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情结
作者:游倩 | 分类:玄幻 | 字数:21.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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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顾惊澜只说不见,他还不知道秦如岭为人,八成是想把如伶换出去。她虽有许多的不是,却容易心软。她小时候就是这样,每次抓了小鸟回来,养不到一天,就要放回去,说是看着可怜。不彻底的狠心,终究会害了自己,如岭,你马上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将近傍晚,他看折子批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说:“去宁妃宫里。”小范应了一声,往后使了个眼色,一名太监已先去传话了。顾惊澜跨出殿外,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他布局多时,原已习惯了等待,只是所有的急切和期待,都在等待中慢慢沉淀,再难兴起波澜。
秦如伶得到消息,重新好好装扮了,用脂粉掩去泪痕,换上颜色鲜艳的宫衣。服侍的宫女翠兰道:“好啦。娘娘真是美的很呢。”秦如伶不愿看镜中的自己,扭过头,强忍心酸。翠兰见她不悦,心下惶恐,向翠竹望去,翠竹神色平静,说:“娘娘的眼睛还是肿得厉害,只怕皇上见了要问。”秦如伶转过脸,怒气一闪而过,却又软了下来,低声道:“那怎么办?”翠竹道:“娘娘昨晚没睡好,所以眼睛肿了。皇上问起,也是关心娘娘。”她这话分明是在指点秦如伶,以免她惹恼皇帝。秦如伶如何不懂,怔仲道:“谢谢你。你……你虽不是我姐姐,但待我比嫡亲的姐姐还好。”说着,忍不住滴下泪来。翠兰急忙拿手绢接了,免得妆容弄花。翠竹道:“服侍娘娘是奴婢的本分。请娘娘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还是先准备接驾吧。”秦如伶点了点头。
说话之间,顾惊澜就到了,他一眼就看见秦如伶眼睛肿得桃子一般,却装作没注意,只同她说些闲话。他见识广博,便跟她说些江湖旧事。秦如伶愁极苦极,哪有心思听他闲扯,原是话如清风过不萦耳,心中忽然一动,装出欢容来,笑问:“皇上对这些武林掌故也清楚得很了?”顾惊澜哪会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只微笑道:“虽谈不上无所不知,十之八九总是有的。”秦如伶原想问秀山一役后江无衣下落,却看见站在顾惊澜身后的翠竹杀鸡抹脖般使眼色,顿时醒悟,自悔做得太明显,忙改口道:“皇上果然博闻。”顾惊澜见如伶颜色不对,微微讶异,回眸扫了翠竹一眼,笑道:“时辰不早,也该传饭了。”暗自奇怪:翠竹和如伶素眛平生,为什么帮她?
翠竹福了一福,说:“是。”她走到房外,叫了个小太监去传饭,自己在廊上坐了下来,想起下午来访的秦如岭,不由脸颊发烫。
秦如岭年少成名,翠竹虽不入江湖,却也在师门中听过她的名字,那时只觉得如神话般遥不可及。后来回京,闺中好友永宁郡主常常提起她,不由也多了几分好奇心。及至在一次喜筵上见到她,渊停岳峙,稳重端凝,果然不负盛名。从此,秦如岭成了她心头最美的一个梦。偏偏在这时,父亲将她送进了宫,她原以为今生无望,哪知顾惊澜看重她的武功,不以嫔妃相待,还许诺将来任她挑选夫婿,她一口答应,立誓忠诚,为的就是能有一日嫁秦如岭为妻。正因看在秦如岭面上,她才会一反常态,襄助秦如伶。她这一番心思,顾惊澜却是丝毫不知。
用完饭,顾惊澜又拉着秦如伶下棋,秦如伶棋力原就平常,又心神不宁,哪里下得过他,一连三局都输了。顾惊澜赢得索然无味,见秦如伶神思恍惚,正要说话,翠竹道:“皇上,娘娘昨晚就睡得不好,眼睛还肿着呢,定是困了。”顾惊澜顺势说:“时辰不早,也该歇了。”翠兰和翠竹上前铺好被褥,领着一干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秦如伶仍沉浸在自己得思绪中,直到顾惊澜握住她的手,才惊醒过来,颤声道:“皇上?”顾惊澜不答,手上用力,把她拉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秦如伶百般不愿,手按在他肩头,却不敢推开,心中酸痛之至,拼命闭紧了眼,才没让泪流出来。她本以为今夜必不能幸免,一吻之后,顾惊澜忽然一把推开了她。她惊愕抬头,只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表情。
顾惊澜望着秦如伶,比起如岭,她的眉微淡,唇略红,脸稍圆。如岭总是强迫自己做出端庄稳重的样子来,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狡狤的笑意。双生姐妹不好分辨,他却总是能在第一眼就认出来。
我喜欢的,爱着的,究竟是谁?
