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开着，高天在透着丝丝凉意的黑暗里静静躺在书房的木板床上，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适才对妻子的坦诚令他卸下了心头的秘密和一直以来的紧张情绪，本来他心怀愧疚，十分怜悯暗自伤心哭泣的妻子，但她随之而来的谩骂却抵消了愧疚和怜悯，让他觉得在那一瞬间和她已经恩断义绝，再没有任何的夫妻情分可言。所以此刻他独自躺在黑暗里，在整栋房子空旷静谧的空间里，分明听到楼下的妻子还伏倒在沙发上嘤嘤哭泣，但却不愿意再去怜悯她。他甚至冷酷悠远的联想，当年小薇身怀有孕惨遭抛弃，不知度过了多少个独自哭泣无人安抚的漫漫长夜，才又坚强的咬紧牙关将他的儿子抚养长大，她邹秀梅这样的哭一会又算的了什么？好歹这些年跟着他也算是锦衣玉食吧！可是他亏欠她的这辈子还的清吗？！

两个女人相较之下，他醒悟小薇的性情更柔弱，但或许也是因为对他的爱更加深沉厚重吧！爱总是令人心软得没有力量跳跃。他伤害她那么深那么久，她并不曾以恶劣的言语骂过他，伤害他的自尊吧！她总是把爱与伤痛深埋在心底，埋藏了许多年，仅这点就无人能及，也是她秉性里最可贵最打动他的地方。

睡眠的肌理细密，醒来他竟觉得身体有点虚脱疲乏。慢慢地起床推开窗户，是个很好的晴天，秋日明艳的阳光瞬间涌满了屋子。他的心情也顿时清新明快起来，思虑着今天该做的事和该见的人，该说的话，他心安虑得的微笑着走进卫生间里开始洗涑。

当他一如既往地整理着衣衫匆匆下楼时，忽然意识到今天的家庭生活状况似乎应该跟往常有点不同，昨晚他们夫妻吵了架，吵架的核心问题是他坦陈了自己的婚外情。他不确定妻子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他一向稳定的家庭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昨晚他勇敢无畏的说出实情时，似乎并没有顾虑到这一点。

他走进厨房兼餐厅，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卫生间的灯没亮，看来妻子秀梅还没起床，也许昨晚陷于悲痛的她睡得很晚吧！他未免负疚的轻手轻脚走进她的卧室去，只见她姿势扭曲的蜷缩在床，瘦削憔悴的脸上似有泪痕，眼眶浮肿，似乎蓄满未尽的泪水。

高天不免伤心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厨房预备做点吃的；妻子爱吃软绵绵的水煮面，他打算在面条里加两只鸡蛋。希望这样能讨她的欢心吧！他并不奢望祈求她的原谅和宽恕，只希望她不要继续悲伤。

煮好的面条在碗里软趴趴的就要冷却时，他才听到卫生间里依稀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烤制的松软面包，就着现磨的温热豆浆，耐心等待着妻子走到餐桌跟前来，一边琢磨着跟她谈点什么才合适。

秀梅拾掇好自己的仪容，趿拉着拖鞋走进来时，面色蜡黄神情肃穆，对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早餐并未表现出高天所期望的欣慰，反倒觉得理所应当似的坦然自若。她木然拉开椅子坐下来，握起筷子开吃。

高天静静地待她吃了几分钟，才声音低沉地沉吟道：“昨晚睡得好吗？”纯粹是没话找话。

秀梅抬起头来厌恨地掠了他一眼没说话，费力的咀嚼着柔软却无滋无味的食物，显然正以顽强的意志强迫着自己吃完早餐。

“我希望我们的生活能够像从前一样，”高天镇静的说，“我觉得任何事情都不能改变它。”

秀梅忍不住嗤鼻冷笑道：“你觉得我们的生活还能回到从前吗？”

他怔怔地望着她，眩惑的不明白她的话意味着什么。

“想想这些日子以来，你在我的面前一直都是演戏，我就觉得你陌生又可怕！”她不寒而栗地说。

“秀梅，请你相信我，对你对这个家，我的心意始终不曾改变！”

“那她算什么呢？”秀梅高傲的扬着眉毛说。

高天倔强的沉默不语。

她稍微妥协让步的说：“好吧！我相信你，那你跟她断了吧！现在就了断，可以吗？”

他抬起眼帘来镇定地望着她，坚决地说：“对不起，我想我不能！”

