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数十万盏花灯迎风高飞的时候, 数十里外, 李炎、程鹏、蒋三, 三人收起飞剑，停在一座独门独户的宅院前。

宅院外没有筑起高墙，而是被一人来高的竹篱围起。从竹篱下杂草丛生的情况来看, 竹子被伐下制成竹篱已有许多时日, 但竹篱依然翠绿如新。自竹篱的缝隙中飘来阵阵草药香味，竹篱后多半是一处药园。

不多时，竹篱上的小门打开，从内走出一名黑袍修士。

这修士身材颀长, 步履从容, 只看一个轮廓人影，便让人觉得气度不凡。只是那修士全身全脸都罩在这件连帽黑袍中, 夜幕下根本看不清面目。

李炎三人一见到这名修士，立刻跪下，以头拄地噤若寒蝉，根本不敢看那修士一眼, 唯有为首的李炎，小心翼翼地道：“见过巡使大人。”

黑袍修士淡淡地问道：“死了三个修士, 荆有时身边就只剩下那个傻子了。你们以三对二, 为何还不动手？”

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修。那声音真是温婉好听，不缓不急, 如同月下夜风。

李炎却是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战战兢兢地道：“并不是没试过。那傻子有些古怪, 我等围杀了两次，两次都莫名其妙地被他逃过。还有那个异界女修，不知是什么路数……”

李炎的话还没说完，那人似乎轻轻笑了笑，接着砰砰砰三声，跪着的三人同时横飞出去，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夜幕中让人不寒而栗。

黑袍修士后发先至，眨眼间出现在身子还在半空里、将要摔到地上的李炎身侧，一脚踹在李炎脸上，将李炎踏到地下。

又是骨骼碎裂的声音，李炎整个人砸进碎石子地里，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黑袍修士站在坑中，脚依然踩在李炎变形的脸颊骨上，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弯下腰，在李炎耳边轻轻地道：“你想必听说过，我对待废物的手段？”

李炎浑身疼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只是凭借着一口气硬生生挺住。那人若是没开口，他连得自行了断都不敢。

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将会在生不如死中缓慢消逝，但意料中的折磨却迟迟没有到来。

仿佛是生命中最难熬的等待，其实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李炎觉得喉咙里被塞进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跟着他看到黑袍修士拍了拍手，跃出坑去。

黑袍如墨，脚步从容。

躺在坑底抽搐不止的李炎，听到如同天籁般的温雅声音：“这瓶丹药叫‘生发丸’，不仅可以生肌，还可复骨。服了这药，明日去试炼场，有个算卦的老先生会在那里等你们。有时村的事已打草惊蛇，暂时先放一放。”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天心情不错，破例一次好了。”

李炎口含药瓶，满脸是泪，如果不是因为辟谷已多年，只怕裤裆都要湿了。

——————————-

翌日，辰时未过，楚诺就已经等在试炼场大门外。

她一直觉得，自己无法为已故的父母做什么，但父母既然给她取名“诺”，那么至少她可以把这件事情做好。因此她不轻易和人许诺，一旦许诺就绝不失信于人。这也算是她的一个执念。

昨夜她终于静下心，此刻她体内的灵气是充盈的，怀里还揣着冯小百事千叮咛万嘱咐的问心符。

每月的花灯庙会都会持续两日时间，这已是数百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不会少一天，也不会多一天。因此今日是试炼场开放的最后一日。

试炼场会在辰时过后开放，此刻大门外挤满了修士。美妇几人还未到，不过楚诺并不担心。如果错过这次便要再等一月，美妇他们肯定不想多熬一个月，所以该来的一定会来的。

一切都看似很正常，直到楚诺看到那个笑嘻嘻的门房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槛上蹲着一个筑基巅峰期的老农。

就当她皱着眉头不知天水城卖的什么药的时候，老农站起身紧了紧腰带，拿烟杆敲了敲试炼场大门的门框。

看似不经意的敲打，如同一声炸雷响起在每一名修士识海上方。

试炼场外霎时间安静下来，人人面色凝重。修为稍低一点的已经面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农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蹲回门槛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抽着烟。如果不看他卷着裤腿蹲在门槛上的不雅姿势，只看他摇头晃脑志得意满的样子，还真有点老神仙范儿。

“里头规矩要变一变。”老农吐出一口浓烟，咳嗽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往后就不用和魔魂兽打生打死了，直接往里头走，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的守护仙人。里头不能飞行，不能用法器、丹药、灵液，任何外物都不能用，除此之外，各凭本事，一切自便。”

他说的里头自然是试炼场内围，外围根本没什么规矩，两方对上眼就行了，哪里需要规矩，所以外围连扇门都没有。内围那些对散修们来说炙手可热的城镇，才需要规矩。

可“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的守护仙人”算什么规矩？试炼场内围就是一条笔直大道，两边是代表城镇的宅院，走到那座城镇跟前就是哪座城镇的守护仙人了？连试炼都不用？那还叫什么试炼场。

