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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寒山深谷话凄凉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142 更新时间:2024-11-17 00:27:45

两大高手联手阻挡,木椅老者竟冷笑一声,怡然不惧,散去四天王,要独战二人。葛连清微掌力绵绵不绝,一记内力掌印向他胸口印去,那老者伸出右手,在面前虚晃一个大周天,曾经方霖见识过的水波状内力再现,清微掌印触及水波,刹那消散,而后老者将之一推,向着黑衣人打去,黑衣人眉目一滞,似乎有所犹豫,而后施展刚猛拳力,将那水波生生打散。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此乃《乾元功》?”葛连皱眉道。

“真人好眼力。”

“这在春秋末年早已失传的化功大法,你是如何得到的,你究竟是谁?”

木椅老者不欲直言:“你若追随老夫,老夫便告诉你。”

山下打得喊杀震天,一众武夷山来的喽啰嗓门颇大,将刀剑架得铿锵响,只不过鲜有真正的打斗声传来,料想火把尽数被黑衣人使计灭了,一片黑灯瞎火,想要抓到缘道惜二人却也不易,应是安全逃离去了。而山上轰然炸响,屡有碎石裂土之声,内力真气五光十色,打得火热,葛连真人欲为陆远拖延时间,将《抱朴子》中的高深武功尽数施展而出,以内力与之轰杀,实则这木椅老者眼中只有他,此刻除《乾元功》外,还使出了一门神奇武学。

“四象神功,分为四象,合为一体,莫说江湖上鲜有人知,便是贫道也从来未曾听过。”

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自老者木椅坐下腾云驾雾,威力极其惊人,其刚猛,厚重之势远在棉柔的《抱朴子》之上,葛连曾以清微掌,试探接了一记青色龙头,但觉那是飞龙在天,将他虎口撕咬得发麻,劲力远非那碧天王能比,故而不再硬接,以八卦乾坤步之灵巧躲过四圣兽攻势,一时倒也安然无恙。

倒是那前来救驾的神秘黑衣人,其一身内力不在白天王之下,却为了隐匿身份,不肯施展招式,仅以内力硬拼四象神功,数息间被老者打得狼狈不已。

“我们走吧,以你轻功,我二人相互照拂,且战且退,还是可以逃脱的,等到四大天王围攻上来,恐怕危险。”黑衣人打得辛苦,不欲恋战,传音催促葛连,葛连正欲答应,却听得那木椅老者叹息一声:

“八卦乾坤步果真缥缈神奇,可在老夫四象内腾挪周旋,可惜啊…老夫双腿残废,此生与上乘轻功无望。”

木椅老者悠哉悠哉,以一敌二不弱下风,实是数十年困居山洞枯燥乏味,如今得了神药出洞而来,重见天日,见猎心喜,便欲与葛连比试一二,然而这番话语落在葛连耳中,却是令他心念一转,细细观察起老者来。

此人四肢已有三肢残废,仅有右手能够打斗,然而他所依仗,不过是终日苦修的深厚内力与两本上乘秘籍,为人行动迟缓笨拙,没有修炼轻功,贫道有八卦乾坤步在身,未尝不可以己之长攻他之短,所需谨慎以待的,不过是那化功大法而已。

这般想着,倏忽间家破人亡的悲痛感涌上心头,一众弟子,唯一的小孙女惨死的模样在眼前划过,不禁老泪纵横,肝肠寸断,若是此番报不了仇,将来空活十年残命又有何用,于是当机立断,对着黑衣人传音:“贫道试探一招。”而后全力施展八卦乾坤步,欺身而近,欲图报仇雪恨。

“你做什么,回来…”黑衣人大恨,心道老道士怎么这般不理智,难道他还看不出,这敌人隐藏极深,看似旗鼓相当实则不过是在戏耍我等么,可惜已然晚矣。

葛连真人以流风回雪之步近身,那老人不惊反喜,深邃的眼眸不为所动,木椅如同扎地生根,亦不移动,待到他近身三尺之内,右手虚晃一招水波纹,被葛连轻松打散,而后猛烈的清微掌拍在老者胸口,触手之处,皮包肋骨,没有血肉,葛连顿觉古怪,那清微掌打进他体内,竟如石沉大海,毫无波动,疑惑抬头,却见得老人皱纹螺旋散步的眼眸何其深邃,冷笑一声将枯槁右手搭在葛连手肘上。

