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水沉香扑面而来，洛青雪再次走进书房，九重花正坐在乌木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不新不旧的书。

她一袭白衣干净整洁，墨发间的破命花洁白柔美，面前的乌木桌案依然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

“青雪来了，你母亲好些了吗？”她一见青雪进来，就将手中的书收起，抬头望向她，正如初见时那样温柔。

洛青雪恭恭敬敬抱拳：“多谢师父关心，她今天已经能出去走动了，再休养几天就能痊愈。”

九重花微微颔首：“那就好，为师还一直担心她水土不服呢。”

看着师父温柔的眉眼，想到她禁止众人提起谢灵儿之事，洛青雪很想知道师父对当年之事究竟是何种态度。

“师父。”她小心翼翼道，“其实，徒儿找您，是有事想请教。”

九重花柔声道：“早就看出你有心事了，说吧，什么事？”

洛青雪道：“师父，听我娘说，我爹还有一个师妹，当年我娘还和她一起在封老前辈那里修行过。”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娘都没有她的消息，这次回来也没见到她。所以，我娘想问问您，她去哪儿了？可还安好？”

从她说“师妹”二字开始，九重花眼中的温柔就持续在减少，直到“安好”二字出口，她的脸已变得冷若如霜，目光所及之处，立刻就会结冰。

洛青雪心跳得厉害，师父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却听九重花静静道：“你说实话，这个问题，究竟是你娘问的，还是你自己要问的？”

她并未发怒，可这平静的一句话，还是让洛青雪的手心里冒出了汗。

“师父，自然是我娘想知道故人的消息……”

“啪！”话未说完，九重花拍案而起！

“洛青雪！你何时学会撒谎了！”

洛青雪吓了一跳，连忙躬身低头，声音如蚊：“师父，我没有……”

九重花冷哼：“你是本座看着长大的，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本座会不知道？”

洛青雪不说话了。

半晌，九重花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缓和了语气：“青雪，你娘当初把你送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你能堂堂正正做人。你在那啸云宗里和一群魔教妖人摸爬滚打这么久，是不是连门规都忘了？”

洛青雪连忙拱手：“徒儿不敢！徒儿是怕师父您动怒，所以不敢与您直说。”

九重花冷笑道：“所以你也知道，此人是我派的禁忌话题。那你为何还要问？”

洛青雪咬了咬下唇，劈头就道：“师父，我想帮秋儿找到她的娘！”

九重花眼眸微睁：“你为何突然想起这件事？”

洛青雪握了握拳头，心虚道：“因为我娘已经回到我身边了，可秋儿的父母至今没有下落，实在可怜……所以徒儿想帮帮她。”

九重花颔首：“你倒是热心肠。”

短短六个字，让洛青雪顿感无地自容，她哪里配得上“热心肠”这三个字？不过是想赎罪罢了！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柳眉皱起，没敢接话。

九重花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直接道：“本座不会告诉你半个字，你赶紧回去吧。”

言罢又重新拿起桌案上的书翻看，却也没再赶她走，就像在等着她开口说话。

“师父……您就告诉我吧！若秋儿的母亲真的还在世，那秋儿就有娘了啊！”洛青雪几乎是在祈求。

可九重花一眼都没看她，目光依旧盯着书上某处。

难道师父是在等她说实话？可是，她哪里有脸将当年之事再说一遍？

屋里很安静，冬日的空气很潮湿，能瞬间就钻进人的心里。

抬眼望去，师父和刚刚一样，一下都没动，连书页都没翻过，果然……

洛青雪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师父……我，我必须要为秋儿找到她的母亲！因为，因为当年，是我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你说什么！”九重花腾地站起！眼里的惊讶毫不遮掩！

洛青雪便将过程简要说了一遍，并将她早在华月山庄就发现秋儿就是齐云女儿之事也说了出来。

九重花面色苍白，半晌，才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本座只知道是啸云宗所为，却怎么都没想到，当年杀了齐云的，竟然是你……”

