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柏、永敏、雄业、定庆四个人在办冲塘寮舍，把枪就立在寮舍里，永敏、定庆下到办冲肚挖了些蕃薯上来，大伙儿在办冲塘洗洗就吃。

经过这一场通力合作，存在于永柏、永敏和雄业 心中的那种介蒂都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三人又回到了以前的亲密和无间。

大伙儿吃着蕃薯，又讨论起国军的事。

但蕃薯吃饱，依然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夜虫在寮舍阴暗角落处“啾啾”呜叫，有蝙蝠从头顶上飞过，这时，发觉有人跑近，大伙儿知是元斌回来了，也没在心。

“枪，”不想元斌一到，就大声地问，“我的枪呢？我抢来的枪呢？”

大伙儿都惊愕于元斌的举动，不明白元斌为什么这样，从来没见过元斌这么激动，声音还带有哭声。

“在寮里，”定庆说，又问，“干什么？”

“报仇，”元斌大声地吼，声音因愤怒而战抖着，元斌喊着，冲进寮舍就要拿枪。

“你要干什么？”永柏发觉元斌不对径，赶忙一把扯住元斌，“报什么仇？”

“去找日本兵，”元斌急促说，“找几个日本兵为我妹妹垫背。”

大伙儿都怔住了，元斌的话分明是说十二姐已经走了，而且还和日本兵有关，而且还是深仇大恨。

就在永柏怔住的那一刹那，元斌挣脱永柏的手，冲进寮舍拿了杆枪在手，就要出来。

永柏终于醒了，一把将元斌推回寮舍里。

“你要干什么？”永柏吆喝元斌，“你有几条人命？人家人比你多，枪比你多，你能报什么仇？能找几个垫背？”

“你别管我。”元斌嘶声地叫，又要冲出寮舍。

永柏拦在寮舍门口，死命挡住元斌，一边大声地喝：”要干什么?"

这时永敏他们也淸醒过来了，赶忙过来，定庆抱住元斌，永敏和雄业拽住元斌的手，抢元斌手中的枪。

“放开我！”元斌大喊，并且死力地挣扎。

越是这样众人越抱实元斌，但元斌使着蛮力，四个人几乎控制不住元斌。

“你要干什么？”永柏又厉声地喝。

元斌确实挣扎不脱，“嗷”地哭了，并且停止了反抗。

大伙儿将元斌推进寮舍内，永敏也把元斌的枪夺过来了，定庆过去护住寮舍内的枪，永柏和雄业堵住寮舍门口。

“日本兵又恶又会打仗，我们不是不知道人家，”永柏愤怒地说，“要不人家也打不到广西，打不到平南，打不到我们梅令，我们冒冒然去打人家，难道人家会怕了你？人家正等着你冒冒然去打他呢！人家会怕和你斗恶？”

元斌反抗无望，蹲在地上“呜鸣”地哭，"那......这仇......不报了?"元斌边哭边说 。

“仇，一定要报，”永柏说，“但不能鲁莽去报，不能盲盲目目去报，否则，不但仇报不了，而且反而连命也搭上了，更不划算。”

永敏、定庆、雄业都赞同永柏的话，一齐过去都劝元斌。

元斌仍然号哭不止。

这时，承业婆也来了。

原来元斌跑后，承业婆不放心元斌，就一路追来。

追到办冲，听到办冲塘这边儿传来人的吵架声，细听正是元斌他们，就过来了。

元斌见了承业婆，叫了声“妈”，过来抱着承业婆，越发哭得悽怆。

“别哭、别哭。”承业婆伸过手来拍打着元斌的背脊，安慰着元斌，“仇，慢慢地报，你妹的仇，总有一天能报到的。”

大伙儿都能听出，承业婆的话，是蕴藏上多少的悲痛和期待。

元斌这才稍静，但仍然在不住地抽泣着。

“来，”承业婆拉起元斌的手，又抓过永柏的手来，把元斌的手放在永柏的手上，对永柏期待地说，“把元斌带到你五伯那儿，让他多杀鬼子，帮我转告你五伯，以前是他爸不对，现在，元斌就交给自卫队了，不赶走鬼子，就不要让他回来。”

承业婆说完，转过头来望着元斌，突然地说：“记住，你妹、是被日本兵......奸杀死的。”承业婆的话说得很是吃力，特别是最后那四个字，好象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刚把话说完，人就站立不稳，就要倒了下去。