“敢以血肉之躯,靠近老夫一尺之内。”木椅老人幽幽一笑,翁声开口,心道这世上除了大成镇星相力,还没有老夫吸不动的武功。

“葛连啊葛连,冥顽不化,你既然死活不肯与老夫共举大事,那便让你的一声内力追随老夫而去罢。”

“什么?”葛连闻之一惊,欲图抽手回来,然而却觉得右手如同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吸功大法…与《乾元功》竟然都被你所得,怎会有这般机缘巧合,你究竟是何人?”

木椅老人丈宽之内的落叶随他内力涌动,盘旋升天,化作漩涡,朝他坠入,葛连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大罗山坍塌,八景宫倒悬,世间万物为之颠覆,只一片刻,修炼了数十年的精纯内力竟然被他吸去半成,护体罡气软糯如泥浆,无法阻拦。

“糟了…”见葛连真人不与他商量,竟自投罗网,黑衣人万般恨急,若是将葛连的一身内力也吸了去,此人恐怕天下无敌,连祁连山的那位都将不是他对手。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就欲上来拼命,却被白天王方杜大掌一挥,将之拦下。

“葛连…”黑衣人但觉心凉,事态失控,葛连被他一喝,当即惊醒,从天地颠倒的泥潭中强自挣扎出来,已是双目浸血,浑身冷汗,而后冲着施展吸功大法之人怒喝一声:

“你要贫道武功,贫道尽数给你。”

说罢双手拍在老者胸口,将全身内力自丹田,经脉提炼而出,自手十二经脉尽数灌入老者胸口,老者本是闭目怡然,享受精纯道教内力滋补枯败身体的美妙,然而片刻间,胸口受得葛连真气倒灌,任督二脉臌胀,几欲炸裂,绕是以他百年修为也承受不住葛连这般发疯,霎时怒目圆瞪,冷笑道:“凭你也想鱼死网破?”说罢收住吸功大法,向葛连肩头一拍,任由他轻飘飘向后倒去。

黑衣人接住葛连气败无力的身体,再不停留,施展轻功,噔噔数步,向山林黑暗中隐去。白天王方杜就欲追杀,却被木椅老人伸手拦住,却见老人枯如松皮的面庞一阵红润,一阵惨白,明灭不定,不住咳嗽,方杜立刻来到他身边,小声关切道:“叔祖?”

“咳咳…无事,不用追了,那葛连欲图玉碎,被我吸走一半内力,而且一身经脉尽数被吸功大法损坏,以他老迈身躯,活不过多久,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这整片江南的最后一桩阻碍,也是最顽固之人,已经被我们除去了。”

“叔祖保重身体,将来举大事之时,还要靠你主持大局。”方杜望着枯痩老者的神色似有万般复杂,究竟在想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妨,唉…”老人默默环视了老君殿前的殷红血迹,眉目低垂,而后仰头靠在木椅上,直视明月,眼窝的红润与精硕褪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苍老与疲惫,渐渐合上双眼。

“那神药药力虽劲,助我复生,可我枯败身体,风烛残年,一样支撑不了多久,待的南风吹过,杀入长安,改朝换代之后,我的位子便要交给你了,你万万不可软弱,要抗负起大旗,我们侯氏一族,为了苟延残喘,牺牲了太多太多…”

“叔祖…”

远处陆冕真人目睹这一切,当真是心惊肉跳,那万贺门四天王齐至便也罢了,怎么幕后还有这等人物,这究竟是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老不死,莫要告诉我他是隋朝上柱国,那真是见了鬼了,陆冕心中摇摆不定,也不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要他共举大事,若是胁迫的话,以我正一派之羸弱,如何与之抗衡,若是与朝廷为敌,又岂会有好下场,当真是前脚送走葛连这只猛虎,后脚又迎来一窝恶龙。

