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珠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黝深的视线，直如一汪深潭，里面却再也没有了冷漠，他唇角微挑，俊逸的面庞在满庭院的灯光下，显得满是温柔缱绻和鼓励。

她的心里突然涨的满满的，眼眶都有些发酸。

是啊，他在这里，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丝竹管弦之声响起，顾清远和姚氏一起，站在东面迎接客人。

顾锦珠端坐在台上蒲团上，心底有些忐忑不安，她之前没有安排及笄，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连自己的赞者都不知道是谁。

正愣神间，就见一个美貌女子走了出来，红衣黑色，绝艳容光，居然是纳兰明月。

她施施然走到顾锦珠身前，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居然是她担任了冠礼上的赞者。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姚氏和顾清远，姚氏本已随便找了个人来当赞者，没想到时辰到了，那女人却不知去了哪里，正着急间，就见纳兰明月走了过去。

顾清远只一愣，脸上就现出喜色，惊讶道，“没想到珠儿还真有福，居然能让纳兰郡主来当赞者，这可是全京城贵女都没有过的殊荣啊，怪不得人说当过祈福圣女的女子有福，果不其然！”

姚氏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来，正想说什么，就见原本当赞者的那个女人从后园匆匆跑来，一脸不好意思的道，“顾夫人，不巧啊，我刚吃坏了肚子，上了趟茅厕，没误了时辰吧，我现在就过去……”

她正要上台，姚氏咬着牙恶狠狠道，“不用了，你且在下边观礼吧！”

那女人一愣，再看到台上纳兰明月已经站了上去，当然不敢再往前凑，讷讷站在了人后。

赞者就位，顾锦珠站起身来，垂下眼睫，面色端容肃穆，不紧不慢的走至高台中央，面向南，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把手放下，面向西跪坐在冠者席上，敛容垂目。

她容貌本就清冷无铸，走动间渲染的纱裙层层叠叠，在烛火下泛起丝丝流光，跪坐在席上，面容端肃，整个人就如同一尊玉雕般，精致美丽到了极点。

下面大部分人都是冲着顾翊卿来的，都是第一次见到顾家这个大小姐，以前只听说过顾二小姐容貌倾国，没想到这大小姐一点都不逊色，气质上更比顾二小姐出众了不知多少，和明月郡主在一起，气质泾渭分明，就如艳倾天下的牡丹和雪山上清丽的白莲，双双绝色让人移不开眼睛。

纳兰明月拿起梳子，在她头上象征性的梳了两下，然后将梳子放于席子南边，转身退下，神情平淡。

若不是看在顾翊卿的面子，谁能劳动她当赞者，但愿她一片苦心他能领情。

她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向顾翊卿看去。

却见他只注视着台中间的少女，眼神柔和到极点，她心口狠狠一抽，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谁，果然，这个女孩儿对他是不一样的！

这念头刚一涌起，她心底就涌起一阵慌乱。

不，不可能！他们是世俗上的叔侄，怎么可能产生不一样的感情？也许，他只是拿她当子侄看！

她努力这样说服自己，然而一颗心就像被投入了石子，怎么也静不下来。

而顾锦珠丝毫不知道这一切，她微微垂着头，听着周遭的议论，心已经整个平静了下来。

东阶有人站起来，是今天冠礼的正宾，穿着一袭紫色的衣裙，雍容华贵，正冲着顾锦珠笑着看来。

顾锦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长宁候夫人柳烟。

她早前离开京都，回到了长宁候封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担任了她冠礼的正宾。

顾锦珠有些激动，柳烟慢慢走过来，冲她眨眨眼，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

顾锦珠起身，与她相互行礼揖让后，她转面向东正坐，第一位有司奉上托盘，托盘最上面放着一块青色幅巾。

柳烟走到顾锦珠面前，高声吟颂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跪坐下为她梳头加冠，顾锦珠垂下头，一头黑发从肩头柔顺的散下，她眼眶隐隐发热，今日是自己成年的日子，原以为要冷冷清清的渡过，没想到三叔为自己举办了这么盛大的及笄礼，甚至还请来了纳兰郡主为她当赞者。

长宁候夫人替她加冠，这份殊荣，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有这么多人眷顾女儿，该放心了吧。

柳烟替她加上幅巾后，她起身回到原位，纳兰郡主又上前来，拿梳子在她头上虚梳两下象征性地正冠。

顾锦珠起身，宾客向她作揖祝贺。她回东房，芸香素菊从有司托盘中取过衣服，尾随她而去。

她们要去房中替她更换与头上幅巾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刚一进房间，芸香就一脸激动的道，“小姐，真是太好了，有纳兰郡主替你正冠，京里的那些贵女们能有谁比小姐更风光！”

第113章

素菊皱皱鼻，也俏皮的笑道，“可不是，小姐，今日过后，看还有谁再敢瞧不起我们！”

顾锦珠深吸了一口气，却已从之前激动的状态中平息下来。

她微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微翘的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芸香替她更衣换裙擦汗，手脚利索，素菊忙端来一碗温凉得正好的茶水，凑到她嘴边道，“小姐，快喝一口。”

顾锦珠微微抿了一口吞下，外面已经有小丫环催，说夫人让她们快些出去。

而此时的园内，顾碧彤恨恨的揪着帕子，连面前的摆放的一盘瓜果几乎都被她戳烂了。

嫉妒如毒蛇般反复噬咬着她的心，她万万没想到顾锦珠能如此风光，原以为不过是母亲随便找几个人走走过场，没想到不光纳兰明月当她的赞者，连长宁候夫人都为她正冠，这种排场，就是被京城第一才女的朱兰都没有过！

