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月，地上有人。

远处是静止的飞梭，脚下是漫漫黄沙，荒芜万里。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孑然伫立，久久无言。

许久，终是听得一声浅笑，却是有些凉。

“我该称呼你什么？神，还是师父？”

“你可怨我？”

易熠终于转头，望向眼前这位美得让她都得自惭三分的女子，便对上那双淬染流银的眼睛。

与她一样的瞳眸……

半响，她终于撇嘴，别开了脸，“不知道。”

柳归烟抬眼，望向遥远的银河，“你若怨我，也是应该。毕竟，一开始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易熠不语。

“我是月神，与你……”

柳归烟话微顿，才继续道：“算是同源。”

“同源？”易熠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

“如果你想做我的女儿，也是可以的。”

“……”

被柳归烟一语道破，易熠默默转头，“你想得美。”

耳边听得一声轻笑，而后却是轻声叹息。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倒是好了。”

易熠低头，脚下有碎石。

她踢了一脚，便见那石头咕噜噜滚远。

同源……

再加上名字……

极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沉默片刻，易熠问道：“极术，是你教给极的么？”

“你说，极？”

她没有抬头，而是又踢了一脚，“我是易熠。”

片刻沉默，她听见浅声叹息。

“那就是我教给她的吧。”

风一阵一阵吹，黄沙发出簇簇的响声。

两个人之间，很久都没有说话。

片刻，终是柳归烟先开口，“上古大战后，极陨落，凰也消失了。”

易熠没有说话，这段她听青龙讲过。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要让极入轮回。”

这是下一世的意思？

易熠还没想明白，就听柳归烟又道：“神陨落后，没有来世，只会魂飞魄散，消散在天地间。”

她愕然，一抬眼，便对上那双淬银的眸子。

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逆天改命，必然要付出代价。然而，凰意已绝，我只能由她去。”

“她消失的那段时间，去过很多地方，将极散去的魂魄一点一点找回来。”

“数万万年的时间，那是太漫长的时光。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坚持下来，到底是什么执念撑着她。”

柳归烟的声音，很轻，转眼就飘散在夜风里。

易熠的手，悄然成拳。

“但是极的魂魄消散太久，凰用了数万万年，也只找回一部分。送这样的魂魄入轮回，如果失败，就再无转圜余地。”

“后来，不知道凰用了什么办法，极终于入了轮回。而她自己，则付出了长眠不醒的代价。”

长眠？

易熠猛地松开了手，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难道她一直没有醒来过？”

如果是，来这个世界时，她见到的又是谁？

柳归烟叹息。

“论本体，确实未曾再醒来。但论神魂，她沉睡前，留了两分。一个在海月城，一个在极北之地，后来跟着你逆回时空。”

“海月城？”

“是，对面相逢不相识。她认出了你，你却不识她。”

易熠：“……”

她终于明白，为何柳归烟无缘无故让她去海月城。

极北之地见到的凰，原来也是神魂么……

半响，她哑声问道：“还有办法让她醒来么？”

柳归烟静静望着她，很久，才轻声道：“有。”

“什么？”

“回到极轮回那天，阻止凰。”

易熠：“……”

“用你的消亡，换凰的苏醒，你可愿意？”

柳归烟的话似酒，明明冷，却灼了人的心。

易熠抬眼，“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的人，唇角弯了一瞬，转眼即逝。

她顿悟，随即无语。

“凰原本没想让你逆回时空，而是要让你在诸神之境觉醒神格。然而，千般万般算计，却因为一样东西没有，导致你无法进入诸神之殿。再加上当时还有一路人盯着你，万般无奈下，才选了这条下下策。”

易熠霍然抬头，“是谁盯着我？白虎？”

“我以为你会问差什么。”

“那个重要吗？”

“如果想让凰醒来，很重要。”

易熠：“……”

好半响，她才哑声道：“你继续。”

“你成神，才能驾驭时之力，让凰身上的时间逆回，从而让她醒来。”

易熠缓缓吐了口气，“诸神之境在哪里？”

“你这是承认你是极了？”

