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是一块地势神奇的地方，被青藏高原与黄河以西连绵成片的沙漠夹在一起，长上千里，宽不过几百里，连接西域大地与中土大唐，狭长而又神秘，自打汉武帝发现这块被匈奴人牧马百年的宝地后，派霍去病跋涉千里，征服下来，带给了往后中原王朝无数个繁荣盛世。

此等兵家必争之地，如何能不被大唐纳入手心之中，唐人在大沙漠以南的凉州城屯兵，是为河西节度使，抵御北方突厥，薛延陀，回纥等一众游牧民族，而在青海湖以东，青藏高原塌陷下去的湟水谷地尽头的北魏所建的鄯州城屯兵，是为陇右节度使，自然是抵御吐蕃人。

而太宗李世民将河西极其强悍，兴盛了数百年的羌人其中一支收服，安置在湟水谷地，便是现今被吐蕃人策反的党项族。

大唐的边患是上千年陆续遗留下来的心病了，以往强盛之时不显，而今在这内力孱弱的时机，终于是一并爆发了出来。

而凉州与鄯州之间，隔着一座东西数百里，高达几百丈的姑臧山，山上常年积雪，难通人烟，将河西走廊与湟水谷地分割，这便是为何在这犄角之地，要设两路节度使的缘故。

郭子仪在凉州城盘桓了十日，战况僵持不下，凉州城内将士愈发疲惫，反观吐蕃人攻势凶猛，排山倒海，日夜在城外吼叫，不顾性命不顾流血，要将河西走廊拿下。

不知吐蕃赞普是否真的这般有血性，可他又怎会被李枺绫一介女流威胁十几年，不敢踏入唐土半步呢，眼见凉州十分危急，郭子仪心念一转，索性豁出去了，你赞普既然不怕死，我郭子仪为国捐躯，又岂能弱了分毫。

论血性，我唐人还不见怕过谁，要不然这几年怎会屡屡有人造反呢。

这一日，郭子仪与河西节度使秉烛夜谈，好说歹说，说服他立下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吐蕃赞普每十日，必要带着一众护卫，亲自来到三军阵前，动员人心，休屠城内粮草撑不过一月了，没有他亲自督战，人心是会涣散的。

若是在这一日，凉州守军弃城南逃，吐蕃赞普说什么也要御驾亲征，亲自带兵追杀唐军。

于是河西节度使挑了一个好日子，见着吐蕃赞普又在三军阵前演说之时，暗中派一百敢死队骑快马，去阵前射杀赞普，自己则是亲率凉州城内余下不足一万守军，弃城南逃，向着姑臧山奔袭而去。

一百敢死队自然是佯攻，虽然未能奏效就被拿下了，可却将“声东击西”演的活灵活现，吐蕃赞普见到河西节度使弃城逃跑，不禁大喜，来不及召集所有大军，带了凉州城西面的两万铁骑便要快马加鞭去姑臧山上截杀唐人。

“哈哈哈，老王八忍耐不住了罢，岂不知鄯州守军一样是自顾不暇，逃，我看你是在劫难逃。”

两军一个带着数千步卒，一个皆是骑兵，唐军自然逃之不掉，不过几十里外，便在姑臧山阴碰面，两军摊开阵势，连翻厮杀，河西节度使命重盾兵在外抵挡，放开一个口子，亲率仅有的一支百人陌刀队砍杀吐蕃铁骑，一时吐蕃人马蹄受阻，撞不破唐军防线，死伤惨重。

赞普落在后军之中，极目远眺，见之非但不怒，反倒是十分兴奋，命令一万铁骑分开拦截唐军，防他们左右逃跑，一万骑兵下马，持刀盾与唐军搏斗，自己更是以身犯险，随军入阵，扯着嗓子大吼道：

“吐蕃儿郎们还在等什么？雪域的雄鹰在注视着你们，高原的羚羊为你们喝彩，杀啊，今日生擒河西节度使，拿下凉州城，你们便是雪域的英雄。”

吐蕃语十分拗口，唐人听不懂，可见那赞普抽出佩刀，面色浮夸，众人也知道他在做什么，果真吐蕃人见到自己的君王身先士卒，亲身砥砺，个个变得十分勇猛，悍不畏死，不为了成为雪域英雄，也要为自己的赞普保驾护航。

