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

我爸向来开门见山，我也习惯了。

“泳池里！”

“圆圆是不是上完课了？”

我看了眼身边正在欢乐戏水的小脑袋，“对，刚完！你在哪儿？”

“我跟刚子叔在外面吃饭呢。我说，你先带圆圆他们去吃顿饭，完了买点水果，给俩孩子送回去！”

“我又没车，咋送？还让我买东西！”

“你不会打车吗？地铁也行啊！废话真多！”

“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买车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你随意！”我发现我爸现在真是，说话水平都不同寻常了。

挂断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道，“老爸恋爱，我就得做他的后勤部长了吗？那以后，还不定被这个小鬼头坑多惨呢！”

可是反省过后，我还只能自我安慰，“算了，有人替你照顾老爸，你就偷着乐吧！幸亏这圆圆不是尿不湿，要不然你会更郁闷！”

镇定过后，我朗声道，“今天我请客，你们可以随意点餐，吃你们想吃的任何东西！”

然而，我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唉，你俩，我说，今天我请你们吃午饭，干嘛没反应啊？”

“那我能随意点吧？”魏旭然这家伙真是，有够会见缝插针的。

见我等着俩小孩回应，魏旭然连忙道，“你俩快说，想吃最贵的！”

谁料圆圆冷静异常，张口就来，“我妈不让我吃陌生人的东西！”

我真有种原地爆炸的冲动。

她却对一边的小男孩道，“哥哥，我们该回了！”

剩我俩杵在池边，面面相觑。

上岸后，圆圆又折了过来，冲我道，“老板教练，你别忘了你答应我哥的，明天开始你来教他！还有明天中午的泡面，两份卤蛋加火腿！”

我已经顾不得整理自己的凌乱了，“唉唉唉，你俩咋回去呀？我送你俩回去吧！”

“你开车了？”

“呃，没！”

“算了，就算你开车，我们也不会坐陌生人的车！”

“唉，那出租车不是陌生人在开啊？”

“我们搭地铁！”

“我送你们回去，出租车快！”

“我晕车！”圆圆不假思索地回应我，还真让我束手无策。

魏旭然却在一边偷笑，气的我踢起一脚水，他则如鱼一般丝滑躲开了。

想想我老爸那晦暗无光的岁月，和今天的神采飞扬相对照，我只得痛下决心，继续把跟屁虫的特质发扬到底。

也是在后来，偶尔说起这事，魏旭然笑道，“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你爸是不是老大当惯了，迎难而上习惯了，就为了收服这么个鬼机灵才把人家妈弄到手的？”

他老人家的爱情，呵呵，我觉得更像是泥石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连我这个亲儿子也被他给累到想要速死。

一路上，圆圆兄妹在前有说有笑，我一个即将一米九的帅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像保镖，更像他们的劳力。

遵我爸旨意，我殷勤地尽着小屁孩点餐。

他俩却各自只点了一份鸡肉砂锅和一瓶汽水。连50块钱都没花到！

不甘心的我，又拉着他们去水果超市，陪着笑脸怂恿着他们随心所欲地买，最好买贵一点的。

一番比对、挑拣之后，他们竟然只选了两桶冰淇淋。

“拜托，水果店，你们只买冰淇淋？这才几块钱啊！”

本想任他们宰割，我好痛快找我爸报销，现在，竟然总共花了六十多。

这账，我还怎么报销啊？

“做人嘛，不能贪得无厌！”圆圆像一个哲理大师一样。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你抢着付款，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圆圆的表哥也附和道，“明天换我们请你吃这个冰淇淋，挺好吃的！”

“哥哥，明天最好先买冰淇淋！边吃砂锅边吃冰淇淋才爽呢！”

圆圆的吃法着实让我大惊，我连忙劝阻，“这样会吃坏肠胃，容易拉肚子！”

“今天的砂锅呢，就当是你请我们吃过两次泡面了！”圆圆倒是挺会“做账”。

最后，他俩高兴地吃着、聊着，我却只能继续做他们的“小厮”，帮他们背着游泳的行囊，还要拎着我自己重新买的另一份水果。

“唉，你俩，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我不禁抱怨。

圆圆止步，挑衅地看着我，“让你别跟着我们，你非要跟来！这次就让你长点经验，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跟着我们了！”

“拜托，小祖宗，我是真有事找你妈说呢！紧急的事！”

“你跟我说也一样啊！”

“那不一样！”

“反正我告诉你，就算你是老板，我妈也不会喜欢你爸，上你家做免费保姆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对！”圆圆的表哥也附和着。

“唉，对了，”圆圆突然止步看着我，“你有这份孝心，还不如去招聘会上，找那种大学刚毕业的。我看新闻说，985的女硕士都有在做住家保姆的！我妈才是普通本科，学历不够你家标准！”

