也挽救了正有些手足无措的五阿哥的庶福晋刘氏。

参加完宴席,淑宁独自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地涌上来。先前与她同席的女眷,大都是素日有交往地。逢年过节拜访送礼,从没缺过,与她们结交,也一向和善有礼。不管她们的爵位与自己相比,谁高谁低。她都很客气。为什么刚才她们要随别人起哄。让自己处于那么尴尬的境地呢?

她不是玉敏,没那么好地太极功夫。加上又是他他拉家的女儿,不可能置之事外;她也不是索绰罗氏和万琉哈氏,脸皮那么厚,明知别人在嘲讽自己,还笑嘻嘻地巴结;她更不可能学其他女眷那样,明知别人说地是自家姐妹地闲话,还浑不当一回事地跟着说笑。

可是,她究竟招谁惹谁了?!

淑宁越想越火大,连外头骑马的桐英,也发觉有些不对,平时妻子坐马车,也会与自己搭几句话,为什么刚才叫了她两声,都没回应呢?于是他再度出声询问。淑宁这回听到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说没事,桐英更疑惑了。

回到家中,桐英拉她进房,细细问个究竟,淑宁被追问几次,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为什么她们要那样说?为什么?!媛宁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为了生孩子,至今还没恢复过来。五阿哥爱纳妾就纳去,为什么别人要说媛宁地闲话?!生女儿怎么了?女儿不是人啊?!女儿也一样是五阿哥的骨肉啊。婉宁进四阿哥府都快三年了,为什么还要把她拉出来说?!那些人不觉得这样很无礼么?!到别人家里赴宴,还要说女主人的闲话?!”

她突然感到很伤心,哭了出来:“我那么努力与她们好好相处,为什么她们不能体谅我的处境呢?看着二伯母她们给家里抹黑,我很难受啊……”

桐英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形,叹了口气,拥她进怀,小声安慰着:“她们整日无聊透顶,只好打听些小道消息聊以消遣。她们以为你跟她们是一样地人,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以后别理会她们就是了。”顿了顿,又道:“已经分家出去的,就别管了。”

淑宁抱紧了他,大哭一场,哭累了才睡下,但第二天醒来后,心中仍隐隐烧着一团火,自此以后,便把原先出门交际地心思都看淡了,除了平日里来往最多的几个皇子府还按时令送些应节的礼物外,基本上少与其他府第来往,连出门作客都少了,闲暇时,只往娘家、絮絮家、欣然家里去,芳宁那边,则专挑她丈夫婆婆不在家时上门,免得要受他们的礼,场面尴尬。

只是再往恒郡王府上去时,却被告知五福晋到庄子上休养去了。淑宁瞧着大门口挂起的红灯笼与红绸子,以及不停从偏门进出运送扎喜棚材料的仆人,心中有数,咬咬唇,调头走了。

七月,淑宁大都时间是在自家府里过的,只是淡淡地听着外头的传闻。

武丹改任杭州将军,崇礼被外派四川,充任化林营四品都司。他们都没几天就先后离开了。

五阿哥把瓜尔佳润玉娶回了府,听说当日恒郡王府大摆宴席,比先前嫡长女地满月宴热闹得多,还请了最好的戏班子。五福晋媛宁仍在庄子上,没有回来参加,但她娘家父兄都有去。淑宁听到消息,心里更生气,尽管收到了贴子,也借口生病,没去参加,只有桐英匆匆敬了几杯酒,又因为公事很快离开了。

七月下旬,皇帝奉皇太后东巡,取道塞外。桐英再次离开了家。夫妻俩又是一番依依惜别。

这一次有些不同的是,雅尔江阿也领着属下的军队护驾随行。因瓜尔佳氏将近临产,他将王府的所有事务以及嫡妻都托付给一向信赖地伊尔根觉罗氏,对淑宁只是随便说了句请弟妹多加照应,便满怀壮志地出发了。

淑宁没兴趣理会王府里地事,想来那位伊尔根觉罗氏处事一向妥当,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才是,便只是照管自家的家务。不过宗学里要考书,因此实格一下学便过来做功课,好向石先生讨教。

一日,淑宁正绣着一幅兰花,外头忽然一阵喧闹,她叫了人来问,才知是简王府那边地人来了。那人穿着半旧衣裳,显然并不是做细活的仆役,一见淑宁,便跪下磕头,道:“二夫人,小的是世子福晋身边的丝竹姑娘派来的,福晋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境况不好呢,丝竹姑娘求您去瞧一瞧。”

淑宁皱皱眉:“怎么不请大夫?”“一早请过了,可大夫还没到。有两位内务府来的嬷嬷正闹肚子,实在没力气做事。”

淑宁想了想,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不对,现在都过午了,早上请的大夫,怎么会现在还不到?嬷嬷闹肚子?真巧。

虽然她不喜欢瓜尔佳氏,但在古代,生孩子无异于往阎罗殿里闯一遭,做娘的不讨人喜欢,孩子总是无辜的,再说,桐英一向只认瓜尔佳氏是嫂子。想到这里,她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带了些或许用得上的药材,招了周昌家的一起走。

没成想来到简亲王府后,她发现情况比想象中严重。瓜尔佳氏已经躺在床上叫疼了,床铺上一大摊血。内务府先前派来的四个嬷嬷,两个因为吃了伊尔根觉罗氏招待的酒菜,又喝了绿茶,正闹肚子,连路都走不动了。剩下两个,一个被伊尔根觉罗氏请去照顾儿子,另一个却明显是没怎么经过事的,只会说“镇静”“没事的”,可什么都做不了。

淑宁当机立断,让周昌家的上前接手,然后飞快派人前往男爵府找真珍,让鲁大家的和吴九家的来,并且派人请太医。她盘算着可能要再向内务府要几个得用的嬷嬷来,正往院外走,想把被调走的嬷嬷要回来,却在门口遇上了惊慌不安的伊尔根觉罗氏。

伊尔根觉罗氏含着泪站在淑宁面前,忏悔着自己没照顾好姐姐,又偏偏在这时候请嬷嬷们吃酒,虽然她只是想让她们更尽心些,但万万想不到姐姐会在这时候生产,若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是万死莫辞。

她一直絮絮叨叨的,梨花带雨。但淑宁只觉得她挡着自己去路着实令人厌烦,冷冷地道:“缨格格若有空闲,就回屋照看孩子去吧,这里我会料理的。”说罢绕过她,径自往外头走。

伊尔根觉罗氏有些意外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戚容渐渐收起,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哼”了一声。

二四三、成长

王府的总管回报,说平时看惯的那位擅长妇科的太医,今天生了病不能前来,只好到外城请了全京城最有名的大夫,没想到一直见不到人影,刚才去请人的仆役来报信,说那大夫在途中与人撞了马车,头磕破了,如今昏迷不醒,没法为世子福晋医治了。

淑宁眉间打了几个结,事情怎么都赶到一起去了?想了想,便对总管说:“缸瓦市南边有家郭安堂,里面的郭大夫医术很好,又有一位专门替人收生的许婆子,你快叫人去请他们来。”当初喜塔腊氏生永瑞时,就是找的他们,郭大夫虽不是太医,却是太医之子,家里也是世代悬壶。

那总管有些犹豫:“王府里的贵人生产,从来都不会找外头的人,要是有什么差池……”淑宁气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那里离王府最近!即使现在到内务府和太医院去请人,至少也要半天功夫才会有人上门,先找人来救了急再说!”

那总管不再嗦,匆匆去了。淑宁努力镇静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回院找了瓜尔佳氏的大丫头丝竹:“你可叫人报给嫂子娘家人了么?”

那丝竹正慌张地听着自家主子叫喊,一听到这问题,眼圈便红了:“自打世子不许福晋与外头人往来,老爷夫人他们就来得少了,也就是半个月前老夫人来过一回淑宁皱皱眉,道:“为什么不让人给他们报信?快去。让亲家太太带几个晓事的嬷嬷过来照应,若有奶子之类地就更好了。你向来是个聪明人,怎么今儿糊涂起来?”

丝竹忙道:“是我糊涂了,原想着福晋娘家在东城,怎么也得个把时辰才能来,不如二夫人方便。我这就去叫人。”说罢就转身出了院门。

淑宁细细想了几遍还有什么事可做,但听着瓜尔佳氏的喊叫。她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论理女人生产的场面她也经历过几回了,但从来是在外头等消息的,具体怎样却没见过,只能根据见过的情形进行统筹安排。

伊尔根觉罗氏这时进来了,把先前请走的那位嬷嬷带了回来,道:“这位是内务府的王嬷嬷,让她进去帮个忙吧。”淑宁抬着看着那个犹自高傲地端架子地婆子,冷冷地道:“那就快去吧,你们四个被派来照顾世子福晋,如今闹成这样。我要是你们,就早些将功赎罪了。”

那婆子脸上白了一白,板着脸施了一礼,进屋去了。

伊尔根觉罗氏一脸担心地听着屋里人的叫喊,嘴里道:“真叫人担心哪,好好的怎么会这样?侍候的人怎么不跟我说呢?要是早知道两位嬷嬷生病,我早就派人再请别人来了。姐姐对我还是有心结。”顿了顿,又冷哼了一声:“那帮子奴才胆大包天,居然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应该要好好敲打敲打!”

淑宁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道:“说起来,怎么会那么巧?缨格格偏在这时候请嬷嬷们吃酒呢?如今可还是大白天呢。”

伊尔根觉罗氏愧疚地道:“是昨儿晚上请的。其实这些内务府来的人,若不好生招待着,谁知她们肯不肯尽心尽力?我分两回请的,总要留人照顾姐姐呀。谁知道姐姐偏在今天生产呢?我也没想到嬷嬷们会突然生病。”

“那这位王嬷嬷,又是怎么回事?”

“二阿哥今天有些发热,我听说这位王嬷嬷懂些医术,便请她来瞧瞧。毕竟只是小毛病,若大张旗鼓地请大夫抓药。姐姐定会嫌我拿大的。”

伊尔根觉罗氏咬着唇,三分为难三分委屈,又带了四分强颜欢笑。淑宁听了,觉得先前是不是对她有些误会?毕竟以瓜尔佳氏的为人,的确很有可能因为信不过妾室。不肯向她求助地。不过这位准侧福晋。说的话也未必可信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便略放缓了语气。对伊尔根觉罗氏道:“二阿哥既然生病了,缨格格回去照看孩子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如今这院里事事忙乱,王府里的事,还要请缨格格多加照料。”

伊尔根觉罗氏拭拭眼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也好,姐姐见了我,大概也……我先走了,有消息千万告诉我一声,需要什么也只管去找我。”

淑宁应了,她便一步三回头地往院门走,只是在院门前忽然停下来,道:“大阿哥,你怎么来了?快回屋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她还没说完,便被推到一旁,撞上门边,嘴里一声痛呼,闯进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来。那是雅尔江阿与瓜尔佳氏的长子德隆。

淑宁忙拦住他,劝道:“好孩子,别进屋去,你额娘正在生弟弟妹妹呢。”德隆看着她,道:“我要陪额娘!”二话不说就要往屋里冲。(君子^堂首发junZitang.com)淑宁手忙脚乱地拦住,头痛不已,不禁瞪了后面的奶子一眼:“怎么不看好大阿哥?!”这个奶妈是不是脑子坏了?这种时候放他来捣什么乱啊?

那奶子慌慌张张地低了头,嚅嚅地道:“小主子要来……”德隆挣不脱淑宁的手,便使劲嚷着“放我进去”。这时丝竹回来了,见状忙抱过德隆,劝道:“小主子,听话,里头正乱呢,你别再添麻烦了,好么?”

德隆停止叫嚷,死死瞪着她。淑宁深吸一口气,正色对那孩子道:“你额娘现在情形很危险,你闯进去,只会让里面地人慌乱,反倒耽误了你额娘。你要么回自个儿房里去,要么就在厢房里候着,别任性,你不是奶娃娃了。要懂事!”

德隆转而瞪她,淑宁不肯让步地瞪回去,终于,小孩子败退下来,揉着眼睛乖乖去了厢房。淑宁目送他进屋,转头对丝竹埋怨道:“照顾他的奶子怎么能放他来?”丝竹不由得苦笑:“大阿哥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人拦着。福晋……又一向宠他。底下地人怎么敢违他地意?”

淑宁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屋里瓜尔佳氏大骂:“你是哪里来的?!想要做什么?!”她连忙与丝竹一起进屋,只见瓜尔佳氏红着眼,一脸冷汗,狠狠盯着周昌家的。而周昌家的,手上都是血,正跪在床边探向她的下身。

周昌家的见淑宁进来,便道:“姑奶奶,小地只是想看看世子福晋还有多久才能生。”淑宁点点头,对瓜尔佳氏道:“嫂子,她是我的陪房。曾经给我家嫂子、姐妹、表姐妹们接生过许多次,是熟手了。你放心用吧,光靠一个嬷嬷是不成地。”丝竹也凑过去小声劝道:“福晋,您身子要紧,再怎么着,二夫人也没好处不是?”

瓜尔佳氏听了,虽然眼中还有疑惑,也渐渐放松下来,很快又痛得叫出声来。淑宁小声问了周昌家的。得知瓜尔佳氏暂时还生不了,便对她道:“嫂子先别顾着叫嚷,有力气留到生的时候吧。免得现在就把力气都用尽了。”然后又吩咐丝竹:“我带了老参来,你让人切几片,煎汤也好,含片也罢,让你们福晋添点力气。”丝竹应了,担心地看了瓜尔佳氏几眼,出门叫过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仍旧回到床边照料。

瓜尔佳氏虽然叫喊得少了。但还是一直生不下来,血却一直在冒,大夫与稳婆赶到以后,情形有所改善,但难产的局面仍未能扭转。

虽然丝竹已喂了几次参汤。淑宁又让她硬喂了些米粥下去。但到了日落时分,瓜尔佳氏还是渐渐力竭。声音都嘶哑了,几乎喊不出声来。大夫暗示说只怕不好,淑宁不禁觉得有些茫然。

瓜尔佳氏的母亲终于带着人赶到了,一听说女儿危急,便哭个不停,场面更乱了。幸好她同行地一个妇人十分能干,当即便带了几个女人进产房帮忙,并且接过现场指挥工作。淑宁半拖半劝地将瓜尔佳太太请到厢房,让她与外孙待在一起,但是德隆见了痛苦不已地外婆,更不安了,淑宁只好陪着他们。

德隆发起了抖,一听到丝竹呼唤他母亲的声音传来,便脱开外婆地怀抱,跑到产房外头喊“额娘”。淑宁跟过去,忽然灵机一动,对德隆道:“再喊几声,大声点儿。”德隆照做了,淑宁便对屋里大声道:“嫂子,外头这个是你亲生的骨肉,你现在要生的也是,若你支撑不下去,叫孩子怎么办?”

屋内,瓜尔佳氏似乎听到了,眼皮子动了动。丝竹见状,眼珠子一转,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福晋,你难道没想过,好好的地上为什么会有油?害你摔了这一跤?嬷嬷们怎么会刚好得病?大夫怎么会刚好来不了?你若不明白,一但有个三长两短,大阿哥没人护着,只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瓜尔佳氏忽然睁大了眼,重新咬紧牙关,又使起了劲。床边一大群人,淑宁那边的几个月嫂都经历过不少事,装作没听见。瓜尔佳太太带来的人则眼中喷火,手下仍忙个不停。只有两个内务府的嬷嬷脸色红了又白,手上慢了下来,被旁人一催,便忍住气继续做事。

等瓜尔佳氏将孩子生下来时,已经是半夜了,她当时便昏死过去,众人顿时手忙脚乱地给她喂药。孩子有些虚弱,瓜尔佳太太招过自己带来的奶子,把孩子抱过去照看,便亲自进屋看女儿去了。淑宁帮着安排善后工作,等事情告一段落,才发现德隆一直站在廊下,泪流满面。奶子在边上小声劝着。

淑宁走过去,道:“怎么还在这里?你额娘没事,就是虚弱些。快回去休息吧。”德隆吸吸鼻子,一把抹掉泪水,道:“二婶,我额娘是不是差点死了?”淑宁笑笑:“生孩子都很危险,当初你额娘生你也很辛苦,所以说……”顿了顿。她摸摸孩子的脑袋:“要好好孝顺额娘啊。”

德隆点点头,自己掉头走了,奶子慌忙跟上去。淑宁本想叫住她教训几句,但想到这是别人家务事,便没开口。

现在回贝子府太晚了,所以她便在桐英原来住地院子将就了一夜。忙了大半天,全身都是汗。却没有衣服换洗,身上很不舒服,她勉强忍了。幸好第二天早上,冬青便送了换洗衣裳过来,她拿湿巾擦拭过身体,换上干净衣服,觉得身上清爽许多。

她随便吃了些饽饽作早点,便往产房去,却在院门口遇上瓜尔佳太太一行人拦住伊尔根觉罗氏。后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辩解道:“奶子都是世子爷在家时选定的。怎么能临时换呢?亲家太太难道连世子爷都信不过么?”

瓜尔佳太太却冷笑道:“世子爷不在,谁知这人是不是他选的?小阿哥已经有奶子了,用不着你一个小妾多事。”

伊尔根觉罗氏听了,脸上神情更委屈了,抬头看到淑宁,便道:“二夫人,你来评评理,难道我是有心害人地么?福晋出了事,我有什么好处?”

淑宁问明白是因为伊尔根觉罗氏带了个奶子来接替瓜尔佳太太荐来的人去照顾新生婴儿。但后者却疑心她做了手脚,不肯让步。她无意插手进这些纠纷里,便劝道:“亲家太太。缨格格只是将世子安排好的人带过来而已,你不必多心。”然后又对伊尔根觉罗氏说:“既然已经有了人,就不必多事再换了。亲家太太找的人总不会有问题。”

伊尔根觉罗氏低头用手帕揩了揩鼻边,小声道:“既是如此,我就把人带回去吧,等世子爷回来,想必也会谅解地。”说罢叫过一个年轻女人,转身走了。

瓜尔佳太太对淑宁很客气。又再三向她道谢。淑宁谦让一番,见这里已经有人照看,自己没什么事可做了,内务府派了新的嬷嬷来,月嫂们也是闲着。便带着她们离开了。

瓜尔佳氏从昏迷中醒来。已是第三天,洗三都洗过了。吃了半碗燕窝粥。她觉得精神好些,叫来丝竹问了半日,便让人去请淑宁来。

淑宁见她气色还过得去,便客气地向她问好,只是态度仍是淡淡的。瓜尔佳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弟妹,你难道没想过,你我一向不和,我要是出了事,你又在场,别人会说你闲话?”

淑宁怔了怔,她当初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想,道:“或许嫂子出事,我真的会被人怀疑,但当时救人要紧,哪里顾得上这些?何况嫂子虽然与我有些口角,却跟孩子没什么关系,我总不能因为嫂子对我有不满,就不顾你母子俩地性命吧?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

瓜尔佳氏听了,过了一会儿,才露出自嘲的笑容:“我从前真是糊涂了,你已经嫁进来了,我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我是妯娌,我男人封了世子,你又是分府出去单过的,我跟你有什么仇?吵来吵去,只是叫人看笑话。”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我有那闲功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对付那些想取我性命的人!”

淑宁没说话,只是装作无意地擦了擦额边。瓜尔佳氏又抬头对她笑笑,道:“这次多谢弟妹了,这个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淑宁随意应了几句,心中觉得有些不对,便很快告辞走人。

之后她只是隔上十天八天来探望一回,并没有涉及到王府地事务中去。只是听说因为照顾世子福晋不周,害主子难产,有几个奴仆被打死了,当中就有去请大夫地车夫。过了几日,又传说新生的小阿哥生了急病,虽然不久就治好了,但侍候地一个小丫头却送了命。再过几日,又传出原先安排好的奶子被发现染了重病,连丈夫孩子一起被送到城外隔离去了。然后则是王府的总管被人发现贪污了大笔银子,挨了几十大板,赶出府去了。

简亲王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的,淑宁隔了老远,听说时也心惊胆战的,回想起过去在娘家地所见所闻。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八月十五地中秋夜,她收到桐英从塞外寄回来的信,心里再添离愁。她拒绝了瓜尔佳氏请她回王府过节的邀请,也没有答应兄嫂回娘家去,只是留在贝子府里。看着全府上下欢庆佳节,她笑着分发了赏银,便回到房中。看着天上地圆月。她忽然觉得,从未如此想念过桐英。

天气一天天转凉了。瓜尔佳氏在身体好转的同时,渐渐重新掌握回王府大权。她对淑宁的态度倒是越来越好。淑宁与她相处多了,也发现其实她是个直脾气地人,讨厌就会讨厌到底,说话也直接,不过一但信任某人,就会把那人当成知交好友。

不过她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清朝人,有时候淑宁听着她用不在乎的语气说起最近与“狐狸精”的斗法成果,心里忍不住发寒。那些人命就这样没了,却只是她们妻妾争风中的棋子而已。淑宁不想与她深交,所以减少了回简王府地次数,瓜尔佳氏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全副心思都用在对付伊尔根觉罗氏上,暂时占着上风。

媛宁在九月底回到了京城,身体算是调养过来了。淑宁去探望过她几回,见她气色还好,只是精神有些恹恹的。对女儿似乎不太上心。

淑宁不忍心,劝了她几句,见她有些爱理不理。怒道:“你是她的母亲,都不关心疼爱她,叫她以后怎么办?”顿了顿,想起小时候的情形,又放缓了语气:“难道你忘了小时候的事了么?何苦让你家小格格也受那个罪?”

媛宁眼圈一红,掉过头去,好一会儿才回转来,望向悠车中呀呀直叫地孩子。心中一软,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亲吻着她地脸蛋与小手,只是不说话。旁边的侍女们看了,都有些心酸。

淑宁离开地时候。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女子嬉闹声。寻声望去,只见围墙后有几只风筝升起。欢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送她出府的丫环小声说了句:“那是侧福晋。”她转头看了丫环一眼,径自往门外走去。

这年的冬天很冷,淑宁一次出门时没留意,着凉了,发了两天烧,倒惹得真珍与瓜尔佳氏都来看望她。桐英回到家中,看到妻子生病,顾不上自己劳累,先喂她吃药,最后还是淑宁硬赶,他才到西厢去休息了。

后来端宁来看妹妹,见她神色憔悴了许多,心中难过,对桐英使了个眼色,与他一起到了书房,死盯了几眼,道:“当初你还说会好好待她,她嫁给你一年有余,人却瘦了那么多,你……”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叹了一声:“罢了,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桐英低着头,眼中饱含愧色:“这是我的不是,我当初还以为能让她快快活活的,没想到却让她不得不忍受种种难受的事,我……不管怎样,没照顾好她,就是我地错。”

端宁看看他,两相无言,过了半晌才问:“听说你在东巡时,跟大阿哥有些口角?”桐英皱着眉道:“怎么连你都知道了?我不想被搅进那些事里去。”端宁叹道:“就算你这么想,可只要你得圣眷一日,别人又怎肯放过你?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妹妹也不会受苦就行了。”桐英笑笑:“我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会让家里受了连累。”

端宁犹豫了一会儿,又问:“我听说皇上下旨,八旗中若有人愿意往蒙古充当地方官的,都会获得朝廷地许可与嘉奖,是不是真的?”桐英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的确有这事,但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有这个意思?”

端宁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还真有些兴趣,我小时候就是在关外长大的。不过我如今有妻有子,有家有业,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真珍从没去过关外地方,明哥儿又小,再说,父母都在直隶,妹妹又在京里,我怎么能就这样去呢?”

桐英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的确,我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互相搭着肩膀,仿佛又回到过去哥俩好的时候。

淑宁在桐英与家人的照顾下,很快痊愈了,正好赶上八阿哥大婚,夫妻俩一起去宫中赴宴。这次宴席上,她见到许多久不见面地宗室女眷,觉得心情已经不同往日了,对待她们,只是面上客气,却没有了亲近的心思。

众人对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和气亲热,虽然不知是否真心,但那么多人里总有一两个不长眼的,会说些破坏气氛的话。

比如顺承郡王府那位久违了地镇国公夫人娜丹珠,虽然变了许多,但说话仍爱带着刺,便皮笑肉不笑地对淑宁道:“嫂子也过门一年有余了,怎么肚子里还不见动静呢?别是身体有什么不妥吧?听说你前些日子才大病了一场呢。”她过门三年多就已生了二子一女,倒是很以此为傲,并拿这个当资本刺人。

淑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四周,见多数人或是不在意,或是带了嘲讽地笑,或是等着看好戏,心中那把火又烧了起来

二四四、子嗣

淑宁忽然笑了笑,看了娜丹珠一眼,道:“多谢弟妹关心了,不过是小伤风而已,算不上什么大病,我们爷也是太紧张了些,弄得别人都以为我患了什么重疾呢。说起来都是皇恩浩荡,我们爷有福伴驾出行,如今也是整天忙个不停啊。虽说成婚有一年多了,可我们夫妻俩实际上倒有大半年不在一处,认真算起来,也就是成婚半年而已。不过我们还年轻,倒是不担心的。”

小样儿,你夫妻俩个整天闲着没事生孩子,你自己逼得老公一个妾都不敢纳,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

娜丹珠冷笑一声,说的话更过分了:“再怎么说,我们做人妻子的本份就是为丈夫增添子嗣,一年也好,半年也罢,没有子嗣……”顿了顿,她用帕子掩了口轻笑几声,怎么听怎么假,却没再说下去。

淑宁看着她,觉得往日那个刁蛮任性但还算有些率真的蒙古少女如今真是只剩下刁蛮任性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正要回话,却听到上首的临桌传来一阵喝斥声:“狗奴才!你瞎了眼?!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她怔了怔,回头一看,却是媛宁在骂一个小宫女,似乎是那宫女倒酒时不慎倒了几滴在她的袖子上。

原本只是小事,在那小宫女磕了好几个头,管事太监与宫女再三向媛宁陪罪,大福晋与三福晋也劝抚几句后,事情暂且平息了。但媛宁却在这时冷冷地射了一记眼刀过来,方向正是娜丹珠的位置。

淑宁忽然记起媛宁最近几个月都在被人说闲话,她生地是女儿,而娜丹珠刚才说的却是“没有子嗣”,正好把她也骂进去了。淑宁想到这里,扫了一眼四周的女人,心想:想看好戏?不如一起来演吧。

于是她轻咳一声。故意用旁人能隐约听得到的声量“小声”对娜丹珠说:“弟妹,今儿是八阿哥大喜,你怎么当着那么多位福晋、嫂子、弟妹的面说这样的话呢?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还以为你不敬尊长呢。”

“我怎么不敬尊长了?”娜丹珠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正猜疑方才五福晋的话和眼光是什么意思?生不出儿子,也别怪别人啊?还是说她要为自家姐妹出头。想到这里,她微微冷笑着瞥了媛宁那边一眼:“生不出儿子就是生不出儿子,自己没本事就别只会编排别人。”她身边坐地一位同样出自博尔济吉特氏的国公夫人却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角,可惜她不领情。甩掉了对方的手。

淑宁“为难”地看了众人一眼,摆出一副“你怎么非要让我说出来”的神色,“小声”道:“其他人就不说了,光是令姐,听了你这话,就不知该有多生气,幸好她要守孝,不在这里。”娜丹珠的姐姐,康亲王世子福晋嫁进门已经有六年。别说儿子,连女儿都没有,可不也在这“没有子嗣”的范围内?

她又叹了口气。很“诚恳”地对娜丹珠道:“弟妹固然是有福气的,但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太妥当,你叫别人听了,心里怎么想?知道的晓得你是好意提醒我,不知道地还以为你在炫耀呢,毕竟象你这样的好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娜丹珠气得满脸通红。脸都歪了,不等她说出什么来,坐在附近的瓜尔佳氏便开口了:“哟,这亲妹子嘲讽亲姐姐无子,真真是姐妹情深哪。”这桌席上也有女眷在冷笑:“咱们可比不得元孝媳妇儿。三年抱三。真真有福,我们可就比不上了。”“可不是吗?谁不知道元孝侄儿最疼媳妇。媳妇说什么都千依百顺的,连个屋里人都没有。(君*子*堂首发junzitang.com)”“当然没有了,用不着啊,谁还能比得上娜丹珠妹子,肚子争气。”

众女眷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大多数人眼中都没有笑意。本来娜丹珠要跟淑宁过不去,是她自己的事,她们看好戏就行了,可她万万不该说出“生不出儿子”“没本事”这种话来。在座的人中,一大半家里都是妻妾成群的,不受丈夫宠爱的人很多,能在婚后头两年里怀孕地,不到一半,至今都只生了女儿的,也不是没有,她这话可算是犯了众怒。

不说最近几个月的话题人物五福晋,皇子正妻中,除了大福晋与三福晋是生产较早地人,四福晋、七福晋都是婚后超过一年才有了身孕,太子妃也是受册封三年才生了个女儿。老一辈里头,还有位无儿无女的庄亲王福晋在。若是再往上数,皇太后和后宫的部分妃嫔也能算是“生不出儿子”的人,娜丹珠的话,可不是“不敬尊长”么?