不知孤立无援的陆冕真人作何打算,总之这边黑衣人背着有气无力的葛连真人便朝山下狂奔,许久未见四大天王追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奔了足有数里,见到山脚下上清河边燃气一处篝火,两个人影正在那里等他,正是道袍染血的陆远和摘掉面纱的缘道惜。

“葛连真人怎么了?”陆远见状问道。

皎洁却又黯淡的月光自山谷外洒下来,堪堪看得清楚,黑衣人见四周湿润,左侧翠竹茂密,右侧溪水滚滚,夜里万般寂籁,料想空谷无人,于是摘下面罩,冲着陆远无奈喊道:

“走罢走罢,小子赶紧削竹制筏,渡江北去,此地已经不是你的家门了,速速逃路去吧。”

“前辈,怎么是你,你不是…那万贺门掌门吗?”陆远又喜又疑,这倒胡子古怪老头救了他已有数次,起初是在庐山为他吓退琴武阳,倒没怀疑什么,而后从围攻缘道惜的黑衣人手中救下他与方霖,便让他不能理解了,此番竟是蒙面偷袭,从万贺门的围剿下救下了葛连,当真是让他稀里糊涂了。只是偏头望去,见得缘道惜从容淡定,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

陈洛先未曾理会陆远,凝聚内力在葛连肩头,腰身数点,将他唤醒,而后长叹一声:“那浑身残疾的木椅老不死便是万贺门幕后之人,我这掌门不过算是客卿而已,他武功奇高,身负吸功大法,便是他将老道士半身内力吸了去。”

此刻借助皓月之芒,陆远方能看见,平日里精神健硕,鹤发童颜的葛连竟然血色尽失,沟壑丛生,一对长白眉耷拉,目光浑浊黯淡,仿佛半个时辰不见,便突然老了十岁。

“吸功大法?真人…”陆远心头忧伤,不知如何安慰老人,唇齿微张,许久不语,倒是葛连真人吐出一口浊气,在陈洛先帮助下清醒过来,对着两位黑衣蒙面便生生跪下,口中喃喃道:

“贫道多谢二位慷慨相助…咳咳…”缘道惜立刻将他扶起,葛连垂首低眉又道:“感谢二位义士,为我葛清派留下陆远小友这最后一柱香火,使祖宗传承免受断绝…”

“前辈…”陆远闻言跪下,泪水夺眶而出,早已哽咽不可言,涕泗横流,实是葛连真人连一众视如己出的敦厚弟子都未救下,却对他拼死相互,关照有加,“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无以为报…”

“起来…”葛连将他扶起后,托着经脉受损,体虚空乏的身子,向着一旁,躺在青草里,早已冰凉,血迹干透的小道姑走去。陆远见之伤感落泪,今日才知这天性纯洁,冰肌玉骨的小道姑竟是葛连真人唯一的后人,而今连他唯一的小孙女都已惨死,不知这本就孤独一生的花甲老人面若死灰,心伤至极,还能如何活的下去。

葛连背对诸人,只见他捧着小道姑头颅端详了许久,并非嚎啕大哭,亦未声嘶力竭,只是萧索的背影如龙虎山的无数深谷一般幽静,许久才出声道:“小友,答应老夫一个忙,替我将她葬在这个空谷之内,她自小在龙虎山长大,这里便是她的家。”

“晚辈遵命,真人放心,晚辈会将她好生安葬。”陆远收拾起心伤,虽有疑惑,为何葛连要嘱托自己埋葬他的亲孙女,而不是亲手为之,不过还是四处推算,寻一处风水宝地,料想他是悲伤至极,不忍去看了。

正回头间,却见葛连真人佝偻身躯,缓缓走过来,面朝陆远柔和一笑,那笑容万般空灵,如同老子西去,将世间一切都看开了,陆远眉毛直跳,正有不详之感,却听得葛连温和说道:“坐下”,而后将手搭在年轻人肩头。

“前辈你…”

此话一出口,陆远便觉得眼皮打架,如进沙砾,不得已紧闭上,却再难打开了,眼睑模糊间隐约见到葛连真人苍松般的身影朝着他面对面坐下,一股暖流裹夹精纯无比的道家内力向他四肢百骸流转而来,瞬间充斥五脏六腑,而后脑袋晃晃悠悠,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