邹秀梅没料到他的态度如此强硬，对那个女人如此深情，惊讶之余未免失望地冷笑道：“那你是想脚踏两只船吗？呵呵，看来你和田友华或者其他任何人的老公一样无耻！之前你还好意思批判人家呢！”

“随你怎么说吧！”高天羞愧地紫涨着脸庞，深深地埋下头。

秀梅无奈的咀嚼着食物，忽然灵机一动说：“对了，那个孩子，应该就是你和她生的吧？你离不开她，是因为那个孩子吧！”

“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他声音低沉地喃喃说，“那个孩子，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的。田总说是他的孩子，那就是吧！”他想步步为营的慢慢来，一下子对妻子合盘托出，他担心她产生过激的反应，反而不利于他从中斡旋。

强烈的直觉丈夫在撒谎，秀梅将信将疑地说：“好吧！我相信你，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结婚近三十年来，我一直都相信你说的，还差这一回吗？即便被你蒙骗至今，也不在乎这一次吧？”

第11章 我告诉她了

“我没有骗你，秀梅。”高天软弱无奈的反复申辩说，“我是真心实意的要与你共度此生！”

“还矢志不渝是吧？”秀梅淡淡一笑，低下头来扒拉碗里的面条，轻快地说：“好吧！我相信你。既然你愿意这样生活，我也愿意奉陪！”

早餐即将结束时，女儿婷婷突然打来长途电话，欢声笑语地问候父母的健康，临了说现在驾驶着的轿车要换了，看老爸能不能考虑。

高天从妻子的手里接过电话支应说，当然可以考虑，不过需要时间。他和千里之外的小情人话语稠密的聊着天，感觉得家庭生活已经恢复如常。他就怀着这样心安虑得的平静愉快的心情走出家门，沉稳坚定的开车到公司去。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迎接向妻子摊牌后的暴风骤雨，在他的朋友圈里已经有胡校长和李总这两个男人知道了他的隐私，当他走进公司例行巡检着各门店的营运状况时，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生活和以往有些不同了。他就像从浴室出来只穿着一条三角裤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向阳光下的人堆里走去，对沿途投来的异样目光视而不见。

“在哪？”他坐在驾驶室里给陈小薇发手机短信，因为一时感到走投无路。

她迅即回复：“家里。”

十分钟后她打开家门迎接他时，发现略显苍白疲惫的他神情有些严峻，以顽强的意志克制着沮丧的情绪，他一把将心爱的女人揽入怀里，撒娇示弱似的和她耳鬓厮磨着。

意识到高大强壮的男人心里的脆弱，小薇温顺的迎合着他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天不说话，略一俯身将她拦腰抱起来向卧室里走去。热情得近乎粗暴的扯掉她薄薄的衣衫，专注的在她柔情似水的身体里发泄着情绪，直到他们都遍身微汗精疲力竭。

搽搽额头细密的汗珠，口干舌燥的高天起床来喝了杯水，才坐下来平静温和地说：“我告诉她了。”

陈小薇立刻领悟到什么事，不觉呈现出和他刚进门时同样苍白严峻的神色。为了让自己逐渐恢复镇静，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微笑说：“现在你的心情好多了吧！”

觉察到女人内心的惴惴不安，高天以温厚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纤柔的手说：“有我在，她不敢怎样的，你放心！”

感动的抬起头来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他，小薇苦涩的微笑说：“既然你觉得势在必行，那么有些争斗和伤害就不可避免，无论如何，我只想把孩子护得周全！我自己怎样，无所谓的。”

眼底忽然渗出幽幽的泪光来，高天咬牙道：“孩子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动谁也不能动我的孩子！”动情的一把搂住她轻声说：“不过目前她还不能确定阳阳是谁的孩子，没事的。”

沉默安静的依偎在男人博大深厚的胸怀里，陈小薇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决斗前面对敌人的憎恨轻蔑的神色来。她明白他妻子早晚会知道阳阳的真实身份，知道他在哪里读书，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过几天我要去面试一份工作，”少顷她徐徐地说。

“哦，还是餐饮管理吗？在哪里？”

“面试地址就在阳阳学校斜对面的餐厅，那是一家餐饮连锁企业。”

高天满意地露出微笑：“那很好呀！离家近，也方便照顾孩子。学校斜对面——不是中医院吗？哪还有什么餐厅？我怎么从未注意过？”

“老实说，我也是在网上看到招聘广告，才注意到呢！原来就在中医院旁边，被路边的树木掩映着不显眼，叫好望角餐厅。”

