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个念头于脑中闪过，向来善于为人处世的他自然不会让自己陷进困境中，忙即拱手道：“还请当家的明示。”

也是一个爽快人。常直笑了笑，本来还不曾想拉拢他，不过，他既是自己提携的，在外人看来，怎么都是自己的人了，再怎么澄清皆无用。不如现在便跟他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明白，相信他懂得怎么选择的。

她甩了甩帕子，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示意他坐下，又让梅花帮他倒了杯茶。柳掌柜的管理着这么一大间绸缎铺，有什么人是他没见过的呢？凭是谁，说三两句话，他便知道对方是何人物，须如何对待了。

但这常小娘子却例外。她的身份颇为特殊，虽是一介孤女，却是严府当家；年龄小得可以做他的孙女，行为作派却可以做他的师傅。看着想要抬举黄忠，却将他扔给自己，不闻不问数月。现在却又来过问。这，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他叹了口气，先前的严大夫人虽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好歹知道她的脾性，凡事只要顺着来，总不会有错。

这常小娘子，虽总是笑吟吟的，但偶尔一两句话便能让人魂飞魄散，让他一个见多识广的大掌柜都觉后背涔涔。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常直点点头，便慢悠悠地道：“黄忠的能力你是看得到的。之前我让他跟着你，一来是因为你是我提携的，你再怎么撇清，也撇清不了了；二来，你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事务能力在众掌柜中皆是上乘。终究能教他些东西。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他跟着你的原因。”

柳掌柜的心里大惊，这就是跟他交底了。每一府每一任的主母、当家都会有自己的势力。这常小娘子一介孤女，要在这森严的严府中立足，自然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常直说完，只看着他，狭长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微微上扬的眼角透露出一股冷淡威严。这哪里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分明是经历了诸多世事的老狐狸了。

柳掌柜沉吟片刻，便拱手为礼，道：“但听常当家的吩咐。”这便是拜山头了。此后，他都会是她的人。

常直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他的顾虑。她孤身一人，赤手空拳，要想在这世道立足，本就艰难，现有严府为靠，自然可以事半功倍。可有利必有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是血雨腥风的。

现在尚有老太君可做后盾，纵使老太君对自己亦是抱着利用的心态，到底有个依靠。只要自己对她还有用，就不怕她会将自己赶出门。可现在老太君年纪到底大了，身上不太爽利。自己自然要开始打算了。

她让他坐下，真诚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在扬州城生活了一辈子，上有双亲要奉养，下有小儿嗷嗷待脯，要你毫无顾忌跟着我，自然是强人所难。我可以向你保证，纵然到时我被严府扫地出门，也绝不会少你全家一口饭。你可放心？”

柳掌柜挑了挑眉头，看了看门外的李大叔以及侍立在旁的梅花、丹心。想来，这些便是她的心腹了。看来，她已然开始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势力，若然现在自己不答应，恐怕今天自己便会被扫地出门了。也罢，既然这些人都敢跟随她，自己又有何不敢？

他再次拱手，道：“常当家放心，我若决定跟随你，必定忠心一辈子。毕竟做我们这一行的大忌便是换主子。”

常直点点头，微微一笑，一转话锋道：“黄忠这个人如何？”

柳掌柜的看了看她，习惯性的想斟酌着好话说，但一碰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便知道所有话都无可盾形了，遂道：“他这人本是乞丐，以前又做惯了偷鸡摸狗的事，家里穷，眼光便无法长远，有时只在意一时的得失，而忽略了长远的利益。不过，为人仗义，常常接济以前那些他所谓的手下，且善于察言观色，口齿伶俐，聪明，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亦懂得知恩图报，知道是你让我将他找来当学徒时，不止一次地说要见见你，当面感谢。”顿了下，又笑道：“刚才过于扭捏，恐怕一时转不过弯来。”

常直笑了笑，道：“我就是看中了他本心不坏，孝顺。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自然再忠心不过了。”抿了口茶，方又道：“不过，你暂时不要跟他说这些。还是先锻炼锻炼吧。过些日子，你将他带到身边做首徒，如何鉴别绸缎优劣，如何进货，如何谈判，不一样的客如何对待，店里的各项事宜皆要一一告知于他，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有用他的地方。不过，提拔他时别太显眼了。”

需知道，一个店铺的大掌柜收徒是有很多条件的。很多人家倾家荡产送了钱来，大掌柜都未必收。毕竟这是一门技术活，先不论识人断人，单是辨别货物优劣、真伪这一项，若要自己学，十年八年不在话下。但有人带又全然不同。

因此，店铺里的伙计每日都时时刻刻盯着大掌柜徒弟这个位置呢。如果贸然将他收了，恐怕会掀起波浪，这正是常直不想的。此刻的她尚没自保能力，只宜蛰伏。

个中道理柳掌柜的自然是懂得的。遂点了点头，道：“常当家的放心，我自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常直‘嗯’了声，又问了下店里其他人的表现，便起身准备离去。

刚走至门前时，便见到了黄忠正与李大叔聊得火热呢。李大叔本是木讷之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与他称兄道弟了。常直不觉抿嘴一笑，看来这黄忠倒是个人物。八面玲珑是做掌柜的首要能力。

见到常直出来，黄忠的腰一挺，整个身躯都硬了。他挠了挠头发，走上前来，没了刚才的谈笑风生，多了份拘谨。

常直嘴一抿，道：“你家中老母的病可好了？听说病了好几天。”黄忠一愣，喃喃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店铺里的伙计、掌柜家中的情况皆要上报。你不知道吗？”梅花没口气地道。

黄忠顿时讪讪然，已不知说什么了。常直白了梅花一眼，温声道：“你好好在这里做，柳掌柜不会亏待你的。做好了，日后自然前程无量。”

黄忠赶紧点点头，又仿佛下了决心般，道：“谢谢你。”至于谢什么，众人心知肚明。常直笑了笑，说声‘无妨’，迈腿便准备上车。

黄忠却像想起了什么，脸一白，赶紧上前道：“常当家的，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