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青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问：“母亲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

黑蛇沉默了。

若说他与生母有多少感情，那是无稽之谈。

面都没见过几次，谈何情谊深厚。

但——

“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一直以来，无论是身边之人的说法，还是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是渣爹的独子。

因为在他没出生前，母亲就给他爹来了套“药物+诅咒”双重套餐。

还有没有那方面功能姑且不说，断子绝孙是肯定的。

想要解，也行啊，找玉阙境以上的南斗修行者吧！

就算付得起钱，人家也未必答应。

这成了他父亲憎恨母亲的源头之一。

却是他的护身符。

倘若没有这份“断子绝孙大礼包”，他不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儿子，他的童年和少年只会更加糟糕。

更不用说，后来与母亲寥寥几面，以及母亲最后吐露的秘密，给他提供了多大的助力。

“她可能对不起家族，但从没有对不起我。”

“我曾是这么想的。”

在不曾知晓这桩婚姻的无法违逆之前，黑蛇虽然埋怨过母亲有点恋爱脑。

可母亲是受害者。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更何况，随着他不断的成长、探寻，越发觉得，母亲这世界上最爱他，唯一切切实实为他设身处地考虑的人，甚至——

甚至最终，还为他而死。

倘若这都不算爱，又有什么是爱？

“我不愿舍弃这份情感。”黑蛇冰冷的瞳孔中，只有最深沉的恨意，“因为我还没有杀够。”

西秦王还活着。

西都的贵胄世家，乃至百姓们，也还活着。

事实上，被强制拉入秘境之前，他已经联合当代耀光主、亵言主，一同攻打西都。

万兽大军，浩浩荡荡，将那黄金之城彻底围住，但凡有人踏出一步，就将沦为万兽的盘中餐。

他知道疯了。

可他不在乎。

他母亲遭难的时候，西都上下，无人为母亲伸张正义，都追捧他那位高权重的父亲。

他被西秦王窥视母亲赐予的秘传，打入地窟，被沙蛇、沙蝎、沙鼠等动物啃噬得只剩一副骨架子的时候，也无人为他出头。

王说他叛国，百姓就只会争着叫好，对他扔石头，说他是罗教妖人，快快杀头，好让他们看一场热闹。

那他也没必要顾及他们的生死。

无辜？

明明生了一双眼、一对耳、一张嘴，却痴愚至此，只懂媚上欺下，人云亦云，又谈何无辜？

“但如果我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以为深爱着他的母亲，是在利用他，操纵他，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受苦受难，也不在乎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在绝境之中，布下一棋，利用他来复仇。

“那我就成了笑话。”

“最可笑的地方在于，我甚至已经无法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在这个秘境中见到了我，知道我必定会成为白泽境，才会选择那样对我。”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小孩，母亲未必会存这么大的希望。

可若是母亲早就知道，他必定能够做到——

“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吧？”

灵青虞叹了口气。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曾无数次想过，倘若这世间真有“前世”，那为何自己的“前世”竟会失败至此？

思来想去，唯一的怀疑，竟落在“是不是因为我知道剧情”上。

正如某些穿书、重生小说中的女主。

因为提前知道某人必然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选在他们最寒微的时候接近，对他们掏心掏肺，从而收获他们的感激、爱情乃至唯一。

可若此人知晓，女主对他们的“好”，来自于她知道TA必定成为主宰世界的大人物呢？

她们看到的，究竟是现在落魄的他们，还是未来注定君临天下的他们？

“没有人是傻子。”

“也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灵青虞当然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知道剧情后，就会故意讨好男主的人。

但她更清楚，人心幽微，经不起半分推敲。

尤其是开头就不够纯粹的情感，无关亲情、恋情还是友情，一旦开始推敲，生出怀疑，就容易分崩离析。

“因为我知道命运，所以我帮助你”，和“因为我看好你，所以我下注你”，看似没什么区别，实则天差地别。

下注，是赌。

赌眼力，赌运气，赌未来。

因为是赌，因为有可能输，所以会犹豫，会退缩，关键时候撤资，或者最需要的时候留一手，乃至背叛，都是可能的。

它照见的是人性。

愿赌，服输。

但“我知道你必定能成为世间至尊，所以我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种情况都对你不离不弃，绝对不会背叛你”。

这种道理上说得通，也不违背任何法律的事情。

放到这个世界中，却属于大忌中的大忌，越是骄傲的人，就越不能接受。

因为此世不存在彻底的死亡，天命之子又注定会成为神王。

这就代表，哪怕你为男主死掉都没关系。

他必定会复活你。

可生死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若对方知晓，让TA感动得涕泪横流的“她居然为我而死”，建立在“她必然能被我复活”的基础上……

那就很难看了。

越是骄傲的人，就越是难以容忍这样的欺骗和愚弄。

灵青虞扪心自问，如果她被一个女人掏心掏肺地养大，尽心尽力抚养多年。

她很爱对方，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

最后却得知，对方早就知晓她命中注定会成为东夏王，乃至更强的存在，才趁着她最弱小的时候过来捡便宜。

只要控制了她的情感，就能控制整个东境，予取予求。

那她一定会杀了对方。

同理，黑蛇也绝不可能接受，“因为母亲知道我必定会成为白泽境，她要拿我去报仇，才对我这么好”这种事。

一旦证实，便将彻底颠覆他的人生。

几十年浮沉，无数次挣扎，推门时的舍与留，都成了一场笑话。

最深的爱，就将转为最浓的恨。

“我必须求证。”

黑蛇一字一句，冷冽如冰。

“可我如何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