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籽用一只手抬着碗，伸出另一只手挽住妈妈的胳膊，把头靠在了妈妈的肩膀上。这一搂不要紧，妈妈“嘤”的一声哭了，把手里的纸巾翻过来去擦眼睛，一边抽噎着，道：“籽…籽…呀，你从上中学开始，就不……喜欢我碰你，我知道你是嫌…嫌我…烦，跟我不……亲了。现在……现在……”说到这里，转过身来抱住女儿，压低嗓门，很不过瘾地小声哭起来。籽籽只得把碗举得高些，生怕里面的汁水弄到床上，另一只手拍着妈妈的背，朝小姨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小姨赶紧从折叠床上跳了起来，把碗从籽籽手里接过去放在床头柜上，拍着姐姐的肩膀，道：“我说姐，籽籽现在还是个病人，哪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啊？”

妈妈闻言，立马放开籽籽跳了起来，把那张已经皱巴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用手擦了擦脸，说：“你说得对，说得对。以前是我不好，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偏要求籽籽做，还要做到最好，真是没道理。籽籽呀，是妈妈不对，妈妈以后一定改。”

听妈妈这样说，籽籽急忙写道“妈妈，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小姨看了看她们母女俩，叹道：“怪不得你们家梅哥老说你们是姐妹俩，籽籽是姐姐，你是妹妹。你说，籽籽这么好个孩子，为什么偏就遇上这样的倒霉事了呢？”

妈妈听了小姨的话，抢白道：“我是妹妹，那你是什么？二妹？”

看着小姨一脸懊恼，籽籽忍不住笑了。

终于对女儿说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很久的“对不起”，妈妈心情自从女儿出事以来，还没有如此舒畅过。自然而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遂开口道：“对了，告诉你们一件神奇的事儿。”妈妈低下头，似乎在想该从哪儿说起。顿了顿，抬头对女儿和妹妹说道：“籽籽醒过来的那天——也就是前天，心律不齐，我和她爸在ICU外面看着那台心脏监视器里的心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身体也时不时的会抽搐。把我给吓得……一直死死抓着她爸的手臂，现在梅哥手上还有五个手指头印呢。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只见心脏监视器的显示屏上籽籽的心跳成了一根直线。重症监护室里的护士推来了一台仪器，看样子好像是准备给籽籽做心脏复苏。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过头看着窗外，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擦黑，忽然，空中出现了一道彩虹。那道彩虹穿过窗户和病房的玻璃，一直来到籽籽的床前，正在我目瞪口呆之时，它像出现时那样，忽然又消失了。我想一定是在这里站得久了，眼睛出毛病了，便转头小声把这件事告诉了梅哥。没想到他也看见了。梅哥说他看见了就准没错，那彩虹一定出现过。”妈妈一直把爸爸称作“梅哥”，籽籽有时候也这么叫，只是觉得好玩，鹦鹉学舌罢了。至于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以前并不在意，也从没问过爸妈，现在她倒是很想知道。

不过，小姨的兴趣点可不在这里，她对姐姐道：“怎么可能呢？前天又没有下雨。你们两口子大概是站得时间太久，同时出现幻觉了吧？或者，你们家梅哥从来都把你当籽籽的妹妹，逗你玩儿呢。”

“籽籽正在里面抢救，你居然认为他有心情逗我玩儿？”妈妈瞪着小姨。

小姨急忙辩解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姐夫的心大概也在籽籽身上，又不想让你太担心，随声附和一下也是有的。”

妈妈想了想，有些不服气，却也有些不确定，道：“梅哥我们俩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这种事情，如果他没看见，一定不会说看见的……再说了，相同的幻觉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人身上呢？

小姨道：“这说明你两口子心有灵犀呀。”

“这跟心有灵犀有什么关系？”妈妈语气里的不确定更明显了，她想了想，又道：“那道彩虹消失之后，籽籽没有做心脏复苏，心跳就缓过来了。之后，还苏醒了一会儿，对医生的言语行为也有了反应。丁医生赶过来给她做了检查，说籽籽的意识已经恢复了。第二天早上就通知我们可以从ICU出来了，出来没多久籽籽就醒了，现在，都可以坐起来了。你说，这不神奇吗？”

小姨道：“什么神奇？籽籽醒过来吗？”

妈妈挥挥手，说：“我是说那道彩虹的出现和消失。”说着，转头看着籽籽，问：“籽籽，你相不相信，妈妈真的看见彩虹了。”

籽籽心道：“当然相信，因为我也看见了，它是那七盏灯发出的光。”不过妈妈听不见，幸好妈妈听不见。于是，籽籽笑了笑，对妈妈点了点头。

这时候，小姨却指着她，对妈妈说道：“你看吧，籽籽也不相信。”

“你没看见我们家籽籽点头啊？”妈妈小声叫道。

“你看她的笑多敷衍，如果真相信，她不得目瞪口呆啊？”小姨自有她的道理。

“那是敷衍吗？”

“至少也没见她觉得神奇啊？”

……

籽籽欢乐地看着妈妈和小姨把嗓门压得低低的，在那儿打嘴仗。太阳出来了，阳光从窗外探进来凑热闹。籽籽把手伸到阳光底下，原来，她在路上走了七天，同时也在医院里被抢救了七天啊？不过，归途里的种种艰难似乎都是值得的，至少，现在的籽籽，很满足。以前，老觉得有些话儿不说出来，憋在心里会很难受。可现在的籽籽却觉得，有很多话儿，是不必说的。有意义的东西，说不说，始终都有意义。没意思的话，又说它作甚？

不能说话，不见得就是坏事。

籽籽释然。这边，妈妈和小姨却你一言我一语，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医生来查房了。姐妹俩总算安静下来。等到一群白大褂转到籽籽床边，妈妈迎上去对着那个被环绕在中间的高个子医生道：“丁医生早。”籽籽以前在那个双人病房里见过他，算是老相识了，可她却不能表露，只是把手放在身前的被子上，安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