永柏赶忙把承业婆扶住。

永敏、定庆、雄业都围了上来，扶承业婆过一旁坐下。

承业婆将日间的事象是对元斌又象是对大伙儿说了，说到十二姐的死，又哭了起来，元斌又陪着哭。

大伙儿这才明白着承业婆和元斌的心里是怎样的伤痛，没有人出声。永柏紧咬着牙，身子在战栗着，突然，他听到背后响起一声枪响，原来是永敏朝天放了一枪。

枪声划破夜空，山谷里传出呼啸的回响。

十二姐就葬在荒木岭上。

新坟始成，复土的人刚走，就有人来上坟了，是秀英姑。

荒木岭本来就是梅令村埋葬的地方，山上多坟墓，树又阴森，再热的天，这儿的风也是冷的，蘑菇时节村民入山釆菇，也少有人敢到这儿，现在又添了十二姐的新坟，荒芜之中又现一堆新的黄土，就更显得可怕。

然而此时竟然看不到我们的秀英姑有什么畏惧，只见她跪在十二姐坟前，从篮子里慢慢地拿出祭品——猪肉、腐竹、津粉各一小碗，又慢慢地摆好，然后点上香花蜡烛，香烛刚燃，她就哭了，她边哭边把香烛插上：

“姐啊姐！妹妹我特地看你来，为你上一柱香来点支烛，愿姐姐早能登极乐，从此后饕餮大餐日日足，锦衣华服时时有，庭后花院门前竹，丫环恭恭侍在前，奴婢敬敬候在屋，过着衣来伸手日，度着饭来张口年，忘却这世间恩和怨，自享那自由自在天，日后转一个称心如意世，享一世富贵荣华福。

姐啊姐！那天妹妹去看你，你还是笑语如莺脸嫣然，一日还能三餐粥，想不到就这三、二日， 我和你已是阴阳两隔不可见，眼前是一堆黄土七尺坟，坟旁是杂草丛中藏织促，从此后再不能见姐的芙蓉面，也不能听姐的音和言，姐啊姐！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烂又遇顶头风，姐姐你病躯遭鬼欺，妹只能是无可奈何为姐哭，恨妹是身也单来力也薄，不能为姐报深仇，姐啊！妹知你此去不暝目，阴遭地府无处哭，姐姐我为你烧香求阎罗，多收几个日本兵那东洋魅。

自小与姐姐相嬉戏，恍如昨日隔今朝，姐姐曾对妹的好，妹是历历在目记在心，那一日姐姐含笑飘然至，帮妹妹能把他来见，那一日房内促膝把心聊，劝妹妹千万别要寻短见，实指望日后能报姐的情，今日里姐却撒手妹妹把西去，黄土里你孤苦伶仃独自眠，姐啊！你叫妹如何哀来如何哭？

日冦来了害了姐，也是害了妹妹我，要不然，妹和他早远走高飞去，天涯海角任翱游，我不指望他真能宠我养着我，能和他同甘共苦也知 足，如今是，燕雀还在巢里咕，何日才能等到比翼飞，姐啊姐！你是苦来我也苦！姐姐是从此无事一身轻，我是只能在姐姐坟前对姐诉。

千呼万唤姐不应，千言万语姐不闻，千句万句叹不完妹的痛啊！姐啊姐！从此后，妹只能与姐梦中见。”

秀英姑的哭声就在山间林里回荡，鸟不叫了，虫也静了， 只有风在轻轻地叹息，好象在伴着秀英姑的哭声在哭，松针在慢慢地摆动着，象是在抹着风中的泪。

秀英姑哭着叹着，几乎要哭昏过去。

那年代，在两广，“叹新闻”也是检验妇女聪慧与才学的标准。

突然发觉背后有人，秀英姑赶忙站了起来，回过头来看，却是永柏、永敏、定庆、元斌、雄业。

原来永柏、永敏、定庆、雄业是陪元斌来为十二姐添土的，顺便也都来拜祭十二姐。五伙伴早已站在秀英姑身后，听秀英姑这么地叹，都不由地泪流满面，元斌更是要哭出声来。

秀英姑见了永柏，就扑在永柏的怀里，越发哭的悲伤，她放开着喉咙，尽情地恸。

这时候，天空竟然洒落几点小雨。

大伙儿这才知道永柏和秀英姑原来还有这多故事。

永柏咬着牙，静静地站着，他的眼睛盯着十二姐的坟头，他让秀英姑就伏在怀里放声地哭着，他终于等到秀英姑的哭声小了，就扶起秀英姑，对秀英姑说，“回去吧！十二姐的仇，我们会帮她报的。”

“我还没拜呢！”秀英姑说。

“那就多拜两下吧！求十二姐保佑你......”永柏说，却又突然不知该叫秀英姑向十二姐求些什么。

但秀英姑也不在乎要向十二姐求些什么，她就又跪下来，对着十二姐的坟头拜了三拜，又站起来。

永敏见秀英姑拜完，就为秀英姑收拾祭品。秀英姑站起来还想对永柏说些什么，但看了看永敏他们，她又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这时永敏也把篮子递给她了，她就接过篮子，又望了一眼永柏，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