或许有的人听了这话,不会当一回事,但那心思重些的,哪里会轻易原谅她?娜丹珠的丈夫本就是个闲人,如今更不可能受人重用了。

娜丹珠也回过味来了,但她此时已成了众矢之地,不知该如何补救,连她旁边那位夫人都放弃了帮忙,还暗暗挪开了些。淑宁在边上冷眼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听着众人的议论,咪了咪眼,嘴角一翘,便自顾自地吃起酒菜来。

最后还是大福晋与庄王福晋打了圆场,不过倒是有几位坐在上首的贵人,包括太子妃在内,朝娜丹珠那边看了好几眼。

虽然淑宁算是在这场交锋中占了上风,但事后她心底还是很郁闷的。这古代女人都讲究在婚后头一年怀孕最好,超过一年便会有人催了,若是这时候丈夫还无妾,更是会被人说闲话。虽然她觉得以自己地年纪,生孩子有些早。但一直没有怀孕,也地确很容易遭人指责。

可怀孕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啊?别说桐英与自己婚后起码有一半时间是分隔两地地,就算是住在一起的时候,桐英也为了公事早出晚归,夫妻俩除了新婚那几个月,便只有偶尔几天能松口气。

所以说,这封建社会就是让人讨厌。结婚头两年没有孩子,再正常不过了,为什么那些不相干的人就爱多管闲事呢?

至于说到让丈夫纳妾……她可不是那种贤妻,绝不会让步!

不过……桐英会不会有想法?虽然他曾说过不会纳妾的话,但如果她一直没有孩子,他会不会改主意?淑宁有些忐忑不安,想问问桐英,却又拉不下脸来开口,难道要她问“你会不会纳妾”吗?桐英说不定会生气的,怪她不信任自己。

她就这样小心打量桐英几眼。又在暗中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开口,次数一多,桐英也发觉了,问她怎么了,她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

桐英见状,便皱着眉道:“难道那些女人又让你为难了?真是,她们怎么就这么爱说人闲话呢?”淑宁摇摇头:“不是这样,是……有人说起我们成婚一年多,还没有孩子地事。所以……”

“所以你觉得心里难受?”桐英笑了,“这有什么?我们还年轻呢,过两年再生也不迟。我现在整天忙碌。就算有了孩子,我也没空看着他长大,那就太遗憾了。别人那么说,你当耳边风就行了,别放在心上。”

淑宁笑着握住他的手,想了想,还是问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一直没生孩子。你……你会不会娶小?”说罢缩了缩脑袋,害怕桐英会怪罪自己。

桐英听了果然大皱眉头:“谁让你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快给我打消了。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我说不纳妾就是不纳妾,可不是光说着好听而已。”

看着淑宁抿着唇低头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拉她进屋坐下。柔声道:“淑儿。你知道么?我额娘还在时,为了阿玛纳妾的事。非常难过。她本来身体就不好,生了大哥和我以后,一年里有半年是卧病在床的,每每听说又有新人进府时,她便一个人默默流泪。我和大哥在门外偷看到,真的很心疼。”

淑宁虽然听说过一些这位婆婆的事,但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形,便打起精神仔细听。

“那时候大哥要跟着师傅读书练武,我年纪小,便常常陪额娘。她总是对我说,以后娶了妻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受委屈,不能喜新厌旧让她伤心。我一直记得很牢。当时阿玛有个侧福晋,十分得宠,出身又高,仗着阿玛宠她,便有意无意地向我额娘挑衅,还对我们兄弟下黑手……”

“侧福晋?是郭福晋还是高福晋?可我瞧你的态度,似乎对她们并没有太多地仇恨,顶多是不爱理会而已。”

桐英摇头道:“不是她们,那位侧福晋姓叶赫那拉,如今已经没了,连同早夭的儿子,一起被宗谱除名。她做事太过了,一点余地都不留,结果反而背上不名誉的罪名,落得个凄惨结局。你别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她,尤其是阿玛面前,她是个禁忌。”

淑宁连忙点了头,又听他继续说下去:“她在世时,府中争斗厉害,我还差点送了命。原本我总觉得额娘伤心难过,都是阿玛花心的错,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就算不是自愿为人妾的女子,一但处于那个地位,也免不了要争,而一有了争斗之心,再善良的女人都会改变。若是有了儿女,更是如此。我额娘……那么善良柔弱,为了我和大哥,也会使手段。而原本很和气的郭福晋,也能做出……”

他顿了顿,面露苦笑:“我不愿让你伤心,也不愿让别人有机会伤害你,更不希望我将来的儿女遭遇我曾经受过的苦,所以,我不会纳妾,就算我们将来真地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宗室里没有子嗣的人很多,光是咱们这一支,就有不少了。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些。”

淑宁静静听着他的话。拉过他地手,道:“虽然早有耳闻,但我不知道你小时候遇过这么多事。我不会再多心了,我相信你。”

桐英摸摸她的脸颊,她伏向他怀中,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两相无言。

此事过后。她暂且安了心,不过为了不再听到那些女眷的闲言,她越发减少了社交,专心处理家务。这时腊月已近了,各府第都在准备年礼的事,倒也没引起别人的疑心。

她今年预备送出去的年礼,除了宫里地和京城、奉天两处简亲王府三份是下了重本地,其他的都只是寻常而已,不再象往日那样注重体面与实惠。至于送娘家那份,她是从拒马河小庄的收益那边出了大头。却是足够风光了。

不过除了年礼之外,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先前她生病的时候,没有多加留意,是罗总管来请示,她才知道府中还有另外四五个人得了同样的病,但却没钱求医。罗总管是想到自己地腿风是女主人帮了忙才有好转地,便想着替那几个人求求情,这才提醒了淑宁。

男女仆役们的生死、升降进退与婚姻儿女,都有旧例可循。但生病却一向不是自己去抓药,便是求主子恩惠才能请大夫来瞧地。淑宁回想起现代地做法,做了些调整。宣布从当月起,每月从账上拿十两银子出来,建立“医疗基金”,专供府中仆人治病吃药用。同时在附近找了个医术不错的大夫,每年给些银子,让他每旬一次到府中为仆役们问诊。

这样做每年不过花上二三百两银子,但对于增加府中仆人的向心力、忠诚度,却很有效。

淑宁仔细想了执行的制度。细细写下来,正检查是否有遗漏处,丫环来回报,说是世子福晋来了。

瓜尔佳氏一进门就大声说:“弟妹近日怎么不去我那儿耍?听说连门都不怎么出?是不是因为上次席上听到的闲话?”

淑宁客气地让座,叫人倒茶。道:“怎么会?我早忘了。只是忙着准备年礼罢了。”

瓜尔佳氏挥挥手:“这些事叫管家做就行了。我看你多半心里还有根刺吧?其实我们女人就这样儿,怀得晚些。便有人说三道四。其实只要你屋里收个人,别人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淑宁咪咪眼,没说话。

瓜尔佳氏喝了口茶,道:“别以为我是在害你,不过是添个人罢了,她能不能跟二弟在一处,还不是你一句话?只要有这么个人在,别人也没理由再说你什么,总不能管你房里的事吧?”她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什么都是假的,儿子最重要。”

淑宁笑了笑,或许这样做真的会让别人少说自己的闲话,但她不会答应地,这样不但对不起桐英,也会害了另一个女人,更何况,对方是不是值得信任,也是未知之数,她不会天真地以为人人都是小刘氏,再说,老妈开始时对小刘氏也不是完全信任的。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便开口问:“最近德隆和小阿哥可好?”瓜尔佳氏听了便眉开眼笑:“好,小永谦越来越壮了,德隆也比先前乖巧许多,还主动要他五叔教他认字呢。”说了些儿子们的近况,她又换了黑脸:“可惜那个狐狸精地小崽子身体也越来越好了,世子爷宠得跟什么似的,居然还真的上报宗人府,让那只狐狸做侧福晋!”

淑宁早有耳闻,也不好劝什么,只是无意识地摆弄着桌上的纸笔。瓜尔佳氏瞧见,便问是什么,得知是给仆役的福利,便嗤笑道:“用得着么?奴才多的是,少了再补上去就行了,花那么多钱,谁知道是不是养了白眼狼?!”

淑宁知道她先前生产时,有不少仆役站到伊尔根觉罗氏那边,让她十分痛恨,几个月来打死转卖了不少人,想了想,便劝道:“嫂子做事还是不要太过了,传出去名声不好,世子那边只怕也会有想法。”

瓜尔佳氏却不在意的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这么说,烦不烦?”淑宁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但瓜尔佳氏却主动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儿我去雍王府串门子,四福晋告诉我一件事,弟妹可知道是什么?”

淑宁眨眨眼,先前和玉敏在外头碰见时,没听说有什么事啊?

只听得瓜尔佳氏压低了声音道:“好几个王府都向上报了侧福晋的人选,雍郡王府报地是李福晋,听说她生了个儿子。我想起你有个堂姐姐就是他家的妾,就赶着来跟你报个信。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二四五、分离

想法?她能有什么想法?难不成还真的能对这种事说什么吗?她还没这个本事。

于是她道:“什么想法都没有,侧福晋这种名号,若不是一开始指婚时就得了册封,便是生有子嗣后由夫婿上报宗人府讨得。我那位二姐姐两样皆无,只不过是家世高些罢了。但那位李福晋却是跟了四阿哥多年,又有一子一女,得到册封也很寻常。这是雍王府的家务事,我理会那么多做什么呀?”

瓜尔佳氏怀疑地看看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笑道:“那就行了。其实我也有些想不明白,四福晋向来不跟外头人提起他们府里的事,怎么就突然跟我说起这事儿来?我原本还以为她跟我一样是为了侧福晋的事心里不高兴,后来才疑心她是要我带话给你。你说这些嫁给皇子的女人心思怎么就那么重呢?”

淑宁停下了喝茶的动作,心中却疑虑顿生。玉敏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在事情公开前暗示自己,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还是想要试探自己的态度?

这实在是很没意思。淑宁回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出门少了,连雍王府也只是去过两三回,当中只见过一次婉宁,还是玉敏请她出来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别处见的玉敏,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完全没有要为婉宁撑腰的意思。玉敏的用意是什么?

或许是她想多了吧?说不定玉敏只是想通过自己这边试探一下男爵府的意思?不过这毫无必要,李福晋上位地理由足够充分了不是么?

淑宁懒得再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也不想再被牵涉进去了,于是只跟瓜尔佳氏谈起两个孩子和实格的功课等事。

不过从瓜尔佳氏的话中,她也知道了由于伊尔根觉罗氏先一步在雅尔江阿面前哭诉,又自认疏忽,加上瓜尔佳氏态度过于强硬,闹得本来能够抓到前者把柄的事,变成了两边各有错处。雅尔江阿虽然怀疑妾室。但又担心妻子要迫害妾室与庶子,因此各打五十大板,瓜尔佳氏虽然重获管家大权,并得回人身自由,但伊尔根觉罗氏也正式上位为侧福晋,在府中形成一个不小的势力。

瓜尔佳氏生气得不行,恨不得把那“小贱人”撕碎了,把伊尔根觉罗氏直接视为死敌,却让简王府的不少下人遭了殃。以往只是嘴坏而不会害人地她,也变得心狠手辣起来。

她离开贝子府的时候。淑宁又劝了一次,让她做事别太过分了,瓜尔佳氏却道:“弟妹,我知道你是善心人,但这种事是有我没她的,心软了,我还能活么?你忘了先前我是怎么九死一生的了?既然她要害我们母子性命,就别怪我心狠!”说罢眼中闪过一道厉光,转身而去。

淑宁很想说自己的意思只是要她别牵连无辜。但想到在对方眼中,只怕那些人没一个是无辜的,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侧福晋的册封很快下来了,男爵府那边得到消息,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淑宁回娘家看望从保定回家过年的张保与佟氏夫妻时,听说了大伯母那拉氏生病的事。她去探了病,对方却并没有说任何抱怨的话,神色间还有一种仿佛看开了地感觉,颇为平静。

几位嫂子聚在一起闲话时。提起往雍王府送年礼,遇到现在已是媳妇子的俏云,得知婉宁终于确定了庶福晋的名分,雍王府下人也改称她为婉福晋,四福晋还露了口风。允许她有限度地出门。虽说新年大朝是不可能的。但在庶福晋们可以出席的场合,倒是问题不大。

男爵府的媳妇们对于婉宁待遇上的变化看法有些复杂。既觉得是丢脸的事,又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听说五阿哥现在非常宠侧福晋,她们在为媛宁不平地同时,又隐隐有了另一种想法:当五阿哥不再在意婉宁之后,等别人把几年前的事情都忘记以后,婉宁会不会有机会得到四阿哥的青眼呢?毕竟她今年只有二十出头,还很年轻貌美。''君子堂''

淑宁闻言没有吭声。真珍看了满脸好奇地喜塔腊氏一眼,换了话题。

顺宁的任命终于下来了,是男爵府与舒舒觉罗家一起努力的成果,他被外放山东青州府任同知。不管怎么说,终于升上五品了。趁着张保在家,顺宁天天都向他讨教为官秘决,毕竟张保做过同知,而且做得很好,甚至凭着政绩升上知府之位。

淑宁听说后,忙向喜塔腊氏道喜:“青州可是好地方呀,我听说那里的风景特别好,又近海边,离京城也不远。二嫂的日子一定能过得不错。”喜塔腊氏笑得咪了眼:“都是阿玛与姑父帮的忙,那里是个大府,又有姑姑姑父和表弟照应,我心里也很踏实。”她唯一觉得难过的,就是不得不与儿子永瑞暂时分开,将他留给公婆照顾。毕竟孩子还小,又不知道青州那边的情形如何。等到安顿下来后,或许有机会把儿子接过去吧。

李氏在旁边陪着笑,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她何尝不想丈夫外放,又轻松又有机会捞好处,可惜她身肩管家大任,就算庆宁外放为官,她也走不开,平白便宜了小妾们,倒不如让庆宁也留在京中。

真珍倒是颇为羡慕,但她跟李氏地处境有些相象,便没开口多说什么。

虽然与娘家嫂子们相处,也要听些八卦流言,但淑宁却觉得比跟宗室女眷们在一起要自在得多,至少她们不会说些过分的话,谈起的人家也是她认识或熟悉的。

佟氏有空闲时,淑宁也常与母亲聊天。抱怨一下自己婚后遇到的难处。佟氏一直很认真地听,虽然对宗室圈子不太了解,但她在人情往来方面要有经验多了。听了女儿地话,她白了淑宁一眼,道:“早让你心狠一些,偏偏你就是个爱心软地,看。吃亏了吧?对于那些女人,你不能太客气,要让她们知道你不好惹,不然就等着被人欺负吧。生不生孩子,她们管得着吗?一时生不出来怎么了?难道她们就个个都是婚后一年就有喜的?难道她们就都是不在乎男人纳小地贤妻?不过是闲着没事找话说罢了。让她们说去,你自过自己的日子。”

淑宁傻笑两声,小声道:“我已经知道了,如今也不跟她们混一处,别人怎么说,我也当没听见。”

佟氏满意地点点头:“就该这样才是。总不能被人说两句闲话,就不活了吧?不过你也别总避着,人家还以为你怕了她们呢。只是孩子这件事你也该上心些,回头我给你送几副药,调理调理身子。”顿了顿,她换了冷色:“纳妾的事,绝对不能松口,不管男人怎么甜言蜜语,你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相信任何说自己不在乎名分,只愿意甘心服侍你们夫妻的女人!”

淑宁连忙应了,不用老妈提醒。她也不会松口地。再聊了一个多时辰,看着天色不早了,淑宁做好准备,在正屋里陪父亲与兄弟们说话,等着桐英下差。不多时,桐英来了,跟张保与端宁聊上几句,便接了妻子离开。

回到贝子府。桐英又累又饿,淑宁连忙叫人排饭,又让人去准备热水给桐英洗嗽。当淑宁在外间看人送饭菜上来时,素馨悄悄拉她到边上,回禀道:“今儿晌午我瞧见玲容和秋云两个跟小澜子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见我便分开了。我去问小澜子,他却吱吱唔唔的不肯说。”

淑宁心下起疑。那四个丫头只要进不得正屋,倒是没什么要防备的,但小澜子却是桐英近身侍候的人,马虎不得。想了想,她便对素馨道:“你多留意些,跟人打听打听,他们有什么想法。小澜子那边,你不是说他与菊香要好,情同姐弟么?让菊香去探探口风,别让他被带坏了去。”素馨点头应了。

桐英正好洗完澡出来,淑宁忙丢开这件事,陪他吃饭。

这个腊月里,桐英不但没能获得假期,反而比平时还要忙些,据说照往年惯例,除夕与新年头三天都要办差。因此淑宁越发珍惜与他相处的时间。除了平日多回娘家或是到简亲王府去消磨时间,等傍晚桐英下差时,一同坐马车回府以外,中午她还提前到桐英的衙门附近,陪他一同进午餐。

但每天找饭店吃饭相当不便,外头的食物也不如家里做得好,她便在銮仪卫衙门附近的麻线胡同恁了个小院子,派了一对中年仆役夫妻看守,每天带着处理好的食材过去,亲自动手做好饭菜,让桐英天天都能吃上热食。有时不回娘家或简亲王府,她便索性在小院里做些针线,等桐英一起回家。

也因为减少了社交,又把大多数时间放在桐英身上,淑宁对外头地消息有些迟钝了。桐英某日午饭时说起,她才知道因为皇帝下旨让宗人府查探闲散宗室里精于骑射或贫无生计之人,而在京城的宗室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波。

桐英一位旧交恰好是处理此事的副手,因此听说了不少内幕。淑宁听着他说起中间发生的趣事,忽然想起了欣然:“欣然的丈夫伊泰,虽说是三等侍卫,但并不在御前当差,跟闲散宗室也差不了多少,不知有没有机会报上去?”

桐英顿了顿,慢慢挟了块蒜香排骨,问:“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家几个兄弟倒在查探的人里。”

淑宁叹道:“虽说他们夫妻日子过得很自在,但每次听欣然的丫环银屏说起他们在惠王府那边受的闲话,便替他们不平。伊泰在他兄弟里头虽说过得还好,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兄弟前程不好,跟他家革爵不无关系,为什么他家里总把其他人地前程都压在他身上呢?”

桐英慢慢的扒着饭,点点头道:“地确。其实伊泰才学不错,虽然骑射功夫差些,但比很多人强了。皇上大概也愿意宗室里多一些他这样地人吧?”

他虽没露口风,但暗地里托了那位朋友,在上报前惠王府几个儿子的情况时,把原本不在查探范围中的伊泰顺道提了提。皇帝本来对伊泰是有印象的,召来见过后。觉得不错,跟身边的人商量了一下,便给他安排了个差事,到奉天驻守牛庄,任四品的兵备道。

淑宁不知桐英在当中发挥地作用,知道这个消息时,很为欣然高兴,特地到她家里祝贺。可惜欣然全家被接回前惠王府去了,她只得留下贺礼。一直到大年初十那日,才在跟随母亲佟氏到富察家子爵府拜年时。遇上回娘家的欣然。

一见面她便抱怨说:“去了你家几回了,听说你回了惠王府,怎么一直没个信儿给我?”欣然笑着陪礼道:“是我疏忽了。先前为了伊泰升迁外放地事,被府里的长辈、妯娌们缠得不轻,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又要过年了。也就是这两天才清闲些,正想着明儿去看你呢。”

淑宁心中有数,问:“难道他们又要你们做什么事了?”欣然不在意地笑笑:“这也没什么,伊泰的官又不大。去的也不是什么大州大府,他们心知肚明的,不过是以为我们找到什么门路罢了。”

淑宁也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笑着对欣然道:“听说是奉天地牛庄?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离盛京城很远,似乎是靠海地地方?”

欣然抿着嘴笑了笑:“不是靠海,是靠河的,不过离海边也不远。我从前总听你说起在南边见地海如何如何,吃的鱼虾贝螺怎么怎么美味,如今我也要到海边去了,可要好好尝个清楚。”

淑宁笑了:“你怎么光想着吃喝了?奉天可是冷地方。比不得南边暖和,你不是怕冷么?”欣然摆摆手:“在海边能冷到哪里去?何况京城的冬天也够冷的了。我倒是听说那边人少地阔,来往都是骑马拉车的。伊泰欢喜得很,说小时候在奉天城住过两年,骑马骑得很爽快。等到了任上就要好好重温旧梦呢。”

“这个倒是。我小时候在奉天也骑过马呢。”淑宁说着,不由得回忆起十多年前的情形。神色略有些黯然。看看欣然,这位朋友也要离开了,她实在不舍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开春后才走,听说关外雪化得迟,路也不好走,我们打算迟些去,慢慢赶路。”

淑宁点点头,拍拍欣然的手:“出发前跟我说一声,我一定来送你们。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见呢。”到关外做武官,很可能会做上好几年,不一定三年一任。

欣然微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也不必太难过,总会有相见地一日。闷了就给我写信来,奉天城里不是新开了邮政衙门么?”淑宁笑着应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佟氏与富察家太太那边说得兴起,又来了几位亲戚家的女眷,便招呼她们过去聊天。

淑宁见到一位据说是富察家侄媳妇的女子,十五六岁年纪,长着圆圆地苹果脸,容貌娇美可人,与真珍相比也毫不逊色,每次腼腆微笑时,右边脸颊便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她言语温柔,性情和顺,举止有礼,在场几位有年纪的妇人都很喜欢她,后来才知道她有个亲妹子嫁进恒郡王府做侧福晋,正正是传说中的润玉姑娘的姐姐福玉。

淑宁在边上悄悄打量着福玉,对这个女孩子倒是挺喜欢的。看得出来,富察家太太和福玉的婆婆都很喜欢她,后者甚至还在佟氏面前再三夸奖儿媳贤淑孝顺,十分得意。佟氏心知她的用意,只是面带微笑地应和。

离开她家后,佟氏才对女儿道:“瞧富察家大太太地神色,得意得跟什么似的。有什么好炫耀的?若不是他家马龙跟二丫头的婚事不成,她也娶不到这个媳妇。更何况,若不是四丫头糊涂要做贤妻,让五阿哥纳新人,她媳妇的妹子又哪能当上皇子侧福晋啊?”

淑宁笑笑,道:“方才她家马龙来接母亲妻子时,倒是很体贴,还让丫环嘱咐妻子记得要披上斗篷呢。我以往听说他爱美色,还以为他不是什么好家伙,现在看来也没坏到哪里去。”

佟氏笑道:“一次半次面哪能知道他是什么样地人?不过就算他真爱美色,那个福玉就是美人了。”顿了顿,又道:“这两天只见你过来,桐英还是要当差么?”

淑宁叹了口气,点头道:“我回头要去衙门附近地院子,弟弟们和明哥儿有没有爱吃的糕点?我顺道捎些回来吧。”佟氏道:“给你家小叔子和侄儿买些就得了,上回给买地蜜供,他们只顾着吃,连饭都顾不上了,少宠他们些。”

淑宁笑着应了,送母亲回到男爵府,她便掉转马车,往銮仪卫驶去。皇帝刚刚宣布了要南巡的旨意,她与桐英都心知肚明,在不久的将来,夫妻俩又要分离了,如今能多相处一刻就多相处一刻。

康熙三十八年二月初三,皇帝上奉皇太后,连同一、三、五、七、八、十三、十四等数位皇子,以及陈良本等多位大臣,浩浩荡荡地出发南行,开始了第三次南巡的旅程。

桐英再度与淑宁分离,随圣驾离开了京城。淑宁坐着马车,在城外目送圣驾远去,心里已经开始想念桐英了。

二四六、无题

春日,天气越发暖和起来。先后送别了欣然一家与顺宁一家后,淑宁觉得有些懒懒的,父母又已经回了保定,她便窝在家里,集中精力处理家务事。

还只是大白天而已,她坐在贵幻榻上翻着账本,听着窗外的鸟鸣声,闻着淡淡的花香,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春困么?

素馨高高兴兴的走进来,把手中的绣花样子图册其中一页展示给淑宁看,问:“夫人觉得这个花样怎么样?红盖头上绣这个好不好?”

淑宁瞧了瞧,笑道:“好是好的,不过为什么不绣鸳鸯却要绣牡丹呢?”素馨微微红着脸,抿嘴笑道:“喜服上绣的就是花,刚好与这个花样相配。鸳鸯绣被面上就行了。”然后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身走了,惹得其他几个丫环都在掩嘴偷笑。

素馨与尹总管的儿子相恋,本来还一直拖着不肯应承婚事,但上个月她一时口快,答应了嫁给她的“文靖哥”,结果尹文靖怕她反悔,即刻就要父母来向淑宁提亲,尽快办喜事,连等桐英回来都不等了。淑宁也觉得素馨年纪不小了,既然双方情投意合,便在询问了周四林夫妇的意见后,答应了这桩婚事。

事情一定下来,贝子府里就开始忙活了。淑宁送了不少首饰、衣料,周家人帮着置办了家俱和家常用品,尹家整理好新房,素馨与跟她交好的几个丫环便急忙赶制针线活。日子就定在四月,若是桐英回来得早,说不定还能参加呢。

提起素馨的婚事,淑宁免不了要想到另一个大丫头冬青。冬青年纪比素馨还要大些,却一直拒绝别人为她说的亲,问她原因,却只是说不喜欢,不知她到底有什么想法。想到这里,淑宁便招过冬青,小声问她:“素馨已经有了人家,你可有什么打算么?若有喜欢的人,尽管告诉我。”

冬青原本还在笑素馨,这下马上涨红了脸:“姑娘……不……夫人,你怎么好好的说起我来?我、我、我哪有什么喜、喜欢的……”说到后面,声音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

淑宁眨眨眼,觉得很可疑,正想追问,却被冬青看破意图,象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慌慌张张说了声:“我、我、我去瞧点心蒸好了没有……”便急急走了,把正好进门的素馨吓了一跳。

素馨奇怪的问:“这是怎么了?”然后又走近架子,拿了只针线盒:“差点忘了拿金线。”

淑宁把方才的事告诉她,又问:“冬青是不是有喜欢的人?”素馨却有些犹豫的看着她。支支唔唔的道:“这事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吧。老实说,我真不明白她怎么就看上那人了……”然后不等淑要再问,便也离开了房间。

淑宁心中疑惑更甚。看来冬青真的有喜欢的人,但对方似乎条件不佳,所以素馨不太看好。冬青若是真的想跟那人在一起,迟早会来向她求助,但如果不想提起,她也不会硬逼。淑宁拿定主意,等冬青自己向她开口。

外头有媳妇子说话。檀香出去了一会儿,然后拿着封信进屋对淑宁道:“拒马河庄上来的信。王寅说,今年请了有名的师傅来调理,荷花长势不错,等天气再暖和些,必定开得很好,让爷和夫人有空去住两天呢。”

淑宁被她挑起了兴趣,接过信一读,果然,王寅还提到有京中的官宦人家在附近置产,官府又修筑了河堤,今年拒马河的景色必定更盛往年。他已经叫人做了舟船,若她与桐英前去,还能泛舟河上呢。

淑宁起了兴致,她先前去过拒马河那边几回,地方实在有些荒凉,但山景水色都是极好的。既然有人改善了环境,她就去享受一下好了,可惜桐英不知几时才回来,就算回来,也未必有那么多天的空闲呢。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沮丧。

王寅在信里还提到小澜子的家人已经在庄上安顿下来了,经过大夫诊治,他父亲的腿伤有了好转,只是仍然卧床,他母亲帮着做些针线,弟妹们去捞鱼,日子还过得。他的大弟弟由王寅引荐给顾全生,在顺丰粮行里当个小伙计,也算是有了个前程。

先前由于小澜子与秋云、玲容两个丫头有些不妥,她让人去打探,才发现二女听说小澜子父亲受伤,丢了差事,一家人快过不下去了,便以资助他家为交换,让他帮着创造机会接近桐英,以求上位。淑宁得到消息,迅速安排好了小澜子的家人,又在昌平庄上找了两个年青力壮仍未娶妻的小管事,把秋云和玲容嫁了出去。

虽说那两个青年都是本事不错人品也好的人,但对某些想要出人头地的丫环而言,这样地结局很令人失望吧?剩下的秋宜、铃兰两个,也因此安份了许多。

淑宁叫来菊香,道:“去跟小澜子说一声,拒马河庄上来信了,他家很好,他父亲伤势好转了,大弟弟又找到了差事,给他三天假,让他回新家看看。”菊香听了也为这干弟弟高兴,忙应了去了。

淑宁看着那封信笑了笑,对檀香道:“王寅倒是个有心的,可惜去年为了絮絮表姐和世子福晋生产的事,我把他老婆叫进京来,后面扣儿和关家的她们又跟着生孩子,害得他们夫妻两分离了几个月,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见他们了。”

檀香笑道:“这也没法子,家里有好稳婆,又有大夫守着,难道还在外头另找人去?王家地心里未必不愿意呢,几次洗三,她得地好处快赶上之前两年的份儿了。”

淑宁笑了,又把账本拿出来,挑了些不要紧地与檀香说说,素馨婚后虽仍在她身边服侍,却是要学着做管家媳妇了,檀香还算伶俐,她便挑来当素馨的接班。

一天的时光便在悠悠闲闲中度过了,只是临近傍晚,罗公公拿了张贴子来,对淑宁道:“夫人,是恒郡王府来的贴子,说是他家刘福晋新生的小格格满月,要请几家亲近的女眷吃酒庆祝一番。您瞧着该怎么回话?”

