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意识，当受到某种刺激，会选择性遗忘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自己”显然是在逃避，跳江的行为也是逃避。

“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什么，会连赵小六这个跟自己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大鸭婆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王三秋叹气，只能慢慢发掘记忆了。

下了楼梯，前铺子里已经有人在喝茶聊天，一小袋子米面放在灶间，还没有来得及倒入米缸中。

王三秋把钱揣进衣兜里，沉甸甸的，压得心也是沉甸甸的。

帐子还泡在盆里，太阳已经升上半空，不能再拖了，否则晒不干的。

也不耐烦用手搓，将帐子放在石板上，操起衣杵就捣起来。

“啪啪啪”的锤衣声惊动铺子里的王大财，他走到天井中，对王三秋道:“这几天地里青黄不接的，米面都涨价了，我就少买了些。以后做饭多加些粗粮我吃，细粮米面还是留给你，你胃不好，吃了粗粮不舒服。”

王三秋停下手，把怀里的钱包掏出来递给他:“我也不管钱了，还是放在你身上用着方便，现在家里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一共五十文。”

是瞒着还是直说，她一直都在琢磨这事，心里搁的事已经够多了，不如就直说，若真是王小姑娘乱花费了，自己也认下，估计也没有多少钱。

果然，王大财伸出来接钱的手一抖，一把抓过布包放在檐下石桌上打开，反复数过几次，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王三秋:“妞儿，真的只剩这么多了？”

王三秋点头，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心里也嘀咕起来:看王大财的脸色，王小姑娘真的花去不少？

王大财有些不信，当初女儿跳着闹着要管家，自己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她了，足足三千五百文，以当时的价格，都能兑换三两多银子，够父女俩宽松的半年嚼用。

可现在才半年时间，没有大花销就只剩下五十文了！

“妞儿，快告诉爹，钱花在哪里了？”王大财急得白了脸，抖着手跺脚道。

王三秋蹙着眉，低头不语。

“你知不知道，那是爹辛辛苦苦给你攒的嫁妆钱，你究竟知不知道啊?你怎么就能把钱用完，若是以后你嫁了人，没有银子傍身，又没有兄弟帮衬，你可怎么办啊?”

王大财冲过来拉着女儿的手臂，使劲握着，捏得王三秋生疼。

“我……”王三秋摇头，她不知道钱去哪里了！

王大财一屁股坐在檐口，开始抹眼睛，他天天卖茶水，一文一文的攒钱，好不容易能换回一副镯子和银簪，女儿说什么都没有了！

“钱没了，你以后怎么办啊?怎么办?”

王三秋被吓到了，她两世来，又一次看见“父母”为了钱流泪。

上一世是向她讨要钱而寻死觅活，这一世也是向她讨钱而痛不欲生。不过上一世她是妥协是冰凉，这一世，她心里却是热呼呼的。

眼一热，王三秋扑通跪在地上:“爹，三秋错了！”

不管这钱是不是她用的，只听王大财刚刚那番话，王三秋都愿意接受惩罚。钱没了还能挣，这个是真心实意心疼自己的爹，千金难寻。

“错了？就一句错了！”

王大财高高举起的手，终还是落在自己大腿上。

三秋二岁时，老婆就因为想两个儿子疯了，也失足落水，一家五口，三个死在水中。

留下他又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才将这独苗拉扯大，连手指头都没有动过，现在……手举起来，终还是打不下去。

三秋说她要改，那就改吧！改了就是好孩子。

“妞啊！是爹没能耐，挣不到钱，你从小跟着爹吃苦，没有好看的衣服穿，又没有胭脂水粉用……好不容易攒几个钱，你又……唉！”王大财摸着布包里的铜板，又摸摸膝盖前王三秋的头顶，呜呜咽咽的说着。

“爹，你打我吧！是三秋不好，三秋不懂事。”王三秋也哭，心口疼，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往外流，她也不知道，这眼泪怎么这样多。

“妞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爹都要急死了！”

后院天井中抱头痛哭的父女俩，引得外面茶铺子里的客人纷纷进来询问，当得知是王家丫头败光家当的时候，都不咸不淡的安慰几句就又喝茶去了！

这个丫头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在他们眼中都不奇怪，也就只有王大财还将她当个宝捧在手心里。

再伤心，坐在铺子里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茶铺里，王大财红着眼睛给茶客们添水，照例，各位茶客又要指点一番育儿经。

也有狠人出了主意:“王大财，你不如把她卖去县城里哪个大户人家做丫鬟，也能换回二三十两银子，这样一来你们俩都能一辈子不愁吃喝，你看你现在，只怕老了连棺材板都攒不到一副。”

“唉！这就是没有儿子的苦哦！这女子啊！没有教好的话，败了娘家以后再败婆家……”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被旁边人拉了拉，就闭口不再说了！

王大财心里憋得难受，刚刚他问女儿钱去哪里了，三秋死活都不肯说，只说已经用完了，再问几句，她就哭。

这一天，茶铺里的人也没有坐到中午，每个人丢下两个铜子就走了。

等王大财关上店铺，王三秋已经热了早上的玉米糊糊和素馅包子，准备凑合着吃一顿。

洗干净的帐子晾在檐下的麻绳上，有勤快的小蜜蜂嘤嘤嗡嗡的在天井中打转。

石桌上，只有一碟泡菜放在当中。王大财眼睛还肿着，看看低头吃饭的女儿，叹气一声，放下碗筷到灶间，打着石镰引火，片刻功夫就炒出一盘金黄的蛋花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蛋花往王三秋面前推了推。

在天井中跪了一上午的功夫，王三秋已经想通了，老是逼着自己去学以前王小姑娘没心没肺的生活，虽然瞒得住换了内瓤子，可看着这个只会惯着孩子的爹天天吃苦受累，她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