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漂泊者”舰队的六艘船中，四艘和前“破坏者”的三艘军舰一共七艘位于旧月的轨道上，川登舰位于星门，而南丁格尔舰，则位于接近两者中心点的位置上。

从“小辣椒”上下来之后，两人都感受到了整艘舰船上寂静的气息，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南丁格尔舰上的‘疗养者’往往拥有五十年的疗养年限，在超过了疗养年限之后，‘疗养者’们将不被提供抗衰老服务，也将很快老死……”瑟图念叨道，“但在这些日子里，‘疗养者’们，他们至少享受到了平静。”

“我记得，南丁格尔大学也在南丁格尔舰上有校区吧？”狄云里提问道。

“有疗养者就有护士。”瑟图点头道，“学界可以在某些程度上脱离星空人族规则的桎梏，所以很多难以从规则上下定义的东西，往往被安排一个‘学界’的名号。”

狄云里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出“进入南丁格尔舰‘疗养’后，就无法再出来了”这一事实。

“我认为，外面比这里更像监狱。”从机库中走出，狄云里感慨道。

南丁格尔的绿植是真正原生态的、从地球带过来的物种，这和川登舰梓伊的‘身体’给人带来的视觉效果完全不同。

每一束灌木、每一片草地都被精心修理，让人赏心悦目，看了就不想离开。

参与修剪的，除了身着南丁格尔大学服饰的工作人员以外，还有很多身着便服的中年人和老头老太。

“狄总，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和其他舰船有不同之处？”瑟图设问道。

“不同之处？”狄云里不知道瑟图想要表达什么。

“这艘舰船是没有人造重力的，你注意到了吗？”

“诶，还真是。”狄云里看了看周围，四面八方都是“地面”和花园。

每一条“道路”，都是一条磁轨，居民们穿着磁力鞋，才能抓住脚底的地面。

无论是南丁格尔大学的制服，还是老人的便服，事实上都是液压服，为了提供一个“有重力的感觉”而设计。

“走吧，我带你去找那三十五个人。”瑟图双脚一蹬，便飞向了空中。

沿着一组空中的绳子，狄云里和瑟图移动到了一颗巨大的植物下方。

“这棵树是……”

“这可不是什么树。”瑟图纠正道，“当然，这三十个人把它当成一棵树看，是有原因的。”

看到随着绳子从“上方”而来的狄云里和瑟图，刚刚还在树下摇椅上的老人连忙挣扎着走下摇椅，颤颤巍巍地迎接两人。

“瑟图族长，您终于来了！”为首的男子，看上去还没有那么老，迎接道。

“全哥，我已经不是族长了，你们也应该看了《星云日报》，知道我辞职了的消息吧。”瑟图回答道。

“在新的族长理我们之前，你就是我们真正的族长！”被称为“全哥”的男子的语调坚定又令人同情。

“你们三十人，很快就能回去了。”瑟图没有关心自己是不是族长的问题，而是直入主题。

“二十九人了。”全哥叹道，“林琪奶奶已经……”

“连同她在内的三十五份骨灰，也都会被安葬在地球的土壤中的。”瑟图也是一阵长叹。

“你们……应当不是第一批从地球出来的人吧？”狄云里试问道。

“我们剩下的二十九个人，都是在星舰上出生的。”全哥回答道，“我们的情况不大一样，但大同小异。我叫品全，我是在漂泊的过程中，突然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已经过去六十五年了。”瑟图淡淡道，“你们那次的抗议，恐怕所有经历过的人都有印象。”

“但他们都还是年轻人，而我们已经老了。”品全身后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乎辨认不清。

“我印象中，你在六十五年前上任……”狄云里停顿了一下。

“嗯。”

瑟图望向天空对面的陆地，

“在那之前，我只是齐奥尔科夫斯基家族的一个小辈，

我的家族长老们掌管着军械库，而文官们掌管了市政厅。

那时我们发现了格拉菲亚斯星系，

证明了这里可能存在宜居星球，

一切的一切，都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这些老人们，问出一个问题：

我们是谁？

无论是文官还是家族的长老们，都答不出这个问题，

而我暂且给出了一个答案。

所以在那之后，我统管了市政厅和军械库。”

“‘我们是人’，这是瑟图族长给出的答案。”品全回答道，“在那之后，瑟图舰长规定了每个人的权力和义务，以及星空人族‘不养懒汉’的原则。”

“嗯。我们是人，我们应当拥有人权。”瑟图点头道，“所以当我发现我们处在天使部队、麦卡利和‘圣徒’的三方夹缝之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之前所主张的‘星空人族是人’这一点原来是一场幻梦。她们认为我们是数据，是硅基生物，是不值一提的东西，而我，却在这时根本无法反驳。”

听着慷慨陈词的瑟图，狄云里终于明白了他带着自己前来南丁格尔舰，面对这些他的“老朋友”的用意。

他也就此明白，为什么明明责任不在他，他却要在旧月事件后坚持辞职。

“但无论如何，只要我没有被删除档案或者关在这里，我都会尽一切努力带你们回去的，我保证。”瑟图握拳道，“死生无论。”

从瑟图的言行举止中，狄云里能够猜到他这么表态的原因。

别人不知道正常，他一个前舰长，一定知道。

“天堂”那边应该表态，不接受这些老人了。

“瑟图，你为何不再认为星空人族不是‘人’一事我已经知晓了大概，但你又因何判断星空人族是‘人’呢？”

“天赋人权，作为‘人’的权利，平等、自由和崇高，人类理应拥有，且在我治下能够拥有……我本来是这么认为的。”瑟图把脸转向狄云里，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大错特错。”狄云里摇头道，“不存在什么天赋人权。人的权利，永远是自己争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