姑臧山下，大地震动，铁蹄混乱，厮杀得正酣的两军将士无人注意到，乱军之中，有一道高大身影迈步疾驰，其速度之快，刀剑不能沾其身，步伐之阔，三步只当一步行，八卦乾坤步之风驰电掣，助郭子仪平步入青云，超越茫茫大军，悄无声息，挪至赞普马前。

赞普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鬓角灰白的老者突然现身阵前，衣角荡起的风还未平复，那人便一掌拍在自己马脖子上，劲力透入，烈马只来得及嘶鸣一声，便昏死过去，赞普坠了个人仰马翻，惊骇不已，不及招呼护卫，脱离险境，那老者便如一头猛虎一般，一步跃至身前，伸出虎爪要抓赞普。

虎爪招来的罡风压塌赞普面皮，险而又险之际，身后旗杆内冲出两大高僧，一人使多罗叶指击郭子仪眉心，一人以业火腿扫荡郭子仪底盘，二僧内力浑厚，佛光精纯，出手狠辣精准，郭子仪略有疑虑，并不后退，左右各一掌，接下两道刚猛内力。

初次交手，两位高僧被这不知门派的浩瀚内力震得几乎趔趄，后退三五步，又惊又恐望向他，而郭子仪立在原地，只是须发被罡风吹得有些散乱，反倒是咧嘴一笑，十分自得：“二位禅师好功夫，可惜么，还是差了一点火候，不知那传说中的活佛却在何处？”

“在逻些。”

“施主可上日光殿拜访他。”

“原来他没来啊。”郭子仪轻巧一笑，主动跨前一步，寻二人开战，二僧惦念赞普安危，硬着头皮去与强敌交手，乱军之中赫然划开了一块数丈开外的比武场，佛门至纯内力与郭子仪的刚猛内力交替碰撞，几如百十擂鼓在此轰鸣，吐蕃将士无人敢上前阻拦。

三人腾云驾雾一般，在姑臧山下翩翩起舞，时而龙拳，时而虎爪，时而大佛金刚，时而降龙伏虎，众人看得是瞠目结舌，吐蕃赞普瘫倒在地上，嘴巴微张，却是心惊胆战。大战未有多久，绝世高手往往返璞归真，战了数十个回合后，两位高僧不知是年老体衰，还是内力不济，终是被郭子仪打得气血起伏，退败而归。

赞普来不及逃亡，被郭子仪大掌一抓，拎在手里，指节掐住后颈，没有反抗余地，两位高僧捂住胸口站出来，焦急喝道：

“莫要伤害赞普。”

“施主手下留情。”

一众护卫涌了上来，郭子仪翻手掐住赞普咽喉，踢腿一震，平地飞升而起，落在一匹马上，冷眼环视，绝世之轻功与虎据之双目震慑得大军不敢上前。

“你是谁？”赞普终于缓过神来，又羞又怒问道。

“老夫郭子仪，特为赞普而来。”

“可是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赞普与那两位高僧闻之震惊，“世上竟还有人，有这等神出鬼没的武功。”

“正是，老夫武功再高，也不及赞普武德充沛啊，竟然趁我大唐边防空虚，掀起战乱，置两地百姓于水火之中。”郭子仪冷声笑道。

“你可带了朔方军来？而今燕军步步紧逼，已经在攻打潼关了吧，你将朔方军带来，不怕长安再次陷落在燕军手里？”赞普被郭子仪锁住咽喉，不敢动弹，一双眸子四处探查，仿若在凝实远方的草木动静。

原来他是以为老夫引蛇出洞，带着朔方军在姑臧山设下埋伏，看来吐蕃人的斥候还未渗透进陇右啊，他竟然不知道我是独身前来，这倒是将郭子仪的计划打乱，一时语噎，不知如何应对他。

见郭子仪久不说话，赞普喉咙被那铁钩般的手指卡的干涩，亦是十分恐惧，强笑道：“我说唐人何必与我死磕，我们曾经是兄弟，松赞干布娶了文成公主，我父亲尺带珠丹娶了金城公主，我只是想重振吐蕃容光而已，这样，我只要西域四镇与河西走廊，不攻长安，你看如何？”

峰回路转，郭子仪亦在心头琢磨，既然他被莫须有的朔方军震慑住了，要不要姑且答应他，权且让他退兵。

“赞普你…”

