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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扇

作者:吃胖 | 分类:言情 | 字数:19.5万

46.第 46 章

书名:白玉扇 作者:吃胖 字数:2789 更新时间:2024-11-11 09:22:37

柔奴不知睡了多久, 睁开眼,刚要动,被人按住, 说:“娘娘, 太医在给您诊脉。”

柔奴一个激灵, 心中的侥幸渐渐掐灭, 想问又不敢打扰太医。

太医收回搭脉的手, 说:“陛下,娘娘可能是思虑过重,心思郁结, 影响到胎儿;也可能是从前落胎留下了病根;还可能是从前吃了些什么药物,伤了身子, 才导致小产。”

这连着的“从前”直戳人心, 格外刺耳。

柔奴静了一静, 破口大骂:“放屁!你个狗娘养的乱吠,你泼脏水!你这狗杂种, 你是收了哪个狗娘养的好处,这样诋毁我!”柔奴一翻身坐起枕头,但手抖得抓不住,两手都上把那枕头从床上掷出来,口中不停, 她恨极了, 但不管她怎么骂, 怎么打, 心中这口憋闷的怒气都发不出去。

她在发疯似地哭, 被人抱住。柔奴一看是李慈煊,揪住他的衣服, 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我怎么办?怎么办?你怎么不早来救我,你怎么不把我也带走?我恨你!你把他们都杀了,全都扔进教坊司,看他们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李慈煊一脚把那太医踢翻,叱道:“滚!打,给我往死里打!问出来,是谁给了他这狗胆。”他紧紧抱住柔奴,说:“是我的错,他们诬陷你,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出气。”柔奴张口咬住他,夏衣轻薄,李慈煊不挪动一分,任她咬,哪怕是咬下一块肉,他也认了。

柔奴却虚弱地仰倒下去。

李慈煊忙把她扶住,替她擦去嘴边的血迹,安置好柔奴。他转身出来,满脸怒色,问那施刑的太监:“问出来了吗?”

太监答道:“招了,说是中宫的意思。”

李慈煊见那太医屁股上没见红,还张着眼偷偷瞟他,分明是做了恶还想保护主子再拖个人下水,骂道:“蠢材!打!”

那太医才慌了,嚷了两句,被塞住口鼻,几杖下去,精骨尽断,尚存一口气。

“住手。”李慈煊道:“把他拖着在大内绕,让所有人都出来看。”

“绕几圈?”

“断气为止。”李慈煊又问:“谁让柔妃听到这些流言的?谁说的?”

那太监说:“这......”

李慈煊冷笑一声,说:“找不着人?那就把这宫里所有人的舌头都剪了。常遇,长寿宫里的人全部换了,中宫那里让她来跟我回话,还有庄妃跟德妃,一起来。”

柔妃闻言默然良久。她看着李慈煊,伸手摸上他的脸,一笑,说:“陛下,我后悔了。”

李慈煊反握住她的手,说:“别这样说,事情都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诋毁你。我们会再有孩子。”可他觉得柔奴神色有些异样,似乎他说什么她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后悔没有跟姐姐一起走,如今想走却走不了了。”柔奴说,“我从小就跟着姐姐身后跑,长大了,我不服气,不想再跟着她。可到头来,发现还是姐姐是对的。当年在城头下,我偷偷挣脱了姐姐,一转身就撞进捉我们的人手里。她成了英雄,我成了妓-女。”她张嘴想笑,但落下泪,她说:“她是对的,当年我不应该离开她宫。如今也是。我应该跟她一起离开这里。”

李慈煊说:“我不许你走。你想她,我把她找回来。”

柔奴忽然笑了,很开心地笑,仿佛窥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她说:“你想找她回来,不是因为我想她,而是你自己想她。”她捂住李慈煊的嘴,说:“我想明白了,你留我在身边,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求,而姐姐没有,你控制不住她。她不会依附任何人,她只是她自己,所以她做的一切都那么难以捉摸,那么有趣,那么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被流言蜚语击倒。我不如她,即便是学她登上城头,也学不来她的勇敢和洒脱。她过得真自在,我真羡慕她。”

她抬头望向李慈煊,眼中泪花闪动,说:“陛下,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就要去做。对吗?”

