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风驰电掣地跑了有一炷香时间，刚刚那几具尸体终于淡出了视线。

但看不见，却并不代表着刚刚留下的印象也消失了。

沈娇娇自嘲地笑笑，她以为自己不再惧怕死亡，但手心的冷汗，紧绷僵直的身体，苍白的唇色，以及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场景，都在诉说着“死亡”这个抽象的词，现在是多么的近！

沈玄明和二丫想问些什么，但看着沈娇娇的状态，也都很懂事的不说话，只一左一右地围着坐着，只是脸上担心地神色掩饰不住。

后面几辆马车里，紫娟，菊香，方嬷嬷以及王奶奶，赵嫂子几个刚刚看见那个场景，又害怕到吐了好几次的女眷，此时都苍白无力地靠在车上。

但她们死命抱紧的身体却止不住地抖动，紧咬的牙关却怎么也无法安抚内心的慌乱、害怕。

没有说话声，安静，无比的安静！哪怕大家都在加紧赶路，手上的鞭子不断挥舞，“啪啪”的鞭声破开空气，响彻云霄。

王掌柜是驾车的老手，虽然后来因为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不需要他亲自驾车，但刻在肌肉里的记忆却一点儿也没消失。

马车驾驶的又稳又快，如果能忽略王掌柜那张晒的黝黑，但一直都淡定从容的脸色，此时眼神里的后怕和担忧的话。

“小姐？事情不好了！”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王掌柜心下一紧，驾着车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不过在听到身后传来的那道平稳的声音后，动作便恢复了正常。

“王叔，不要紧，你就一直往前走，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沈娇娇已经从刚刚害怕的状态中走了出来，除了面色不太好看外，她现在已经能正常思考了。

听王掌柜的声音，不用特意去问，她已经知道外面一定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用一只手挑起车帘的一角下，眼睛微眯，只肖一眼她就看清了全部。

那是一具具尸体，他们或匍匐，或仰面，又或重叠地倒在了路上。有些看着像是刚刚死去，除了面容带着死人的惨白外，没有其他异常。若是去摸，一定还能感觉到皮肉的柔软。

有些则早已断气，尸体都开始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生人不敢近，除了那些以此为生的蛆和飞虫，正欢欣鼓舞地围着一堆堆腐肉跳着新生的舞蹈。

在挑起车帘一角时，一股发霉腐烂、直冲脑门的气味也随着前面滚滚袭来的热浪，奔涌而来。

那味道，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就好像是把世界上所有臭的东西都收集起来，然后又全都搅碎，经过时间的发酵后形成的。

不用嗅觉主动捕捉，就能感受到的，存在感十足的气味。

她想，人间惨境，不过如此！

昏黄的天空，四散的尸体，腐烂作呕的味道。一眼望去，除了荒凉的土地和干枯腐朽的树干外，只有笼罩在死亡阴影下，隐约可见的，尚在拼命挣扎求生的，寥寥数人还在行走的身影。

没有时间震惊，也没有时间害怕，她在接触到王掌柜问询的眼神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收拾好，并深埋心底。

沈娇娇冷静淡然地说道：“叔，给后面的队伍打出手势，让他们驾车的人都不要太过惊慌，要是这时候因为变故停在这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娇娇太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所以队伍绝对不能停下，一刻也不能！

王掌柜能感觉到，说出这些话的沈娇娇没有害怕，只有细细思考下后，绝对冷静下做出的决断。

头一次，他对自家这只有十几岁的小姐是那样的佩服。小姐此刻显示出的沉着冷静、果敢决断就好似那些经过万千风霜 ，再没什么事情能影响他们分毫的世家贵族的掌权之人！

想他走南闯北也面对不少人事，但在刚刚的场景映入眼帘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打颤。

想法一瞬而逝，王掌柜看着沈娇娇明显还稚气未脱的脸庞，不由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太过了一点，但对沈娇娇刚刚显示出的一面还是郑重了很多，立马给后面打出手势，“注意危险！小心前进！”

手势一打出，后面驾车的双寿，福瑞以及赵猎户都接收到了。那一刻他们虽心下一紧，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深呼出一口气，嘱咐车里的人都待在车里不要出来后，一个个都严阵以待。

这时，大家不禁感叹，幸好前面已经遇到过一次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大家都明白，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尸体，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随着队伍的前进，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哪怕大家都尽量不让车子偏离轨道，但却不可避免地会撞上一些不知名的物体。

有石子，干枯倒地的树枝，路上的坑洼，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胳膊，谁的脚。

路况很差，大家的心情也很差，不光是对尸体的恐惧，还有怜悯，同情，悲哀，几种不同的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

看着那些或俩或三，或牵手或拥抱地死在一起的人。想想此时待在车里，自己的家人，同伴。

一种危机感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他们深刻地知道自己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也绝对不会让家人，同伴变成那样。如果一定要是谁的话，那就让别人吧…这想法是很无情又自私，但他们别无选择。

信念在此刻种下，内心的恐惧与同情也淡了很多，只要能活下去，和家人一起活下去……

车在不缓不慢中行进，带给了沈娇娇他们活着的希望，或许也带走了别人生存的希望。

随着队伍驶进了尸路，慢慢深入，又渐渐远去。没有人知道，那些倒在地上的，在成千上万的尸体当中，是否还有一息尚存的人。

在马车队伍的不远处，被饥渴感与连续高温压倒的人，仰躺在黄泥路上。脏兮兮的脸已经看不清楚面容，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起皮苍白的嘴唇无力的蠕动着，好像想发出什么声音。

但事实是，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也没人，不，或者说没任何一个有生命的物种听到了他的请求，只有那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腔，显示着一丝生命气息。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时，他在请求“谁谁能救救他，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家人和朋友都不在了，悲伤孤单，无助笼罩他，随着脑海最后一丝清醒的断开。

突然，一阵又急又响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通过地面和灼热的空气传到他的耳朵，但神智不清的他，不确定是真的，还是只是他临死前的幻觉。

他想努力睁开眼睛，看是不是真的，但却还是无法哪怕睁开一条缝隙。可他不想死心，也不想认命，或许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用尽灵魂深处所有的力气，挣扎着挪动身体，拼命发出声音，希望那些人里有谁能注意到他。

但很可惜的是，其实他的声音很小很小，要不是凑在耳边仔细听，是听不见的，挣扎着动了动的手指也只是细微的抬了一下，又瞬间坠下

这样的动静根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马声越来越近，后来更是来到他的面前，但他的希望与挣扎却随着声音与时间的消失慢慢地消逝。

生命走到了最后一刻，莫名其妙地，他想的是，“他终于可以去见家人了，他努力过了，想来他们不会怪自己的……”。

在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秒，不知又有多少像“他”这样底层的人，在挣扎求生而不得。

敬畏自然，敬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