第15章 侧面考察

我气馁地伸手，想要搭在她肩上缓口气再说，谁知她毫不客气地给了我一个穴位击打。

我刚要趁势做出一副弱者姿态，以期她们兄妹无论哪个的同情，便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圆圆！”

天啊，啥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现在的尴尬处境就是！

当我手臂的酸麻还未散去，白小瑛已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狼狈地冲她打招呼，“阿姨好！”

白小瑛的眼神在圆圆和我之间来回切换。

“姥姥！”圆圆奔向一边正在缓缓而来的老太太。

我循声望去，圆圆和她的表哥已经一人一边将老太太搀扶着来到了我跟前。

“姥姥好！”我连忙打招呼。

“好，你是谁家孩子呀？”

“姥姥，他是我教练！”圆圆解释道。

“教练呀！这么热的天，那就上家里说吧！”姥姥的热情让我的尴尬顿时消减了不少。

然而，白小瑛却冷冷地道，“妈，你带孩子们先回去，我跟教练说句话！”

看着圆圆跟姥姥离开，再瞄一眼白小瑛的神态，我紧张不已，手心也开始冒起了汗。

“教练……”

“阿姨，你可以叫我子阔，或者洪子阔！”我试图用我以为有效的方式提醒她。

“阿姨这个称呼，我听着难受！”

我吃惊地看着她。

“我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阿姨请问……”

“我说了，请不用这么客气！这个称呼，我有点受不起！”

我也不敢吭声，我不敢确定她这么躁郁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爸。

“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二十五了，是周岁。”

“你三岁以前谁带的你？”

“三岁以前？”那是上幼儿园之前的事，“我听说，应该是我妈和我爷爷奶奶一起吧！”

“跟谁在一起久一些？”

“爷爷奶奶吧，应该！”

她的脸色阴沉，看不出来她这么问，并得到这样答案后的神情。

“你父母关系咋样？”

“呃，这个吧，”我在想我爸到底为啥不跟她说明白他自己的婚姻关系有多糟糕，即便我妈人已经不在了。

“很难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呃，这个，反正在我看来，我父母关系一直都不好！”

“根据亲子教育理论来说，你这种情况属于亲子关系有缺失，所以你会叛逆，小学或许还会听话，但是上了初中后你就会开始叛逆，开始跟父母对着干！”

还别说，她的这些分析，竟然就跟亲眼看着我长大的一样。

我想告诉她，我所有的叛逆行为均被我爸以武力强势镇压。

“你现在的表现，应该是叛逆期还没结束？并且打算一直这么叛逆下去，报复社会，报复你的父母、你的家庭吗？”

我已经一头雾水。

“你知道圆圆才多大吗？她比你小了十五六岁呢！她还是个懵懂小孩儿。可她也是一个被重男轻女思想伤害的可怜孩子！”

白小瑛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你是男孩子，家里肯定宠着。肯定懂不了重男轻女思想带给女孩子的伤害有多重！”

说实话，这点，我是不怎么懂。最起码，在我家所有亲戚里我也压根没注意过，女孩儿会有这样的遭遇。

“我送圆圆去学武术，就是想着万一哪天我再护不了她的时候，她能有实力为自己争取相应的权益，就算被挑衅，也不至于被欺负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听到这些，我是颇为认同的。有功夫的女孩儿，自然会比普通女孩儿更加自信些。

“我曾经最糟糕的时候，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是因为有圆圆这么个牵挂，才忍住了轻生的念头。圆圆是我给带到这世上的，我必须为她一辈子负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全凭喜好去行差踏错，我更不能放纵她，这么小就跟陌生男人尤其是比她大那么多的异性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这样的陈述，让我颇觉不妙。

“就算她将来恨我，我也必须这么做！因为随心所欲生长的，那叫野生动物！人的一生，必须有一定的人为干预才叫人生！”

她的这番言论，我太能感同身受了。要不是我爸强势“篡改”我志愿，此刻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是啥样呢！

“你父母关系再不好，他们也给你养大成人了！你作为一个成年人，要明白，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反哺于你的父母，而不是清算儿时欠缺的债务！你只有从现在起，负起儿子的责任，帮你的父母修补好夫妻关系，将来你的人生才不至于脱轨！”

“阿姨，我……”

她再次伸手打断了我的言谈。

“我知道，有些无耻之徒是看中小孩子好骗。可那都是刨自家祖坟、断子孙后路的行为！是在饮鸩止渴！人活一世，就跟自然界的生态保护是一个道理。不能只顾眼下自己享受而断了后代的路！你要是实在克制不了内心的不平，也请你找个成年的女生，别对未成年使坏，好吗？”