淑宁皱了皱眉头。接过贴子扫了一眼。媛宁明明心里难受,还要摆出一副贤妻的样子,她真的不知该怎么说了。但想到索淖罗氏婆媳巴结贵人的嘴脸,还有媛宁强颜欢笑的模样,她实在不想再见到,便对罗公公道:“照雍王府李福晋地小阿哥满月礼的例,把玉观音坠子改成一对银镯,再添两匣子缸炉,送一份贺礼过去吧。只说我近日身上不爽利。不去了,替我告声罪。”

罗公公应了。又问:“可是派陈家的她们去?”淑宁点点头:“让她们说话机灵点,别在五福晋面前说太多恭喜地话。多夸夸他家大格格。”

她年前与桐英商量过后,从婆子媳妇中选了几个口齿伶俐惯会察言观色嘴巴又甜的人来,专门充当送礼的使者。送礼到别家时,若她不愿亲往,就派她们去。作用虽不大,但至少不会得罪人。眼下看来,效果还行。

虽然淑宁躲开了一次宴会,但过了几天,媛宁却派了大丫环送信给她,请她在某一日去作客。淑宁正奇怪,忽然想起那天似乎是媛宁的生日,连忙应了,又盲目性人置办了一份礼物,到了约定那日,便往恒郡王府去。

因为五阿哥不在家,媛宁不许别人张扬,便没有大肆庆祝,还象平常那样坐卧理事,不过,宫里内务府与某些皇子府都有送礼过来。当淑宁见到她时,她正在向奶子询问大阿哥弘升的饮食,嘱咐得十分仔细,仿佛在对待她自己生的孩子一样。

堂姐妹俩寒喧了一会儿,说了些闲话,不外乎京城宗室与官家女眷中流传的一些小道消息。淑宁边聊边打量媛宁,见她神情还算愉快,气色也不错,似乎已不再为丈夫对自己的态度难过了。淑宁带来的几样糕点,她很高兴的尝了个遍,还讨要起了方子。

正说话间,一个女子掀了帘子进来回话,淑宁瞧着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却是久不见面的月荷。她如今梳着发髻,穿着水红色的绸缎衣裙,却是妇人装扮,与仆妇们相比,她头上身上的饰物显得贵重了些,但并没有贵妇人的气息。

月荷不知淑宁在场,略怔了怔,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媛宁扫了她一眼,对淑宁道:“三姐姐还记得么?从前大房的丫头月荷,如今改回叫芙蓉了,不过这里的人都叫她马格格,已是我们爷的人。”转头对月荷道:“怎么不见礼?真是没规矩。”月荷咬咬唇,向淑宁行了礼。

淑宁欠身回了个礼,心里早已有了准备,这个心头一向有些高的女孩子,终究还是上位了啊。

月荷是来禀告两项支出的,她似乎在担任媛宁的管家助手。媛宁听完她的话,冷冷的道:“侧福晋那里要什么,只管答应,横竖爷不心疼。至于刘福晋那边,先前已经送了不少好药材去了,足够她吃一个月的。爷不在家,你叫她安份些。”

月荷低头应了,瞄了淑宁这边一眼,便退了下去。媛宁瞧着她消失,转头对淑宁道:“我以前听说了这丫头的事,还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傻子。爷就算是看在那人的份上,对她青眼有加,但那人始终是爷心头的一根刺,偏她还以为自己真能出头呢。”

淑宁道:“我早就听说她进了你们府,还是你帮的忙,你怎么会答应的?”

“我一嫁过来,爷就要我收她进府,总不好违了他的意。我看出这丫头是个心高的,就让阿玛帮忙,让她全家投了旗,而且是内务府的包衣旗下。”她嘴角带了几分讥诮,“哪个府里没有包衣出身的庶福晋?她进了府,我可是一直抬举她的,爷也夸我贤良呢。如今她全家都在府里当差,可不正是出人头地了么?我听说她弟弟从小读了不少圣贤书的,还特地调进外书房当小厮呢。”

淑宁哑口无言,轻咳两声,胡乱应和两句,便抱起了大格格。媛宁一说起女儿,脸色就变好了,说了许多趣事,还让奶子抱了女儿来瞧。两人看着小女娃娃在榻上爬来爬去,开心不已。

临近中午,媛宁特意留饭。淑宁听说她娘家人都没来,只送了几样礼,便留下来陪她。媛宁有些欢喜。吩咐厨房做了几道拿手菜来,这是丫鬟却来报说,侧福晋来了。

这位侧福晋瓜尔佳氏润玉,容貌与她姐姐有三四分象,但显得更明艳些,一对桃花眼。眼角略往上翘,别有一番风情。细白皮肤。嫣红小嘴,笑起来时,脸颊上显出两个小酒窝,倒添了一股娇憨之气。虽然早就听说她像婉宁,但看到真人时,却发现她们容貌只是略有相像,唯有笑起来的样子,让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婉宁,隐隐有一种优越感,只是眉目间还带了些漫不经心与天真。

媛宁对她态度虽是淡淡的,却并不显得冷落,向她介绍淑宁时,只说是娘家三姐姐。润玉嫣然一笑。

随手制止了淑宁向她行礼,道:“早听说过了。今儿得见,果然跟别人不一样。”

不等淑宁谦虚几句,她便径直对媛宁道:“福晋,今儿我来,是有件为难的事想求您。”媛宁眉一挑,询问是何事,她便笑着叫丫环拿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子来,打开道:“这是我在爷那里瞧见的几样西洋玩具,原以为不打紧,我又喜欢,就讨了来。昨儿个在东宫,我听太子妃说,连他家大阿哥想要,都没讨成,才知道这些东西十分贵重。我好像不该向爷讨的,可他如今不在,我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拿来给福晋。”她灿烂一笑:“福晋,你先帮我收着吧。”

媛宁拽紧了手帕,深吸一口气,道:“既是爷赏了你的,就收下吧,交给我做什么?这是太后赐的东西,爷爱给谁,别人管不着。”

“真的么?”润玉满脸喜色,“那我就收好了,多谢福晋。”顿了顿,她又稍稍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那个……福晋,前些天宫里赏下来的几样东西,我……我瞧中了那手串,可那是刘姐姐得地,她好想不太高兴……”

媛宁淡淡地道:“没事,她已经答应送你了,我方才已经交代下去,这时候大概已经在你屋里了。你回去瞧瞧吧。”

润玉高高兴兴地在此道谢,又犹豫地道:“我得的那对镯子其实也很好,比那手串还要贵重些呢,我送给刘姐姐作交换,她就不会再怪我了吧?”

媛宁不置可否,几句话把润玉打发了,又回头对淑宁淡淡笑道:“侧福晋年纪还小,隶属不太周全,三姐姐别见怪。”

淑宁笑着说不会,心里替她难受的同时,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位侧福晋,似乎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物,应该不会对媛宁不利吧?

回到贝子府,尹总管远远迎上来,报告说:“夫人娘家的大奶奶在等您呢,已经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淑宁有些疑惑,忙进了正屋,一见李氏,便问是怎么了。李氏急道:“二妹妹生病了,病得挺重的,需要十年以上地老参配药。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去,想起你这里有,便来讨了。”

淑宁很是诧异,怎么婉宁忽然就病了呢?忙叫了素馨她们开库房取参,又问李氏:“家里应该还有些,没用上么?”“都用了,用完了才来找妹妹的,吴叔已经拿了银子到外城去买,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淑宁想了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生病?还要那么多人参?”李氏叹了口气,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原来婉宁自得到有限度的出门许可后,除了回娘家和到外租家去,就只有偶尔跑跑寺庙。先前五阿哥家小格格满月,几家女眷聚会,因部分庶福晋也在受邀之列,玉敏便带着李氏、宋氏与婉宁一起去了。本来婉宁应该与秀女出身的庶福晋们坐一桌才是,却不知怎的被安排到侍妾那席去,还与五阿哥地妾月荷坐在一起。

月荷言谈间对婉宁有些讥讽之意,婉宁不服,便与她闹起来,弄湿了半身衣裳。四福晋玉敏与五福晋媛宁知道了,都怪婉宁不懂规矩,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婉宁受了气,听了许多闲话,又受了凉,回家后生气病来,却又牵动了旧伤。结果拖了好些天都没痊愈。玉敏看着不好,便通知她娘家人去照顾。那拉氏如今正守着婉宁,李氏便出来寻药。

李氏道:“我听说她先前病得最重时。苦苦求了雍王爷去瞧她,王爷只说了两句便离开了。丫头们说,当时王爷的眼神冷得跟冰似的,离她足有三尺远。”顿了顿,她又道:“居然到了今天,二妹妹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才知道后悔!她这辈子算是毁了。我只望她这次是真的懂事了,不要再连累娘家人。”

说着说着,素馨拿了一包参来,还另有一个包袱,是可能用得上的药材。李氏接过,转头对淑宁道:“多谢妹妹了,回头一定重重谢你。你不知道。如今俏云夫妻得王爷恩典,捐了个知县,已经上任去了。二妹妹又降了身份,吃穿用度都不比从前,药也不是什么好药,唯有靠娘家人接济了。只盼这回是最后一次了吧。”说罢匆匆行了礼,走了。

淑宁一直送她出门,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屋里,对这桌面的残茶怔怔发起了呆。

后来男爵府有消息传来,婉宁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但病情缠绵。只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好起来。淑宁也不再多想了,男爵府已得到允许派人去照顾她,就不必自己多事了。

转眼到了四月,天气越来越热。淑宁收到简亲王府地传信。说是奉天那边来了消息,简亲王自去年冬天开始。便连着生了几次小病,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身体却差了很多。雅尔江阿与瓜尔佳氏特意请她过去商量,看应该做些什么。淑宁忙收拾一番,坐了马车往简亲王府来。

商量的过程中,瓜尔佳氏与伊尔根觉罗氏一直在打对台,实格不敢说话,阿扎兰听得不耐烦,便道:“吵什么呀?真关心老爷子的话,回去照顾他就是了。”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伊尔根觉罗氏忽然笑了:“说得也是,儿子媳妇孝敬长辈,原始天经地义地,王爷见了孙子,大概也会很高兴吧。”然后便对雅尔江阿道:“爷,不如妾身去吧。”

瓜尔佳氏咬牙切齿地道:“要去也是我去,我才是正经媳妇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淑宁皱皱眉,觉得有些古怪。果然事情很快定下,由瓜尔佳氏带着两个儿子回奉天侍奉公公。但瓜尔佳氏瞧见伊尔根觉罗氏眼里的笑,顿时发觉自己上了当。

雅尔江阿一顶以孝为先地大帽子盖下来,把妻妾二人分开了。淑宁见没什么事了,正要走人,却被伊尔根觉罗氏叫住,笑道:“有一件事,是弟妹家务事,还有弟妹看着该怎么办呢。”

她做了世子侧福晋,身份不比以前,淑宁也要对她礼敬了,但心里仍有些戒慎,便问是什么事。伊尔根觉罗氏很和气地笑着将她请到自己院中,叫出一个年轻女子,对她道:“我屋里地小钰,嫂子是王府的家生子,这是她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妹,说是从前二弟屋里侍候地人。自从二弟成家后,这姑娘在老王府里处境凄凉,叫人实在不忍。这回她跟着报信的人一起进地京,看在她从前与二弟那般亲密的份上,弟妹就带着她回府去吧,好歹给个名份。”

淑宁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冷,看着那颇有姿色的女子头上梳地妇人发式,脑子里一片空白。伊尔根觉罗氏微笑着喝了口茶,又叫那女子向淑宁见礼。

这时瓜尔佳氏忽然闯了进来,骂道:“贱人!你凭什么要走了我儿子屋里的人?!”

伊尔根觉罗氏忙起身道:“姐姐说地什么事呀?那都是爷的意思,二阿哥身边的人实在不中用,见大阿哥年纪大了,身边人又多,才调走两个罢了。”

瓜尔佳氏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看到屋里的情形,便问:“这女人是谁?”那女子忙上前行礼,自称是老王府里伺候贝子爷的屋里人“素屏”。

瓜尔佳氏疑惑地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哦?你就是素屏?我听说你是继福晋送给二弟地?硬是灌醉主子想要爬上床的人?我听说二弟当时便把你嫁了出去,第二天还逃到蒙古去了,后来也没再回去。如今来说什么屋里人,脸皮真够厚啊?”

二四七、反击

素屏一听,脸上神色就有些不自然:“福……福晋,您在说什么哪?”

“哼,你以为京里没人知道人的底细?我早听二弟说过了,当时我还笑话他,一个丫头外加一个上赶着要嫁他的所谓‘表姑娘’,就吓得他连家都不要了。难道我说错了么?”瓜尔佳氏讥讽的斜了她一眼。

伊尔根觉罗氏听了也有些呆住了,冷冷扫了素屏一眼,却不愿意被瓜尔佳氏压倒,毕竟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她的处境就会很尴尬。她此时有些后悔,怎么不让人再查清楚些,以为能让淑宁难受,便直接摆开来了。她飞快的转着念头,嘴里道:“姐姐这话可当真?我只听说当时是为了继福晋要二弟娶她姨甥女的事,二弟跟家里大闹一场,才离的家,从没听说过还有丫环在里头啊?好姐姐,咱们做嫂子的,总要为弟弟们打算,你可别因为我插了手,就耽误了好人。”

“放屁!”瓜尔佳氏一瞪眼,“什么好人?!上赶着要勾引男人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女人!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我当正经嫂子的都没多事,跟你什么相干?!你以为自己是谁呀?因为你是做小的,就要帮着别人也做小?”

伊尔根觉罗氏满脸委屈:“姐姐怎的这么说?好歹我也是受了朝廷册封的,这话叫爷听见,可就没意思了。”

她俩一来一往、一个怒火朝天一个凉凉作态的吵着,淑宁这边却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刚才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渐渐的也发觉其中不妥的地方了。不仅是瓜尔佳氏所透露的信息,从素屏那一副有些心虚的表现来看,她这个“屋里人”的身份也很可疑。屋里侍候的人不等于屋里人,而且那毕竟是桐英与自己产生感情之前的事了,只要知道桐英没有背叛,她就不需要担心。虽然听说有这么个人在,她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但与桐英婚后“偷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说起来桐英曾经提起过他不喜欢用王府的丫环,连婆子媳妇也少用,因为从小见过太多怀有异心的女仆了。如果说这个素屏真象瓜尔佳氏所说的那样是继福晋送的,那桐英对她的戒心应该更大才是。

淑宁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素屏,越发肯定她跟桐英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因为她的长相偏于艳丽,而桐英一向比较看得入眼的女子,包括自家院里侍候的丫环秋宜她们,都是清秀端庄的长相,似乎是因为当年那位叶赫那拉氏留下的阴影。

一但确信其中有诈,她心中的怒火就开始燃烧起来了,这个伊尔根觉罗氏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吗?居然敢直接踩上门来?!还有那个素屏,不管从前跟桐英是什么关系,想要插进他们夫妻之间当小三,休想!

她没理会两个女人的争吵,直接对那素屏问道:“你说你侍候过贝子爷,是在什么时候?在他从京里回奉天之后、去蒙古之前?”

瓜尔佳氏与伊尔根觉罗氏闻言都停下了争吵,只听素屏怎么说。素屏头上冒出了冷汗,小声应了声是。

淑宁死盯着她问:“世子福晋方才说,你已经嫁人了,可是真的?”不等对方回答,她便抢先道:“别以为能糊弄过去!不提我们家里也有奉天王府来的老人,差人去奉天问,快马来回也不过七八天。更何况再等些时日,贝子爷回来了,你若撒了谎,马上就会被拆穿!到时候……这欺上的罪名可就逃不掉了。”

素屏脸色发白,支支唔唔的,最终咬咬唇,扑通一声跪下道:“求夫人开恩。奴婢的确是被爷许了人的,但奴婢现在无处可去了,才厚着脸皮来求爷收留。奴婢情愿一辈子侍候爷和夫人,绝不会痴心妄想,求夫人看在奴婢从前侍候过爷的份上,收下奴婢吧!”

伊尔根觉罗氏当时就变了脸色,狠狠瞪了素屏一眼,厉声道:“你居然敢骗我?!好大的胆子!就算你是二弟的人,我也不会轻易放过!”然后便抬头对淑宁道:“弟妹,这事儿是我疏忽大意了,还请你不要见怪。这个丫头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了,还请弟妹将她交给我处置。”

淑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侧福晋说的什么话?她既然是老王府的人,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了?自然还是简亲王府的丫环,要处置,也得看嫂子的意思。”

瓜尔佳氏得意的斜了伊尔根觉罗氏一眼,后者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道:“姐姐要忙回奉天的事,这府里的家务自然是由我接管了。说起来我也是心急了,想到二弟与弟妹婚后一直无所出,一听说这个丫头是侍候过二弟的人,便想把人送过去。我应该先打听清楚才是。”

淑宁死盯了她几眼,微微冷笑,转送看向素屏,心下涌起一阵厌恶:“我们爷为人做事,向来最重责任,如果他真的跟你有过亲密关系,不会放着你不管,更不会把你另嫁他人。既然你已经嫁了人,就该安安份份的做个好妻子才是,难道你以为我们爷会违反国法,擅自纳一个有夫之妇为妾吗?你以为他是什么人?!”

素屏伏得更低了,淑宁转而对伊尔根觉罗氏道:“侧福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就算我们家要挑人,也不会挑个有夫之妇来,还请侧福晋行事时,多为简亲王府的名声着想。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爷做了什么歹事!还是尽早把人送回去吧。”

素屏忙抬头插嘴道:“奴婢的丈夫已经死了,如今真真是无处可去了。”淑宁却飞快的接上道:“原来是个寡妇,那就更不能坏人名节了。”

伊尔根觉罗氏硬撑着道:“可我听说弟妹娘家的小妾就是寡妇嫁进门的……”淑宁怒极反笑:“我姨娘是正经人家出身,正经摆了酒席娶回家做二房的。怎么?侧福晋觉得这个素屏可以跟我姨娘比?还是要我抬举她当二房?”小刘氏实际上至今还在守节,跟这种不正经的女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伊尔根觉罗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瓜尔佳氏还在旁边冷言冷语:“可不是么?这妾跟妾也是不一样的。小小的侍妾,也比不上人家正经二房奶奶,更何况只是个丫头?”说到这里,她还上上下下睨着伊尔根觉罗氏:“又不是正经嫂了,往小叔屋里塞人,打的什么主意呢。叫人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想。哎哟哟,要是外头的人传出什么闲话来,可就糟了。”

淑宁皱皱眉,不想让瓜尔佳氏继续说下去,坏了桐英的名声,便对她道:“这个素屏既然是老王府那边来的,也不知道她南下有没有得到允许,不管怎么说,她既是王府的人,还请嫂子给她安排个差事,随意做点什么粗活吧,别让人以为我心里妒忌,要把人逼上绝路。”

瓜尔佳氏挑挑眉,笑了:“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我会给这个爱上进的丫头——,不,是媳妇子,挑个好去处的。”

素屏发着抖,喃喃地求着开恩。淑宁看着她,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伊尔根觉罗氏本来还要多说点什么挣回面子,但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脸色一变,不再开口了。

虽然事情暂时解决了,但淑宁往府门口走时,心中的怒火却一直压不下去。看来以往她太过心慈手软了。虽然她不想被搅进简亲王府世子一房的妻妾之争。但当日在瓜尔佳氏难产时伸出援手,很有可能已经破坏了伊尔根觉罗氏的某种图谋。现在这位表面上“性情温柔、行事周全”的侧福晋,已经把自己视作仇敌,今日只不过是她一时忘形,被自己找到把柄反击回去,但以后若她再有什么图谋,自己是否每次都能获得胜利呢?

从来没有千日防贼地道理,她可眉有那么多闲功夫。可是,一旦瓜尔佳氏离开京城,这简亲王府就真的时伊尔根觉罗氏的天下了,对方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到时候,就算瓜尔佳氏重新回京,只怕局面已经不一样了。桐英素来偏向瓜尔佳氏,万一伊尔根觉罗氏因为敌视自己,向世子雅尔将阿进谗言,离间兄弟关系的话……

想到桐英一向最重长兄的情谊,淑宁就觉得不能再放任伊尔根觉罗氏继续搞风搞雨。瓜尔佳氏虽然有诸多缺点,但至少现阶段对自己还算友善,也曾出言帮过自己几次。就算看在这点份上,她也不能看着瓜尔佳氏被人算计了去——

她停下脚步,在过道上走了几十个来回,心里拿定了主意,便转身对着满脸莫名其妙的丫环们道:“回去,我要见世子。”

雅尔江阿正在书房,见面行过礼,淑宁一提起:“我有件事想跟大哥说说……”雅尔江阿便先开了口,“是二弟从前那个丫环的事吧?我都听你小嫂子说过了,这事是她疏忽大意,居然被人骗了,我替她向弟妹赔个不是,你就多担待吧。”

淑宁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伊尔根觉罗氏定是先一步来向雅尔江阿“报备”过了,虽然不知她是怎么说的,不过肯定是有利于她本身的说法。这也不是头一回了,看来雅尔江阿对这个侧室真的是非常宠信,如果自己说的话有任何对她不利之处,雅尔江阿未必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觉得反感。

淑宁心念电转,已经重新组织了语言:“大哥言重了,其实方才我也是一时气急,说话有些冲了,若有得罪侧福晋的地方,反而要请大哥多担待呢!”雅尔江阿笑着摆摆手:“一家人不必说这样的话,你生气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样的女人,怎么能给二弟做小呢?你小嫂本就有不对的地方。”

淑宁心中冷笑,脸上却微笑着道:“不过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雅尔江阿道:“哦?说吧,不必有什么顾虑。”淑宁笑道:“我知道侧福晋是一番好意,只是叫人骗了。说起来侧福晋虽然性子好,却也好过了头。平日里料理家务,还不怎么觉得,但一遇到什么事,要是大哥不在,她就容易慌张。比如上回嫂子生产的事,因为有好几件意外一起发生,她就不知该怎么办了,闹得一团乱,所以嫂子才会误会她使了手段。”

雅尔江阿叹了口气,道:“弟妹说的是公道话,我也是这么想的,缨络这丫头啊,向来柔弱,就是不能离了我。”

淑宁快要吐出来了,强忍住恶心感,继续微笑道:“这回也是,本来那个素屏找上门来,只需送个信回奉天问一声,或是等过些时日桐英回来了再问个清楚,也不会闹成这样。可侧福晋因为听丫环的嫂子说了几句,便信以为真了。就因为她性子好,别人才以为她好糊弄,把她当枪使。谁知道这底下的人又什么想法?再说,那个素屏原是继福晋送给桐英使唤的,身份可想而知。侧福晋却轻易信了别人的话,帮别人出头,如果那素屏又什么异心,可怎么办啊?”

雅尔江阿听得一凛:“的确……哼,我就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的,从前送我的两个人,如今都被我关在偏院里,她就打起二弟的主意来了。痴心妄想!”

淑宁见他已经信了,暗暗庆幸他不是个太难对付的人:“大哥,侧福晋性情单纯,如今还好。若是嫂子不在家,她领了家务,底下的人欺负她好性儿,私底下弄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勾当,那可就糟了。”

雅尔江阿皱皱眉:“不至于吧?她先前管家管得还好。”

淑宁叹了口气:“别人倒还罢了,侧福晋对身边的人总是信的,但她身边的人,跟王府里其他人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里头地弯弯绕绕,大哥想必心中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了。”

雅尔江阿虽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有些动摇了:“弟妹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们夫妻已经是分府出去的,这王府地事,我总不好过问。大哥若是不放心,不防多留意家里的事,时时看着些,别让侧福晋被底下人蒙蔽就是。”

雅尔江阿点点头:“这样也好,横竖我如今还算得闲,我会多加注意地。”

淑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再接再厉:“还有一件事……素屏从奉天南下,是随了送信人一起来的,她既然是老王府的人,想必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大哥虽然已是世子,但还是别太大意了。”

“你是说那几个女人吗?哼,-只是白日做梦罢了。”

“这是当然,只是如今王爷与你们兄弟分隔两地,若是这边王府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到王爷地耳朵里,说不定会有人趁机进谗言,说大哥做不好世子呢。这种事是防不胜防的,说不定王爷离京的这一年多里,她们就已经说了不少话了。”

雅尔江阿猛地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默然沉思。淑宁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见好就收:“论理我实在不该说这样不敬尊长的话,但桐英一向亲近大哥,他的想法我也清楚,我们夫妻二人都是站在你这边地,希望大哥多留神。不过嫂子带侄儿会奉天尽孝,想必多少能阻止小人地闲话吧。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大哥多保重。”

雅尔江阿随意拱拱手,径自思考去了。淑宁离开书房,心里安定下来,现在只等着看这番话的结果了。

没走几步,却正遇到伊尔根觉罗氏笑着捧着一个托盘过来,上头放着一壶酒和几样精致地小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见淑宁,她脸上的笑容一滞,有些不自然地道:“弟妹还在啊?怎的这么巧?”然后又瞧瞧书房方向,眼光狐疑。

淑宁似笑非笑地走近她,闻了闻饭菜的香味,道:“侧福晋这么快就做好那么多菜了?真是好厨艺,好快手啊,什么时候教我几招?”伊尔根觉罗氏扯扯嘴角:“雕虫小技罢了,哪能跟弟妹相比啊?”

淑宁笑着望望天:“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跟大嫂告别呢,这就走了,回见。”说罢福了一福,便走了。伊尔根觉罗氏一个人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重新摆出笑脸,走进书房:“爷,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都是你最爱吃的……”

淑宁坐着马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遍遍地回想方才的情形,似乎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了。雅尔江阿听了她的话,或许会多加留意,或是不再让伊尔根觉罗氏大权独揽,或是对任何重大人事变动心存警惕,总会把伊尔根觉罗氏的影响力降低。不过雅尔江阿显然不是可以依靠的对象,瓜尔佳氏与他夫妻间的感情会变成怎样,就不知道了。

她方才说的话,也有暗示奉天简亲王府里老一辈的女眷们对简亲王可能有某种不利于雅尔江阿的影响的意思,只希望他能有所领悟,不会让瓜尔佳氏在奉天待太久,因为生性直白的她,显然不是个使父子关系更融合的理想对象。

至于在她的话里受到牵连的简亲王府仆人,她只能说抱歉了,只要伊尔根觉罗氏不把亲信提拔上来,取代瓜尔佳氏安排的人,雅尔江阿自然不会疑心他们。但从以往的情况看来,这种可能性很小。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那个素屏,落到瓜尔佳氏手上,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不过,就算这个女人跟桐英真有什么关系,只要不在她面前出现,她最多只是心里不舒服,但如果真让堆房进入她家一起生活,她一定会受不了的。天知道刚才她听说那女人曾经跟桐英在一起时,心头曾闪过一丝想法,恨不得把那女人……

淑宁顿时愣住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难道穿越了十几年,生活习性被社会同化了,连道德观念都改变了么?因为自己身处高位,便把身为仆役的人的性命看作平常?还有,自己刚才做的是什么事?在背后算计被人?插手进那种妻妾争宠、争权夺利的事情中去?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总算明白媛宁、玉敏、瓜尔佳氏等人的想法了,以往她或许会为她们的某种作为感到心寒,但如今她所做的,跟她们又有多少差别呢?

不过,扪心自问,如果要她重新选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做。前世的母亲,一发现父亲有外遇,二话不说就提出了离婚,抛弃以往种种,重新寻找第二春。但清朝不是现代社会,她不可能与桐英离婚重新找一个。所以,为了维护与桐英的这份感情与婚姻,为了维护自己的幸福,她只能奋起战斗了。

马车走在路上,夕阳透过车窗照进来,寒意却渐渐加重了,车厢中,淑宁隐隐有了某种觉悟。

二四八、征兆 Loeva

从简亲王府那边后来传来的消息来看,瓜尔佳氏与伊尔根觉罗氏虽仍有冲突,但不再象往常那么激烈了,在丈夫雅尔

江阿面前也有所收敛。淑宁知道这大概跟那天自己临离开王府时劝瓜尔佳氏的话有关系。

    她对对方说,世子显然更喜欢妻子从前温柔体贴的样子,如今为了赌气,硬是跟他闹,反而便宜了旁人,倒不如

忍着些,毕竟世子对嫡妻还是很尊重的,好歹要为孩子们的将来考虑。另外,她还劝瓜尔佳氏,既然要回奉天,就要

把握好机会,本就是为尽孝去的,德隆又是简亲王的正经嫡长孙,趁机讨好老王爷,将来地位稳固了,谁也不能抢了

孩子们的位子去。

虽然瓜尔佳氏当时的反应很是不甘心,但为了孩子,她还是多少听进去了一些。一直到她离开京城北上奉天为止

,都没有再为伊尔根觉罗氏的事与雅尔江阿闹不愉快,反而后者因为觉得愧疚,在她临行前多陪了妻子两夜。

淑宁自瓜尔佳氏离开,也不再往简亲王府去了,不过从两府下人之间的消息网络,她还是听到了不少信息。比如

雅尔江阿命人查探王府中所有男女仆役的来历与表现,其中有不少人被查出有亏空,打的打,赶走的赶走,去了不少

人。又比如王府新上任半年的总管,被人发现污了银子,侧福晋作主,要将他撤掉,另换一个她信得过的人上去,却

被世子制止。问过话后,世子认为那继位者很可疑,为了上位不惜欺骗主子,陷害忠良,所以把人赶出去了,而且还

让侧福晋不要再插手人事方面的变动。等等。

淑宁听到这些消息时,便知道先前在雅尔江阿那里打的预防针起作用了。看来那个伊尔根觉罗氏还真的如她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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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样,一摆脱正室的桎梏,便要安插自己的亲信。只是她的胃口大了些,心急了些,马上被世子拦住了。不知道雅

尔江阿心里。会不会因此对她产生一丝怀疑?不过,就算只让他认为这个侧室能力不足,容易上当受骗,便已足够了

淑宁心中畅快之余,转而关心起皇帝南巡的消息。从以往两次南巡地情况来看,通常是两个月左右就会回京。如

今只过了一个多月。不知桐英如今到哪里了?