“两军将士皆疲惫了，就此罢兵言和如何？你将伏兵撤去，明日我们在凉州城外缔结和约，我吐蕃甚至可以像回纥一样，协助你大唐平叛。”赞普循循善诱。

只是郭子仪有些犹豫，凉州城里根本没有片羽，这样把他放了，难保此人不翻脸，郭子仪之犹豫让得吐蕃赞普更加惧怕，莫非此人要下狠手，杀了我以造吐蕃内乱？惧怕之余，一个念头又浮现脑海之中，会不会是此人狐假虎威，姑臧山里根本没有朔方军埋伏？

于是赞普试探问了一句：

“唐皇安好？我去长安探视他老人家。”

郭子仪正在思索对策之中，随口回了一句：“圣人大安，不用赞普大费周章，跋山涉水走一趟。”

看来消息没错，唐皇病了，病的不轻，而且这一病，是整个大唐都已病入膏肓了。

这全然不像唐人霸道的作风，若是大唐拥兵百万，无惧边患，此刻擒住了我，只怕今日便要将我押到长安，给唐皇跳一支舞，顺便勒索牛羊百万，奴仆无数，岂会这般犹犹豫豫，扭捏作态。

“哈哈哈哈…”赞普眼睛眯成一条细线，高原人的面容黝黑而又红润，显得颇为精神，随后仰天大笑数声。

“你笑什么？”郭子仪疑惑道。

“我笑自己堂堂雪域之王，竟被一个小小节度使吓得自乱阵脚，我笑你唐人狼狈不堪，还要装模作样。”

“你…？”

“根本就没有朔方军，关中早已枯竭，还要守卫潼关，根本就没有大军可以调来河西。”

郭子仪与吐蕃赞普四目相对，眼神微缩，一瞬间想了许多，想了自己自小长大，平淡而又坎坷的一生，赞普以为他是惊慌，此刻却也不怕了，挺胸冷笑道：“昔日雄踞万里的大唐啊，今日已是江河日下了。你们已经不配拥有西域的肥沃土地了，还不快放了我？”

只是郭子仪轻声一笑，依旧掐着他不松开：“赞普看来是不想退兵了，既不退兵，为何要放了你？”

赞普面色转冷，斜视郭子仪：“还当你是天朝上国，还当你是天可汗？”

“怎么不是？天可汗是各族百姓由衷推举的，又不是用武力降服得来的。”郭子仪谈笑自若。

“真是笑话，而今我吐蕃强盛，应当以天国自居，你们若是将安西，河西拱手送出，我可以发发善心，不去兵指长安。”赞普冷笑道：“若是负隅反抗，连个羯族叛徒都能马踏之地，我吐蕃人可要好好看看，是不是当真那么繁华。”

姑臧山下，两军将士停歇了交战，吐蕃人悉数围绕过来，看见自己的君王被一个唐人挟持，真是三分羞辱七分愤怒，探子已经快马加鞭回休屠城了，料想十万大军不久便要杀过来，要好好杀杀唐人的威风，而河西节度使勒马停在吐蕃人外面，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也不好弃了郭子仪独自逃路。

“赞普猜对了，的确没有朔方军，平定河北叛乱之前，拿不出十万大军与赞普战个痛快，可赞普却也猜错了，老夫只身前来，不是狐假虎威，便是要只身一人，让赞普畏惧。”

“你什么意思？”赞普有些迷惑。

“赞普可是忘了，我大唐邢国公，火烧布达拉宫，河西哥舒翰，石堡城之战，打得你父亲修书求和，应元娘娘守卫祁连山，赞普十数年不敢挪步，而今老夫在这里，赞普有妄取唐土之心思，便要权衡一番，自己项上人头是否生的牢固？”郭子仪面对凶悍的吐蕃骑兵，扣住赞普，毫无惧色。

“你威胁我？”赞普闻言大怒，扬手一指自己的铁骑喝道，“你不怕死吗，我的大军就在休屠城，片刻即至，你以为自己武功通天，可以在十万大军阵前活着逃出去？”

倒是郭子仪仰天大笑，拍着吐蕃赞普的肩膀说道：“死有何惧，若是逃不出去，也有赞普为老夫陪葬，不虚此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