姚氏早看出了女儿的脸色，生怕她在宾客面前失态，忙拉住了她的小，小声劝阻道，“我的儿啊，这种场合你闹什么脾气，要是被别人看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姚氏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顾锦珠如此风光，她心头也嫉恨的厉害，却决不会表露在脸上，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顾碧彤气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发狠道，“娘，你看她，都得意成什么样子了，不就是一个宴会嘛，她凭什么这么风光？而我却要呆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出尽风头！”

她一向凭借美貌备受瞩目，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可今日，所有的人都看着台上的顾锦珠，对她赞不绝口，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这种心理落差，让她实在受不了！

“小点声！”姚氏立刻拉了她一把，把那盘不堪入目的水果吩咐丫头快些倒掉，才开始低声安慰起她来，“你傻不傻，她也就今天能出尽风头了，过了这段日子，我看她把运气都花完了，哪里还来这么多好事！”

“可是，”顾碧彤咬牙道：“让她高兴一天我都觉得不舒服，你瞧她那个样子，我看了就觉得讨厌！”

“好孩子，听娘一句劝，以后的日子有她好受的，顾翊卿能照顾的了她一时，还能照顾她一辈子？”姚氏耐心劝着。

“娘！您总是这么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顾碧彤眼中一片阴霾。

“彤儿，你不要闹了，这里这么多人，你想让大家看你的笑话吗？”

姚氏的脸色沉下来，难看至极，显然，对于女儿的不懂事也有些不耐烦。

这个女儿就是被她宠坏了，一点都沉不住气，平时在自己的屋里闹闹也就算了，在这种大场合，她还敢做出一副善妒的样子，这要是被别人看到，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女儿空有一副美貌，却没有半点心机，性子又鲁莽，实在是让她头疼。

“好了，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一会儿抽空和纳兰郡主多套套近乎，这可是我们家求都求不来的贵人，你可要懂点事！”

姚氏再次叮嘱。

顾碧彤不情愿的点点头道，“好，知道了！”又忍不住不服气的嘀咕，“那个郡主有什么好，不就仗着太后的宠爱，有什么了不起！”

她还对上次五皇子萧齐对着纳兰明月目不转睛的事梗梗于怀。

姚氏又瞪了女儿一眼，看她讪讪住口，才叹了口气。

女儿这个样子，空有美貌的草包，看来距成为一个合格的晋王妃还差得远呢，看来她还得好好调教。

她让丫头看好顾碧彤，转身去招待宾客。

而这时，顾锦珠已经换了衣服出来，青色幅巾，素色窄袖小衣，腰间系白色襦裙，体态轻盈娇柔，一眼看去如一枝亭亭玉立的青荷。

她面向父母亲，行正式拜礼。

虽然姚氏并不是她的母亲，但至少也是名义上的继母，当着天下宾客，礼不可废。

她先面对父亲，左手压右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先行揖礼，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

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在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如此再三，方才平身，两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手放下。

这是第一拜，以显示父母养育之恩。

至此，为第一加。

顾清远满面笑容，看着下面一众的宾客，眼里有掩不住的骄傲欣喜。

这个女儿虽然并没有在他身边长大，但是一回来，就带给了他无数风光，先是花灯节赛诗，才名倾天下，接着是上巳节的祈福圣女，现在谁不知道他有个德容出众的好女儿？

以前光顾碧彤一个，就让他攀上了五皇子，现在大女儿比二女儿更出色，嫁进皇家还不是稳稳当当的？

他心头喜悦，不禁在心底仔细盘算。

姚氏脸色发僵，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慈母般大度的样子来，心头却呕的想吐血。

这小贱人如此风光，怕将来她的女儿，都压不过她去！

好在她早有准备，她再出色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嫁给周家那浪荡子！

想到这里，她心头终于畅快起来，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顾锦珠再面向东正坐，柳烟再洗手，再复位。

第二位有司托盘奉上墨玉发簪，她取过发簪，走到顾锦珠面前，高声吟颂祝词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纳兰明月为太平解去幅巾，柳烟面对太平跪下，为她簪上玉簪，起身复位。

纳兰明月上前帮她象征性地正发簪，宾客向她作揖。

顾锦珠起身回到东房，丫头取衣跟随，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簪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再次换衣出来，她头插墨玉簪，黑色的曲裾深衣直垂而下，腰系博带，悬玉环，挂丝络，立在人群中央，素衣广袖，静静而立，宛若一朵墨莲，内敛安宁。

柳烟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笑，眼圈却有些微红，当年依依膝下的孩童，如今已长的这般风华，想必她母亲在天之灵，必然会欣慰。而顾翊卿看着，然后垂下眼眸。

顾锦珠稍站后，面向柳烟，行正式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三拜而起，二加结束。

顾锦珠面向东正坐，柳烟再次洗手，复位。

第三位有司端着托盘上来，一套绣银凤丝络礼服，一枚嵌玉衔珠金丝步摇，一组华丽的佩玉，精巧的缨络，缀着夜明珠的粉缎鞋子，托在深紫色的锦缎上面。

柳烟泰然自若地拿起步摇，径直走到顾锦珠面前，高声吟颂祝词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姐妹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她为她插上步摇，代表她从今日起已经成年，可以挽发以做人妇，顾锦珠向她施了礼，回了房间。

等再次出来时，庭中所有喧哗人声音瞬间一静。

满园煌煌灯火下，襦裙飘逸，曲裾垂下，静立在那里的少女静默似青荷，却轻易的胶着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顾锦珠走到父母身前，再次下拜。

三拜起，三加结束

顾锦珠抬头起身，对着满堂宾客，从正宾开始，客人、乐者、有司、赞者、旁观群众，一一揖礼答谢，众人点头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