南边的消息不停地传来。皇帝与太后到达淮、黄、运三河交汇的清口一带,巡视沿岸多处河工现场。并下令截漕

粮十万石,运往高邮、宝应等地平粜。但漕运衙门地人报告说。因为有许多粮食改行海运,造成漕粮不足,要是运了

十万石去平粜,直隶的百姓就要饿肚子了。

这话隐隐有攻击提议粮食海运的陈良本之嫌,因为陈良本回应说。高邮等地受涝,只是偶然,并不是年年如此,

二海运实行以来,已经为朝廷省下大笔钱粮。何况北上的漕粮何止十万石。就算少了十万石,也不会造成恶劣影响。

二海运的粮船,更是正在行向天津大沽口的途中,直隶粮食绝不会出问题。

两边争吵了几句,被皇帝制止住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圣驾一行又行径高邮、扬州等地,到达苏杭一带。淑宁听人说起圣驾到杭州时,时任杭州将军地武丹负责接

待,便想起了数日不见的嫂子真珍,见明天正好是休沐日,便在次日回娘家看望兄嫂去了。

大方地女眷都不在。真珍正在教儿子认字,一见淑宁回来,很高兴地道:“你来得正好,今儿在家里吃饭吧,昨

儿庄子上送来几笼极嫩的野鸡,我才叫人用香菇和姜葱去焖了,正好下饭。”淑宁听了食指大动,忙应了,又坐下来

看明瑞认字,惊奇地道:“嫂子这么快就教明哥儿认字了?”

真珍笑道:“我听你哥哥说,你两岁就已经认得不少字了,不想着让孩子早些启蒙也好,虽然比不上你这个姑姑

,至少不能输太多不是?”

淑宁暗道一声惭愧,忙转移了话题:“哥哥怎么不在?今天不是休沐么?”真珍道:“他们部里一个主事荣休,

今日返乡,他送人去了。”

两人便坐着陪明瑞认字。明瑞虽然年纪小,但很聪明,教他十个字,只错了一个而已。淑宁听说他已经认得一两

百字了,不由得高兴地夸奖他,还亲了好几次他地小脸,明瑞歪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却更让人觉得他可爱。

时间过的飞快,小宝与贤宁从杨先生那边下课回来了,见了姐姐,高兴地说了好一会儿话,便要拉着小侄儿去玩

。淑宁与真珍想到明瑞认了一个上午的字,也累了,便放他们去了。

两人说起闲话,淑宁才得知,因为部分漕粮改作海运,家中的产业受了影响。

堆房那边只是利润少些,情况不算眼中,但粮行那边却因为粮食进价升高,遇到很大压力,若不是卖的粮食大半

是自家产出或是禄米,只怕会有亏损。加上直隶连着几年年景不佳,真珍担心庄家方面的收入会变得很不稳定,便决

定不再买田地,改而在外城买店铺及空院子,整修过后,再转租出去。

淑宁心想:这算不算是房地产业和租赁业呢?

正在这时,杨师母余桐上门来了。两人忙向她问好,寒暄几句,余桐便把先前答应帮忙做地几个络子递给了真珍

。真珍再三谢过,又叫人装了一盒点心和几样果子作回礼,还关心地问起杨先生近日身体可好,余家父母的病情如何

,是否需要帮忙找好大夫。待送走了余桐,她又吩咐丫环们送点心给几个男孩子,免得他们肚子饿,顺便还斥责了一

个丫头整个上午都不见人影的偷懒行为。待她处理完这些,转回屋里时,见淑宁看着她笑,便有些奇怪地问:“怎么

了?你在笑什么?”

淑宁抿嘴道:“我瞧你料理家务,已经很是有模有样了,称得上游刃有余,与一年前相比,真是大不一样。”真

珍不由笑道:“你这话说得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呢。从前我在家时,只是在旁边看过二娘管家。那时还以为凭我的

聪明,这些小事绝不在话下。谁知真的遇上手,才知其中地难处。我哪里经过这些?先前有额娘和你在还好。你一出

阁,二嫫又跟着额娘去了保定,我一个人担起那么大地家业,有事也没处问人,真是慌了,恨不得把事情都丢开。”

她低头笑了笑。道:“那时候,想到你哥哥喝明哥儿还要靠我照顾。多么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我才硬着头皮撑下来

的。”

淑宁听了。若有所思:“你说得不错……”

丫环送上新蒸地点心,真珍连叫几声,才让淑宁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两人再度聊起家常。到了快开饭时,端宁终

于赶回来了。

他见妹妹来了。便很高兴地道:“回来了?正好,有极嫩的野鸡,我交代了中午焖好的,留下来吃饭吧。”淑宁

低头偷笑,真珍嗔了他一眼:“早说过了。快去洗脸换衣裳吧。几个小的都饿坏了。”端宁笑着转头去了。

午饭就摆在梅院,一桌人和乐融融地。吃完饭。贤宁要再拉明瑞去玩,小宝拦住道:“刚吃了饭就去玩,当心肚

子疼,明哥儿待会儿还要午睡,咱们不如好好歇一歇,回头去了成师傅那儿,还要扎马步呢。”

贤宁有些沮丧,不过还是依了,小宝见他不高兴,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贤宁便宠幸扬起笑脸,拉着他跑了,惹

得真珍在后面提醒他们别跑太快。端宁笑道:“定是看二哥从青州捎回来的玩意儿去了。其实那些大贝壳大海螺什么

的,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贤哥儿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才觉得稀罕罢了。”

真珍要看着人收拾碗筷,淑宁便与端宁到书房去说话。端宁提起父母最近从保定寄回地信,淑宁才知道父亲在衙

门里又遇上了麻烦。

原来先前秋冬季节时,因为银子终于拨下来了,张保提议的小型农用水利设施整修工程得以顺利进行,而省内几

处较为危险的河堤,也作了加固,先前圣驾在直隶境内时,直隶巡抚与布政衙门都得了夸奖。眼下雨季将至,只要今

年直隶再次顺利撑过,到了年底论功,张保的政绩又会大大加上一笔。等布政使离任,他接任的可能性又大大提高了

。因此便有人眼红,想寻机将他挤走,占下这个功劳。

淑宁担心地道:“既然如此,阿玛和额娘怎么没跟我提起?先前写信来,还说一切都好呢。”端宁道:“他们也

是怕你担心。再来,便是不想让那一位知道。”他伸出四个手指头,道:“这回跟上次不一样,无关公利,若是再让

他出头帮忙,被人拿住把柄就不好了。其实你也不需太过担心。如今在直隶巡抚位子上坐着的,可是那位李光地大人

,他是皇上亲信之人,底下地人不敢做得太过分的。阿玛政绩显著,人缘又好,行事又向来小心,那些人不能拿他怎

么样。”

既管如此,淑宁还是有些担心,端宁见状,便与她说起另一件高兴地事。如果没有意外,他再过两个月,就能升

上六品主事了。淑宁惊喜之余,想起他今日的去向,便问:“难道是顶那位荣休地主事的缺?”

端宁笑着摇头道:“不是,是刑部的主事。如今西北又不打仗,我不耐烦继续呆在兵部。从前在广州,我见过那

位苏通判办案,挺有趣的,如今也想试一试。”

淑宁倒是没想到,不过也觉得挺有趣:“从兵部到刑部,这跨得也太远了。”端宁却摇头:“这很正常,接任那

位荣休前辈的人,还是工部来地呢。与我同期的一个笔贴式,则是去了理藩院做司务。”

原来如此,各大部院之间的互相调任么?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不然象陈良本那样,因为在吏部多年,多吏部人

员影响太大,幸好他不是个爱为非作歹的人。

回到贝子府,淑宁虽然有些担心父母,但心情还算是愉快地。尹总管求见,问道:“四王爷府地大阿哥生日快到

了,虽不摆席,夫人可要送礼过去?”淑宁道:“当然要送,今年三岁了吧?照往年的例,再加一成。”尹总管应了

,又问:“可要再备一份给您姐姐地?”淑宁摇头道:“给小孩子庆生,没道理再送礼给别人。我那位堂姐如今横竖

有娘家人照顾。我何必多事?”

尹总管应下,又递上一个贴子,道:“这是今儿送来的贴子。请夫人去吃寿酒的,夫人看该怎么会话?”淑宁接

过来瞧,发现是上次康亲王出殡时认识的国公夫人,今年五十五岁生日,儿女给她摆了寿酒。想起这位夫人严肃而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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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的模样,她道:“应下吧。照例给我备一份礼,挑几个人跟车。”尹总管应了去了。

淑宁看着手上的帖子。叹了口气,其实,有的社交场合还是可以去的,有的女眷也可以结交,倒也不必因噎废食

。毕竟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和桐英的这个家。

五月中,传来消息,圣驾即将抵达通州。淑宁忙吩咐众人做好准备,等候桐英回家。虽然桐英回府的时候,时间

已经很晚,但淑宁还是高高兴兴的迎接了他,不但安排了清爽而营养丰富的饭食。还准备好洗澡水和干净的衣服。

桐英看着黑了许多,不过气色还好,只是当桐英脱下官服与管靴时。淑宁才发现他背上长了许多痱子,脖子和手

臂上有许多蚊子叮咬后抓出来地包,而最眼中的是,因为在高温天气下长期穿着湿透地靴子,他脚上不但掉皮,还有

红肿溃烂的现象。

淑宁看着心疼不已,桐英忙道:“没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先前因为要赶路,又要照应仪仗,才没功夫多管。

太医已经开过药了。不过我把药膏给了底下地人,再到太医院讨就是。”

淑宁看了他一眼,走到架子边,打开成药匣子拿出一瓶药来,小心帮桐英洗过脚,拿干净的布擦干所有的水分,

才把药汁涂上去。

桐英觉得脚上凉凉的,痛痒大减,忙问那是什么药。淑宁道:“从前给我阿玛做过师爷的一位苏大人给的,说是

福建那边地方子。两三天就好了,你别乱动。”

桐英忙定住脚,任她给自己上完药,才笑嘻嘻地喊着要吃饭。吃饭时,他问起家中有什么事,淑宁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简亲王生病、瓜尔佳氏会奉天、以及素屏的事都告诉了他。

她小心留意这桐英的神情变化,看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不料桐英一听说素屏的事,便顿时严肃起来:“她说她男人死了?怎么死的?几时地事?”“怎么?有问题么?

”淑宁察觉到有不对。

桐英顿首:“当然不对,钟大一向身强力健,一拳都能打死一头牛,去年腊月时,还写过信来给我请安,送了一

车年礼,就是装了半车土豆儿、四坛精酒,几张毛皮和一盒珍珠那车,。这半年不到,怎么就死了呢?最要紧地是,

钟大管着我的几处产业,既然他死了,怎么没人报给我知道?”

淑宁听了,也顾不上问素屏地身份,忙道:“素屏如今在王府那边呢,嫂子派她砍柴去了。要不明天叫人把她喊

来,问个清楚?”

桐英点点头。

结果第二天下午,素屏被押过来时,世子雅尔江阿也跟过来了。他见了桐英,先是兄弟俩亲热了一番,又向淑宁

问好,便指着素屏对弟弟道:“这贱人不是个好货,若不是碍着她从前是你的人,我已经处置了。听说你要问她话,

可别心软呀。”

桐英笑笑,很快板起脸来对素屏道:“你说男人死了,几时死的?怎么死的?我怎么不知道?”素屏脸上手上俱

是伤痕,颤抖着答道:“是……是二月里死的……得了急病……忽然就……”

“急病?腊月时他还写信给我请安,送礼过来,怎么会生了急病?而且,他才刚死,你不好好守丧,奔京里来做

什么?我问你,钟大病死,可有大夫作证?”

“这个……他、他突然厥过去了……没等大夫来……就……就……”

桐英冷笑两声:“那么他死以后,原本照管的庄子和店铺,又是谁管着?”

“奴婢……交回王府去了……”

桐英脸色已是铁青,雅尔江阿忙问是怎么回事,桐英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这是我从前在奉天时弄的一些小产

业,想着额娘的奶娘年纪大了,其他侍候过我们母子的老人再待在府里,不知会不会受委屈,便拿私房钱出来置下的

。一个庄子,几十顷地,两三间铺子,那些仆人和他们的家小。合共也就几十人,都有个安身的地方,有口饭吃。这

些一向是钟大照管着,我很少插手。可如今他突然死了,这个女人把我的产业归入王府,到了谁的手里。大哥也能猜

到吧?”

雅尔江阿脸也青了:“岂有此理,这点小产业。他们也不放过?!”顿了顿,又有些惭愧地对桐英道:“我竟然

没想过安置他们地事。还好二弟设想周到,不然让额娘身边侍候过的人受了委屈,我就太对不起他们了。”然后又转

头对素屏狠瞪了几眼:“贱人!你居然不问过主子的意思,便擅自处置主子地产业?!谁给你的胆子!”

素屏已经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福晋说……王爷……准了的……”

这话一出,兄弟俩脸色更差了。淑宁在旁边已经听说端倪来。忙劝道:“若是王爷发过话,这事就不好办了,毕

竟咱们那时候不曾分府。不过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派人去打听这些产业里的人怎样了,可别被人赶出来了吧?”

桐英一个激灵:“对。我这就派人回去问。”雅尔江阿忙道:“我每隔两天就要派人回去问安的。派个人一起去

吧。”桐英点点头:“也好。可恶!瞒下这桩事,只怕也是不想让我拦人吧?”

但淑宁有些疑惑:“照理说。这几处产业真地不大,几十顷地在奉天,也算不上什么。王府名下的田庄铺子还少

么?怎么会看上这点……”桐英若有所思:“那几家铺子位置不错,可王府也有更好地,慢着……那个庄子上有个小

湖,有南边来的商人租了去,专门养珠子,听说收益很不错。我向来不在乎这些,与那些人也算是相处融洽……”

雅尔江阿一拍大腿:“定是那女人想图人家地珠场!我听说好几个这种珠场,都极有赚头。阿玛自打去年生病,

身体便一直不太好。想必那女人是怕阿玛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想趁机多捞些好处防身呢。”

不管桐英与淑宁怎么想,雅尔江阿已经确信了这个说法,对继福晋恨意更深了,觉得她是在咒自己父亲死,便指

着素屏问桐英:“这女人你还有用处么?交给哥哥处置吧?”

桐英犹豫了一下,道:“大哥还是把她送官吧。我始终觉得钟大死因可疑,若跟她有关系,也叫她罪有应得。”

雅尔江阿想了想,应了,命人拖素屏出去。素屏一路哭喊着向桐英

求情,桐英却只是冷冷地目送她消失。眼看着人没影了,雅尔江阿才重新笑着对桐英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跟

二弟商量。阿玛如今身体不比从前,我想着,京里有好太医,不如尽快把阿玛接回京城养病如何?”

桐英顿了顿,道:“这个想法我赞成,不过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了,阿玛未必受得住,还是等天气凉快些再说吧。

雅尔江阿却不同意:“有病怎么能拖呢?早些接过来,阿玛身体也能早些好起来。”桐英仍有些犹豫:“我只怕

路上颠簸……不知阿玛受不受得了。”淑宁心想,若是简亲王夫妻进京,顶多是自己要勤快些去请安,但却能让瓜尔

佳氏回京,伊尔根觉罗氏也会有所顾忌。于是便到:“奉天的夏季不长,进了七月天就凉了,若是王爷身体还行,到

时候接来也不算晚。”

雅尔江阿忙点头,桐英想了想,便答应了:“慢慢坐车过来就是了。”

素屏从此不知下落,她到底跟丈夫钟大之死有没有关系,也没法审出来。派去奉天打听消息的人,找到被留在铺

子中打杂的原任掌柜,才知现在掌柜的是继福晋所出地六阿哥的奶公。其他人还算平安,但庄子却被王府派来的管事

接管了。桐英得到消息,稍稍松了口气,便与妻子商量过,拿出一笔钱来,派人带回奉天再安置那些人。至于那几处

产业,只好日后再想办法了。

桐英的工作重新回到从前的状态,不过因为处于休整期,不用加班。他瞧着休沐日将至,便到淑宁商量了,再请

一天假,好好在家里歇歇。

但就在假期结束前地那个晚上,孙侍卫来找桐英,报告说銮仪卫一个叫小于地人失踪两天了,因为先前他得罪过

太子,又有些可疑的人在他家附近徘徊,不知他如今是凶是吉。

二四九、风刀

桐英眉头大皱:“是几时不见的?他家里人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自从前日下差,銮仪卫的人就没再见过他了。他家里只有奶娘和几个仆人,还以为他去谁家里玩了呢,直到今儿他一天没来,让人去问了,才知道他失踪的事。”

失踪的小于,亡父曾做过銮仪卫的冶仪,因为资历老,有不少人都是从他手里出来的,在他去世后,銮仪卫的人便对他的儿子十分照顾。自打小于去年满了十六,进入銮仪卫以来,因为长相讨喜、腿脚勤快、嘴又甜,又是老前辈的独子,銮仪卫的人都把他当成小弟弟一样宠,常请他到家里玩,因此他没在休沐日回家,家里人才没起疑心。

桐英想了想,又问:“那些可疑的人,知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孙侍卫摇摇头:“说不清楚,虽然疑心过会不会是那位贵人派的,但想来小于身上有正经武职,那位贵人总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害他性命吧?”

桐英叹道:“罢了,你跟其他人说一声,从銮仪卫衙门到小于家这段路,挨着查探一番,看有没有什么人见过小于。另外,留意那位的动静,再派个人去安抚小于家的人吧。”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先走,顺便叫上老冯。我换身衣裳就赶过来。”

孙侍卫应了,转身离去。

桐英回房间换衣服,淑宁见状,忙丢下手中的针线,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孙侍卫有什么要紧事么?”

桐英一边套衣裳一边道:“銮仪卫有个人失踪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要帮着找人,今晚可能会迟些回来,你不用等我了。”

淑宁听了,忙回头拿了个布袋装了些点心,递给他道:“饿的时候吃吧,别回来得太晚,明儿你还要上差呢。”

桐英接过布袋往怀里一塞,穿好靴子便走了。淑宁望着他冲进夜色中,不知怎地有了股不祥的感觉。

桐英这天晚上并没有太大收获,只打听到当日有人在正阳门大街上看见小于在一个酒楼里逗留了大半个时辰,出来时还是好好的,似乎喝了点酒,但后来去了哪里,便没人知道了。

桐英回到家时已是半夜,只来得及咪了一会儿,便要起身洗脸上差。淑宁有些心疼的看着他喝下一大碗浓茶,只听到他笑着安慰自己:“没事儿,南巡的时候,整夜不睡也试过。我中午会寻机打个盹的。”淑宁叹息一声,便出门叫人去把先前赁的小院子再打扫一遍,让桐英中午觉睡得舒服些。自己也拿了主意,要再到那里去做饭。

那位失踪的小于继续失踪,銮仪卫所有人都已经听说了,担心不已。有人始终疑心是太子搞的鬼,但也有人认为,小于所谓的得罪太子,只不过是去年在外头遇上时,没有理会太子手下的要求,上前斟茶侍候,以及南巡回来后再遇上东宫的侍卫时,有过几句口角罢了,太子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要害他?桐英一边让人去寻找,一边压制住手下人的议论。很是头痛。

然而,就在桐英以为再也不能瞒着上头时,小于出现了。他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嘶哑着声音说自己只是遇到朋友多喝了两杯,结果醉得病倒了,才会失踪了整整三天,他失职了,愿意接受惩罚。

桐英当时真是气极,立时将他大骂一顿,其他人虽有些同情,但也都认为小于活该。但桐英看见小于苍白的脸色,行动也有些艰难,想起他方才说是病了,便没再多难为他,只扣了他半个月的俸禄,派个人送他回家了。其他銮仪卫的人得知这件事,都笑说白白担心了一场。

小于却接连又再告了三天假,等到再出现时,整个消瘦得厉害。他接连误了六天的差事,不可能再瞒住上头的人,结果掌銮仪卫事大臣罚了他三个月的俸,还通报批评了一番。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桐英重新回到从前最轻松的工作状态,而且又因为遇到不少顺心事,心情十分畅快。

先是奉天那边,所有的老仆都重新安置好了,生活无虞,让人大大松了口气。再来,就是现任掌銮仪卫事大臣年纪大了,南巡期间因为体弱,居然病了两回,认为自己不能再担心这个职位,但上书皇帝告老。

虽然皇帝并未应允,但他年老多病是事实,皇帝可能只是看在老臣份上多留一留,迟早会答应的,朝中的人便不由得考虑起接任的人选来。当中以桐英呼声最高,他年轻有为,出身宗室,担任銮仪使一年多,表现称得上非常出色,在銮仪卫中颇有威望。但唯一的缺点是太过年轻,资历不足。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两位大臣也是热门人选。一位是在西北大战中曾与皇长子合作过的参将,一位是与太子妃同族的散秩大臣。他们各有长处,也各有背景,但都不是銮仪卫出身。最后鹿死谁手,无人可知。

不过,后两个人选的出现,出暗示了皇长子与太子之间的斗争再度被摆到明面上来。皇长子、明珠一派的官员已经取得不少胜利了,太子、索额图一方虽然仍占优势,却吃了不少暗亏。

桐英对自己能不能升职并不是太在乎,不过若能升上去,他就可以指使别人去做事,不需要再事事劳累,这点倒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但最令他自豪的,是銮仪卫的人都很拥戴他:“我刚去时,别人瞧着我年轻,又是这么个身份,都不大看得起我,以为我只是去享福的。等我真的做出个样子来,他们才相信我是真能干。如今就连那几个眼红的,都服我管了。看着他们信任的目光,我心里甭提多畅快了。”当然,他对属下的关心也功不可没。

他笑得咪了眼,淑宁转头偷笑,然后才嗔道:“你都说三回了。我知道你如今很得拥护,但小心别阴沟里翻船,被别人抢了位子去。”桐英笑道:“怕什么?就算那两人中的任一个上了位,难道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淑宁想想也是,便不再说了,只专心为桐英的脚上药。一时下手重了,疼得桐英叫出声来。

淑宁却毫不心疼:“活该,结疤就结疤吧,你好好的撕掉疤皮做什么?这下伤口又裂开了。”

桐英傻笑道:“它要掉下掉的实在烦人,其实没事,明儿就好了。”淑宁瞪他一眼,手上小心翼翼的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他的脚掌,再套上袜子。桐英看着她认真仔细的神情,心中一动,伸手拉过她。

这时屋外却响起了一个刹风景的声音:“贝子爷,孙侍卫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淑宁伏在桌上偷笑,桐英却没好气的应了外头一声,瞄了妻子一眼,穿上鞋子出去了。

然后孙鸣泽这回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小于又出事了。

因为先前小于失踪过一回,所以今天他一直没回家,家里便派人来问了。找了两三个时辰都不见人影,担心又出事,其他人正打算到各处酒家去问,却收到小于家里的信说他回来了。一位与他交好的前辈很生气,便去他家里问个究竟。得知他自从回家以后,说要一个人清静会儿,不许人去打搅他,进了书房一直没再出来。当这位前辈闯进门去问罪时,却发现小于吊死在书房中。

桐英连夜赶往小于家中,尸体已经被解下来安放在床上了。但当几个得到消息后赶来帮忙治丧的銮仪卫装殓尸体时,却意外的发现小于身上有许多被虐待的痕迹。其中有些十分不堪入目。桐英与其他人见了,都怒不可遏。

显然,小于是受了极大的污辱,才会想开自尽身亡的。回想起上次他失踪后大病一场的情形,只怕不是头一回了。但他虽官卑职小,却是朝廷正式编制内的武职人员,谁敢这样对他?而他又为什么不肯告诉别人呢?

桐英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冷静下来,交待在场的知情者们不许把事情传出去,免得坏了小于的名声,又派了一个人去安抚他的家人,协办丧事。第二天回到銮仪卫衙门,他叫来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其中也有昨晚的知情者,让他们悄悄去打听小于昨喝的去向。

这次调查,却很容易查到了蛛丝马迹。小于在回家路上被人截住,不知听对方说了什么话,就失魂落魄的跟着人走了。有人看见曾在某个偏僻的胡同口见过他,而那胡同,却有一个院子属于内务府总管、太子奶公凌普的一个表亲。那天傍晚,有一辆被许多人护卫着的马车离开了那个院子,半个时辰后,小于便出现在胡同口,脚步蹒跚,面色苍白。

那马车离开后,驶向皇宫方向,而看到他们一行的路人里,有人认得随行护卫之一是东宫的侍卫。

查到这里,桐英便当机立断中止了调查,并对知情的人下了死命,不许他们透露出去。

若真凶是太子,小于只怕死了也是白死,因为皇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性命,就对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作出严厉的惩罚。与其让小于死后也蒙受污名,凶手和帮凶却只是受些不痛不痒的罪,又何必呢?

他手下的人里,有人理解,有人却不甘心,但为了小于,只好忍下这口气。

桐英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妻子,觉得不该用这种事污了她的耳朵,因为淑宁只知道他手下有个人死了,他很难过,便尽量想办法让他开心些。

但桐英每夜梦回,却总是想起小于生前的笑脸,以及死后的模样,觉得自己明知他的冤情,却仍放过了害他的人,很对不起他。

然而,即使桐英尽力压下这件事,流言还是渐渐从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传出来了。这些流言里直接指责太子因为haonanse,逼死了銮仪卫的少年。虽然只是在暗中流传于京城,但传着传着,便开始夹杂了许多猜测与中伤。对小于的名声损害很大,连桐英也被牵涉进去。

銮仪卫的人十分生气,虽然很多人害怕惹事。不敢多说什么,但也有人不理解桐英,质疑起他隐瞒真相地动机。尽管他先前工作出色。对下属也很关心,但毕竟是宗室出身,父兄立场又偏向太子,随着流言加剧,他的处境逐渐尴尬起来。

由于掌銮仪卫事大臣听说此事后,声称要养病,把事情全权交给了桐英。桐英只好独立面对这种场面。对外要应付或是自以为是、或是不怀好意的试探,对内要压制属下地不满,并安抚小于家人。对于銮仪卫与东宫之间偶然爆发的冲突,更是要尽力劝解斡旋。但每每看到属下不理解、怀疑的目光,他都觉得心如刀绞,渐渐有些心力交瘁。

淑宁从别处也听到些风声,大略知道些,见桐英不肯对自己说。便招来随身侍候地天阳问了个究竟,才知道丈夫处境有多艰难。

她已经不太记得历史上的情形了,只隐约记得康熙皇帝似乎很宠太子,要到相当大年纪时才把他废掉,所以现在不太可能把太子打倒。而那位太子,似乎是个行为不轨、脾气不好、又很变态的人。从京中这几年的流言可知,他男女不拘,这件事情多半是真的。

但就算是真的。皇帝也不会对太子怎样,所以桐英才会瞒下来。虽然这种做法吃力不讨好,他如今被夹在中间,不能说出真相,却也不能漠视真相。才会这么痛苦。

然后淑宁知道在朝廷争斗的事情上。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能做地。也就只有尽量让他在家里过得舒心些,心情好些。她也曾绞尽脑汁帮忙想办法,却实在想不出来。当有外人一脸八卦地向她打听事情始末时,她一律用“流言怎能信以为真”这句话挡回去;而当面质疑桐英的做法为人时,她也一直站在桐英这边;对于平日里来往的桐英下属的家眷,她则是尽量用怀柔的方法,关心他们,帮他们解决困难,让那些下属不好说出难听的话来。

桐英见到她这样,反而不那么难过了。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而且还是他最亲的家人之一。他重新抖擞了精神,再度挺胸面对外界的流言。

进了七月以后,由于淮河决堤,震惊朝廷,这股流言渐渐被与灾情有关地传闻盖过去。而过了没多久,简亲王一行人经过长达十余天的缓行之后,终于到达了京城。

简亲王病情并不严重,或者应该说是已经好转了,除了精力差些,气色倒还好,拄着根拐杖,毫无行走困难。他此行南下,却是打着定居京城的主意的,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并在宗人府备案了。几乎在他进府的当晚,便有一个太医被派来长驻。

简亲王的家眷随行者众,除了继福晋母子四人,还有侧福晋郭氏母子四人、高氏母女二人以及庶福晋王氏母子等,据说在奉天还留了几个庶福晋和侍妾、通房之类的,几个小阿哥小格格也没有跟来。甚至还有一位庶福晋瓜尔佳氏,因为临近产期,怕有个万一,也被留在了奉天。

桐英那一堆新来地弟弟妹妹们,最小的是不到三岁的小奶娃,最大的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因为来地人太多,即使事先做了准备,仍有些手忙脚乱。重回京城地瓜尔佳氏则趁机数落伊尔根觉罗氏行事不周全,后者几乎咬碎银牙,面上却只能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到了晚上才对着雅尔江阿诉说自己地委屈。

继福晋本想趁早取得王府管家大权,却被世子雅尔江阿以继福晋还需要照顾病中的父亲为由,将权利重新交回给嫡妻。继福晋皮笑肉不笑地忍下了这口气。由于世子福晋瓜尔佳氏在奉天期间,向简亲王告状,指她将‘破鞋’许给继子为妾,又欺骗王爷,欺压元福晋生前的仆人,简亲王已经斥责过她了,她只能更加小心行事。

雅尔江阿却因为妻子让继福晋吃鳖,心情畅快之余,重新与她亲密起来。

简亲王进京后,桐英与淑宁第一时间就赶过去问安了,此后也常常过去探望。桐英公务繁忙些,淑宁便严格遵守三天请一小安,五天请一大安的原则,对简亲王夫妇与其他侧室都十分恭敬,务必令他们挑不出毛病来。虽然累了些,不过看着桐英与父亲兄弟相处时的笑脸,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简亲王也曾听世子提过之前的流言,对次子的做法表示赞同。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真的爆发出来,使太子声名受损。他们还对制造、传递流言的人表示了不屑,认为是有心人在背后操纵。

父兄的支持,让桐英更加坚定了立场。当淮河水灾的事渐渐淡出,关于太子逼死武官的传闻再度流传起来时,他也没有动摇。

然而有心人们不会甘心就此人数。随着流言传入皇宫,后宫女眷中也开始在私下议论此事。这时又有人曝出,当日銮仪卫武官得罪太子时,其实四阿哥也在场。接着便有御史上了奏折,连续弹劾了三个人。首先弹劾太子行事不轨,德行有亏;接着是四阿哥为虎作伥,未能劝诫兄长;然后便是宗室銮仪使桐英,御下不严,隐瞒真相,有欺君之嫌。

此奏折一出,顿时把原本只是在暗中流传的丑闻放到了明面上。虽然皇帝抓住折中某些用词不当之处,将那御史贬斥下去,但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有个说法,不能再听之任之。

某天晚上,詹事府的一位少詹事到简亲王府探病,谈了许久。接着,简亲王与世子商量到半夜,第二天便派人去唤桐英回来,说有事要与他商量。

淑宁随着桐英来到简亲王府,在简亲王面前尽过礼数,慰问了身体状况后,便退到后院去见女眷们,留下桐英与父兄商量正事。

到了后院,拜访过继福晋后,淑宁前去寻找瓜尔佳氏,却有些吃惊地发现她与郭福晋十分亲热地交谈着,不知几时成了密友。私下询问过后,她觉得实在很无语。瓜尔佳氏显然仍记得要为娘家姐妹寻找宗室丈夫的想法,从到达奉天时起,便十分努力地向简亲王与郭福晋推销她那位记名中的堂妹。

她顺道还阴了伊尔根觉罗氏一把,因后者提议为阿扎兰纳五阿哥侧福晋的姐姐为妾,对方却被名门富察家聘为正妻,让简亲王府丢了脸面,后来还送了美婢给阿扎兰,却绝口不提娶妻的事。郭福晋本来就为了长子的风流而忧心,希望他能娶一房好妻子,进京后见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便觉得是伊尔根觉罗氏带坏了儿子。又因为阿扎兰那个怀孕的侍妾流产了,她便把责任归到负责照料的伊尔根觉罗氏身上。

郭福晋与瓜尔佳氏意外地成了莫逆,并且达成了婚约,已经跟宫里打过招呼了,不久就会下旨,让阿扎兰迎娶瓜尔佳氏的堂妹为妻。

淑宁无奈地看着他们谈笑,对瓜尔佳氏的坚持十分佩服,心里却隐隐为那位即将嫁给浪荡子的女孩子可惜。

尽管内院里的人相处得还算融洽,但在简亲王的房中,气氛却骤然冰寒。桐英只觉得脑中隐隐作响,眼前发黑,几乎不能相信父亲与兄长方才所说的话。

简亲王劝他:“眼下这样的景况,已经成了死局,必须有人出来承担罪责。那两位都是天家骨肉,虽然阿玛心中不舍,但,还是希望你能出面担下这件事。”

二五零、霜剑

桐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阿玛在说什么?难道你要我替太子顶下逼死人的罪名吗?阿玛知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若真的担下来,以后还怎么见人?!”