“不是只有极才能救凰。”

柳归烟望着易熠，良久，终是轻叹，“罢了，我先带你去见她。”

她伸手，指尖绽放一点银芒，旋即扩大，瞬间吞噬了两个人的身影。

轰！

铺天盖地的火席卷而来！

易熠下意识祭出冰盾，却发现这些火只是扑到近前，却不靠近。

周围是漫天漫地的火，她忽然发现，此情此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易熠。”

耳边听得柳归烟轻声唤自己，易熠转头，便看见前面不远处停着一具赤色琉璃棺柩。

她有些愣怔，“这是……”

“你去吧。”

望着那座并不遥远，甚至很近的棺柩，易熠忽然有些怯。

就像近乡情怯。

不对，她为什么要怕……

她又不是极。

一步，两步，三步……

离得越近，脚步越沉。

当易熠终于来到棺柩前，看清玻璃馆中那个一袭红衣，长眠不醒的女人，她后退一步，捂住心口。

空……

空洞，空茫，空荡。

“极……”

一声幽幽叹息，在偌大的殿里响起。

易熠抬眼，“谁！”

漫天漫地的火，霎那集结。

只是须臾，便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鸟，盘旋殿顶。

一道透色光影，出现在棺柩上方。

炽烈如火，冷冽似冰。

她如王者，傲然绝世。

凰……

那个梦中的女人。

易熠想后退，却迈不出去。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离开她，不要再见她。

然而，身体却像生了根，走不动。

“月，为何如此？”

凰望向远处的柳归烟，漠然而问。

“凰，你看看她。”

声音很平静，却像是打哑谜。

“你们在说什么？”

凰尚未说话，易熠却开了口，“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清楚，何必这样偷偷摸摸。”

没有了先前的怯，反而多了几分妖。

她胸前的衣襟，忽然有幽幽的蓝光，一闪一闪。

柳归烟抚额。

又出现了。

这一眼，凰便明白了所有。

她漠然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极。”

“我不是，极死了，早就死了。”

易熠抬手，指尖一点银光跳跃，她凝视着那点光，唇角轻勾，“如果她还活着，未必会高兴，你说是不是？”

“你确实不是极。”

凰的声音，凉而薄。

“我或许，该称你为，极的另一面。”

“什么意思？”

指尖银光消失，易熠定定望着凰。

“极转世时，我只让她的光魂一起转生，暗魄则留了下来，放在诸神之境。”

此话一出，柳归烟瞬间明白了一切。

魂魄不全，却能轮回，又成一个完整的人。

“暗魄？”

易熠挑眉，“那个被我一箭爆掉的原来叫这个名字，光与暗，神与魔，真是有意思。”

“月。”

凰看向柳归烟，便见后者颔首，伸手一拂。

易熠倒了下去。

“带她回去，以后莫再来。”

“凰，他们也在。”

柳归烟一句话，凰沉默了。

许久，才听见浅凉声音。

“三天后，我会打开诸神之境。”

柳归烟颔首，屈指一勾，便将昏迷不醒的易熠抓到手里。

“我带她走了。”

“月。”

“怎么？”

“带上秦暮然。”

柳归烟诧异，转头看去。

凰却消失了。

她轻吐了口气，淬银的眸子，有流光划过。

秦暮然吗……

柳归烟带着易熠回到荒川海，便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她们原先站着的地方静静站立。

此时有月光。

却不知是月照亮了人，还是人照亮了月。

“我该称呼你什么？柳峰主，还是神？”

来人话语，疏离，冷静。

柳归烟却笑了。

那一笑，似月华绽放。

“易熠以为我是她的母亲，在我看来，你倒是更像。”

“……”

对视良久，颜雪霁终是败下阵来。

她望着昏迷不醒的易熠，问道：“之前玄天宗，是你打开的？”

“是。”

“她是谁？”

“易熠。”

颜雪霁：“……”我可以恁死你么……

“不可以。”柳归烟却答出了她心里的问题。

堂堂灵宗宗主，再一次沉默。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远处，清浅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