“师父，您都知道些什么？您告诉我吧！”洛青雪眼巴巴望着她。

九重花深深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喃喃道：“真是天意弄人，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

“青雪，为师现在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她走到洛青雪面前，右手一挥，殿内顿时被隔绝在一个结界之内。

当年，谢灵儿被带回来之后，整日郁郁寡欢，便去福地找封望平一吐苦水，并结识了柳幻音。

她劝柳幻音离开洛春雨，否则一定会步她的后尘，但柳幻音才不听这一套，坚持要和洛春雨在一起。

见到柳幻音如此坚决，反观自己却不敢上前一步。

第二百六十五章 阴毒真相

她心中苦闷难耐，加上思念难平，终于再次出逃，冒险去五方门寻找齐云。

两人却在半路上遇见了，原来齐云也正要来寻她！

但他还在怪他上次在天幕江畔暗杀之事，于是两人拔剑相向，却谁都不肯下狠手。

最终，齐云甘愿败在她剑下，跪在地上，抬起脸，以咽喉抵住她的剑尖。

“我现在就跪在你面前，我不相信你下得了手！”

长剑掉落在地，谢灵儿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灼烧着他的心。

他猛然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将她锁进怀里，狠狠压住了她的唇。

霸道热烈的拥抱融化了她所有的恨，不容抗拒的吻治愈了她所有的伤心，从此他们拥有彼此，生死不离！

两人说好要一起隐居室外，再不管世间的正魔对错，可幸福来了没多久就走了。

有一次，两人外出买米的时候，竟被白杉撞见了！

白杉妒火攻心，出手就要杀了齐云，毫无悬念地被重伤。

齐云要杀了他以绝后患，谢灵儿却不想让他再造杀孽，因为她已有了身孕。

他听了，乐得抱住她原地转了好几圈，亲了她好几口，对着苍天磕头拜谢。

白杉看在眼里，嫉恨让他失去了所有理智，发誓一定要杀了齐云！

他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去了九芳宫，想借洛春雨之手杀了他。

当时谢灵儿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洛春雨和九重花都急坏了。但洛春雨那时已经明白正魔相恋是多么痛苦的事，所以他并不愿追回谢灵儿，更不愿杀了齐云。

“好，你们不杀他，我去杀他！我杀不了他，有人杀得了！”白杉恶狠狠甩下这句话就作势要走。

“站住！”洛春雨叫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杉抬起脸，得意道：“齐云又不是这世上唯一的杀手，莫要忘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啸云杀手！我要让他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还有那个孽种，也必须死！”

两人大惊！尤其是九重花，她没想到白杉竟如此冷血，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孩都不放过！

“白杉！”只听洛春雨厉声道，“你身为海韵阁弟子，怎么能跟魔教做这样的交易？这跟背叛师门有何不同？”

“与魔教交易又怎样？”白杉不以为然。

“这世上的路，一条走不通就走另一条，只要能达成目的，何必在乎是正是魔？”

洛春雨惊讶道：“袁老阁主德高望重，你身为他的门下弟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白杉冷哼：“他就一定是对的吗？按照他的标准，我就应该放弃所爱，无欲无求！但是，我爱灵儿，就要得到她！这才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

向来敏锐的九重花忽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于是眼眸微动，问：“白杉，这些话绝不是正道弟子能说出来的！你是不是接触了魔教的人？”

白杉呵呵一笑：“魔教的人又怎样？如果做事情的方法有许多种，比起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正道，魔教就是最有效的一种！”

两人均是一怔，相互看了看，九重花问：“你是不是遇见了啸云宗的人？”

“不错！”白杉得意道，“若不是遇见了他们，我怎么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你年少轻狂，根本就不知啸云宗的阴险！”九重花十分震惊。

“他们善于攻心之术，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心智，继而让你逐渐偏向他们，最终变成他们的杀人工具！”

白杉冷笑：“如果他们能为我达成心愿，我又何尝不能为他们效力？”