他蹙着眉头若有所思：“这名字倒似曾相识呢！”

小薇微笑期许的道：“如果面试成功，我正式上班后，阳阳就真的完全靠你接他放学了，还要倍护他直到我晚上回来。”

“我知道了。”高天温存地亲吻她光洁柔润的额头。

“阳阳住院的时候，她怎么会找到病房去的？”她似乎漫不经心地突然说。

“这事要怪胡校长不谨慎，他好心去医院探望阳阳，却被她暗自跟踪了。”

小薇大惊失色地怔了一会道：“这怎么能怪胡校长呢？谁也不能料到常人有如此心机啊！听你说来我真的毛骨悚然，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

高天无比怜惜地紧紧搂住她纤弱的肩膀说：“也许最终怪我自己没有尽早的向她坦白，才迫使她作出如此极端的行为吧！没事的，我相信她只是好奇心太过强烈了所致，渐渐地就会好的，也会慢慢接受我们的事。现在是法制社会，她也只是个柔弱的女人，跟你一样需要男人保护疼惜的女人，不会干出格的事，你放心吧！”

但陈小薇终究不能放心，她觉得高天的宽慰之语也只能宽慰，作为他的原配法定妻子，邹秀梅有完全正当的理由随时找到她，将她随心所欲的处置一顿；而她别说还手之力，就连招架都不能理直气壮，就像自媒体经常报道的，小三被当街暴打羞辱或泼硫酸毁容，同情的很少，叫好的却多！社会阳光的正能量决定了这一切。她预感到自己终将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耻辱卑贱的境地，而这一天益愈逼近了。她恐怖绝望地看到这一天的必然到来，就像看到自己必死无疑的结局一样，悲伤无助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第11章 我告诉她了

觉察到怀里瑟缩着的女人异样的安静，高天才发现她正簌簌无声的落泪，哭的如带雨梨花。他不由自主的歉疚的低头亲吻着她湿润咸涩的脸庞，喃喃道：“对不起！小薇，我……”他难过的嗫嚅着说不下去。

陈小薇躲避着他炙热的唇吻，激愤的控诉道：“你终于知道跟我说对不起了！这都怪你，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将我置于这种境地不可！遭人唾弃任人践踏，最后失去做人的尊严，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不止是我，还有我最心爱的儿子。难道我们娘俩吃的苦遭的罪还不够多吗？……”

“我发誓，小薇，这辈子我会用尽全力护住你和孩子，不让你们再吃一点苦、遭一点罪，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高天紧紧扳住她的肩膀坚毅的说。

小薇脆弱无力地倾倒在他的怀抱里痛哭流涕。这时他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鸣响起来，听着彩铃他就知道是妻子打来的电话，陷于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深深的愧疚自责里无法自拔，他踌躇不决的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果然是她，便伸出手指犹豫滞缓地划拉着挂掉了。这是他第一次挂妻子的电话，且当着陈小薇的面。

“你怎么不接电话？”诧异的小薇忘了哭泣，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镇静的脸。

他微微不安地支吾道：“陌生号码，接它干嘛？”吻吻她脸颊的泪珠说：“饿了吧！你歇着，我去做饭。”

他转身离开卧室去厨房，小薇满以为他会找个僻远的角落给妻子回电话过去，但是侧耳屏息静听了半天，只听到他在厨房准备饭菜的声音。”看来他的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她躺在床上欣慰的暗想。

考虑到面试工作后就要开始朝九晚五的严谨生活，可能再无闲暇对田青彬的重要帮助表示感谢，下午陈小薇当即约了他在滴翠亭茶楼塔桥路分店见面。

“我跟你一起去吧！”吃饭时高天忽闪着真诚黑亮的眼睛说，“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向他致谢，也很想和他谈谈。”

“你不是说左文浩他们要向你汇报岷州项目的最新进展情况吗？”

“是啊！”他有点遗憾的叹息。“我也左右为难呢！最不愿欠别人的情了，我真得请田总吃顿饭，好好答谢他才好！”

“下次你单独请他吧！今天我自己跟他谈谈，“小薇的脸上浮着柔情蜜意的微笑，”你不会对我们的私下见面感到不放心吧？”

高天凝视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眸郑重说：“坦白说，真有点不放心！不过我更愿意信任你，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期望！”小薇调皮的强忍住笑说。