李慈煊看柔奴的样子,有不好的预感,目光扫到妆台上的一只金耳坠,没找见另一只。

柔奴说:“只吞了一只,太难吞下去了。梗在嗓子眼儿这儿好半天才下去。就说你这金耳坠打得太大了,耳朵挂得疼,你还不信。”

李慈煊眼眶红了,抱住柔奴,大叫道:“来人,来人,叫太医!”被柔奴拦住,她说:“别救我了,活着太难了。谢家,就让姐姐去费心吧。”

柔奴咽气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霍云山远在关外,如何也睡不安稳,索性披衣起来,按住胸口,心悸才好一些。

霍云山尚不知道这莫名的不安源于血脉相连,她在夜风中吹了会儿,心中渐渐平静,便又回房睡去。

李慈煊抱着柔奴,感受到她温暖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下去,他想到了自己的心,他身边活生生的人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他想把这难受的感觉倾诉,但翻遍脑子里所有的人,没有找出一个能让他抱住痛哭流涕的人。

李慈煊只得抱着冰冷的柔奴洒泪。他疯狂地想,要是早些把柔奴救出就好了,但他身不由己;要是把她跟霍云山他们一起送出去就好了,但那时候他又救得了谁?三家人里,他只能一家留一个,谢家留的还是个女孩儿。

柔奴说得对,人活着,太难了。

身不由己地走到这一步,还是会束手无策。李慈煊向来相信事在人为,此时体会到天大人小、造化弄人。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从别院相认到突厥围城,从乾清宫之变到今上驾崩,这么多艰难险阻都淌过来了,好日子都临头了,结果诛心自尽。

“你怎么这么傻?”李慈煊问柔奴。

李慈煊抱着的是柔奴,但看见的却是那段最艰苦最难捱的岁月,柔奴是那段时光的一部分,她走了,时光的鲜活也随之消逝。他有些害怕,流年匆匆,曾经那段折磨过他,也磨砺过他,让他痛苦挣脱,也让他热血沸腾的时光会被淡忘。经过岁月磨蚀,年轻的身体最终只剩下一具乏味沉闷的躯壳。

李慈煊已经没有落泪了。

他倏然想起,这世上,除了成为杨岩的石云----他已经主动斩断了跟那段记忆的联系,跟他一同走过的人只剩下福王李慈晏,和不肯叫回谢玉山的霍云山。

一个陈兵居庸关,最终被他杀死。

一个离他而去,满怀恨意永不愿再见。

这是李慈煊想到的结局,心竟然有些痛和失落。非得这样吗?从来坚定前行的李慈煊动摇了,他已经嗅到了高高在上、孤家寡人的味道----有些残忍,凄凉。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需要爱恨悲喜,他需要放声大笑失声痛哭,这才是人。他不能仅仅是冷酷无情的帝王,不仅仅手握天下权柄,还应该有真情。

他低头,看着柔奴苍白的脸,伸手,温柔地触摸。

他也后悔了。

后悔,从前似乎没有好好看一看她,摸一摸她的脸,不带任何情-欲的,只为她的真心追随,为她温柔相待,只因为自己的真情。

他没有爱上她。

李慈煊很清醒,爱上一个,是把自己的所有全部坦诚相待,把整个人内外都掰扯开,给对方看,让对方看了再决定接不接受你。他不敢这样做,他被背叛了太多次,他只好把自己藏好,留下最好的一面给柔奴,给她看到一个英勇坚定多情智慧的殿下,给她保护,给她想要的。但他的心仍藏得好好的。

藏得太好,所以孤独。

若是把它交付出去,满腔真情、无所畏惧地交付给一人,她接过,翻个白眼,却用掌心的热去捂暖它,那应该是让人泪涌的感受。

李慈煊抱紧柔奴,额头相贴,轻轻地说:“好,我答应你。我赦免李慈晏,只要他回来,既往不咎,我绝不杀他。他回来,你姐姐自然也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