“难道我错了?”他喃喃自语。秦如伶没听清他说什么,以为他恼怒自己还念着君明玉,急道:“皇上,如伶决不食言,从此只一心侍候皇上,求皇上开恩。”顾惊澜呆了会,叹了口气说:“你放心……”秦如伶急道:“皇上,如伶一切按你的吩咐,已经把药给她吃了。”顾惊澜神色大变,一把握住她手腕:“你给她吃了?”他要给秦如岭下药,怎么也下了,却故意令秦如伶动手,就是为了将来拆穿时让她也尝尝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令她伤心,方能消她为风静月盗取九还丹之恨。秦如伶惊道:“这……这不是皇上的意思么?”顾惊澜缓缓放了手,低声道:“也好。”起身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夜深了,你歇着吧。”径自出门走了。
此时已将近三更,陈光华早已离开。
夜色渐浓,远处近处的灯光一一亮了起来,淡淡的吉黄色透过窗户映出来,显得生动而温暖。
炅宁宫的内侍早早回房睡了,四下里静悄悄的,连侍卫的身影也见不着。秦如岭绕过皇宫的哨卡,一来到这里就知道不对。但此时退出去,岂非前功尽弃?稍一犹豫,暗处走出一个人来,看衣饰神情不过是普通的官宦子弟,略带惋惜地说:“秦侯爷,皇上对你格外留情,法外开恩,你又何必不知好歹,忤逆犯上呢?”他吐字清楚缓慢,转折之间带着几分江南口音,听来清朗柔和,正是陈光华。
秦如岭见只他一个人,料来顾惊澜不愿张扬,略宽了心,也不似平常压低声音:“什么秦侯爷,我没来过皇宫,见识见识还不行吗?”陈光华一怔,道:“秦侯爷真是会说笑。”秦如岭心道:我夜闯皇宫,是犯了大罪,就算你叫出了我的名字,只要没见到我的脸,我能认吗?就是和你动手,也不能用易水山庄的独门功夫。陈光华武功是好,为人却有点迂。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一面转身走,一面说:“不让我看就算了,我换个地方看还不行吗?”话一出口,陈光华倒起了几分疑心:莫非她真不是秦如岭,叫道:“你别走。”探手去抓她肩头,秦如岭身子一转,右肘往他胸口撞去,陈光华脚下一错,侧身躲过,招式仍是不变。秦如岭自知不是他对手,脱身不难,救走如伶却是休想了,暗暗叫苦,一时之间,是走是留取舍不下,既不忍抛下如伶,又绝非陈光华对手,安能两全?
两人都算难得的高手,片刻间,已过了三十多招。秦如岭越打越觉不对,内力消耗得太快。她固然不是陈光华对手,怎么也得百招之后方露出败相,怎么现在就渐渐落了下风?她正狐疑不定,突然丹田中空荡荡地提不出半分真力,眼看着陈光华一掌拍到胸口,竟躲闪不开,只来得及错开要害。
陈光华一招得手,自己也大是奇怪,触手处温暖柔软,分明是个女子,原来真不是秦如岭,听她口风,八成是初出江湖的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只因好奇闯进皇宫看看热闹,倒别伤了她才是。幸好那一掌仅用了五分内力,料来无妨。见她闷哼一声,往后倒去,连忙扶住她肩头,问:“姑娘,你没事吧。”
秦如岭被他碰到胸部,又羞又怒,未及发作,却听他问了这么一句,自她有生以来,尚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不由呆住了。陈光华当她伤得太重,急道:“姑娘,你伤得重么?实在对不住,我……”秦如岭顿时惊醒,退了一步,一把挥开他的手:“你干什么?”她毕竟受了内伤,一动之下,立觉头晕目眩,嗓子腥甜。陈光华此时方醒悟过来,也红了脸,呐呐道:“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秦如岭接口道:“对不起就算了吗?你说的倒轻巧。”陈光华急得额头冒汗,一咬牙道:“你说得是。我冒犯了姑娘,任凭姑娘处置便是。”秦如岭原想哄他放自己进去,谁知他支吾半天,冒出这么一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顺势说:“那倒不必。你只需让我进去看看就算了。”向里面张望了几眼,“你这么巴巴地守着,里面有什么宝贝不成,我偏要看看。”
陈光华苦笑道:“没什么宝贝。我只是在这里等一个人。你还是回去吧,别被人当刺客抓了,就不好了。”秦如岭心下大喜,他果然没认出我:“我偏不回去。”她受内伤不轻,身子一晃,摇摇欲坠。陈光华到底不忍,抢上来扶住。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出指如电,点向他胸口大穴,然而一运内力,登时丹田剧痛,使不出半分力气,伸出去的手也像是推开他一样,只是尚未碰到他衣衫,就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人也失去了意识。
