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仁一杯水都喝光了，思君依旧低垂着头，半点要开口或者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向善左看看、右看看，挠了挠后脑勺，心说：这孩子定力还真好！若不是已经拜入沙宇门下，真想抢过来做自己徒弟，好好板扳她桀骜不驯的小性子……呃！不对！这是个女娃娃，不能收做徒弟！

“你娘……”向仁转着手里的空杯子，选择了一个他们都能聊的开放话题，想打开思君合蚌一样的嘴。只要开口，是哭、是闹……他总有办法化解。

“我娘死了，在我三岁的时候。”思君手里也握着个水杯，半满的水因为慢速的旋转起了点点涟漪……

“她……怎么死的？”这孩子的性子随他该多好？她娘……太硬气了！

思君抬起头，目光锁在向仁的脸上，从宽阔的额头、到浓密的剑眉、到如星辰的眼眸、到挺立的鼻梁、到红润的嘴唇……她抹了把脸，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告诉自己：长的真的很像他……柔和版的他！

“娘亲……她是被淹死的！”她脑中再次浮现娘慢慢沉入水底的画面……

“不可能！”向仁激动的从床上坐起来，“她不可能是淹死的！”他们两个中，不会水、会被淹的那个……是他！所以才会被她占便宜，所以才会……他撇过头，不愿意让他们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

“滴血莲……整棵入药，可医人百病、可强身健体、可加速人体修复速度……可滴血莲不仅产出少，炼成药几率更少，即便成药，药性能高于三成以上的更是万中无一。我娘给你那颗药，药性至少六层，不管你之前心脉受多重的伤，只要有口气在，都会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之前。为什么你现在身体这么差？”思君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不知是想让他去死，还是想让他替娘亲好好活着？

“当时越秀派掌门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得了这滴血莲丹，便拿着我一行师叔佛骨舍利上门求药。可那时，师弟已经服药，为了师叔佛骨得以安息，他舍了一半的血，换回了舍利，但心脉的伤不能全好。”他是偏疼这最小的师弟，但也是因为他值得这份疼爱。

思君越听越气，将手中的水杯直直的砸向向仁。向善大怒，起手挡去了水杯，转手大日如来掌拍向了思君……

“不要！”向仁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被拍飞出去，心痛的不行，想要下床去看看她，却被师兄按着动弹不得。

“小小年纪，出言不逊，目无尊长……早就该教训教训了！”向善也是气的不行，心里也有些些后悔。毕竟，自己出窍期的修为，打一个六岁的娃娃……

“向善你个老秃驴！老子，今天跟你拼了！”沙宇不管不顾的把自己的药炉砸了过去，完全不顾及若是药炉伤了，他也会跟着受伤。

“沙宇，你冷静点儿！”向善看着地上吐血的思君，他下手确实是重了。“快收回药炉，不然你也会受伤的！”

“我不！”若不是他救治及时，若不是思君之前有过天泉淬体……这一掌，她此生便不能修行！

“沙沙……咳咳！……把药炉收回来！”不能让沙沙也受伤了！……这胖和尚下手可真重！

“我……哎！”沙宇将药炉收回来，跑到思君身边，衣服的前襟儿几乎满是鲜血。他带她，来是为了平复她心中的戾气，让她未来修行的路上少些险阻。可这，不是受伤，就是被打……

“刚才是老衲冲动了，愿小施主原谅这个，日后……”

“乌乌，我想回去！”思君根本不想理胖和尚讲什么……今日若是被他打死了，还哪里来的日后？

“好！我们收拾东西，马上走！”沙宇看向一脸为难的老大，“你难得来一次，多待一段时间吧！两月后的招徒大典，别晚了！”

“等等……等等……”向仁从里面踉踉跄跄的跑出来，“思君，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别背对着他！别像你娘一样，背对着他，一走，就再也不见了！“留下来，好不好？让我弥补这个错误，好不好？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你不是问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思君没有回头，看着远处西斜的日落将一切染成了血红。“娘怀我的时候，身子里的毒素太多，为了避免伤了我，她将毒素逼到奇经八脉……生我的时候，娘大出血，差点没死了。我爹不经事，娘月子都没出，就要上山四处找药换钱……后来，娘发现我身体里还有胎里带的余毒，就托关系要到一捧滴血莲的种子，培育出一棵双开并蒂莲……娘亲，那天特别高兴！她说：我们母女缘分未尽，花开并蒂，我们一人一颗，娘终于可以陪你长大成人！

我把药吃了，娘看了我几天，确认我身体真的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了。她笑了！那是我记事以来，娘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娘打算第二天就服药，结果……第二天我们就看见了向善住持，娘……”思君深吸一口气，将眼里、气管里的酸涩压了下去。从自己脖子上摘下香囊，再从里面拿出叠的四四方方的银票，目光看向银票的左下角，“闻清越！”她把银票递给乌乌，他很有默契的扔给了向仁。

“我不知道，这银票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对我娘而言，即便是她最苦、最累、最缺银子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动它半分。今天物归原主……即便当年我娘有什么不对，这份生机应该也够还了……她……不欠你什么了！”

向仁哆哆嗦嗦的拿起那泛黄的银票，再看向思君从不曾转过的身影，崩溃的伏地而哭。他从不曾想要夺她的生机！若是知道……他怎么也不会要、怎么也会让她吃下去！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玩物；他曾以为，说最恶毒的话，才能将她从心口剔除；他曾以为，她会笑看天下，活的张扬肆意……他从不曾想过，这女人傻起来……会这么傻！

“你娘从不欠我！她从不欠我！”向仁抬起头，银票已经被泪水塌湿，上面的墨迹也印在了他的脸上。在外丰神俊朗、有些洁癖的向仁大师，此刻狼狈不堪，只想求得前面小娃娃的一次回眸。

“乌乌，我想走了！”她累了！从没有想今天这样累……

“思君、思君……”向仁跪着向她靠近，膝盖渐渐被染成红色。“给我个机会，好不好？”你娘……我已然错过，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错过你？

“机会？”思君靠在了乌乌的腿上，“我娘应该给过你很多次了吧？”

“是的！”那天，你娘也是这样靠在一棵古树上，背对着我，跟我说：机会已经给过你很多次了吧！

“机会，用你们佛教的说法，就是’机缘’。向仁大师，你修佛几十载，可曾遇见错过的机缘，还会再回来的？”错过，便是错过！如人生不能重来，如一转身，便是永恒！

“不曾……”

向仁一脸灰败的跪在地上，看着思君一行人渐渐远去，一如那天，她渐渐远走……走的那样慢、那样缓，只是，他不曾出声、不曾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