自医院分别，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虽然对田青彬来说颇受煎熬，但他自信能够熬得住，这种思念和近在咫尺却又得不到的渴望的情感折磨，他不知道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化消褪，但他却意外的收到小薇的诚挚邀约。

“高总原打算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下午公司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在茶楼大厅靠窗的位置坐定，陈小薇坦白可亲地微笑说。

田青彬宽大肥厚的脸庞在窗子透进来的柔和微光里显得白皙润泽，他津津有味地品了一口茶，意味深长的微笑说：“看来你们和好如初了。”

她含笑不语的默认了。

“我倒很好奇，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高总甘冒我们在一起的风险，放弃了与我会面的机会呢？”

“我们一起喝杯茶算是风险吗？田总你是不是危言耸听了呢？”

“不，对高总来说恰如其分。”

“他计划到岷州开足疗分店，下午要倾听属下对市场调研和店面选址的汇报。”小薇简明扼要地说，“不过他是诚心诚意要见你道谢的，下次会另外约你。”

“是吗？”田青彬语气深沉的错愕，思忖着沉吟道：“我以为他非常在意你，现在看来在他的心里，还是事业第一啊！”他绝不错过任何一次打击或诋毁情敌的机会。

小薇毫不介怀地轻轻冷笑道：“对男人来说不就是这样吗？古往今来，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男人又有几个？谁能不落俗套呢？何况像我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放弃事业耽误工作！别说他了，田总，难道你不是这样吗？你以为自己可以超凡脱俗吗？”

“你怎么能自轻自贱呢？”他惊讶地轻轻说，“你怎么就不值得男人在意，为你放弃一些东西呢？”

陈小薇将手里的紫砂盖往茶杯上沉重的一放，目光锐利的凝视着他老练持重的眼眸，嘴角浮着冷然的微笑说：“我说的不对吗？对你们已婚男人来说，我就是掌中的玩物，只要你们厌倦了，随时可以抛弃我！”

田青彬神色肃穆严峻的愣怔良久，不无遗憾地深深叹息：“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们的感情啊！”

“不管我怎样看待，事实如此。您以为我天真的认为你们对我是真爱，你们的感情就不是玩弄吗？”

“可是我总觉得女人不应该像你这样活的玲珑剔透，即便看透了，也不要说透！看来时间并未将你的本性改变。”

“让您失望了吧！”

田青彬缓慢轻微的摇头：“不，一点没失望。当年你离开我的时候，正是现在的这副模样。你只是让我看到了往昔的身影，高总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竟一度产生了错觉，误以为是他彻底改变了你。”

“老实说，当我陷入对他的爱情里不能自拔时，我也产生了类似的错觉。”小薇坦诚的微笑。“可惜我能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高总知道你的觉悟和清醒吗？”田青彬抬起眼帘来瞅着她。

“我没让他知道。”她含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说，“田总，我是把您当做人生的知己，才对你披肝沥胆畅所欲言的。在我的心里，您和他是完全不同的。”

“我懂，也谢谢你的爱与信任！”他郑重地颔首，“我们只是朋友和知己，而他是情人。”

陈小薇不置可否近乎苦涩的微笑。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道：“田总，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吧！阳阳的住院费，我转账给你。”

“微信可以加，转账就不必了吧！那点钱就当我对孩子的一点心意吧！”

“可是您和孩子是毫无关系的人，他不该花您一毛钱。”

“算我对你的心意总可以吧！”田青彬举起手来制止她执拗地争辩下去，“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没意思了，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自尊和余地吗？”

“那好吧！”陈小薇无奈地勉强回答，“我就怕高总也会坚持还钱给你。”

田青彬不悦的冲她翻白眼道：“你不说，他怎么知道？”

“你们上次见面时，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后来他见到我，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小薇疑惑不解地蹙着眉头。

他戏剧性的噗嗤笑道：“看来我说话的效果还不错啊！”

“可是您到底说了什么呢？”她焦虑不安道。

“你和高总交谈，也总是一会称你，一会称您吗？什么时候你对我自然而然的说话，那才真是拿我当自己人了！”

小薇抱愧脸红道：“对不起，田总，我需要时间来适应。”

田青彬目光炯炯的望着她说：“我知道，我会给你时间。”

“不过希望您再见高总时，说话能够谨慎些。”她迅即恢复了镇静，宽容的微笑着告诫他。“别看他平常大大咧咧的，是个平原大野的男人，但其实内心非常敏感脆弱，我不想他受到无谓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