立刻就有几人同时问：“那我一路走去天水城那座宅院，我也是天水城的守护仙人了？”

老农嗤了一声：“你们有本事走到那里，就是天水城的人……”

他说“走”的时候拖了个长音，众人面面相嘘，看来问题出在这个“走”字上。这条大道原本是一路畅通无阻的，一直走的话也就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现在恐怕已经不那么好走了。

老农紧接着来了个大喘气：“……其实也未必，城镇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每座城镇每日有两次拒绝的机会。”

众人的面色好象嘴里被硬塞了一只苍蝇，合着我们幸苦走到门前，城镇仙人看着不合眼，一脚就能把我们踢出去？这算什么规矩！

老农终于决定不再抽烟了，将烟杆在门框上敲了敲插到腰间，脸上的褶子一层叠着一层，笑得象一只沙皮老狗。

“老汉今天有喜事临门，娃子寻着媳妇儿了，心情好啊，所以给你们透个底。第一个到达的人是不会被拒绝的，所以呢，你们最好进去就使劲赶路，嫑瓜怂。”

语毕，背着手自顾自走入门内，留了个敞开的门洞给身后一众修士。

外面一干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这就开始了？

安静只维持了一息的时间，便被潮水一样的人群冲破。第一个到达的人不会被拒啊，怎么想，都是先进去的人占便宜。管它里面有没有刀山火海，只要能一马当先冲到天水城宅院门前，这一趟就值了！

此时，真正的天水城山巅上，天水城城主霍螭和云来观观主霍守心，并排立于山巅宫殿的阁楼上，试炼场的一切都逃不出两人眼底。

霍螭面前漂浮着一杆散发莫名黑气的戒尺，尺两侧是各个城镇宅院的虚影，末端是天水城宅院的虚影。戒尺另一端，人头攒头，竟是那些等在试炼场内围外的修士们的虚影。

“有必要么？”观主霍守心在直尺一端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皱起眉头道：“我昨日观霍真识海，不过起了一点涟漪，很快就被他自己抹平，问题不大。你昨日既然决定不杀那女修，为何今日又起杀念？何况，就算你改主意又想杀她，一个念头的事，有必要动用五毒尺么？”

霍螭笑了笑：“的确没有必要。”

他看了一眼头顶冒着冰寒之气的瀑布：“昨日堰都金剑传信，称史州有所指示，希望各州修士莫要一味修炼战力，亦要修心。我这五毒尺，恰恰最能考验修士心性。既然上头要我们修心，那么就从招收守护仙人这一关开始吧。”

史州居于魔灵界中心，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宇城的所在地。史州的意志，自然代表了整个魔灵界的意志，任何一郡都要遵从。

霍守心长眉微扬：“史州传来的一句话罢了，普通青剑传书即可，竟然用了金剑，堰都排场倒是大得很哪。那老家伙离兵解不远，此时金剑传信，莫非想借史州之名敲打各郡？”

城池州郡之间传信，普通信件只用青剑，加急的用银剑，十万火急才用金剑。所以霍守心会说堰都的排场大。其实金剑上面还有紫剑，不过是天宇城专用。

霍螭眼神玩味：“将熄之烛，能抖落出多少火星子。不过是想借机告诉我们，在他之后堰都花落谁手，最终还是史州决定，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可以决定的。”

他在说“小人物”三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听说老家伙的长子在史州混得风生水起……”霍守心也笑了笑，“原来这把金剑是诛心来了。”

霍螭哼了一声：“虚与委蛇还是要的，天水城需要时间，整个上郡都需要时间，姑且与他周旋着吧。”

他伸出两指在尺上抹过：“贪、嗔、痴、慢、疑，是为五毒，这五毒尺最能引出修士心中五毒，压迫道心，用来磨砺道心最是合适。正好压一压这些人，逼出潜力，自有福缘。若是道心太弱，不幸压死了，就当是省下我北郡一份修炼资源。”

试炼场门外拥挤不堪，人人都是一样想法，先一步进门，就占了先机。

楚诺是例外，没有去争那一点时间。

一来美妇几人还未到，她想再等一等。二来，昨天她察觉到的那股气息强大无匹，她不觉得，如此强大的存在定下的规矩，会给人钻空子的机会。先进入还是后进入，前后这么点时间差异只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直到试炼场上空传来老农的声音：“三息之后，试炼场关闭。”

楚诺叹了口气，不能再等了，是别人未守约，她不可能为了等待美妇几人而放弃自己的机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踏入门内。

刚刚踏出三丈距离，便听到身后大门轰然合上。紧接着炸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诺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