一旁的雅尔江阿忙道:“并不是这样。阿玛和大哥只是希望你出现证明太子没有逼死人罢了。随便什么借口都行,死掉的那个小子也不是什么人物,我们已经查过了,只不过是寒门小吏,父母都没了,家族也人口凋零。年轻人目中无人,对太子无礼,太子不过是着人教训教训他罢了,他居然就这样自尽了,害得太子受人指摘,自个儿家中香火也断了,实在是不忠不孝。就算他有些心气,这也太过了,可见是个糊涂人。难道为了这么个人,就要让皇上和太子丢尽脸面……”

桐英再也听不下去了,猛的站起身来,身下的椅子一晃,“咣当”一声横倒在地。简亲王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坐下说话!”

桐英深呼吸两下,才沉声道:“阿玛,大哥,小于是我手下的兄弟,他是个好孩子。这件事他完全是无辜的,太子本就做得不对!那种龌龊的事,也是一国储君该做的么?!小于受了那么大的罪,我把这件事压下来,已经对不住他了,要我再往死者身上泼脏水……我……我做不出来!”

简亲王却脸一沉:“糊涂!你不是孩子了,出来办了几年差事,把自个儿的身份都忘了么?什么兄弟?!不过是个奴才!他不敬太子,本身就已经有罪了。”

桐英看着父亲,说不出话来,心里绞着,不知是什么滋味。

雅尔江阿忙劝道:“二弟。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暂且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太子乃国之储君,自小受皇上亲身教导,从来都是出类拔萃的,即使有时荒唐些,也是无伤大雅。这回的事,其实都是太子身边的小人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撺唆主子做下错事。太子已经后悔了。罚了他们,还派人去寻那小子的家人,想补偿一番,只不过找不到人而已。其实京中有些财势的人,与相公优伶之类的混在一起的也多,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罢了……我知道那小子不是这种人,你先别急。”

他大力按下激动起身的桐英,继续道:“年轻人谁没有荒唐过?就算是二弟你,不是也有过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出去,在蒙古逛了大半年的日子么?可你如今已经不再这样胡闹了。太子犯了一个小错,总不能因此就葬送一辈子吧?他可是储君哪。何况人都死了,即便太子认罪,他也活不过来,还不如抹掉这件事,让太子避过此劫,日后知道分寸,好成为明君。”

桐英神情有些麻木,轻声问道:“阿玛,大哥,太子是不是派人来过了?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雅尔江阿脸上一僵,简亲王张口斥道:“胡说些什么?!你把阿玛当成什么人了?!亲王之尊,用得着卖子求荣么?!”

桐英低下了头,雅尔江阿见状,好言劝道:“二弟,其实这件事本来不会闹大的,你心里清楚。丧事过后,你给了那小子家的仆人银子,让他们扶灵回乡去。没了苦主,流言又已经平息下去了,好好的又被人翻出来,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至于是谁,我不说你也明白。自从听了你的话后,大哥可有日子没再掺和到这种事里去了。可如今丢面子的却不仅仅是太子,还有皇上,还有朝廷,咱们家既蒙皇恩袭了这亲王爵位,就当为皇上分忧啊。”

简亲王听了,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理儿。咱们不是帮太子,而是为皇上分忧。老二,皇上向来待你不薄,为他出点力也是应该的。顶多就是丢了差事,在家清闲几年,过后皇上仍会重用你。”

桐英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听着父兄的催促声,艰难的应了句:“我知道了……”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告罪离开,雅尔江阿送他出去,却又多提醒了一句:“今儿就把折子写好吧,明儿递上去,免得夜长梦多。别忘了,把事情往那小子身上推,可别犯傻。”桐英不置可否,连礼数都没周全,便径自走了。

回家的路上,桐英没有骑马,却与淑宁一同坐车。淑宁见他神色不佳,不知是什么缘故,便问他是怎么了。但桐英什么都没说,只说是累了,然后便呆呆的想着什么。

一回到贝子府,桐英便钻进了书房。淑宁料理完家务,发现时间不早了,桐英却还未回屋,忙到书房去找他。只见他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放着几张纸,手里拿着笔,却滞在那里,书案周围的地面上,已经布满了废纸团。

淑宁走过去,捡起一个纸团打开看了,大吃一惊,冲到桐英面前,看着那纸上已经写好的两行字,才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她不能理解的问桐英:“你为什么要写这个?明明不是你的错啊?!”顿了顿,想到桐英回家路上的奇怪表现,心中透亮:“是不是王爷和世子要你这样做的?……太过分了,他们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亲生大哥!怎么能让你去顶别人的罪?难道他们不知这样会有什么后果么?!”

桐英痛苦的摇摇头:“别说了……”

淑宁不能接受这种事,心中怒火一起,立马往外头走:“不行,我要去跟他们说个清楚,就算是要巴结太子,也不能牺牲你!”

但没等她走到门口,桐英便先一步拉住她,道:“别去……没用的,这事儿已经定了。我在回来的路上想得很清楚,只有我出头顶下这件事,才能把事情压下去。”

淑宁瞪大了眼望着他:“你疯了?这种事……这种事……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认呢?”

桐英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道:“阿玛和大哥说得有理……牵涉进去的三个人,太子是储君,皇上一向看重,不可能让他担这个罪名;而四阿哥,却是无辜受牵连的;只有我,小于是我属下,我未能及时发现他受的委屈,在他死后又将真相压下,我是有错的,如今认罪……也算是罪有应得……”

淑宁心中一痛,流下泪来:“你真是疯了……那跟你什么相干?他本人不愿让人知道,你也是为了他的名声着相。可若把这个罪提下来,你以后怎么办?”

桐英痛苦的摇摇头:“差事没了不要紧,皇上待我一向宽厚,就当是为了他……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忍受把责任推到小于身上……偏偏阿玛和大哥……却一定要我这么做……所以,我只好……我只好……”他转身回到案前坐下,看着纸上的字迹,把脸埋入掌中。

淑宁怔怔的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字。忍不住抱住他,含泪道:“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发泄发泄也是好的......”显然,原本支持桐英的简亲王与雅尔江阿,已经背叛了这个儿子,桐英那么看重与父兄之间地感情,为家人作了那么多努力。此时此刻,必定痛极。

桐英在她怀中摇摇头,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淑宁抱得更紧了,左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默默安慰着他。等到她感受道衣服上的湿意时。桐英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她吸吸鼻子,看向案上地纸笔。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思考着是否有更好的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已经渐渐暗淡下去,转成了昏黄。桐英用手帕擦干脸上地泪痕,淡淡笑道:“太丢脸了,我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淑宁勉强笑了笑:“那有什么?我们是夫妻,你在我面前再孩子气些也不打紧。”

桐英闷笑两声,重又看向案上:“不能再等了,我明天就要上折子,不然,事情还不知会有什么变化。”

淑宁想了想,咬咬唇:“我有个主意......”抓过桐英的手,道:“你不想往小于身上泼脏水,但我也不能容忍你遭受骂名,不如......不如......就说是你御下过严,骂了他几句,才让他受不了自尽的?”

桐英一愣,淑宁接着道:“我曾听天阳提过,你曾经骂过他一回,骂得很狠,是因为他误了差事。虽然是他死前许久的事了,但外人不会知道的。这样一来,那小于不会被人讥笑,你的罪责也不会太重......”

桐英苦笑着摇头:“人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这样做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皇上也愿意你这样自欺欺人吧?”淑宁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要是真的公开说出来,反而会丢脸吧?皇上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只是要找个人承担责任,把事情平息下去罢了。最好让这件事不带一丝儿龌龊地味道,不然,无论是太子、皇子还是宗室,同样会让皇上面上无光。所以,绝不能提起小于受的那些伤害,也不能牵涉到皇家。”顿了顿,她迷了眯眼:“顺便,还要指出那些宣扬流言的人居心叵测,意图动摇国本。”

桐英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在妻子的陪伴下,将奏折写好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直到确认不会出任何问题,方才重新抄了一遍,装裱好。

第二天早朝,桐英在朝上公开上了奏折,说明是自己过分责骂处罚下属,使其不堪忍受而自尽,后又因为害怕受到惩罚,不敢出来承担罪责,致使流言四起,损及皇家清誉,如今自知罪孽深重,自请贬黜。

但他后来也加了一句,此事与皇家无关都是他失职之过,那些制造谣言中伤皇家之人,居心叵测,朝廷必得严加查访,将那等小人绳之以法。

别的大臣听了他的话,大部分的人都心中有数,没有表达意见,但有人却质疑他欺君,其中又以都察院的御史为首,认为他是在包庇真凶,桐英一一辩驳。他深知对方不可能有真凭实据,别说没有人能证明太子的确做了这件事,小于地遗体也已经被送回乡安葬了,就算开棺验尸,也看不出来迹象。所以真要查起来,也不可能会查出真相的。

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某个气得失态的御史赶出殿外。下朝后。桐英听到有人暗中催促他,暗叹一声,便到乾清宫外求见。

可当他跪在院中求见时,却意外地遇到了经过的太子。太子一脸遗憾地劝他日后要待人宽容,不要再犯同样地错。

桐英一边听,一边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咬紧牙关。没有出言不逊。

皇上没有见他,只是让他先回家去。他接着去了銮仪卫,面对属下地疑问,他一声不吭,默默地收拾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回了贝子府。

桐英与淑宁两人就这样待在府中,哪儿也不去,静静等待着圣旨地来临。果然。两天后,皇帝下旨,以桐英御下过严,致使属下自尽身亡,又延误请罪等为由,撤掉銮仪使地职位,爵位降为不八八分辅国公,罚俸一年。

听到消息时,淑宁松了一口气,但桐英却有些漠然。简亲王府那边自从他上了折子以后,已经派人来责备过他“妇人之仁”,除了说明实格不再往贝子府来玩以外,倒也没再说什么。

但旨意下来后。首先变化的是府中的人员。因为爵位不入八分。所以有许多人都要离开。首先是罗公公和小澜子。前者仍旧板着脸,道:“爷喝夫人放心。老奴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爷虽然一时失意,但总有重新扬眉吐气的一天。老奴只是暂时因内务府去,过两年退下来,仍旧回来侍候主子,还望爷喝夫人别嫌弃老奴。”

淑宁笑了,拿过一个包袱递给他道:“好歹宾主一场,别推辞,受了我们的连累,你们回内务府后,日子只怕不太好过,这些是我们夫妻的一点小心意,千万收下。”

罗公公接过包袱,知道里面有银子、衣服喝药品等物,散发出的药香,正好是自己平日用地那种,而且分量很足。他面上神情有了些变化,郑重地行礼谢过。

小澜子却一直哭丧着脸,他年纪轻,此去不知会被调往哪个府里。淑宁便安慰道:“没事儿,你家里人还在我庄上不是?想捎什么话,只管告诉府里。”小澜子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又与菊香抱头哭了一场,方才随着罗公公离开了。后者经过前院时,还特地交代几个有孩子的管事:“好生看着那几个小崽子,别再让他们爬树了,仔细摔着。”其他人都一一向他们告别。

接着离开的是石先生。他不知实情,听了外头的一些传言,以为桐英做了不道德的事,便要辞馆。桐英神色黯然,本来要答应的,但淑宁却劝石先生:“先生有别处可去,我们夫妇自不会拦着,只是五弟功课要紧,若先生愿意,我们夫妇愿意举荐先生道王府执教。爷的好几位弟弟都是求学的年纪。先生博学正直,正好让他们聆听教导。”

石先生想了想,答应了。毕竟做生不如做熟,只是可惜从此以后不能再教授勤勉懂事地郭小宝。

冯侍卫与孙侍卫也相继离开,不过,前者因为要顾及老婆孩子和家人,不敢再与桐英多作接触,后者却很瞧不起这种行为。他深知内情,颇为桐英抱屈,还道:“横竖我家老房子差不多要倒了,索性在附近水边买个好院子,有空再来看小公爷。爷可别嫌我烦啊。”

桐英哑然失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有些感动。淑宁更是在旁边默默地想:“孙侍卫,你是大好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没了差事,桐英倒还清闲,每日看书画画,或者到城外跑马,只是偶尔喝些小酒,却渐渐和得多起来。淑宁担心,劝了他两句,他便道:“没事儿,只是解解闷罢了,一天也就一两瓶。”淑宁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了。

只是当他们回简亲王府请安时,却遇到很令人难过的事。继福晋不知是否知道真相,却一直话里带刺,伊尔根觉罗氏也帮着说话。更让人难过的,是桐英的几个弟弟,除了实格以外,其他人听了宗学里的传言,却又不知哪些靠谱,只因为桐英被贬,便出言讥笑。

桐英面无表情,当淑宁忍不住要教训他们时,老六敬顺却道:“你以为你是谁?做了我嫂子,就能骂我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

淑宁怒极,却被桐英拦住:“算了,小孩子知道什么?不过是被人宠坏了。”淑宁却道:“你休要拦我,这件事既然是王爷与世子叫你做的,他们就不该坐视你受这样地委屈。若连家人都这样对你,别人岂不是更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她径自去寻简亲王与世子,将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与敬顺等兄弟几人的话复述了一遍,正色道:“王爷与世子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既是父兄所托,桐英也听话照做了。但就算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家里人,至少不能坐视继福晋喝弟弟们对桐英说三道四。王爷,世子,天地良心,你们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你们的儿子和弟弟?”说到后来,她已经有些哽咽了,只是强忍着,不能在这两个人面前示弱。

简亲王与世子各有反应。前者立马就把几个小儿子叫来大骂一顿,又责怪继福晋教子不严。而后者却冷冷地看了自己的侧福晋几眼,淡淡地道:“没事多照看孩子吧,乱跑什么?”伊尔根觉罗氏涨红了脸,低下头不再说话。

但桐英事后却减少了回王府地次数,喝酒地数量也增多了。淑宁为此担心不已,却在这时,收到了娘家来的消息。

张保被调任湖广学政,不日就要启程了

二五一、破茧

这桩大大出人意料的调令,却是这两年来直隶布政司衙门内部斗争的结果。5ccc.net那位有心接任布政使之位的参政道,希望能将张保挤下去,至少不能让他再添政绩。然而有李光地这么一位直隶巡抚在,他不敢做得太过分。免得把自己折在里头。

但若凭本来的话,张保无论资历、人望、政绩与民政能力,都在他之上,加上现任布政使与衙门里的属官,大多与张保交好,他无从下手。正好遇上科考之年,他便想出这么个法子,以张保身为满人却是正经进士出身,担任学官能为朝廷和八旗读书人争光为由,让他的后台举荐张保出任一省学政。只要不是民政方面的官职,三年内张保都不能在这方面立功,也就不会引起别人的联想,动摇他的地位了。

学政主管一省教育、学校、考试,向来是由进士出身的御史或六部侍郎、郎中担任的,多半是汉人,是个极清贵的职位。虽然品级与之前的官职相同,却能与总督、巡抚平行。湖广包括湖南湖北在内,是个大省,又不穷,做的又是主官,不受掣肘,照理说对张保而言是个美差,问题在于,他最擅长的是农事与民政,却一点都用不上了。

淑宁接到消息后,便拉着桐英一起回娘家问个清楚。

张保与佟氏这时已经回到男爵府,只等留在保定的家人将剩下的行李运回来,再打点一下,便要准备南下了。

淑宁知道行程这么急,有些吃惊。佟氏便道:“湖广离得远,我们要在八月前到达,才能赶上在院试前安顿下来。先走运河,中途再转陆路,若五天内再不出发,可就来不及了。”淑宁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好默默接受了。不过,她更担心父亲会不会因为在这时候被调走而受到打击。

对于被从擅长的职位上调开,此前所做的都成了为人作嫁,张保却不是太在乎:“这有什么?虽然开始是有些郁闷,但想想,我们又有机会外放了,多好啊。如今京中风波不断,连直隶也不清静,倒不如出去躲几年。如果能继续外放,就更好了。这几年在京中和直隶,哪有从前在外头过得自在?学政很好啊,既清且贵,又无人管我。在任所内四处转着,就当游山玩水了。”

淑宁见父亲表现豁达,也稍微放下了心,只是主管科考的官职,她总觉得很危险,电视里不是常演么?什么科考舞弊啦,什么贿赂考官啦,要是有某个官员不肯,还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如果顺大流,一出事不但要被人骂死,还要被判流放或死刑。老爸这种软性子,却又有些小小的正直之心,会不会被人害了啊?

于是她便吱吱唔唔的问:“如果……如果有人想在科考上作文章,比如用……不正当的手段中举之类的……阿玛会不会吃亏啊?”

张保睁大了眼:“有人这样大胆么?虽说从前也听说过有的地方的举子功名来历有些不清不白,但我可是一省学政啊,我不准,谁敢让我吃亏?”

桐英在旁边淡淡一笑,道:“不必太担心。六月里皇上才任命了新任湖广总督,就是郭琇。岳父大人应该听说过吧?他这个人向来清廉,又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如果真有人敢在科考上做假,只需知会他一声,他自会去对付那些人。”

淑宁倒是隐约记得这个人,似乎是做御史的,脾气很耿直,有他在湖广坐镇,看来老爸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了,便高兴的道:“这个人似乎不错,说不定能跟阿玛交上朋友呢。”

张保却摇头道:“罢了,他既是不惧权贵、刚正耿直的人,只怕会把我也当成权贵了呢。而且他在官场树敌甚多,做朋友就免了,我只需做好本份,他也不会为难我。”

淑宁想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这时端宁插嘴道:“说起来湖广倒是个好地方,与四川、贵州都是相邻的,虽然四叔在成都,不能随意离开,但通信送东西倒是不成问题。周家伯父那里,说不定也能找到机会见面呢。我听说费老爷子就是长沙人,此番同去,倒能帮上不少忙。”

真珍也在旁边道:“而且那里与广东相临,想必冬天也不会太冷,今年阿玛与额娘也能少受些冻了。”顿了顿,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只是……我听说那里的饭食偏辣……阿玛和额娘怎么吃得惯?”

佟氏笑道:“傻孩子,我们自己带着厨子呢,怕什么?难道那里连锅碗都是辣的不成?”

于是几个女人便在那里说起了吃饭穿衣住房出行等事,淑宁见家人对这番变故都不太在意,反而对外放的生活津津乐道,不由得放下了全部的担心,加入到讨论中来。

等讨论初步有了成果,真珍与小刘氏离开去叫人置办路上用的东西时,张保才笑咪咪的对其他人说笑道:“我中进士都有二十多年了,想不到还有机会摆摆学官架子,让几百几千个举子叫我一声老师,想起来就叫人心中畅快啊。我*看”

淑宁听了好笑,贤宁凑过头去问:“阿玛,有那么多人叫你老师,那你不是比小宝哥学里的师傅都厉害?”张保重重点了点头:“那当然。若是我的学生里有人跑官学里当了先生,那你们以后就要叫我祖师爷了。”

淑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的叫了声“阿玛”,却被佟氏摆摆手拦住了:“他心里高兴得很呢。年纪越大,人却越活越小了。咱们罢里说话去,别理他。”

淑宁应了,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桐英,只见他微笑着看贤宁与小宝围着张保说笑的情形,偶尔两个弟弟转头问他的意思,他也跟着应几句,倒是比在家时精神好些,才放心的转头跟母亲进房聊天。

端宁也笑着看弟弟们胡闹,觉得过了,便轻轻斥几句,外加敲几下头。见桐英一直安静的坐在边上,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道:“我听说你近来有些沮丧,迷上了杯中物,是不是真的?”

桐英淡淡一笑:“只是喝来解闷罢了,并不曾过量,你放心吧。”

端宁摇头道:“酒入愁肠愁更愁,喝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弄坏了身体,平白叫家里人担心。你那事儿我多少听说了些,也猜得出你难受些什么。其实这样的结果,对死者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做坏事的是别人,在背后搞鬼的也是别人,你何必把事情当成是自己的错?”

桐英苦笑着没说话,张保听了,随口将两个孩子打发离开,也正色对桐英道:“端宁这话不错。我虽在外头,对你的事不怎么清楚,但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做事有分寸、沉稳心善的孩子。把人骂死这种事是你做不出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多问。你只需记住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就行了。暂且安心在家休养些时日,读读书,写写字,练练骑射,觉得难受时,就多跟淑儿或家里人说说,别闷在心里。”

端宁也道:“没错,要是你实在想喝酒,就来找我吧。这两年咱们聚得少了,差点忘了当初是兄弟呢。”

桐英笑了:“你不是还有差事么?刚到了刑部,想必很忙吧?”端宁却摆手道:“早上手了,有没什么大案子。年底或许会忙些。如今却正好清闲。”

桐英又笑了笑,想了想。应了声“好”,又对张保作了个揖:“多谢岳父大人。”

淑宁在房中倾听外头的对话,微微笑了。佟氏轻声对她道:“最近过得如何?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额娘说。”淑宁微笑道:“不要紧,闲话是有的,闲气也少不了,不过我都能应付。到哪儿都少不了三姑六婆,只要我站稳了,她们也奈何不了我。就是……”她顿了顿:“就是在王府那边,受的委屈大些。那些福晋和弟弟们,都是没良心的。桐英为了她们的闲话,很是难过。”

佟氏冷哼一声:“这些王公之家,本就勾心斗角,哪有什么真情?何况又不是亲娘,弟弟们也是隔了肚皮的。别理会他们就是。听说桐英最近酗酒?心情不好,放纵些不是不行,但总要有个度。你要劝着些。”

淑宁点点头,又道:“阿玛额娘要远行,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你们出发前,我就住回娘家来吧。”古代交通不便,这一分开,可能要三年后才能再见面了。虽说父母在保定是,也是隔几个月才回京一趟,但通信和送东西都十分方便,跟分隔两地三年是不能比的。更何况,湖广一带并未通邮,要通信,只能经由邮路寄到离两湖最近的通邮点,再由家人去取。

佟氏高兴地答应了,但又有些担心:“那桐英怎么办?”

“一起来住。”淑宁道,“再这里他顾及礼数,也不会多喝。换换心情也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淑宁都和桐英一起住在娘家,陪着父母亲人。张保与佟氏此番赴任,因舍不得孩子,商量过后决定带贤宁同去。贤宁虽舍不得哥哥姐姐们,但能到新地方去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便整日再长辈与兄姐们面前撒娇,又或拉着小宝和明瑞说些什么捎东西写信的话。小宝有些羡慕,但看到母亲,便不再多想了。

第四天早上,张保与佟氏带着小儿子,以及二三十个家人,启程南下湖广。临走前,佟氏托小刘氏多照顾端宁夫妻俩,小刘氏道:“姐姐放心吧,几个孩子虽然年轻,都是聪明能干的,用不着我提点,我只需要再旁边帮衬些就是了。你们安心上路,记得常送信回来。”

待送走了父母小弟,告别了娘家人,淑宁回头对桐英微笑道:“咱们回家吧?”桐英看着她的笑容,也淡淡地笑了:“好。”

自那以后,桐英果然喝酒喝得少了,不过端宁变得经常来他们家,还每次都要陪桐英喝酒。淑宁每每要为他们安排下酒菜和醒酒茶,有时候听着题目天南地北地聊。不禁为其中某些话感到好笑。只是当她送走兄长,扶着丈夫回房休息时。看着他眉间地郁色,隐隐有些心酸。

桐英很少出门,但淑宁却不能这样做。她仍要定期往简亲王府请安。免得有人攻击桐英不孝。有时候,简亲王或继福晋那边发了话,她还必须陪“婆婆”和嫂子去赴某些宴会。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面对他人恶意时手足无措的新媳妇了,应对那些或是好奇、或是嘲讽的话时,基本能做到不动声色。其实在京中的宗室圈子,大都是人精,知道皇帝不想让那件丑事继续传开去。自然不会公开提及,只当是心照不宣。因此淑宁地日子并不算难过。不过,总有些人怀着某些目的,会在她面前提及。

比如在某个宴会上,便有一位女眷自动对淑宁道:“那件事你们真是受委屈了,我们一家都替桐英侄儿不平。太子那般对他,真是太过分了。如果有人对你说什么闲话,只管来告诉婶娘,婶娘替你做主。”

淑宁不敢轻易相信这个有些陌生的女人真的是好意,仔细认了认。隐约记起新年大朝时,这位夫人似乎与大福晋十分亲近,一路跟着与人说话。她心中一凛,微笑道:“多谢婶娘好意,只是……侄儿媳妇不太明白婶娘的话。桐英降爵,是因为有失职之处,他如今正在家反省。可这跟太子爷有什么关系?”

那女眷僵了僵,忽然笑着拍了她一下:“哎呀,不就是那件事么?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淑宁笑了笑:“侄儿媳妇真不知道。请婶娘告诉我吧。”

那女眷轻咳两声,左右看看,讪讪地收回了手。淑宁以为事情就算完了,却听到旁边有另一位女眷凑过来笑道:“其实婶娘也是一番好意罢了。弟妹何必这么小心?我们可是真心想帮你们。”

淑宁笑笑:“多谢多谢。不过男人在外头的事。我从来不过问。平日里也只是料理家务,照顾爷地身体罢了。这些朝廷大事,不是我们该管的,婶娘和嫂子说是不是?”

