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戈元帅大概也预料到沃伊塔并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他干脆直接阐明了自己的立场：“你也应该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并不赞同这场战争。所谓米茹斯需要一个南方港口的事情，只不过是旧时代烙印在我们君主头脑里的一个诅咒而已。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只要为米茹斯赢得了南方的港口，他们就会是米茹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了。”

他起身把书本放回了书架上，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就不问你了，你受伤了，医生一般都不让伤员喝酒的，除非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一阵爆炸声，他就像早已习惯了这事一样，只是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便又把窗帘拉了起来，转身坐回了座位上。

“我一直有一种观点，如果某样东西真是我们需要的，那么我们肯定已经得到它了。不要小瞧我们祖辈的智慧和能力。你看，现在我们也解决了在北方的冰海上航行的技术问题，如果一开始不搅和到朗度这件事里来，那么多的不幸也就不会发生了。”

沃伊塔回想起米茹斯帝国军大规模开入朗度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觉得元帅往日的作为和他今日的观点有些冲突，便大胆地问了一句：“可是您之前的确也接下了朗度方面军司令这个职位，如果对此有异议不应该当时就和陛下提出吗？”

叶戈元帅笑了笑，坦荡地承认了这件事：“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人。只能说，当时的我，在给定的资源和信息下，认为我可以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拿下宜城。这样我可以比较容易说服皇帝放弃那个关于南方港口的执念。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的，莫名就想要某一个小玩意儿，长辈不给你的话，你就一直想着，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直到有一天你得到了它，玩了半天之后，就会自己发觉这不过是另一个无趣的东西而已。只可惜，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我们的对手。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沃伊塔觉得有些新奇，叶戈元帅这样地位的人她见过不少，但叶戈是第一个主动承认自己错误的人。这在身居高位的人身上是很罕见的。

以至于她忍不住要出言劝慰他：“元帅，您也不必这么自责，战场上没有人可以宣称自己是永远不败的。”

“是啊，没有人可以是不败的。对于发生的这一切，我只能说，从动机上，我全都问心无愧。只是，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肯定需要一个人来负责，既然别处都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就由我来吧。”

沃伊塔觉得有些唏嘘，自己之前臆测元帅是为了逃避在宜城外战败的责罚才发动兵变的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元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就不在遮遮掩掩了。

她从耶科夫之前一直拎着的那个行李箱中拿出了那瓶胶囊，放在了茶几上。叶戈元帅扫了一眼之后脸色阴沉了下来，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小子！”

论辈分，叶戈元帅是科洛大公的姐夫，而论年龄，则足足够当他的父亲，所以元帅一直不把这个声名狼藉的皇室浪荡子放在眼里。

他认为科洛之所以被认命为朗度代理总督，是因为皇帝厌倦了他在哈特堡整日无所事事地勾三搭四，把他赶到这偏远的地方来反省而已。却没有想到，此人却心机如此毒辣，不单要他的命，还要整个朗度司令部中所有高级军官的命。

“我也是临时被派过来的，到了飞机上才知道这个安排。如果大公殿下之前和我商量，我肯定会劝他不要这么做。只是，殿下之前逃出朗度的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头，乍一下掌握的权力之后，脑中都是复仇的想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不算是无理取闹。”

叶戈却站了起来，忿忿不平地摇着头道：“我听说你和你的人几乎是生生把他背到雄旺的，他能受多大苦？比断了一只手的你还苦吗？”

沃伊塔在心中暗叫不妙，自己似乎是搅和到了什么麻烦的家庭关系当中了。无论是科洛还是叶戈，都把过多的私人感情代入了这件事。

科洛那边自不必说，他想要的，是把这些曾经要害他的人一一消灭。而叶戈这边，虽然还是能看见大局，但一提起科洛，就忍不住想要摆长辈的派头，全然忘了，他之前派了一整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去袭击科洛并差点将他杀死。

“元帅，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军人，为了我们忠诚的对象去死是我们职责的一部分。可科洛大公不是，他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皇室成员。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没有为这场战争献祭他自己的义务。您原本可以只软禁他的。”

叶戈的脸抽动了几下，可以看出他被沃伊塔的话激怒了。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会完全被情绪左右的人。他也承认，沃伊塔说的有些道理，他和科洛之间，是有私怨的，他不能把一切都怪罪到科洛年轻妄为的头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把那瓶药推到了一边，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绝望：“我只是希望我们双方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各让一步，我可以让更大。但绝不是这个，我不可能逼迫其他人接受这个，这只会让局面彻底失控。“

沃伊塔赶紧帮他也说了一句话：“这个我会想办法再劝一劝大公的，正如您所说，他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惊吓而已，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样大。”

叶戈元帅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整杯烈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过了好久才又开了口：“我之所以指名要你来，是为了别的事情的。我听说，皇帝重开了北方的冰栅栏。”

沃伊塔谨慎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件事，恭敬地等着他的后文。

“我知道，现在这件事即使是最好的结果，也有很多人要因此被送到那里去。你父亲的名声，我有所耳闻，能否请他帮忙庇护一些被我连累的无辜者呢？”

说着，他起身从里面卧房中拿出一个精巧的首饰盒，在沃伊塔面前打开了。

首饰盒里，是一颗鸡蛋大小的鸽血红宝石，被匠人精巧地切割过，即使是在叶戈元帅房间中昏暗的灯光下依旧璀璨夺目。这种成色大小的宝石，即使放在皇帝的冠冕上也丝毫不显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