“只是袁老阁主对我和妹妹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背叛他，所以我只和他们做了这一个交易，而且事成之后，永不相见。”

洛春雨终于憋不住了：“白杉！你怎么能听信魔教之言？你若真这样做了，袁千祈会把你逐出师门的！到时候天下宗门无人敢收你，你想不去啸云宗都不行了！”

白杉仰天大笑：“洛宫主，你未免太小题大做，我不过是让魔教的人狗咬狗，还能除掉一个魔教恶人。我不说有功，却也无过，袁老阁主或许不会嘉奖我，但也绝不会把我逐出师门的！”

两人还想再继续劝解，白杉却打断了他们。

“洛宫主，你们不杀齐云就算了。但我绝不会眼看着灵儿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一起！”

看着他迅速缩小的背影，洛春雨深深叹了口气：“白杉这孩子，可惜了！”

九重花恨恨道：“这就是啸云宗的可怕之处，他们会让人的心里开出罪恶之花，却又觉得毫无问题。”

洛春雨叹气道：“汐月师妹，如果真如他所言，灵儿已经有了身孕，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杀了齐云，因为灵儿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而且这件事不能被别人知道，否则可能给他们一家引来灭顶之灾。”

九重花只得默默点头，若是被众人知道灵儿和魔教之人生子，他二人也就要活到头了。

时如逝水，就在当年洛春雨说话的地方，洛青雪早已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九重花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李兆思曾多次派弟子去刺杀齐云，均以失败告终。后来灵儿分娩之时，大出血而死……”

她双目含泪，哽咽着：“白杉知道之后，发狂一般要杀了齐云和秋儿，本座就敢去救他们。他偷了秋儿出来，正要下毒手，刚好被本座撞见，本座就将秋儿带回来了。”

“她身世孤苦，若被人知道，定会遭人非议，甚至有性命危险，所以本座只说她是本座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孩子。”

九重花面露哀伤，叹气道：“本座原本打算将秋儿还给他的，可本座再去寻他之时，他已回到五方门，重新成了一个杀手。既然如此，秋儿就断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洛青雪听着这些，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因为，她发现，一个潜藏多年的阴谋已经展现在她眼前。

只听九重花继续道：“再后来，白杉就因为与魔教勾结，被袁千祈当众结果了性命。他死之后，啸云宗就没再派人去刺杀齐云了。直到很多年之后，本座才听说齐云也被他们暗杀了。”

寂静如暗潮，涌动在洛青雪的身边。

她面如纸白，颤声道：“……也就是说，当年我爹是极力保齐云的？”

见九重花点了点头，她抽噎道：“可到最后，杀了齐云的，竟然是我？”

“难怪李兆思当年非要逼着我去杀齐云……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他知道我爹不愿杀齐云，就让我去杀……”

“原来我竟是个十足的不孝女，我让我娘陷入黑暗十年，我爹是对的，我却违背了他的意思，陷他于不义之中！”

九重花眉心微蹙，伸手轻轻抱住了她，口中柔声道：“青雪，这不能怪你，你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

这拥抱如此温暖，如此真诚，让她不由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师父……你知道吗？李兆思，他是故意让我去杀齐云的……他是故意的！故意的！”

她捶胸顿足，涕泪交加，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撕碎！

九重花抚摸她的后背，泪光闪动：“青雪，你不要这样，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阴毒，会去利用一个孩子！”

洛青雪痛哭流涕：“是我太愚蠢，竟还曾相信他是真的想做我的父亲……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掌控我，掌控我娘！”

九重花道：“但是你现在长大了，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有能力战胜他了！等你娘养好身体，我们就杀上万骨山，取他狗命！”

此言一出，洛青雪骤然收了哭声，血红的眼睛狠厉地盯着前方。

她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说得对，但我绝不会让我娘再次陷入危险，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现在就去！我要给我爹报仇！”

话音未落，她紧握雪叶剑，如一阵暴风，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