两个女眷都觉得甚是无趣,随便说了几句,便要想回座去了。淑宁微微松了口气,却听到邻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装什么装呀?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天说自个儿男人怎么宠自己,其实他是更好男色吧?怪不得不肯纳妾呢。”却是娜丹珠。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娜丹珠与淑宁瞧了几眼,却又很有默契地装作没听到地样子重新聊起来。

淑宁眯了眯眼:很好,我本来不想和你计较,但既然你要找死,就别怪我了。

于是她转过头微笑着对娜丹珠道:“弟妹说的什么话?需知咱们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媳妇,自当谨言慎行,仪止端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要心里有数才是。即便本身才德不足,也要时时记得‘谨慎’二字。决不能学那市井村妇,口出秽言,却仍不自知。”

娜丹珠气得涨红了脸:“你说我是市井村妇?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淑宁仍旧微笑道:“弟妹身为科尔沁贵女,与寻常闺秀不同,就当更注重自身言行才是。我曾听说科尔沁的姑娘高贵、诚实、坦率,是象珠宝一样珍贵地好女子,还请弟妹牢记自己地家乡,别辜负了科尔沁的荣光。”

娜丹珠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淑宁犹自微笑着,扫了周围众人一眼,缓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过了两天,她去探望絮絮,回到贝子府时,却有些意外地看到几个家人拿着锤子铁锨等物往后院走,找了个人来问,才知道桐英下令要拆掉后院正殿,吃了一惊,忙去问是怎么回事。

桐英淡淡地道:“今儿小孙来找我,说起外头有人说我们家是照贝子体质建地,如今降了爵,就不该再住下去。我没空找屋子另搬,只好让人拆掉后殿,免得再有人生事了。”

淑宁气愤地道:“这府当初是你立了军功,皇上御赐的,不是内务府分派,那些人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想起前两天宴会上的事,便道:“是不是有人气你坏了他们的事。所以趁机报复?”

桐英却道:“是不是都没关系了。反正这里只是用来存放东西的,并没有正经用处,空院子还有呢,把东西移走,拆了干净。”

淑宁欲言又止,想了想。叹道:“好吧,就依你,不过家里要动土,咱们住着也是个吵,不如到外头走走吧。就说是去巡视产业。”

桐英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往宗人府那边报备了一声,又往简亲王府与淑宁娘家打过招呼后,淑宁打发几个人去几个庄子初报信,便与桐英一起出发了。

他们这一行只有三辆马车,十来个人,算得上是轻车简从。从德胜门出发后,桐英却改了主意,不想到昌平去,于是一行人转而绕过城墙往南走。一路慢行,仿佛是游山玩水似的,桐英骑着马,有事会自行跑出老远,才回到马车边上来。第一天晚上,就在简亲王府在宛平地庄子上过夜。

他们一天只走二三十里。连午饭都是在外头野餐解决的。第二天落脚在良乡男爵府地庄子,第三天才到了房山别院。

长贵早已让人打扫好淑宁从前住的院子,但桐英想念枕霞阁,淑宁便陪他住在那里。这时已是秋天,园中景致略有些凋零,但荷花未曾败完,桂花菊花却又已是开放的时候,闻着花香,吃着池塘里、小湖里出产地新鲜鱼儿和鲜藕。偶尔双双在田间漫步,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他们甚至还步行爬山去游览各大佛寺,不仅仅是石经山与云居寺,连圣莲山、妙峰山都去了。有时便在山中借宿。虽然冷些,看着葱葱郁郁的山景。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桐英重新执起了画笔,为别院园中的花朵画小品,有时也画画山水。当淑宁看到他笔下的大片墨荷时,忽然想起王寅曾在信中提过地话,便与桐英商量了,往拒马河小庄去住几日。

拒马河小庄的院子,只是寻常三进院子。当初淑宁设计了,前院要大些,王寅夫妇喝几个小管事住在这里,可以处理日常事务。正院才是淑宁与桐英住的,后院是库房,存放收来地粮食与农具等物。至于牲口棚却是没有,淑宁让人在附近找了块地,搭了个院子,专为所有佃户饲养牲口。

他们此来并没有太多人知晓,所以许多佃户都不知道每日在他们田边上与他们搭话地那对年轻夫妇是谁,小孩子也不知道给他们买冰糖葫芦地好心哥哥是哪里来的。桐英每日在乡间住着,与这些纯朴地人们交谈,心情渐渐好起来。

桐英郁色渐消,笔下的画倒是画得越来越好了,有时还会一时兴起,题些诗词什么的。淑宁对他写的东西很留意。

刚来时,他曾在一幅画上题了首《沁园春》:“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东冈更葺茅,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蔬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注1)

淑宁知道他心中仍有些不甘,虽然有些难过,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每日陪着他四处去散心。

虽然荷塘景致不如夏天时好,却也是难得。拒马河风景秀丽,夫妻俩划着小舟在水面上经过,伸手去感受一下河水的冷意,也觉得与在京中自家花园里的湖水很不一样。

一日桐英一时兴起,想要游完整个十渡,淑宁便去找人寻了艘游船来,陪着他玩了两天,中途偶尔遇见岸边草地上,野花可爱,两人又下船道岸上消磨了些时候。

这般过了一个多月,天气渐渐冷了,桐英已经开始画起院中地一株早梅。淑宁在收拾他的画作时,忽然看到一幅字,上面桐英题了一首《沁园春》:“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录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注2)

她心中有些惊喜,知道桐英已经放下了,看着他专心画画的模样,眼睛忍不住模糊起来。

桐英画完最后一笔,仔细看看,叹道:“天冷了,彩墨都有些化不开呢。咱们明日回京去吧,出来得够久了。”

淑宁轻轻应了一声,便出去叫人收拾行李了。桐英看着自己刚画好的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回到京城中,首先便是道简亲王府请安。简亲王看了儿子几眼,叹道:“回来就好,正好,宫里指婚给老三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小定那天要摆酒,你帮着招呼可人吧。”

淑宁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桐英,桐英却应了下来,神色间并没有勉强之处。

待走得远了,淑宁问起那要不要紧时,桐英道:“你真当我是玻璃做的啊?我也消沉得够久了,再不振作起来,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放心吧。”

他灿然一笑,拉起淑宁的手,往前走去。

(注1: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辛弃疾作,有“虽有心隐退,然而壮志未酬,于心不甘”的意思。)

(注2:沁园春,苏轼作,表示自己怀才不遇之下,决心要避开政治斗争地漩涡,以从容不迫的态度,姑且保全身体,悠闲度日。)

二五二、闲人

桐英重新面对他人时,又渐渐恢复了当初开朗坦荡的样子,即使有人试探、嘲讽或挑拨,他也四两拨千斤的混过去了。不过比起从前,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自己的小家中,除了五日一回去简亲王府请安,连父兄也见得比往日少了。

或许是心中有愧,加上听说桐英的国公府中人手有所减少,内务总管更是离开了,简亲王便示意长子拨些人手过去。其中为首的林吉安,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使了许多法子,才抢到这个差事,却是冲着内务总管的位子来的。

桐英一听说,心中便有数了,只是家务向来是淑宁管着,便交由妻子处理。淑宁见是简亲王府派过来的人,怕当中有什么纠葛,就拉了桐英一起去看。

八男四女的仆役,除了林吉安和四个护院外,其他大都是寻常仆人,不过都行止有度,看得出是受过训练的。但最让人吃惊的,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说是丫环,看她们的容貌举止,却一点都不象是来做活的。

淑宁打量了她们几眼,向桐英挑了挑眉。桐英白了她一眼,便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别跟我说是来做粗活的。”

林吉安要向新主人卖好,便颠颠的跑上来笑道:“回二爷的话,她们都是南边产业的管事孝敬上来的,一共四个,光二爷这边就来了俩。左边这个叫黄莺儿,是蜀地佳人,从小儿在戏班子长大,最会唱曲儿。右边那个叫忆君,是江南闺秀,正经的官家小姐,老子是个知府。去年犯事被砍了头,她才被没入官籍。不过还未接客就被赎出来了。她自小儿读书识字,弹个曲儿论个诗都不在话下。王爷和世子的意思,是想叫她们给二爷解解闷的。”顿了顿,迅速补上两句:“二爷放心,文书都齐全,不会有什么不妥。”

淑宁看他的作派不顺眼,只管去打量那两个女孩子。那位叫黄莺儿的,长相俏丽,一对凤眼灵动有神,虽然名叫黄莺,声音却没有那种鸟儿的宛转动听:“奴家虽然是在戏班子长大,唱的却是小生,让奴家唱娇滴滴的小曲,只怕爷和夫人听不入耳呢。”她不顾林吉安使的眼色,仍旧站在原地,一点都没有上去撒娇的打算。

另一个叫忆君的,算不上很美,却有一种水般温柔的气质,举止也是斯斯文文的,俨然就是一位大家闺秀。她自从听了林吉安的话,便面带戚色,低头不语,脸上犹有泪痕。

淑宁对她们倒没什么恶感,只是暂时摸不准她们的心思。经过这段时日的患难与共,她与桐英之间的感情大增,默契也比往日更深了,静静的端过茶碗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林吉安见状,吞了吞口水,微微缩回了脖子。

桐英漫不经心的道:“解闷就用不着了,爷读书画画都受不得吵,有她们在反而静不下心来。她们若不懂针线打扫之类的活,就送回王府去吧。如今爷今非昔比,没闲钱养多余的人。”

好主子。只是她们侍候了你就不是闲人了。林吉安心中腹诽着,嘴里却仍旧陪着小心:“二爷放心。黄莺儿自小学些花拳绣腿,有些力气,打扫的活都能做。那个忆君也懂针线活,绝不会是闲人。二爷就留下她们吧,好歹是王爷和世子的一番心意。”

“哦?说起来她们容貌身段都不寻常,来做丫环会不会太委屈了?我阿玛和大哥有没有什么额外的交待啊?”桐英挑挑眉。

林吉安忙道:“当然是丫环了,专门侍候二爷和夫人的丫环,二爷想要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说罢还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唔。”桐英回头对淑宁笑了笑,“既然是丫环,就交给夫人吧,随便派些差事,免得她们游手好闲。”淑宁笑了笑,道:“方才林管事不是已经说了么?黄莺儿就在外院做些粗活吧,这些事尹总管自会安排好。至于这位忆君姑娘,到针线房试一试,看手艺怎么样再说。”

桐英点头同意了,林吉安却意外的瞪大了眼,心想这位夫人看着贤惠,实际上却似乎是个妒的,今天自己向二爷卖好,会不会得罪了她?

然后他便听到淑宁说:“林管事初来乍到,府里的事都不清楚,就先跟着周管事料理些杂务,熟悉熟悉再说吧。”他顿时后悔不已,方才的话应该背着夫人说才是,看来得另想法子上位了。

周管事正是淑宁的陪房周五福,为人老实,办事周全,在尹总管属下管着府中各处的花木,虽是肥差,却与内务总管的职责毫不相干。淑宁一开始便没打算让林吉安管内院,不是知根知底又绝对信得过的,她绝不人让外人进入自己的私人生活领域。

待众人都退下后,淑宁便好笑的对桐英道:“小公爷,好艳福啊。瞧那两位美人,要娇俏泼辣的有娇俏泼辣,要温柔多才的有温柔多才,爷可别沉浸在温柔乡里出不来啊。”

桐英有些哭笑不得:“我还心烦呢,你还取笑我?大哥弄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瞧这两个女子都有些来头,也不知道在王府那边连着谁呢。你多留意些,别让她们进得内院来。其他人也是,都安排在外院吧。”

淑宁抿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么一来,我这妒名可就逃不掉了。你要怎么补偿我?”说话间眼波流传,桐英见了,摆出一副烦恼的样子:“怎么补偿呢?唔……有了,那就……这样补偿!”

他边说边扑向淑宁,呵她痒痒,闹得她笑个不停,一个劲的求饶,直到外头传来菊香的声音:“爷,孙大人来了,在外头等呢。”方才停下来。

淑宁一边喘着气,一边整理衣服头发,哂道:“小孙总爱在这个时候来,是冲着咱家饭菜来的吧?方才王府那边送了几篓虾干,正好收拾出来,那炖好的牛腩就晚上再吃吧。”牛肉却正是孙鸣泽最爱吃的东西。

桐英不由得大笑:“这个好。萝卜牛腩我也爱吃,别让他分了去。”然后边笑边出去了。

到了前头客厅,却看到孙鸣泽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便拍了他一记,问他在看什么。孙鸣泽笑道:“方才过去两个美人,就多看了几眼,被其中一个瞪回来了,倒有些意思。她们是谁啊?”

桐英笑道:“是王府那边才拨过来的丫头,怎么?你看中了?”

孙鸣泽忙摆手否认,心想那么的美人怎么可能会是丫头?想必是候补的侍妾吧?桐英却不在乎的道:“这有什么?你看中了就跟我说,只要人家姑娘点头,我才不会拦着。”

孙鸣泽眼珠子一转,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指了指茶桌上的一个大荷叶包:“才从刘家铺子买来的酱牛肉,快马送来,还热着呢。桐爷,怎样?喝两杯?”

桐英神色却有些古怪,想起方才妻子说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新来的几个仆役都在淑宁与桐英家里安顿下来,起初都还安份,日子久了,有些人就慢慢露出些恶习来,也有的人想往上爬,刻意巴结淑宁夫妻和管家。淑宁冷眼瞧着,敲打了其中几个,有两个情节恶劣些的,便让他们在前院公开受人唾骂,没多久便都老实了。

那黄莺儿与忆君两个,都挺老实。虽然一个脾气烈些,不肯受气,一个天天都要哭上一轮,但看起来并没有非份之想。但她们虽安份,却有人不肯让她们轻松。

秋宜与玲兰两个,自从同伴被嫁到昌平庄子上去后,便一直安份守已,指望日后能出头。但黄莺儿和忆君来了以后,容貌都胜过她们。后都人缘还很不错,针线也好,她们心思便有些复杂。其中玲兰妒恨心强些,总觉得她们碍了自己的道,但趁着到针线房去时,对忆君含沙射影的说些酸话,当中尤其把对方曾是官妓的事张扬得人尽皆知。

忆君不想得罪人,便强自忍着,倒是旁的针线上人看不过眼,帮着还几句嘴,还通知了黄莺儿。后者赶过来与玲兰争吵,她伶牙俐齿,玲兰争不过,便讽刺她不守规矩,整天与客人调笑。黄莺儿哪里忍得住?结果两人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素馨赶过来让人拉开,才把局面控制住。

素馨事后对淑宁道:“那个玲兰和黄莺儿都不是好相与的,夫人想法子打发了吧。尤其是玲兰,我瞧着她就不是个安分的,倒是秋宜那丫头还知道些分寸,晓得帮我去拉架。”

淑宁想了想,笑道:“先放着吧,多给些活玲兰做,不许伙宜帮她,免得她整日闲着没事去招惹别人。黄莺儿那头,也让外院的人多安排些差事。倒是忆君这回受了委屈,我听说她本来就有些郁郁的,回头让冬青多去开解开解她吧。”

素馨点点头,左右瞧瞧,问:“冬青呢?”淑宁道:“方才还在的,兴话是回房间去了。”素馨跳下炕,道:“我去找她。”却慌得淑宁连忙拦住,另叫了菊香去找冬青,回头对素馨道:“你糊涂了?!如今你可是双身子,怎么还这样咋咋呼呼的?这几个月你本来该在家里好生养着才是,结果你到处乱跑不说,还去拉架,要是撞着怎么办?”

素馨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闲不下来么。叫我什么都不干,整天在家待着,我一定回闷死地。我又没有亲自去拉架,是叫了旁人拦的。”

淑宁叹道:“你走动走动倒没什么,无聊时去打听些八卦也行,就是行动间要小心些。”

素馨胡乱应了,又问:“爷不在院里,可是又到江先生那边刻石头去了?”淑宁微笑着点点头:“近来似乎在学刻小篆呢。”

桐英如今在家,不仅仅是画画读书练武,还对金石印章之类的东西起了兴趣。每日上午去江先生处学刻印,下午画画,晚上则陪妻子看账聊天,偶尔也出点主意。

淑宁对他发展新爱好是支持的,只是有一点:不能花太多钱。毕竟金石字帖书画古董这几样,都要花大钱才能收集到好东西,而他们家的财政状况,也无法支持这种事。

桐英爵位降了几等。本来俸银与禄米都是一千三百,如今只有五百。又少了二品官的俸禄与各种补贴,收入减了许多。三个庄子收成虽然还行,但因为前些日子桐英送了银子资助小于家的人。她又为了替桐英挽回些名声,顺便积些阴德,便将三个庄子的田租都减了一成,又添了送到护国寺去做善事的钱粮,接下来一年要罚俸,她只能精打细算些。

所幸爵位降了,送礼的规格爷要减两三成。今年送到宫中贺太后的受礼,花费比往年少了,社交方面的支出爷有所缩减,因此暂时不会发生银钱上的问题。只要等到田租与店铺的收益都收上来,便能顺利度过了。

桐英也知道家中的境况,因此只用寻常印石学刻印,连端宁听说了他的新爱好后,送来的一对青田石贺一方荔枝冻,都收起来不肯动用。

午饭过后,桐英陪妻子说话。提起今日在江先生处看到他穿了件新棉袍,有些眼熟,想起曾见冬青做过一件差不多样式的,便问了。江先生只说是托冬青帮着做的,并无其他,但桐英觉得似乎有些内情,便让淑宁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淑宁很是意外,冬青从来不做男子衣服,但想起素馨数月前曾说过的话。难道冬青喜欢的人就是江先生?可是江先生年纪已近四十,足可以做冬青的爹了!这就是素馨不看好的原因么?

但她还是私下里去问了,冬青红着脸不肯说话,她与檀香两个好言好语地试探了半日。菜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冬青还道,她知道自己身份不足以匹配爷的老师,若他不嫌弃,情愿给他做妾。

淑宁暗叹一声,便把事情告诉了桐英,桐英去和江先生说了,却很意外地听到江先生提出愿意正式娶冬青作填房。他对身份之类的并不在乎,还道:“我本来在画馆里糊口度日,身份也高不到哪里去,承蒙小公爷青眼,在府上作了个供奉,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冬青姑娘温柔贤惠,又不嫌弃我年纪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件婚事便就此定下了。淑宁将冬青的卖身契还给了她,销了她的奴籍,又替她准备嫁妆,而桐英那边,也说这是难得的喜事,要好好庆贺一番,特地吩咐人去操办,一应用品都不能轻忽。西一院那边,如今只有江先生住着,索性改成了新房。

桐英与淑宁在前往简亲王府请安时,还顺道捎了贴子给古先生,当初两位先生同住一院,交情不错,江先生娶妻,自然要请石先生去喝一杯。

向简亲王请过安后,简亲王对淑宁道:“老三准备娶亲,他住的院子要翻新,福晋和你嫂子都在商量呢,你也去听听,出个主意吧。”淑宁应了,看了桐英一眼,退了出去。

桐英仍旧笑着与父兄聊天,但与往日相比,只要别人不问,他就不再主动提什么建议了。简亲王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但世子雅尔江阿却有些知觉,看了弟弟几眼,心中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淑宁来到内院正堂,继福晋与瓜尔佳氏正在争吵些什么,见她来了才暂且停下,但过后仍夹枪带棒地。淑宁仔细听了一会儿,又私下问了郭福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初简亲王南下时,有一个宠爱的庶福晋,也九瓜尔佳,正是待产,便没有随行。如今她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满月了,却还很瘦弱,便写了信来求王爷接她母子进京休养,因为奉天城的冬天太冷,孩子要是受不得,可能会夭折。

继福晋好不容易摆脱她,怎么肯答应?只说路上辛苦,有个万一就不好了,等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再南下不迟。

瓜尔佳氏虽与那位庶福晋没什么关系,却质疑继福晋的用意,话里话外都带了刺,暗示继福晋是想让新生儿和产妇都熬不过冬天才不许人南下的。

两边又吵了起来,反倒把原来的议题给忘了,最后好不容易才由郭福晋作主,定下了阿扎兰院子翻新的方案,只是为了银子的事,又拖了下来。

淑宁在回去的路上把事情告诉了桐英,桐英很是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弟弟担心。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容易心软了?横竖他们都不是我地同胞兄弟,长大了也未必与我亲近。”

淑宁笑着摇头道:“稚子无辜。刚出生的小孩子有什么错?虽然不是同母,但也是亲兄弟,你关心是很正常地。若你对他们无情,就不是我所喜欢地桐英哥了。”

桐英轻咳两声,掉过头去,耳根却有些发红。

江先生与冬青的婚礼很快就举行了,桐英特地为他们摆了十桌酒,让府中上下人等都来恭贺,淑宁娘家那边也有礼送来,真珍还特地带了与她的几个丫头来吃喜酒。

冬青穿上大红喜服。打扮得如同花儿一样漂亮。她本性温柔敦厚,脾气又好,在府里丫头当中很有人缘,人人都为她觅得良人而高兴。看到冬青风光出嫁,许多人都艳羡不已,秋宜在人群中看众人向她庆贺,改口叫江大奶奶,心中若有所思。

孙鸣泽作为客人,也来喝喜酒,还与众人一起灌新郎官。转头望见桐英,便丢下酒壶来打招呼,还笑道:“瞧这热闹的样子,我也有些心痒痒的,想娶媳妇儿了。”

桐英哂道:“你若想,还怕娶不到么?我看你就是怕受约束罢了。整天到我家里调戏丫环,还好意思说这话?”孙鸣泽笑嘻嘻的说:“怎么会是调戏呢?我可是真心的,桐爷,要不,你把那丫头送给我吧。”

桐英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只要你能让那丫头自个儿点头,我就作主把她许你,如何?”

孙鸣泽摸摸鼻子,换了话题道:“桐爷如今在家,可曾听说朝廷上的动静?陈大学士又开始闹了。这回是盐商,说要把纲盐法改成什么票盐法,不再让江南的盐商们垄断食盐买卖。乖乖,他也算憋得久了,闹翻了这么多年,如今才杀这一如。”

桐英却举想酒杯拦住他:“我一个闲人才不管这些。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喝酒吧。”孙鸣泽笑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陪他喝起来。

陈良本这些日子再上奏折,目标直指江南盐商,让许多人都大感意外。有人认为,他年纪已经有五十岁了,大概是想着多做些事,好争个青史留名,也有人认为他是不甘心让大盐商们继续逍遥,忍了几年。终于忍不住了。

不管别人有什么想法,陈良本这次似乎表现得十分坚持,不管他人如何反对,都一一加以辩驳,再三在皇帝面前陈诉旧制的种种弊端。然后,他上次因漕运之事,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在盐商一事上,受影响的既得利益者更众,对他的攻击越发厉害,连他早年所倡导的京旗回屯一事,也被人挖出来说道。

那些人指责他身为汉人,出了这么个主意,让关外龙兴之地成了商家横行之所不说,还害得众人多八旗子弟在关外苦熬多年,若是能成材也就罢了,但自从奉天富裕起来后,回屯的八旗子弟日子越过越好,与京中的纨绔相比也没差多少了。若不是奉天提督周培公制止,只怕这些子弟会更不堪。这都是陈良本的错。

这种说法一起,又有人攻击起他倡导的另一件事:将六部低品京官外派地方历练。说这种做法有损京官体面,又耗费了国库钱粮。

一时间,朝上攻陈者众,皇帝见情况失控,连忙叫停。他细想过后,觉得陈良本的建议虽然不错,但反对者太多,暂时不能实行,要缓一缓再说。但他先前的提议都很好,京旗回屯也已有了成果,不能动摇。多年来已有上百位八旗子弟历练成材,被外派到地方任职了,如今在奉天胡闹的那些,都是后来才去的,没受过什么苦,只要将奉天某些不良行当清除掉,再让人好生敲打这些年轻人,问题不会太大。

作为补偿,他将陈良本改任为文华殿大学士,又赐了不少东西,让别人不敢再咬着这个臣子不放。另外,他还要再从京中宗室与勋贵之家中,寻一批出身更好些的年轻子弟,让他们参加京旗回屯,好将所有反对声音压下去。

风声传出,许多人家纷纷杨办法躲避,不管怎样,奉天都比不上京城舒服,谁愿意去那里受苦?

桐英听到消息后,却眼中一亮

二五三 脱壳(上)

这时候淑宁正在娘家,张保与佟氏从湖广来信了,还送了些当地土产回来,真珍特地通知她也去领上一份。姑嫂俩一边看着小弟写来的信,一边笑个不停。

让淑宁觉得奇怪的是,当她去大房请安时,大伯母那拉氏与大嫂李氏居然都不在,只有几个妾聚在一起说些闲话。问起她们的去向,那些妾却只知道是往雍王府去了。淑宁以为她们是去照顾病中的婉宁,心里还觉得疑惑,婉宁的病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么?上次回娘家时,还听那拉氏说起她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呢。

问起真珍,真珍却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午前雍王府忽然来人相请,不过听那人说话的口气,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许是婉宁又闹别扭了吧?

淑宁带着疑问回家,路上无意中瞧见外头的街景,忽然记起芳宁就住在附近,她已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过这位大姐了,见天色还早,便叫车夫驶往舒穆禄家去。但到了芳宁家胡同门口,却又犹豫了。上回见面时,舒穆禄太太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不欢迎自己。现在没事先打声招呼就过去,似乎有些唐突。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下车,却听到外头有个丫环来问是不是三姑奶奶来了,却原来是芳宁的丫头果儿。芳宁趁儿子睡觉时,到邻居家串门了,回家时正好瞧见淑宁一行人,认得其中几个随从,才遣了人来问的。见果真是淑宁,芳宁很高兴的请她进屋坐,又吩咐丫环们倒茶上点心,丝毫没有不欢迎的意思。

淑宁小心的探问过,知道舒穆禄太太今日回了娘家,才暗暗松了口气。其实老人家信佛,心地良善,又不知内情,才会误会了桐英,连带的对她也有些不满罢了。她原来担心老太太若在家,芳宁会尴尬,如今却是正好。

晨晨与冉冉两个睡醒了,被奶子抱了来见姨母。两个孩子都长得挺壮实,一个虎头虎脑的,另一个却很会撒娇,淑宁逗了他们一会儿,觉得他俩越来越可爱了,心里想起更加可爱的明哥儿,忽然有了个念头,觉得生个孩子也不错。

芳宁将儿子一一抱到炕上,让他们自己玩,然后拿了几本册子出来,对淑宁笑道:“三妹妹来得正好,下个月孩子过生日,我想着要给他们各做一件衣裳,上头要绣的花样,怎么也定不下来,三妹妹的针线活在姐妹们当中向来是最好的,不如帮我参详参详吧?”

淑宁笑着答应了,拿过册子与芳宁一起商量起来。刚选定两个花样,她无意中抬头看见冉冉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的盯着册子上的图案瞧,便哄他道:“冉冉喜欢哪一个呀?”

冉冉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把扑到册子上去,小手刚好按在喜鹊的图案上,不停的拍打着。淑宁笑了:“原来你喜欢这个啊,那就选这个好了。”芳宁笑着抱过晨晨,也问起他的意思。结果晨晨选的却是老虎。

淑宁看着芳宁让孩子选花样的情形,忽然想起了刚穿越过来不久时,佟氏为了烧一套玻璃器皿给四叔容保作结婚贺礼,也曾对着一叠图纸挑花样,当时她还出了主意。回想起当初在奉天的那段日子,虽然清贫些,却是她穿越后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回到家中时,她脑海里还充斥着过去的回忆。待醒过神来时,才发现桐英正在屋里走来走去,似乎有什么烦恼。她出声问是怎么回事,桐英犹豫了半天,才问道:“淑儿,你想不想回奉天去?”

淑宁有些意外,心想难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才怀念过奉天的日子,桐英就问起这个问题来。

等桐英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淑宁才知道原委,便道:“京旗回屯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娘家的六弟安宁,年纪也不小了,因为怕被选中,大伯父还特地托了人,给他找了个兰翎侍卫的差事。你想回奉天,我是赞成的,只是以你的爵位,似乎有些高?而且你家本就在奉天,既便回去,也算不上是历练吧?皇上会答应么?”

桐英道:“皇上会不会答应我不知道,不过我若出面,那就几乎可算是爵位最高的回屯之人了,对皇上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在京里,虽然日子清闲,但总有人爱给我们添堵,闲话也没少过。王府那边,阿玛有大哥照料,身子骨也还康健,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不耐烦再去看继福晋她们的脸色,倒不如回奉天。老王府里的弟弟妹妹们,年纪都还小,府里也没个可以主事的人,谁知道底下的人会不会趁机欺负他们?我回去照应些,也能找些事做,岂不是更好?”

淑宁心动了,能到外面过清静日子,淑宁自然是愿意的。所谓回屯,她也有些了解,其实不是什么忙碌的差事。能够摆脱京中备受约束的生活,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真叫人兴奋。不过兴奋过后,她又想起,父母如今都去了南边,若是她要走,京中岂不是只剩下哥哥了?她实在是舍不得。

桐英知道了她的想法,便索性带着她一起回男爵府,找端宁说起这件事。

本来端宁是反对的,但想到妹妹妹夫近几个月受的委屈,也有些动摇了,想了半晌,才叹道:“罢了,你们暂时避开些也好。我听说自从你出事后,皇上出巡塞外和这回去永定河,都没带皇长子,只怕他们那边会借题发挥。若皇上出了京,太子又要避嫌,你多半会吃亏的。奉天是咱们自小儿住惯地地方,总比陌生地方好,你人头又熟,去就去吧。”

淑宁有些感动,忙握住了他的手,叫了声“哥哥”。端宁仍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道:“其实我也想过离京外放,不过想的是敖汉、奈曼、扎鲁特蒙古诸部。只是顾念着你嫂子没去过关外,孩子又小,家里产业也要人照管。才打消了念头。没想到如今反而是你们先走一步了。”

真珍在旁边听到,便笑说:“端哥。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不必顾虑太多。我你说起关外地景致,也有些心动。等过两年孩子大些。小宝兄弟又能独当一面时,我陪你一起到蒙古去,如何?”