至此，我总算彻底明白了，白小瑛是真真正正地拿我当成了勾引圆圆误入歧途的登徒子了。

刚要张口解释，却被我爸的来电给打断。

听见我有来电，白小瑛离开了两步，示意我接电话。

“你在哪儿呢？”我忐忑又懊悔，心虚到连开口叫爸的勇气都没了。

“胡律师刚打电话说，还缺了个啥文件，你赶紧进邮箱看看，亲自给送过去吧，免得人来回跑。东西我都在书柜上面的档案盒里收着！你抓紧点！就这样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爸便挂断了电话。

见我愣在原地，白小瑛不知是出于母性本能还是护女心切，缓步走过来，宽慰我道，“孩子，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你父母关系再不和，也不该由你这样自杀式成长去惩罚他们。你以为是惩罚他们，实际上你是在惩罚自己！”

我情不自禁地频频点头。

“其实每一对父母都是第一次当父母，难免有做不到的地方。这世间也没有哪一对父母是天天蜜里调油的，都是难免各种磕磕碰碰，相互嫌弃又相互理解。”

“嗯，对！”

虽然我不是特别理解，但据我所知，我周围的家庭基本都是各种矛盾层出不穷。

“我们中国人呢，本身就不像老外那样开放。我想之所以你看不到你父母关系很好的样子，可能，他们也因为思想过于含蓄内敛，不好意思在你面前秀恩爱罢了。”

我不由得按他她所说，思忖我父母那种情况的真实原因。

“你是他们的儿子，你就是他们相爱的最有力证明啊！”

“是吗？”

“当然啊！你可以上网搜搜看，生男孩，都是爸爸非常爱妈妈的表现！”

这话，真让我的心暖流汩汩。我暗忖着，假如我妈听见这样的话，她或许就不会早逝。

“建议你，以后呢，你就多陪陪你父母，多陪他们聊聊天，听听他们的心声，给他们讲一些奇闻趣事。这样，他们不光眼界打开了，心态也会平和很多，就不会再去纠结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我默默地、认真地聆听着她的教诲，也算是侧面替我爸考察她的品行了！

“再一个，你的年纪可以成家了。要是你能尽快结婚生个孩子的话，不是都说‘隔辈亲’嘛，到时候你的父母肯定也会看在孙子的面上，自己去调节他们关系的！所以说到底，你才是最重要的一环。你就趁早改掉自暴自弃的想法，试着站在他们的视角考虑一下问题，找找合适的解决办法，你一定会收货真正你幸福的！孩子，要知道，家是需要每个成员互相关爱、互相体谅，才能叫‘家’的！”

“那，”我虽然不敢此刻再贸然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我爆棚的好奇心还是驱使我问道，“阿姨，难道就不考虑再婚，给圆圆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吗？”

她怔怔地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讪讪一笑，“家庭只是一种社会形态，是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任何人都有权力根据自身情况，自由选择以哪种方式生活。你们这些新世纪的孩子，缺的不是家庭的完整与否，而是父母的精神食粮能给你们支撑多大面积的福荫，支撑你们走多远。像我这样带个孩子，一把年纪还一无是处的人，实在没能力带给别人啥利益。而且，重组家庭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圆圆现在正是成长塑型的阶段，我任何一个不确定的举措，都有可能毁掉她。这个险，我冒不得！所以，不管你跟圆圆说的是真的，还是玩笑话，我今儿就统一回答你，我已经不再是需要婚姻的年纪了，我也不敢再拿圆圆的人生，去试水那些不确定的结果了！谢谢你的好意！”

有那么一刻，我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爸所说的白小瑛，肯定不是我眼前这个白小瑛！”

然而，我却怎么都忍不住了，“其实，我……”

她的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话。

她只看了一下便挂断了，斩钉截铁地跟我说，“年轻人，你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现在年轻，玩玩，可以，但要把握好分寸。要知道，为人就是为己。差十岁以上就已经相当于是两代人了，相互之间已经不在同一个认知层面了。你呢，现在已经是研究生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考博，才能更对得起你父母对你的培养和期许？”

我郑重点头。

“所以啊，像你这么优秀的孩子，咱不能伤天害理，害了下一代，还顺带着亲手挖坑断送自己前程，对不对？”

对她的话，我无以反驳，只能点头。

“时间不早了，外面也挺热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好好学习、深造，尽快找个同龄的姑娘，早点结婚，你爸妈关系肯定会改善很多！”

我指了指眼前的大小袋子，“这是我爸让我买的！”

“哦，替我谢谢你爸，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收，希望你们父子都能理解！”

“阿姨，我爸，他叫洪伟！”在这个名字说出口的时候，我终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