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扇
作者:吃胖 | 分类:言情 | 字数:19.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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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秋夜清寒, 怀来南城门被悄悄打开。
一队士兵从城中溜出,守城的将士探头看了他们一眼,见是自家军队的铠甲, 又缩回去了。
这队士兵清晰地暴露在明净的月光下, 有人回首望见城门上“迎恩门”三个字, 扭头朝南望去, 他们的确是迎恩而去, 投奔京城。
等这队人走远了,城门吱呀呀又关上。
李慈晏从城头现身,遥望南归的将士, 面色平静。七爷跟在他身后,望着那队人发愣。
“从今日起, 夜里有人出去就开城门, 不放人进来便是了。”李慈晏说。
七爷被城头的寒风吹得反应有点儿慢, 问:“说不好有人趁机坏事。”
李慈晏说:“突厥大汗大军南下未有大功,回去又被赦拓截在半道, 他们内斗都忙不赢,哪里还有闲暇想其他的。”
铁七爷忽然问:“他们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没有尺寸之功,李慈煊会饶了他们吗?”
李慈晏想了想,没答, 遥望明月, 说:“只有这一夜了。”
铁七爷默默望了他一眼, 看李慈晏双目明亮, 略带期盼, 忽然觉得这样的李慈晏也挺好。于是接道:“愿您心想事成。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否体会到您的一片苦心。”还有朝中史官如何落笔,恐怕落得个千古骂名了。
李慈晏回首, 冲他一笑。
铁七爷被看得怔住了一瞬,他向来知道李慈晏好仪容好样貌,但月下这一笑,让人着实惊艳。这大约便是爱情润养出的神采,是挥别旧事的洒脱,是美好的希望。
起风了,静悄悄的夜里,忽然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响起,只有一半,就被掐灭。
李慈晏已经下了一级台阶,站住脚,跟铁七爷对视一眼,反身朝城头奔去,只见逃走的那队人马仍在视野内,一行人停下看落在最后的一个人从把一个什么东西从地上扛起推上马背。
李慈晏微微偏头,目光未移,又有断续的声音隐约传来。他心里有个猜测。
“殿下,殿下!”城内有人疾呼,声音被楼道扩散,大得吓人。
“霍大夫,不见了!”报信的正是帮铁七爷办事的那人。
李慈晏腿弯不禁打了个抖,扒开来人,朝楼下奔去。铁七爷还在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厢房门开着,人没了。”
话音还未落,铁七爷已经追上李慈晏,打开城门。
李慈晏翻身上马,说:“速去,调一队人来。”此时警戒未除,城门周围有军驻扎,片刻调来十多个骑兵,卸甲挎弓,随李慈晏出城。
追兵轻骑,逃兵累赘。眼看越追越近,李慈晏已经看清前面那人马背上夹着的是个套着麻袋的人。他拉满弓,没留神侧面一箭朝他射来,李慈晏朝右一偏,躲过箭,人却落下马,再抬头,那一队人已经折进山坳中。山中密林阴森,月光照不进。
他捂住右肩,忍了痛,翻身上马,问:“这箭从哪里射来?”
有人答道:“好像不是他们射的,天黑,也说不好。”
李慈晏仰头望去,黑压压的山脊像一对即将合拢的双翼,说:“回去。快!”说完拉转马头。
山坳中惊鸟四起,怪叫骇人。
众人皆调转马头,往回跑去,一阵箭雨从山林中破空飞出,队尾几个纷纷被射落马下。
一只格外粗壮的黑色羽箭带着轻啸声,一箭钉在李慈晏肩上,余力将他整个人推得前扑,栽下马,在地上抱头滚了几圈,索性没落在马蹄下。
一人把李慈晏拉上马,前面就是城门,跑起来却就是不到。身后的逃兵已成追兵。迎恩门再次打开,铁七爷率众接应。
无奈李慈晏一骑二马,距离渐渐被拉进,追兵射出一张大网,连人带马罩住,收网一拉,马失前蹄,二人摔下落网。
铁七爷远远望见,发出一声怒喊,拼命挥动马鞭,身下坐骑没命狂奔。眼见近了,铁七爷眼睛被一束亮光刺着,再听得一声巨响,整个人半边身子发麻,倒地前脑子里闪了一句:“竟然带了虎尊炮。”人就没有知觉了。
李慈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洗手,把嘴瘪了瘪,把两只手都沉在盆地,时间比寻常要久。
常遇悄悄瞥了眼杨岩,为杨大人捏把汗。
“伤了?”李慈煊问。
杨岩赶紧说:“右肩中箭,还有些皮外伤。”他觑了觑李慈煊的面色,硬着头皮说:“还有怀来城中原京城三大营的将兵,他们到底是为抵御外敌调过去的,如今突厥退兵,何时调回,请圣上示下。”
李慈煊把手擦干,说:“这个不急,先着人甄别,福王党羽格杀勿论。”
杨岩遵旨,又说:“霍云山已回京了。暂且安置在别院。”
李慈煊点头表示知道了。等杨岩告退,这一日的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李慈煊静了会儿,设想了一下见到霍云山会说些什么话,想了几个角度,但有些拿不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换了一身衣服,轻装简从,到了别院。