端宁有些意外,但又有一丝感动,然而他还有别地担心:“家里的产业怎么办?若交给刘姨娘和小宝,我只担心别的叔伯们会插手。”

真珍笑道:“这个也容易,家里有长福叔和二嫫照管。房山有长贵,生意上有顾管事和牛小三就够了,至于京中的几处房舍店铺,只需要按季收租子,不需多费心,况且我们也不是离得很远。这几个月我已经比先前清闲许多,若你打定了主意,我便慢慢做些布置,即便我们不在,家里也不会出问题地。你只管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端宁握住妻子的手。感动地叫了声“珍妹”。不等真珍回话,桐英便先在旁边咳了两声,淑宁忍着笑意道:“哥哥嫂子,虽然有些煞风景,但我想说,如今要去关外地是我们,不是哥哥。”

真珍脸刷一下红了,忙摔了端宁的手,自去抱着儿子低头喝茶。端宁轻咳两声。埋怨地看了妹妹一眼,又瞪了瞪桐英,方才坐下,与他们商量起给父母写信的事。

桐英与淑宁拿定了主意。便作起准备来。桐英先回简亲王府。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兄。简亲王起初反对,但桐英说得也有道理。与其在京中闲置两年,不如到外头历练一下,添点资历,何况奉天本就是他们家的大本营,顺便还可以照顾一下老王府的几处产业。

在说服父亲地过程中,兄长雅尔江阿帮了不少忙,似乎是因为觉得此前委屈了弟弟,才想着尽力帮他达成愿望。等简亲王点了头以后,桐英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对他笑了笑,算是将前事揭过。

简亲王出面向皇帝提出了请求,没两天桐英就被皇帝召去。见面时,皇帝看了桐英半天,才道:“朕知道前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也知道你近来过得不容易。你老实告诉朕,心里有没有埋怨朕呀?”

桐英正跪在地下,忙道:“奴才不敢。那件事本就是奴才的错,事前未能及时制止,事后又处置不当,才会导致流言四起,连累了太子和四阿哥的名声。皇上宽宏大量,不曾重罚,奴才惶恐,不知如何才能回报皇恩。日前听得外头人议论,得知皇上有些烦心处,虽然奴才什么也做不来,出一点力还是能做到的。请皇上让奴才去打这个头阵吧。”

皇帝叹道:“起来吧,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桐英小心地起身,战战兢兢地应对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退出御书房。

看着外头耀眼的阳光,他暗暗松了口气。皇帝已经答应了,过几天就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考虑到他曾做过二品的武官,若叫他像别的回屯子弟从小管事做起,未免不象,皇帝便让他充当类似于监察的职务,与威京将军苏努、奉天提督周培公一起,主管八旗子弟回屯后练兵地事宜。

这却正中桐英下怀,他如今的想法与当初已经有很大差别了,这个职务有正事可作,却又不是最高负责人,甚至不是可以做决定的人,既不显眼又不招人妒,真真是好差事。

他回家一把事情对淑宁说了,小两口便高兴地乐了一回,然后商量了一天,便开始分头做起准备来,

淑宁要决定同行的仆役,素馨正怀孕,是不可能跟着走的,而且京城的府邸毕竟是根基,留个亲信之人也好。周五福年纪大了,不想到北边去,于是她便让他全家留下,只把周昌与牛小四两家带上。

正在想还要带哪些人时,孙泽鸣找上门来了。他听说了桐英夫妻要离开的事,便先一步找到桐英,明言已经获得黄莺儿的首肯,请他将黄莺儿许给自己为妾。桐英叫人问过黄莺儿,知道是真的,便答应了,还送了一份重礼相贺,又让妻子为黄莺儿备些装奁。

淑宁听说黄莺儿是去做妾,心中暗叹,但她也知道以黄莺儿的身份,即便不是奴籍,也是优伶出身,不可能成为武官孙泽明的正妻。不过孙泽明尚未成家,人品也好,想必会好好待她的。

只是黄莺儿来向她谢恩时,却出人意料地问了一件事:“请问夫人,爷和夫人要去北边,会不会带上忆君?”

淑宁有些诧异地道:“奉天苦寒,以忆君的状况,只怕不适合吧?”黄莺儿便郑重跪下道:“夫人,奴婢感谢爷和夫人的恩典,但奴婢还有个不情之请。若夫人不打算带忆君同去,还请夫人为她也寻一个好人家吧,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脾性,没有主人在上头压着,我又不在,她定会被人欺负死的,倒不如先替她找个可以依靠的人。”

淑宁想了想道:“你虽说的有理,但一时之间,我又能找谁家去?不如你去问问,若是她看上府中的什么人,我便替她做主。若是外头的,也可以帮忙,只是需得事先说清楚,她不可能恢复成良民,因此要嫁到外面好点的人家,多半是要做小的,我只担心她照样会受人欺负呢!”

黄莺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那……那该怎么办?她可是正经官家小姐,知书识字的,总不能叫她嫁给贩夫走卒吧?”

淑宁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道:“我倒有这么个人选,人品才貌都是配的,身份差不多,人还有本事,我叫了来你们见见如何?”

她想到的便是顾全生,他与忆君一样是官家子女,一样是父亲犯事后没入官籍,不得不终身为奴,说不定会有共同语言。

等顾全生来了,与那忆君一见面说话,淑宁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故人。忆君本姓姜,当年顾全生甚至曾经是她姐姐的爱慕者之一,不过堂堂知府千金,哪里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知县之子?只是后来姜家出事,忆君的姐姐被夫家一纸休书赶回娘家,此次断绝了关系,她姐姐不堪受辱,便抹了脖子。

顾全生知道故人的妹妹落得如此田地,感叹不已,主动提出要照顾她,但姜忆君却有些犹豫。淑宁没功夫看他们磨唧,便作主将忆君调到据马河小庄那边。那里虽离房山还有些距离,但比京城近得多。顾全生常常为了生意在外头奔走,“顺道”去看看故人也很正常,接下来就要看他们相处得怎么样了。淑宁特地告诉了真珍河尹总管,只要他们愿意,便给他们办喜事。

这时,桐英则特地请了江先生到书房来,将自己夫妻要回奉天得事告诉了他,问他有什么打算,若想继续留下,一切待遇不变,有任何需要只管去找管家,若想离开,自己也会赠银相送。

江先生考虑过后,决定要回老家去。

他家在易县,离京城不远,用这几年得积蓄买几十亩地,再开一家小书画铺子,安然度日也好。桐英听了他得回答,便托兄长写信,给江先生带在身上,若地方官差为难他,便把信拿出来给县令看,还赠了他三百两银子,又派人送他回乡。江先生郑重谢过了。

冬青临行前,拉着淑宁与其他丫环们大哭一场,淑宁与她约定了要常通信,方才劝她止了泪,然后素馨檀香题目便拉着她到耳房里,姐妹们说些私房话。

淑宁笑了笑,正要回屋去寻几样首饰给冬青做念想,却冷不防看到秋宜进了屋,跪在她面前,道:“夫人,奴婢斗胆,求夫人带奴婢一起走吧。”

淑宁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叫她起来,又问:“为什么这么想?奉天可没有京城里舒服,我记得你最怕冷了。”她从没想过要带上她们,只要留她们在京中待几年,等她们年纪到了,尹总管自会安排她们的婚配。

秋宜挣扎着不肯起来,还道:“求夫人答应吧。若夫人不放心,奴婢情愿嫁了人再去。只要嫁的是同去的人就行了。”

二五四、脱壳(下)

淑宁愕然,脑中飞快的回想起同去的男仆中未婚的人,有些了悟:“你是指天阳么?其他的不是已经成了家就是年纪比你小,虽然还有两三个护卫,但以你的脾性,大概会嫌他们粗鲁吧?”

秋宜脸色通红,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淑宁叹了口气,道:“可惜天阳已经有了意中人,这回也是要同去的,爷正打算让他明年办喜事呢。”天阳喜欢的是个粗使丫头,性情纯朴,早在简王府里便在桐英院中当差了。

秋宜脸上一白,咬了咬唇,眼光中微微带了些懊恼,边在心中盘算着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边道:“那……那……奴婢还是要求夫人开恩,哪怕是做粗活也行,求夫人带奴婢去吧,奴婢不想被随便配人。”

淑宁这下也大致明白了,其实大户人家里有些头脸的丫环,大都有这种想法,宁愿给主人家做小,受人闲气,或是终身不嫁,也比配小子强,生怕再也过不上嫁人前的好日子。秋宜大概是因为看到几个丫头都有了不错的去处,有些心动吧?反正成为桐英妾室的可能性很小,与其连同其他丫环一起被随便配人,倒不如跟在主人家身边,还有机会遇到好对象,即使不能象冬青那样嫁入良家作小地主婆,或是象黄莺儿那般成为官员妾室,至少也可以嫁个有头脸的管事,象素馨一样做管家娘子。

既然秋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倒不好漠视她的想法,其实她只是要想追求更好的生活罢了,只要她不招惹桐英,自己是不会反对的。

淑宁也曾想过两个陪嫁大丫头先后嫁人,都不能随行北上,只剩檀香菊香两个似乎有些少。不过她很快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就只有一个丫环,就算回到京城后当大小姐,也仅有两个丫环随身侍候,那时从不会觉得人手不足,难道真的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么?既然要过清静日子,两个人已经足够了,何况还有打杂的丫环媳妇子。

不过现在加上一个秋宜,也问题不大就是了。淑宁想了想,便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硬心肠的人,回头跟爷商量一下,若他不反对,便让你同去吧。只是你需得心里有数,可能真的会让你打杂。”

秋宜眼中一亮,又要磕头,幸而淑宁坚决拦住了,方才把她打发掉。

淑宁后来对桐英提起送了首饰和衣料给冬青时,便把秋宜的请求告诉了他。桐英略一沉吟,道:“那也无妨,阿玛南下带了许多侍候的人来,奉天老王府那边人手有些不足,听说尤其缺丫环。到时候让她留在府里当差就是了,那边未娶妻的人也多,几个护卫都是不错的。”

淑宁应了,又问:“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年前出发么?别人都是开春后才去的。”

桐英笑道:“早些走好,过年时又是一堆繁文缛节,难道你不嫌烦?”淑宁想想也是,便笑着应了,又跟他商量起另一件事,那就是事先准备好年礼,等时候差不多了再由尹总管派送出去,免得到了奉天,要忙着安顿下来,没精力去准备,还要浪费运送的人力物力。”

桐英道:“这些事我也不是太明白,你拿主意就是。别忘了宫里、王府和你娘家三头要重些,至于交情一般的人家就不必送了。连几个皇子那里也免了吧,银子可够么?”

淑宁微笑道:“够的,你别担心,我明白你的心思,横竖无事,不如咱们一起参禅该采买些什么东西吧?”

桐英点点头,两个便商量起来。

对于桐英坚持要尽快出发的想法,简亲王和雅尔江阿都不赞成,他们长住奉天,知道那里的冬天有多冷,何况离过年只有两个来月了。简亲王还道:“老三快要娶亲了,难道你连兄弟的喜酒都不喝就走么?”

桐英答道:“他那新院子几天前才开工,今年哪里赶得及?等到房子修好,女家来量尺寸,再去打家俱,只怕明年开春还未必能完婚呢。若真等喝了喜酒再走,就要耽误差事了。公事要紧,阿玛不是常教我们,要公忠体国,勤于政事么?”

简亲王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虽然不情愿,还是点头了。不过雅尔江阿却私下将弟弟拉到角落中,交给他几张银票,道:“这是哥哥的私房钱,你收下吧,到了奉天,还有许多花费呢,你如今日子过得不容易,身上多带些钱也是好的。”

桐英见那足有五六千两,本是要推的,但听了兄长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雅尔江阿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兴致勃勃的拉他去尝自己新近得的一坛六十年的女儿红。

淑宁在娘家这边,说起自己月内就要出发,端宁一听便皱了眉头,但先前已经同意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刘氏拉着淑宁又抹起了泪,淑宁只好柔声安慰她,又交待小宝要好好孝顺母亲、帮助兄嫂、照看侄儿。

小宝一一应下了,犹豫了一下,趁着母亲要去下厨给姐姐做菜时,拉过淑宁小声道:“姐,前些天……我姑妈来找过我……”

淑宁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起他说的是从前的郭大姑,皱了皱眉:“他们又来了?是不是又想要钱?可别轻易答应,一但被缠上就没完了。”

小宝点点头:“我知道,我没告诉娘,也让她少出门,免得被打扰。我&看书 斋好象是表哥欠了赌债,家里没钱了,姑妈才找上门来的,一开口就说我是他们郭家的人,理当养活亲人。哼,谁是他们的亲人?!我这回虽然帮他们还了钱,但明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跟那赌坊的人说过了,若是他们再借钱给他赌,我是不会认的,我还把实格拉去作幌子,小王爷的名头果然很好用。”他偷笑。

淑宁也笑了,转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小宝。叹道:“看来你真是长大了,已经知道该怎么处事。有你在,我也放心些。”不过她又转了严肃的表情,道:“只是你要记得。不能去做不好的事情,让你娘担心。实格他们若拉你去玩耍,你也该心里有数,什么能玩,什么不该沾。”虽然实格人品不错,但宗室弟子花天酒地是常事,可不能让小宝学坏了。

小宝郑重点点头,立下了誓言。

虽说桐英先前出公差是家常便饭,路上该带什么行李,心里也有数,但这回是带着妻子仆人同行,又要待上几年,要准备地东西就多了,好药多备些银钱以防万一。

除了几家近亲外,平日里相熟的人家,也要去告别。在巴尔图府上去时,絮絮哭了个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才被丈夫劝住了,淑宁与桐英几乎是落荒而逃。为了避嫌,桐英没到往日交好地几家皇子府去告别,但五阿哥却出人意料地不顾其他人反对,带着妻子到桐英家来送别。

淑宁请了五福晋媛宁到内院说话,瞧他们夫妻之间相处的情形,虽然只是相敬如宾,算不上亲密,但看媛宁地神情并不在乎。她暗叹一声,没说什么,只是聊些闲话,回答了媛宁几个关于出行准备地问题。

而桐英与五阿哥那边。却是一直沉默。良久。桐英才叹道:“你来做什么?别人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

他先前弄那么一出。虽然许多人都知道他背了黑锅的,但是也有些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她真是恶人,加上皇帝下旨让他参与回屯,在外人看来与罢黜无异,人人都以为他圣眷不再,疏远都来不及。五阿哥这样大喇喇的上门作客,实在是显眼了些。

五阿哥却冷哼一声,道:“我才不怕。我既看不上那些为了争权夺利就在暗里是手段陷害兄弟的家伙,也看不起做了错事不敢认却要别人背黑锅的人。我爱来就来,别人凭什么管我?!你救过我性命,又赠药给我治伤,我如果因为你一时落魄就把你踢到一边,成什么人了?!”

桐英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径自出门向外头查探一番,才回来道:“幸好没别人听见,不然传出去,你可落不到什么好。我其实没事,回奉天也轻松些,你不必为我打抱不平。”顿了顿,又道:“说到救命之恩,其实就是顺手拉了一把,算不得什么,至于药嘛……你可别说你不知道那是谁弄来的。”

五阿哥张张口,掉过头去不说话。桐英叹息一声,道:“一家子兄弟,有什么仇怨要记上几年?其实你心里知道,在那件事上他也有些冤枉。你其实早就不怪他了吧?却偏偏还要闹别扭。快些和好吧,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直到离开,五阿哥都没有再开口提这件事,桐英虽然有些一哈,但自己还有事要忙碌,就不再查收他们兄弟间的纠葛了。

经过大半个月的准备,到了十一月中,行李终于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在出发前的前一天,到宫里磕过头,又在简亲王府吃过饯别酒以后,桐英就要到焦、王、冷三位老师处辞行,淑宁便回了娘家。

最近为了赶在妹妹出行前多聚一聚,端宁总是带了妻儿到妹妹妹夫家中做客,常常还会捎上小刘氏母子。只是淑宁还想到娘家男爵府里走一走,跟二嫫他们这些老人说再见。

她刚来到大门口,却十分吃惊的看到前院停了好几辆马车,仆人们正忙着装行李,不知是谁要出行。叫了人来问,得知是那拉氏要到昌平去,更是摸不着头脑。与前来迎接的真珍打了招呼后,听说大伯父在家,便先往大房那边请安。

晋保已经有些显老态了,鬓边含霜,得知侄女儿明日就要北上,便端端正正地道:“奉天乃我朝龙兴之地,回屯之事责任重大,更是立功的好机会。你们年纪轻轻,就被派了这个差事,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呢。既然皇上如此信任侄女婿,你身为妻子,务必要劝导他好好办差,不要辜负了皇恩,知道么?”

淑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乖乖应了是,但又转而问起那拉氏出行的事。晋保面色一黑,便板着脸道:“只不过是年前事忙,有些累着了。她才打算到庄上住几日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随意说了几句话,便端起了茶碗。

那拉氏早几年就没再管家了。先前回娘家和真珍做客时说起,都只说李氏在准备过年的事,那拉氏怎么会累着?更何况,他他拉家哪里有庄子在昌平?连那拉家都没有吧?如果只是住几天,为什么要用那么多马车?莫非是婉宁那边出了什么事?

淑宁见晋保不愿多谈,也没再追问,只是出门后,正好遇见那拉氏。对方急着出门,只匆匆寒暄几句,嘱咐了些路上小心的话,便急急走了。李氏送她出门,回转时脸色铁青,勉强对淑宁笑笑,为婆婆的失礼道歉。

淑宁趁机问起事情的缘由,李氏面上怒色一闪而过,接着深呼吸了几次,便伸手拉着淑宁急走,直到进了她所住的桃院,又将所有丫环婆子赶出房去。关上房门,才重重坐在炕边,压低了声音喊道:“我快要忍不住了。三妹妹,我为什么那么命苦,偏偏摊上这么一个小姑子,出嫁前害得家里如此落魄就罢了。如今她嫁了人,还要连累娘家!”

果然是婉宁出事了。淑宁忙问是怎么了,只见李氏闭上眼强忍泪水,好不容易平静了些,方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她地病本来已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没什么精神罢了,整日缠着额娘去陪她。我见她病着,也没说什么,只不过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原以为她真的安分了,结果……若不是我警醒,她只怕还会哄得额娘帮她逃走呢!”

她抚了抚胸口,冷静了一下,才继续道:“上个月有一天她忽然在屋里绊了一跤,头磕在桌子角上,晕过去了。四福晋请了太医来瞧,说并没有大碍,可她就是不醒。四福晋怕她出事,特地派人请了额娘和我去,守到第二天早上,她才醒过来。原以为没事了,结果……她居然说自己失……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认得人,还张口就问,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谁!知道自己是四阿哥的庶福晋,她居然……”李氏紧紧拽着帕子,颤抖着道:“居然还说什么……为什么是老四,不是老八,哪怕是十三十四也成啊……我的天爷啊,她从前光是和四阿哥、五阿哥纠缠不清,就已经害得家里这般,如今还要再勾搭三位皇子,连十一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叫人知道了,我们家还怎么见人哪?!”

她不停流着泪,却又不敢放声大哭,哽咽得叫人听了难受。淑宁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等李氏哭声停了下来,她才干巴巴地问:“那……那后来怎样?四阿哥四福晋知不知道她说了这些话?”

李氏哽咽着答道:“当时屋里就我和额娘在,可屋外头有人,她说话声音不小,只怕外头已经听到了。自那以后,她那院子便不能再随意进出,只有额娘可以去照看。四福晋只说,叫额娘将从前的事一件件地告诉她,叫她重新学起规矩来。可是……她从前记得人时,就已经够任性的了,如今却比先前还要不像话,一点规矩都没有,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吃饭时活像个饿死鬼,整天嚷着要出去逛……偏偏她如今不但人变了样,连嘴也甜得像是过了蜜,哄得额娘满心欢喜。如今雍王爷和福晋终于拿定主意,要送她到昌平的庄子上休养,额娘还怕她无人照顾,要去陪她……”

淑宁睁大了眼,听着李氏的一字一句,心道:不会是她想地那样吧?不知是婉宁失去了穿越后地记忆,还是又有了新的穿越者进入了那个身体?从她醒来后说的话来看,似乎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那原来的婉宁呢?穿回去了么?还是又穿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担心哪一个,是担心那不知所终的原婉宁的灵魂,还是现在的那个婉宁。按理说,只有婉宁的身体与她有血缘关系,要担心也该是担心这个,但与她相识多年的却又是那个婉宁的灵魂,如今新的那个,她压根儿就不认识。

等到淑宁重新醒过神来,才听到李氏说:“……没放在身边抚养,所以偏宠些。可也不该丢下一大家子不管。我如今已是死了心了,只要照看好一家人就行……”她擦干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转头对淑宁道:“还请三妹妹别告诉人去,这事儿三弟妹和大妹妹那边都不知道。四阿哥和四福晋也是好心,没让声张,不然我们家就……”她说不下去了。

淑宁点头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人的。大嫂子也放宽心吧,还有这一大家子要靠你照应呢。”李氏默默点了点头,把话说出来后,她心情好些了,这位三妹妹嘴巴一向紧。明天又要离京了,也不怕会泄露消息。她还要打起精神来,有很多家务要料理呢。

淑宁的心思被这件事占住,知道回到槐院见到二嫫才暂时把它丢开,缠着她说了半日。端宁回来后,又说了许多话,直到将近傍晚,她才回家去。

桐英出人意料地还未回来,淑宁一边重新清点要带的东西,一边回想着从李氏那边听到的消息。她曾有过冲动,想要告诉桐英,但后来想到,此事牵涉到婉宁的**,又事关穿越,还是不要提起的好,才把念头压下去。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她才猛然醒觉,用力敲了自己的头一下,烦恼那么多做什么?不管婉宁是失忆了还是又穿了,能在田庄过上清净日子,总比被软禁在王府里强。

反正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事情上吧。

这时檀香进屋问她可要开饭,她才发现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了。见桐英还未回来。便交待先吃点点心,等桐英来再吃晚饭。不过她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桐英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啊?

桐英其实很早就从几位老师家里离开了,只是在回内城时,意外的遇上了从前銮仪卫的旧部。他有些黯然,打算避开,对方却先打了招呼,他只好微笑着迎上去。

那几个銮仪卫听说他要北上的事,都很是不舍,其中一个还道:“大人……您真要走么?从前都是我们不懂事,如今我们都知道了,您是为了我们好,什么时候……您能回銮仪卫里来,咱们还象从前一样跟您……”

几个大汉都点头应是,桐英却淡淡一笑:“说的什么傻话?我的确事犯了错,受罚也应该,如今你们已经有了新的上司,可别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

新上位的掌銮仪卫事大臣,并不是原先的热门人选,却事从内大臣中升上来的,而新任銮仪使,则是外省调回来的一个副将,听说人很严厉,銮仪卫的人先前在他手下轻松惯了,大概不太习惯吧。

有一个人小声在旁边说了句:“大人,我们都知道了……你掏银子让小于家的人送灵返乡,还把他叔叔一家送走……幸亏他们走得早,有好几位兄弟……如今都吃了亏呢……”

桐英神色一凛:“怎么回事?有人报复你们?”

另一个人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回答:“也没什么,就是被派到偏僻地方去了……其实清净些也好。咱们这几个当初闹得凶得,如今都在打杂,其实我们本就是打杂得,反正替下咱们得也是自己得兄弟……”

其他几个也跟着应和,桐英却听出了端倪,忍着怒气,道:“我如今却帮不上什么忙了,回头我会更哥哥说一声,让他多照应照应你们。你们也谨慎些,从前得事都忘了吧,千万不要在人前提起,不然……”顿了顿,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只要不犯傻就行了,实在受不住,便想办法寻个外头得差事吧。”

与旧下属们分别后,桐英心情有些不好,便慢慢骑着马踱回家去,却冷不防半路被人截住,他一见那人,便先怔了怔,只听得那人说:“四爷请您喝杯茶,歇一歇。”

桐英叹息一声,下了马,随他走到一个偏僻得胡同里,有一间清幽得小茶馆,上书“老范茶室”四字。进了茶馆,他被带到一处雅间,房里的人回转身,果然事四阿哥。

桐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一身儒雅,端着茶具茶叶过来,轻声问四阿哥:“还是老样子么?”四阿哥轻轻点头,那年青人便开始泡茶,动作优雅无比,沏好了两杯,奉道四阿哥与桐英面前,才轻声说了句:“请用。”然后退了出去。

四阿哥拿起茶杯,淡淡笑道:“这位范老板手艺很好,你尝尝吧?”桐英看着他轻轻吹着热气,叹道:“你今日叫我来,不是为了喝茶的吧?”

四阿哥顿了顿,放下茶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前些日子……谢谢你了,还有,五弟的事……”

桐英轻笑:“有什么好谢的?五阿哥迟早会想通,而那件事……我不是为你认的。”

四阿哥却摇头道:“若不是你,吃亏的就可能是我了。不管怎么说,你这份情我会谨记在心。可惜我如今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眼睁睁地……”

桐英摆摆手:“从小儿一块长大的情分,你说这话就生分了。如今也没什么不好的,奉天是我自个儿提出要去地,你也不必这般婆婆妈妈。偷偷摸摸叫我来见面,要让人知道了,岂不又惹闲话?你只管做好自个儿地事吧,要真想帮忙,就替我照应照应銮仪卫的弟兄们,别让他们吃了亏。”

四阿哥郑重点头:“放心。以后……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地地方……”桐英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什么都不用说,你若真有心,日后得了势,给我安排个清闲的差事就行。”

他抬头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时候不早了,老婆还在等我吃饭呢,你也早些回吧。”说罢将茶端起一口饮尽,吐了一口气:“果然是好茶。”然后转身便走了。四阿哥默默地目送他远去,半响,才回头对那茶室老板道:“还请锦春兄替我寻几样好茶叶,预备年下送礼,我过几天会派人来取。”

次日一大早,简亲王世子雅尔江阿与端宁都到了弟妹的家中送行。桐英与淑宁一行人,连人带行李共有六辆马车,外加二十来个骑马的随从,从德胜门出发,往北面起行。

这时已经临近腊月,越往北面,天气越冷。他们一路行的官道,遇到的行人也不多。由于比其他回屯的人要出发得早,没有时间上的限制,他们便慢慢赶路。这一路足足走了十天。路上在驿馆里过夜时,桐英还去向过路进京的武官们打听奉天的情况,对现下奉天城内的局势也有了些了解。

这一路,淑宁都与桐英一起窝在马车里,车厢中放了炉子,他们又穿得厚厚的,还各抱了一个手炉,一点都不觉得冷。淑宁兴致勃勃地和桐英聊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管是奉天,还是广州,越说越兴奋。

随着他们一行越来越接近奉天城,淑宁也渐渐看到了久别的大片草原,虽然如今仍被风雪覆盖着,但那宽敞的大道,道旁高大的树木,来来往往的马车,以及星罗点布在原野中的农舍,记忆中的奉天渐渐清晰起来。

当她看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奉天城门出现在眼前时,忽然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桐英转头向她灿然一笑,道:“咱们到家了。”

二五五、流水

奉天老王府的人已经在城门口等他们了,王府的总管也已经叫人将桐英原本的住的院子收拾好。桐英与淑宁才进府安顿下来,府里的其他人便前来拜访。

简亲王留在奉天的姬妾,只有三位庶福晋,李氏、嵩佳氏与瓜尔佳氏,还有一个姓乌孙氏的妾,年纪已经偏大了。几位庶福晋中,除了瓜尔佳氏还称得上年轻貌美,有些傲气外,李福晋与嵩佳氏两位都是谨慎小心不多话的人,前者与淑宁还是旧识。

几位小阿哥,分别是年仅八岁的老十武格、六岁的老十一忠保和刚出生未有名的婴儿,后两者都是瓜尔佳氏所生。格格里头,年纪最大的是李氏所出的大格格毓瑛,已有十二三岁,但自幼体弱多病,看上去就跟十岁小女孩似的;另一位嵩佳氏所出的三格格毓容,也是个缅腆的小姑娘,只有六岁大小。

这些孩子除了年纪大些的毓瑛和武格对桐英还有印象外,其他的不是忘了就是没见过他,因此都有些拘谨。淑宁瞧了有些心疼,对他们很亲切,不过一次半次的改变不了什么。桐英也不着急,毕竟时间有的是。

他事先已经从简亲王处得到许可,过问老王府中的事务,发现弟妹们冬天的用度都不太足,毓瑛身体不好,居然还得不到充足的炭火,他当时便发了火。现任总管是继福晋地人。又是简亲王亲自任命的,他不好直接撤掉,但也剥夺了对方的财政大权,另交给可靠的老人,并罚了总管一笔银子。这些事,他都在第一时间写入信中,交给了回京报平安的人。

淑宁也亲自过问弟妹与庶福晋们的吃穿用度,确保人人都能得到足够的衣食。连毓瑛的主治大夫也换了,另寻了城中有名望地医者来。

那吃了挂落的总管起初还以银子不够为由推三推四,桐英便将兄长先前所赠的银两拿了些出来,交给二管家主理,那总管才觉得后悔。自从简亲王进京,老王府这边的用度就被大幅缩减,他们油水也少了,原想着绝不能让这位二爷抢走当家大权的,没想到居然得罪了财神爷。

这一番动作下来。几位庶福晋与小阿哥小格格们的生活都有了改善,仆人们对他们也客气了,加上相处时日一长,他们发现桐英淑宁都是待人亲切好相处的人。便对兄嫂日渐产生了依赖。

淑宁已有好几年没过上那么清闲的腊月了,年礼早已发了出去,王府中的事务又有人管,她只需要安顿好自己和桐英以及他们带来地人就可以了。除夕夜时,她与桐英商量过。摆了两桌酒。将所有庶福晋、小阿哥小格格们都请来。窝在炕上一边吃酒聊天,一边守岁,听着外头的烟火声。却是少见的热闹。

庶福晋瓜尔佳氏推说要照看小儿子,早早就带着忠保走了,不顾孩子一脸渴望的神情。武格与毓容两个犹犹豫豫地,还是在二哥桐英地带领下去玩了一会儿烟火,高兴得大呼小叫,结果都被母亲说了几句。毓容不好意思地回到屋里,武格却不管那么多,径自去跟哥哥一起玩更“有趣”的烟火。

淑宁看到毓瑛一脸羡慕地看着屋外的神情,心生怜意,便多挟了些菜给她,又拉着她说些闲话,让她心情渐渐好起来。

虽然这一晚几个孩子等不到午夜便都睡着了,但第二天起来后,却都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活。。

大年初一,淑宁与桐英要出门逛街去。耐不住几个小的磨了半日,终于答应了让武格、忠保和毓容三个跟着出门。淑宁细心地给他们每人派了一个随从跟着,除了随从身上带了一小包碎银外,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一百钱,以防看了喜欢地东西想买。几个孩子一听说可以买自己喜欢地小玩意,都欢呼起来,差点等不到兄嫂们动身,便要先走一步了。

桐英与淑宁两个穿得厚厚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久违了的逛街乐趣,看着弟妹们在附近小店小摊上看热闹,心情十分愉快。奉天与京城不一样,贵族人家的女眷也常出门行走,因此他们并不算显眼。

淑宁仔细打量着阔别十余年地奉天城,这里既让她熟悉,又有些陌生。城里多了许多房屋,也有了新的街道,有些过去常光顾的店铺已经换了老板和营生,有些街角玩耍的去处则变成了民居。一路行来,她发现收容贫民与无家可归者的空屋增多了,每个街区都有免费的粥棚,因为过年,还给每人发了两块肥肉。据说是盛京提督与奉天府尹恢复了旧例,秋冬时节在城镇等地接济贫民,因此这些年来饿死冻死的人都比往年少。

不过公交马车与城外的车马站并未恢复,只是在容易塞车的街道上增加了差役维持秩序,有些象交通警察。但当淑宁看到有人驾驶着自家的大马车,沿着固定的线路招揽客人时,不禁起了个念头:这究竟算是私人营运的非法搭客小巴,还是可以搭乘多个客人的出租车呀?