“姑娘,姑娘。”陈光华叫了几声,见她不醒,自己略通医术,便把了把脉,她除了内伤之外,还中了毒,想道:若是把她交给侍卫,伤不得治毒不得解,没两天就会送了性命,她不过是个荏弱少女,料来也没什么要紧,倒别枉送了一条小命。皇上说秦侯爷二更必来,眼下二更已过,想是不会来了,我先带她回去治伤要紧。他武功高明,熟悉守备,当即悄无声息带她出宫去了。仓促之间,竟忘了揭下她蒙脸的黑布。
京城名医程省身早已睡下,一听好友陈光华求医,连忙起来接待。诊了脉之后,说:“内伤好治,毒却难解。你先让我看看她的面色。”陈光华应了声,拉开她的面纱,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宁……宁……”随即想起,宁妃一直和皇上在一起,怎么可能从炅宁宫外闯进来。秦如岭又是男子。莫非世上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程省身奇道:“宁什么宁?”陈光华道:“没什么。她中的毒要紧吗?”程省身道:“她脸色白而发青,是中了奇毒。习武之人,对敌时必动内力,此毒依附丹田,倘若她使出一分内力,毒就耗她两分内力,直到功力全失。此后还想妄动真力,便反伤身体。下毒之人实在太过阴损。”陈光华沉吟道:“能解么?”心想:便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该向一个弱女子下这样的毒。程省身叹了口气,说:“难。一月两月之间,怕是无望。”见陈光华面色郁郁,安慰道:“她只要不动武,就与常人无异,你也别太担心。”陈光华默然点头,又说:“这事你别跟人提。”她被人下毒,显然是有个极其厉害的仇家,别走漏了风声,对方不肯罢休,还来追杀。程省身了然道:“我明白。”提笔开了张方子,递给小童,笑道:“这是治内伤的,让她先吃着。”陈光华忽然想起一事不自然地说:“她更衣换药的,有些不方便……”程省身笑道:“她内伤不重,你带她回去,也差不多该醒了。”心道:你虽是个呆头鹅,却是个好人。此女貌美神清,不趁机骗回去,你上哪再找个这样的好媳妇。
陈光华还在犹豫,程省身从小童手里接过药,塞进他怀里,笑道:“人是你带来的,还要退给我不成。我也要睡了,不送。”说着,打着呵欠带上小童走了。
陈光华踌躇半天,只得将她抱回自己住处。他在京城时日尚短,并未购置房舍,仍寄居京华楼,此时夜深人静,他直接越墙而过,进了自己住的院落。先将秦如岭安置在床上,又去隔壁唤起自己的贴身小厮陈洪,命他去熬药。忙乱一通,他再回房中,刚刚坐下,就看见 秦如岭就醒了,松了口气,还未开口,秦如岭抢先发难:“你是谁,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打伤我做什么?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想干什么?我的内力怎么没有了?你耍什么花招?”她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陈光华只说:“姑娘不认识我么?”
秦如岭奇道::“你名满天下知吗?我怎么认识你?”陈光华毕竟疑心,试探道:“宁妃娘娘,皇上甚是挂念你,待会我就送你回宫吧。”秦如岭哪吃这一套,瞪了他一眼,不屑道:“你发哪门子神经,什么宁妃娘娘,莫名其妙。”陈光华见过秦如伶,她吐词文雅,相貌张扬明艳,此女与她长相一般无二,言谈举止殊如两人,也罢,明天进宫一打听,就知道她是不是宁妃了。却见她双眼一亮,追问道:“宁妃娘娘?那不是易水山庄的二小姐么?我和她长得很像?听说她是皇帝的宠妃,这样说来,是不是我进了宫,也能做宠妃?哈哈。”她一个人越说越有趣,到最后竟笑了起来。陈光华心中不快,刚想斥责她别贪慕虚荣,但转眼看她眉宇间一片坦荡,似乎只是当个笑话,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哎哎”两声,直到他望向自己,才说:“问你呢,我和那个秦二小姐很像吗?”陈光华道:“秦二小姐是大家闺秀,你不过是容貌像她而已。”她闻言竟不生气,缓缓垂下头,脸是带着淡淡的失望:“我知道,我只是个乡下丫头,哪能跟她比。”陈光华自悔失言,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秉性自然,率性而为,也是很好的。”她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秉性自然,率性而为?秦如岭听了这种话,原该笑破了肚子,可他语出至诚,竟教她笑不出来。
陈光华犹豫了一会,说:“有事明天再说吧。你一会喝了药,就睡吧。我在隔壁,有事叫我。”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姓陈,陈光华。”
“我叫林如清。”她随口说了个假名,却在出口那一刹那,想道:如果我真的只是林如清,该有多么好。
陈光华既在隔壁,她不敢妄动,加上伤后疲倦,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