别院其实叫“柳园”,当初买来就是这个名字,园中柳树却没留下多少,之后补栽了许多其他花木,柳树不多,空留了个园名。
李慈煊重涉柳园,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独自转进去,推开门,正望见霍云山听见动静转头看来,二人打了照面。
霍云山此时有些懵,她晕晕乎乎才醒来,坐起身,努力想昏睡前发生了什么,听见有人推门,转头看见穿着直裰的李慈煊。她人还迟迟的,有点儿转不过来,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且这园子给她的印象总觉得还是当初,柔奴和她落脚的地方,李慈煊偶尔来逛逛。
李慈煊的目光落在霍云山脸上,仔细看她,原来霍云山是这样的,一张鹅蛋脸,眉目间有女子少见的英朗之气,但眉毛略粗,没有细致地修成细长的弯眉,眼睛不大,但黑而有神,鼻子挺,鼻头略大,下唇微翘,看上去就跟闹脾气似的。整张脸三庭五眼生得端正匀称,五官不甚出众,但凑在一起,挺耐看。若是稍微修饰下,也是个美人。
这个发现让李慈煊又惊又喜,不自觉朝她走去,立在床边,抬手想把落在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被霍云山闪开。
霍云山问:“我怎么在这里?”她记起月色下李慈晏被一箭射下马,投向李慈煊的目光便充满戒备。
李慈煊抬着的手继续往前。
霍云山掀开被子,挪到床边穿鞋,趁机避开他的手。
李慈煊也不说话,任她穿鞋起身,他自己弯腰坐在床边。
霍云山走到门口,问:“他在哪儿?”
“他谋划率军攻打居庸关,被人举报拿下,罪名还未审定,暂且关在昭狱。”李慈煊平静答道,“没有我的准许,你见不到他。”
霍云山僵住。
李慈煊一笑,说:“你可以来求我,念在你曾救我,我会答应。”
霍云山没转身,继续往外走。
“站住!”李慈煊见霍云山没按自己设想的走,有些恼,霍地站起,问:“你要做什么?”
霍云山仍旧不说话,李慈煊几步冲过去,拉住她说:“我今日来看你,把你从怀来带回京城,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了什么?”见对方仍然没有反应,李慈煊说:“柔奴死前我答应过她,可以饶李慈晏一条命。”
霍云山似乎是想从李慈煊眼中看出这话有几分真心。
“你若是求我,我会饶他。”李慈煊说,“他如今只是阶下囚,性命堪忧,你跟着他得不到好处。我来,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选,给你指明另一条路。”
霍云山说:“我不需要。”刚要转身又被李慈煊拽住,他双手紧紧捏住她的胳膊,恨不能猛摇一阵,把霍云山的浆糊脑袋摇清醒,他说:“你明白了吗?你不要去找他,留在我这里,我就留他一条命。只要你不去找他,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要什么?”
霍云山看向李慈煊,但她想到的却是与眼前这张脸十分相似的那个人,她要的是李慈晏愤愤一瞥,是他在花树下歪头一笑,是温馨烛火下醉眼迷离地说:“我想死在你手上。”是张开双臂扑向她给她一个倔强又情深的拥抱......霍云山闭上眼,她要的是李慈晏,要的是他这个活生生的人。她说:“不,我要的是他,别的都不要。”
李慈煊目光如刀。
“他没有选你。他在鹞儿岭伏击成功,得知你在宣府,他没有去救你,而是班师回朝。”
霍云山说:“他若回了宣府,我倒看不起他了。他是个男人,自有他的责任和担当,他胸中有大义,手中刀剑能杀敌,是个好男儿!”
李慈煊闻言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霍云山也是个女人,她选择男人的标准不外乎家世外貌,想不到她的标准却是“大义”;不是福王的身份,不是王子的身份,而是这个人本身。李慈煊经历了太多因为身份的变化带来的人情冷暖,大约也不再相信纯粹对一个人本身的赞美和爱慕,但现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竟然有人真的做出了取舍。
老天,他找到了什么?李慈煊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望向霍云山的目光似暗涌秋水,有星光闪动,其中复杂滋味难以言明。
李慈煊醒悟过来,他一直以为霍云山目光短浅,做事鲁莽,其实是她心中没有世间的功利计较,如同一颗清澈透明的明珠,只遵循自己的心意,为了自己心中认为美好、值得追求的,一往无前、勇敢无畏地奔赴而去,就好像浑浊夜空中突然出现的流星,迸发出让人羡慕的纯粹光彩。
李慈煊有些颓然地垂下眼帘,不去看霍云山离他而去奔赴他人的背影,他再抬头时,用手挡了下眼睛,不经意间拭去微潮的泪意,挡住想追寻而去的目光。
被她追寻的、奔赴的人,该是多么幸福,多么让人羡慕。
他做不了霍云山这样的人,那只好希望被她追寻、被她凝视,被她爱着,与她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