重新走在奉天的街道上,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过去所熟悉的奉天,还拉着桐英一一介绍。那个小面摊上卖的馄饨很好吃,她从前与朋友来过;那个街角的文具店,老板很亲切,她小时候买纸笔时,他还送了个面人给她;某处巷子里的山东馆子,老板娘曾在周家帮过厨,鸭血粉丝是一绝……桐英一直微笑着听她说,中途还常常插嘴,说那山东馆子的土豆饼曾是他的最爱,不过对面那家馆子的韭菜盒子也是难得地美味;小面摊上的馄饨刘娶了个回子老婆。做得好麻花;文具店的东西不算最好,他知道一家小小的南纸铺,卖的都是江南来的好文房……

他们一点一滴地回忆着彼此不知道的过往,说得兴起时,浑然未觉弟妹们已经围在边上听了许久,心痒痒的要去尝试兄嫂们提到地小吃。等到他们发现几个孩子已经买了东西来吃时,不由得庆幸,这几家都是可靠的食店。东西还算干净。

结果证明,没人闹肚子,只有忠保因为吃撑了,被母亲饿了两顿,还不许他再碰外头的吃食。

毓瑛十分羡慕弟妹们能出门玩,不过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得到许可的。淑宁特地给她买了面人和玩具,见她仍有些沮丧,便不管嬷嬷们的提醒。答应等天气暖和了,她又没生病的话,就许她出门去逛。毓瑛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答应会好好吃饭。乖乖吃药,把自己养得壮壮的。

新年里,桐英与淑宁还算清闲,虽然也有几处府第要去拜年,还有不少人上门来作客。但与京中繁忙的应酬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桐英还见了好几个发小。也去拜见了几位族中地长辈。淑宁随他同行时,有些安心,因为这些人大都性情直率。家中女眷也没有京中贵妇们弯弯绕绕的心思,与他们相处,不需花太多精神去猜他们话里话外的用意。他们虽然听说了桐英的事,但与传闻相比,他们更愿意相信从小一起长大地朋友,这也让淑宁对他们更添了好感。

若说有什么惊喜,大概就是在拜见桐英某位发小时,遇到了小时候的玩伴阿门娜,她正好嫁给了桐英的这位朋友。淑宁与她谈起分别后的事,说起肃大小姐的不幸,都十分惋惜,不过先前在京中时,碾转听说周茵兰生下了一个儿子,也一起为她高兴。阿门娜还谈到日琪与王美仙两人,都嫁在奉天,前者地丈夫刚好是负责回屯练兵之事地武官之一,淑宁联络上这位朋友地同时,也为桐英结识了未来的共事者。

元宵那天晚上,城里有灯市,桐英以简亲王府的名义,在灯市附近地茶馆二楼包了两个大雅间,让弟妹与庶母们一起去看灯,顺道请了几位新旧朋友。

这灯市却不是指花灯,而是冰灯。据说自从那年以冰灯接驾后,奉天渐渐形成了在元宵节做冰灯的习俗,不但达官贵人,平民百姓,连受接济的贫苦人家,都能弄上一盏应应景。简亲王府里桐英淑宁住的小院里,也摆了几盏。这种做法不但能节省开销,还雅俗共赏,官民同乐,正是奉天城里现任的主官们所倡导的。

不过淑宁的心思却有些纠结:她这只蝴蝶扇了扇,就把哈尔滨的冰灯节搬到沈阳来了,不知后世的哈尔滨会怎么样?

不等她继续纠结,桐英便拉着她去逛灯市了。看着四周的五颜六色,七彩流光,还有此起彼伏的烟火声与欢笑声,淑宁抬头望了望桐英,正好与他四眼相对,微微一笑,只觉得他的手格外暖和,叫人安心。

正月过后,天气仍然寒冷,但随着京中回屯人员预备出发北上,桐英也要开始为新差事做准备了。这时候,他首先考虑的是日后的住房问题。

自回奉天以后,他们一直住在原先桐英的小院中,但实际上,老王府里地方不大,随着简亲王妻妾子女人数的增加,房屋已经有些吃紧了。虽说现在有许多人进了京,但他们的屋子却不是能随意动用的。桐英离开多年,又在京中开府,原本的院子,其实已有一半归了年岁渐长的武格,若不是他携妻北上,总管也不会把已经独居一年有余的武格重新搬回其生母的住所。桐英与淑宁商量过后,决定另寻居所。

其实他们回来不久,桐英母亲生前的仆人就悄悄找上门来,将一纸契约交给了他,却是当初买下的农庄的地契。原来这份文书一直是由元福晋的奶娘贴身保管,王府派到庄子上的管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只能以帮忙照料的名义接管事务,却因为没有地契,无法对在小湖边养珠地人家做什么。那位奶娘后来被女儿接到丁香屯家里住下。打听到桐英回来,才托人将契约悄悄交还给他。

桐英收下契约后,对王府总管下了命令,撤回派到田庄上的管事,仍由原来的居民自理。先前被人所占的店铺,他也不理会,只是将原来用的人都要了回来,另交了个铺子让其打理。王府总管虽不甘心。但京中王爷的来信,却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桐英考虑过后,决定不搬离王府太远,要找来往方便的地方,免得那总管又出什么花样,自己会来不及帮助弟妹们。

淑宁派人细细查访,终于在府后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买下了一处三进小院,虽有些陈旧。稍稍整理一下,就能入住了。在院墙上打通一个小门,与王府后门相通,来往很方便。至于护卫车马之类地。就直接借用王府的地方了。

这个院子是很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坐南朝北,前头倒座房住仆人,后院后罩房放东西,正房很宽敞。又暖和又亮堂。西厢做了书房。东厢则是典型的满人口袋房,设有三面火炕,是做活聊天的好地方。此外。耳房厨房与厕所都齐全。院子东面种了桃树与柳树,西面种榆树,南面种了枣树,北边大门一进来,则是一株老杏。据说这屋子原主人是个讲究风水的,不过在桐英与淑宁看来,只是觉得有这些树在,眼睛看了舒服,还有果子可以吃罢了。

刚搬进来不久,淑宁因觉得东厢炕太多,想要打掉一个,却没成事。原因是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有孕妇在的地方,不该动土。

其实她是在发觉已有一个半月未曾来潮时,才起了疑心,加上开始有些恶心的感觉,便更是确定。让周昌家的确认过后,又请了大夫来瞧,终于肯定她已有了一个多月身孕了,仔细算起来,似乎是元宵前后地事。

妻子怀孕的消息让桐英高兴之余,也更加小心翼翼,一应饮食,都要亲自过问。由于北上时只带了一位月嫂,他便从王府那边选了两个经验丰富又沉稳和气的嬷嬷来,又把家中内务都交给檀香主理,让妻子少操些心。

秋宜趁机讨了几样差事,展现出不凡的能力,隐隐有向檀香叫板地意思。淑宁察觉后,暗暗警惕,转而让其照管与王府那边来往的事宜,令两个丫环之间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平衡。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因为她怀孕满两个月后,便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人也瘦了下来,急得桐英团团转,只能寻些好酱菜,让妻子每日能吃下一碗半碗米粥。

不过这一切都在四月底二嫫带着鲁大家的北上之后,发生了改变。二嫫迅速接管了家内外地一切事务,把所有丫头仆役们治得服服帖帖地,更是亲自掌勺,为淑宁做了许多爱吃地食物。随着害喜的征状减轻,淑宁渐渐恢复了胃口,桐英才松了口气。

有二嫫坐阵的日子,淑宁过得舒舒服服地,什么事都不必操心。檀香菊香两个都很听话,至于秋宜,虽有不甘,但也无法可想。最后还是淑宁为了不浪费她的才能,将她调进了王府。不久就听说她踩下数位媳妇子,争得了一个管事的职位,还有掌管王府名下一个大田庄的管事想娶她为妻,她还嫌对方年纪大了些,未曾答应,倒是对担任桐英副手的一位六品武官十分关心。

桐英自打开始了回屯练兵的差事,每日里只需去点了卯,练上两个时辰,再处理些文书,便能回家陪妻子了。清闲时,便练练书画,刻点小东西。他怕妻子养胎无聊,还特地带她出门散心,除了逛街,也有去马场的时候,不过他还记得嬷嬷们的嘱咐,没让妻子进马厩,也没让她牵马。

这些满人的小禁忌让淑宁觉得有趣之余,也有些无奈。正因为种种禁忌,使得她即使打听到昔日丫环小桃的近况,也没法去看她或让她来看自己,原因是小桃怀上了第七胎,孕妇与孕妇是不可以见面的。

虽说嬷嬷们也要求她不要随意与人说笑,但在家无聊时,只能靠和人聊天打发时间。想做点针线,被二嫫和檀香拦住;想看点书,没两刻钟就被人把书拿走,说不要伤神;下棋是禁止的,弹琴倒没问题,可淑宁弹了两天又觉得无聊。练字画画可以,但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腰腿很容易就酸了,坐着动笔,也甚是不便。若不是桐英常陪着她,她只怕就要闷得发起脾气来了。

幸好李嵩两位庶福晋与弟妹们常来看望,才为她减了些沉闷。嵩佳氏还曾劝她回王府待产,但被淑宁婉拒了。在这个小院住得久了,越发觉得这里虽不如京中的府第富丽堂皇,却更让人觉得亲切些,有时候,花园与华屋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心上人能常伴在身边。

嵩佳氏与李氏都很遗憾,自从瓜尔佳氏六月里得到王爷允许,带着两个儿子进京后,她们除了照管自己的孩子,料理些内务外,便无事可做了,实在很希望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啊。再说,简亲王那边赏东西过来时,也带了信叫她们几个多多照顾二儿媳。

淑宁在这种情况下,想起了从前在广州时得到的跳棋。也不必派人回京取了,她让人找了个木匠来,画出图纸打了几副,与弟妹和庶福晋们玩起来。这种游戏规则简单,又不会太费恼子,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没过多久,便通过前来做客的阿门娜等人,传到外头去了。

淑宁起初连战连胜,心情十分愉快,但没多久,便出现了能赢她的桐英,接着,最厉害的高手出现了,居然是毓瑛!

毓瑛身体渐渐好转,偶尔也能出门走走,但她本来就有弱症,大多数时间仍留在屋里,这便有了大量时间琢磨跳棋。她进步得很快,一个月后,已经没人能打倒她了,偶尔与其他王公家的格格们下,也是常胜将军。这为她交到了不少朋友,性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桐英与淑宁都为她的改变而高兴,趁着她生日将至,淑宁还特地送了一套首饰给她作礼物。毓瑛十分惊喜,她虽贵为亲王格格,但母亲位份低下,又不得宠,虽有些首饰,却都是零碎得的,这样成套的却没有。生日那天,她特地打扮了,出席兄嫂为自己办的宴席,笑得格外美丽,已隐隐有了少女的风姿。李福晋见状,为女儿欣慰的同时,又平添了忧愁,担心起她的终身来。

日子便如同流水一样过去了,奉天的夏天昙花一现,又刮起了冷风。

淑宁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已有了八个月,因为睡觉时要顾及孩子调整睡姿,常常睡不安稳,她心情渐渐暴躁起来。桐英十分担心,便索性每天夜里抱着她睡,这样的结果,淑宁是好受些了,但睡眠不足的反而成了桐英。虽说他白天可以补眠,但淑宁看到他的黑眼圈,心里不由得生出愧疚来。

桐英却伏下头边听她肚子里的动静,边柔声道:“这也是我的孩子,为他受些罪又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儿女都是父母前世的债主么?”

淑宁苦笑着,伸出手指抚着他的黑眼圈,却被他一手握住,一齐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掌下隐隐的胎动。她心里软软地,看着眼前的丈夫,感受着腹中的小生命,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

二五六、未完 (全书终)

桐英最近的爱好,除了画画之外,又添了一样,就是做木工活。其实原本他在京中只是学过些刻刀技艺,但因为想为即将出生的孩子亲手做一个悠车,便特地寻了个老木匠来,学了些皮毛,打出的悠车虽说不上精致,却很结实。末了,还亲手将表面打磨得干干净净,并在上头上了红漆,画了许多龙凤花草之类的图案,还写上“长命百岁、宝贵有余”的字眼。

淑宁在廊下看着他捣鼓悠车,不由得笑了:“画那么多东西在上头,也不怕孩子看花了眼?你若有这功夫,不如画些识字的画,将来让孩子学?”桐英起了兴趣,但问什么是识字的画,淑宁便解释给他听。其实就是现代儿童看图识字的卡片的古代版罢了。

桐英却想起了一件事,丢下手里的活,径自跑回王府去,过了半日,带人抬回一只大木箱来,道:“你提醒我了,其实小时候我也做过这种事。”

打开木箱,里面都是一卷卷画稿,还有一个匣子,上头还挂了锁。淑宁拿过来瞧,却被桐英接过放回,不好意思的道:“那是我小时候的涂鸦,见不得人的,你别看了,瞧这个。”他拿起一叠厚厚的纸,上面画了老虎、猫、狗、鹿、牛、马、鸡、马车、房屋等物,旁边写了汉字,还有满文。

字画笔迹都有些稚嫩,但看不出是用什么东西画的。

他笑道:“这是我以前做了哄弟弟的,可惜没人买账,平白收着。如今看着还好,不如我再多画些,以后给咱们的儿女使?”淑宁点点头,越看越喜欢,原来小时候的桐英,画的画、写的字是这个样子的。

正翻着,却觉得肚子有些痛。起初以为只是偶然,但随着痛觉再次出现,她知道有不对了。似乎,她马上就要生产了。

桐英吓了一大跳:“怎么会……现在还不到十一月呢,不是说还有一个月么?”

淑宁静静等待痛觉过去,道:“九个月生也是正常,你不必担心,这也好,免得在最冷的时候坐月子……”虽然现在坐月子也会很冷就是了。

桐英有些手足无措,急急找了二嫫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二嫫当机立断,指示两个嬷嬷留下来陪淑宁,丫环们去烧水备剪子,她则带了鲁大家的去把东厢布置成产房,临走前还交待:“如今只是开始痛,离要生还长着呢。姑爷沉稳些,姑娘也别急。”淑宁点头应了,她才离开。

但桐英哪里沉稳得下来?淑宁觉得不痛了,方才攀着他起身,先回房去。桐英本要扶着她进屋,却被嬷嬷拦住了,说还不知道夫人在哪里生呢,二爷不能进屋去。桐英十分郁闷,淑宁只好安慰他道:“我还要淋浴洗头呢,你进来也是碍事,不如去帮我请个好大夫来,再预备下用得上的药材?”

桐英想想也是,交待了好些话,才转身去了。淑宁吩咐人去烧水洗澡洗头,嬷嬷们要拦,她却道:“还早呢,先洗干净了,不然整个月子都不许碰水,岂不是发臭了么?”开玩笑,她可受不了。

嬷嬷们拦不住,又去寻二嫫来劝她,二嫫却没反对,只是交待要尽快。

淑宁便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又仔仔细细洗了头,让丫环用干巾一点一点擦干了,松松梳了个头,才让人去做饭。

嬷嬷们快要晕倒了,眼看着又开始痛的淑宁忍着痛意说要吃饭,还要有鸡有肉有菜有蛋,不由得感叹这位夫人要生孩子也跟别人不一样,谁家产妇头一胎快生了还这么镇定的?

淑宁却心中有数。她虽没生产过,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穿越前,也听说过别人生孩子的事,穿越后更是见过好几次他人生产,知道现在离真正要生,还有相当长的时间,等会儿要花大力气的,不吃饱饭怎么行?想起象世子福晋瓜尔佳氏那样,只靠半碗粥几口参汤,哪有力气撑啊?想当初真珍就是吃过饭生的,多有力气,多顺利啊。

她最近两个月几乎每天都同桐英陪着在院中走几圈,有时还会到王府那边串门子,饮食稳定,身体健康,心情愉快,顺产的可能性很大。她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的。

等桐英找了大夫回来时,淑宁刚吃完一大碗饭,正要添第二碗,那大夫把了脉,颤着胡子掉了半天书包,才道:“有胃口就好。”然后便向接生的嬷嬷媳妇们交待注意事项去了。

淑宁慢慢咽下最后几粒米,喝了口热茶,慢慢忍过又一次疼痛,才抹了额上的冷汗,转头对桐英道:“我要进产房了,你只管在外头等我就好。”她虽然更希望桐英能进产房陪她,但这对一个古代男人而言,有些强求了。

桐英怔怔的,忽然抓住她的手:“我陪你进去……”却被其他人拦住了。二嫫还道:“姑爷,男人进产房不吉利,姑娘不会有事的,你只管放心。”桐英怔怔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妻子,忽然紧紧抱住她,喃喃道:“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淑宁笑着拍拍他的背,说了好几回“放心”,然后强忍下又一阵疼痛,硬撑着走进了东厢。

这时已经快天黑了,院中各处都点起灯火,人人严阵以待。王府的几位女眷都得了信,早早到正屋里候着,李福晋见桐英一直在东厢外呆站着,便劝他进屋等消息,桐英却道:“我要在这里陪着她。”然后又指示仆人将一个灯笼挂在他旁边的树枝上,时不时的对屋里喊几句话,安抚着妻子,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里。

屋里的淑宁躺在干爽柔软的谷草堆上,忍受着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二嫫凑过来替她擦汗,轻轻问了声:“实在疼得厉害,就叫唤几声吧。”淑宁摇摇头:“拿...拿点东西让我咬...咬着....”二嫫迅速找了一块大帕子团成团,塞到她嘴里,再为她擦了擦汗。重新换了块干巾,轻轻问了周昌家的一声:“还要多久?”周昌家的摸了摸,摇头道:“再等等。”

淑宁听到她的话,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忍受下去。窗外,灯火在窗纱上映出了桐英的侧影,她可以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地桐英必定是紧紧抿着嘴,眉头打成三个结。听着他的声音,她不由得微微露了笑意,但很快又被一阵剧痛打断,两只脚互相抵着。直到脚背上出现了青青紫紫的印子,方才挨过这一波。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正式生产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了,几乎感觉不到痛楚,只能使劲儿抓紧身上的炕边,抓紧二嫫伸过来的手,咬紧牙关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孩子生下来。窗外,桐英的声音也已经沙哑,怔怔地望着黑暗的夜空,默默向上天祝祷,祈求自己的妻儿平安。

终于,等到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射进小院时,屋内传出了一阵响亮地婴啼。

康熙四十二年,春二月,奉天

淑宁细细看完父母刚捎过来的信,提笔正要回复时,却听得身后传来长子扬海稚嫩的声音:“额娘,我会背了!”

她嫣然一笑,回头抱起大儿子,亲了一口,问:“真的么?背给额娘听听?”只听见他用清脆的声音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芶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他念一句,淑宁便点一下头,等到他念完这几句,她笑着夸奖道:“海儿真厉害,已经能背出这么多了呢,今儿想吃什么?额娘给你做。”

“只不过是背了几句三字经,你别把他宠坏了,底下还有许多没背起来呢。”桐英走进房门,手里还抱着刚满百日的女儿扬羽。

扬海溜出母亲怀抱,跑过去对父亲道:“阿玛,我要抱妹妹。”桐英却敲了他的头一记:“一边儿去,上回你差点没把弟弟摔了,惹得他哭了半日,怎么能让你抱我的宝贝闺女?!”

扬海却不肯放充,巴着他的腿一直叫着“要抱”、“要抱”,惹得桐英受不得,直接喊:“老十,帮我把你大侄子带走!”

半大少年应了一声,跑了进来,向淑宁问了声好,便一把抱起扬海,道:“乖海儿,十叔带你去看大马,怎么样?”扬海犹豫着,瞧了瞧父亲怀中的妹妹,艰难地点了点头,便很快被武格抱走了。

桐英目送他们离开,转头讪讪地道:“臭小子,光会跟我抢女儿,怎么不见他对弟弟那么感兴趣?”

淑宁收拾好信与纸笔,没好气的嗔他一眼:“是你这个做阿玛的太宝贝女儿了吧?我也想问,一起出世的双生儿女,怎么不见你对飞儿也那么宠?”

桐英傻笑几声,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回一辆悠车中,轻轻绑上缚带,然后缓缓摇着,回头对妻子笑道:“咱闺女多乖巧啊,哪象那两小子,都是吵闹的主儿。我就喜欢闺女,闺女贴心。”

淑宁抿嘴笑着,也走了过来,拿起旁边一个画满了大小彩色蝴蝶的拨朗鼓,轻轻摇动着。

随着拨郎鼓发出“咚咚”的声响,小女婴露出了“无齿”的笑容,“咭咭”地笑得极欢,看得桐英嫉妒不已:“太让阿玛伤心了,乖女儿,为什么你一见有蝴蝶的东西就笑得那么欢,阿玛哄你那么久,你却没笑一个给我看呢?”

淑宁又见他露出那个傻样,没好气道:“行了,叫你弟弟妹妹们瞧见,你那稳重好哥哥的名头就不保了。飞儿呢?方才还听见他哭呢。”桐英摸摸头,道:“在奶子那里呢,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你别叫醒他,我可侍候不了那小祖宗。”

淑宁听了好笑,去年年底才出生地这一对儿女,虽说是双胞胎,但脾性却天差地别。女儿安静乖巧,从不叫人操心,儿子却是个震天太岁。一哭就停不下来。为了让日益忙碌的桐英能好好休息,只好放在其他房间里。有一次实在闹得厉害,还逼得桐英不得不跑到王府去过夜。这样一来,与吵闹的小儿子以及总爱抢夺母亲注意力的大儿子相比,乖巧的女儿便成了桐英最宠爱的孩子了。

桐英转头看见桌上的书信,问:“是岳父岳母大人的来信么?说了些什么?”淑宁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除了小宝进了雍郡王府当侍卫,就是今年朝廷开恩科,阿玛很有可能会被任命为同考官,让我们尽快定下回去的日子。赶在他入闱前聚上一聚,也好让他和额娘见一见外孙。不然等他阅卷完毕,咱们可能要回来了。”

桐英笑了:“这个容易,咱们横竖也要赶在万寿节前到的,这恩科总得等皇上五旬万寿过后,才会开考吧?”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小宝到了老四那儿么?倒还罢了,只是如今京里不太安稳,我倒宁可他到外头来呢。”

淑宁道:“他还年轻,历练几年。再图别的不迟。阿玛说,等办完这次差事,他就要告老呢,说是都五十岁的人了,趁着还能走动,享享清闲,官场上的事他就不掺和了。到时候他和额娘可以留在房山享清福,也可以到关外来看我和哥哥,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

桐英想了想,道:“可惜老端不能随意离开辖地,咱们回京时绕远些,往科尔沁那边过吧,跟他见个面。顺道替他捎点东西给岳父岳母。”淑宁点头应了。

端宁自打前年被派往敖汉任官,便带了妻儿一起上任,不到两年,就使得辖区内的命盗案大幅减少,很受好评。如今他已是从五品的官位了,虽说岳家那头有意为他谋个南边的差使,但他本人却更愿意留在关外,如今两边还没个定论。在淑宁看来,如果父亲告老后,真的与母亲一起出关,哥哥还是不要南下的好,顶多调进奉天府来,一样可以有好前程。

桐英逗弄了一会儿女儿,又问:“先前让你做地坐褥,可都做好了么?我想着十天内就要起程了,可赶得及?”

淑宁道:“已经差不多了,只差收尾。不过我问你,你当真要把那荔枝冻的貔貅进宫当万寿贺礼?”桐英笑了笑:“怎么?不好么?那可是我亲手雕的。再加上亲手画的画,你亲手绣的坐褥,还有我和几个兄弟拿奉天的泥土亲手烧的碗盘,亲手打猎得的貂皮和鹿角。这都是咱们的一片心意呢,比那贵重的珍珠宝石都要强多了。我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你不必担心。再说,要贵重的礼物,王府那边一定有,咱们连着一起送上去就是了。”

淑宁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了,只是当她看到桐英拿来逗女儿的一个马头形的金坠子,记得从未见过,便问:“这个是哪来的?我瞧着有些象是俄罗斯那边的手艺。”

桐英道:“的确是,这是今早遇到西亲叔时,他送给咱位儿女的百日礼,是一对的。”他从荷包里掏出另一个坠子,果然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是金,一个是银。

淑宁摇头笑道:“这位西亲叔,似乎对你很欣赏啊?这两年常送小东西给咱们。”

桐英叹道:“只不过是那年我无意中遇上敏郡王地老侧福晋过世,却无人戴孝,着实可怜,我与他家本是一支的,敏郡王还是我叔祖,便替她当了一回孝孙。没想到被西克特恩和西亲两位叔叔看见了,自那以后便常来找我,去年西克特恩叔叔去世,又让我去帮衬了一回。想来他们都是无嗣之人,大概也是物伤同类吧。”

淑宁道:“这也没什么,一族里的亲戚,他们人又不错,你多照应一下也好。”

“可惜我阿玛不太赞成。”桐英苦笑,“两位叔叔都是我曾祖父第九子的后代,与咱们家很少往来,爵位也低。阿玛向来不屑于理会他们,况且他如今也病得不轻,我若再替人戴孝,未免有些忌讳。”

“王爷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我已经劝了许多回,让他好生休养,别老到处跑了,可他却偏不听,不但天天舞刀弄枪,若不是我写信让大哥死命拦着,甚至还要带病随皇上出巡塞外呢,真叫人头痛。”

“可他终究还是没去,不是么?”淑宁笑了,“可见他还是很看重你的想法。咱们多带点好药材回去吧,前些天不是才得了一批人参鹿茸?”

桐英摇了摇头:“这两年送回去的好药还不少么?其实大哥私下来信,也曾提到,阿玛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所以让我们一定要把孩子们都带回去让他见见。其实他老人家也是想不开,太子是什么人,他还看不出来么?即使我们曾帮过他一点小忙,他又怎么放在心上?何必为了那些事,气坏了身子?倒不如在家里逗逗孙子,享享清福。”说起这事,他神色间就有些黯然。

淑宁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好了,别担心,老人家在冬天里身子差些,也是常事,如今天气暖和了,应该会好起来的。咱们尽快动身南下,说不定王爷见了你和孩子们,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桐英淡淡一笑,揽过妻子,一起哄女儿入睡。

只是这幕温馨的场景并未持续太久,随着武格与扬海这一大一小两格孩子重新冲入院内喧闹,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扬飞吵醒,又大哭起来,桐英与淑宁苦笑着相视一眼,知道他们这对父母又要开始头痛了。

桐英叹息道:“怎么就没完了呢?”

(全书终)

(真的是完结了,此章标题里的“未完”,是指他们的人生未曾完结,仍将继续的意思。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某L在此下台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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