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圣迭戈市的阳光和往常一样好，即便国内已经临近冬日，她所在的拉荷亚社区气候依然温暖宜人。

周青早早到了心理医生的诊所，在休息室内等候着。

休息室左前两方是两面玻璃墙，稍微转头就能看到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但听不到声音。

这里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所以当刘春红从诊所外进来时，她没怎么发现。

“笃笃。”

那位上了些许年纪的心理医生叩门而入，用语调很轻的英文对她说：“也许你想出来一下。”

周青便打算起身出去。

走到门口有个人女人迎面进来，看到她的身影后放慢了脚步。

女心理医生随即松开门把手离开。

门内和门外这段距离只剩下她和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很简单的紧身白色长袖，黑色西装裤，手臂上搭一件黑色条纹外套，细高跟鞋无声地踩在地毯上。

周青几乎认不出来，眼前这个短发女人是刘春红。

她对她小时候那点记忆早就模糊不清。

现在再看到她，周青发现自己除了陌生没有任何感觉，她无法将面前的女人和她脑海中任何一个词汇匹配。

刘春红，周诚的妻子，母亲，这些都不是了。

眼前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个被她的心理医生叫做Sandra的女人，她在圣迭戈市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颇有名气且广交好友。

跟她那个‘妈妈’没有任何关系。

看到她的一瞬间，周青忽地释然了。

妈妈早就在八岁的时候离开她了，面前这个女人不过是为了对她履行最后那点母女责任的陌生人而已。

一切早就过去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在意了，把面前这个女人当成母亲来看的压力也一并化作乌有。

周青很简单也很客气地对她打了个招呼：“你好，Sandra。”

“……”

Sandra看着周青，情绪好像并不能像她那样平静，好一阵才轻声叹气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周青心内异常平静。

Sandra抱着外套，又问：“在拉荷亚这边住得习惯吗？”

“挺好的。”周青淡淡道，“我过来是因为银行卡被冻结的事情……还有心理医生的事情，麻烦你了。”

Sandra很快反应过来：“银行卡苏珊说过了，我现在带你去看看。”

“好。”

周青把身后的门带上。

Sandra又转身去找那个女心理医生，说了几句什么，带她上了门外的一辆福特汽车，开往PNC银行。

在Sandra从银行跑了一通以后，周青的银行卡总算解冻。

随后她们回到诊所聊了一会儿，大多数时候是Sandra在和心理医生对话，她在旁边听着。

偶尔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她也会回答两句。

接下来几周都是如此，Sandra每周会来看她一次，偶尔早上，偶尔晚上。

如果是晚上，她们会一起找家店吃个晚饭，虽然她内心不太想跟Sandra吃饭，不过她愿意配合心理医生和这个陌生女人接触。

Sandra对她这样的状态似乎挺满意的，即使周青一次也没叫过她妈妈。

这天晚上从教室回来，周青照例打开电脑上的Skype，想看看李寻在不在，在的话就跟他发个视频通话。

自从上次通话失败以后，她开始积极联系李寻了。

因为加州时间要比国内时间慢15个小时，周青大部分时间要上课，李寻大部分时间也要上课，所以他们能聊天的时间卡得非常死。

她在加州这边晚上十点左右给他发消息，国内那边差不多是下午一点，正好在吃完午饭以后。

她出国后李寻从宿舍搬了出来，在校外租房子住，她随时联系他也很方便。

给他发了一条【下课了吗】的消息，周青就坐在屏幕前静静等着了，因为晚上没吃饱，她还拿了只三明治慢慢地啃。

李寻很快发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周青一边把小窗口打开，一边喝了一大口矿泉水。

视频窗口里只有一片雪白的墙壁，过了会儿才有脚步声走到屏幕跟前，露出一件灰色夹克的一角。

李寻没露脸，好像在收拾东西。

“喂。”周青朝对面唤了声。

“嗯。”

对面的人答应着，还是没露脸。

周青盯着他那件灰夹克的一角，皱眉：“不是大哥，你干嘛拿你的腰子对着我，我千里迢迢跟你视频，难道就是为了看你的腰子吗？”

“……”

他好像笑了一声，才慢慢道：“在拿课本，等等。”

“哦。”

周青低下头写作业。

过了会儿对面屏幕总算晃了几下，出现了半张侧脸，低眉看着摄像头：“能看到了？”

“勉强吧。”周青托着腮，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屏幕。

结果就被他晃到了一眼凌乱的桌面。

李寻斜着双眼，像是能看到她的桌角似的：“又吃面包？”

“夜宵，夜宵。”周青把手边的东西都推开，以免又被他看到，“我在学校吃过晚饭的，就是不太合胃口，所以吃得比较少，现在又饿了。”

他没多说什么：“自己注意身体。”

“我知道了，一定。”周青看他叠了一堆资料在桌上，想起来他已经大三了，“你们最近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吗？这么多书。”

“嗯，快了。”李寻说。

“我也递交完加州医学院的申请了。”周青低头写作业，边写边说，“估计过年之前就能收到结果。”

她忽然抬起头，有些期待的笑：“要是没申请上，没准我就能提前回国了。”

李寻看着屏幕里的她：“怎么就这点出息？”

“我没出息也是你给我养废的。”周青咬了下笔头，摊手，“谁让你用钱砸我，我决定屈服在金钱的淫威之下了。”

李寻挑了下眉：“什么叫做用钱砸你，满脑子乱想。”

“那你想让我怎么想。”周青问，“用金钱诱惑我？”

他淡笑着靠在椅子上。

“反正你成功了。”她说。

“真像你说的，那我这成功得挺容易。”李寻说完，沉默下来。

周青好一阵没听见声音，从书本里抬起头，就见他在屏幕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又来了。”她撇了下嘴，“你老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看得我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

“多看看。”李寻温和地笑，顿了一下，“怕哪天看不见了。”

……

看到他略带卑微的笑，周青被刺得心都缩了起来，这一瞬间才发现自己是个混蛋。

在李寻对她掏心掏肺的时候，她找了个留学的借口跑了，两年没理他，对他不冷不热。

结果现在突然又好了，甜言蜜语地哄他开心。

换做是谁都被她搞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