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明明刚刚还有,是一个宫女递给我的,里面······里面是珠儿的脸皮,那个宫女说是我的姐妹送给我的，一定是洛夜,一定是她杀了珠儿,还剥下了她的皮，她是个魔鬼，是恶魔，她不是人！”

她的声音因激动在这空旷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尖锐，但很明显,那些同来的宫女太监们一句话都不信。

洛夜只是个从小养在别院的闺阁小姐，还是个饱受欺凌和虐待的小姐,明明一直都和将军在大殿,虽说现在成了将军夫人，但他们同样不信她可以命令这宫里的宫女，更别说是给她送了人脸皮这样恐怖的东西。

这个洛家二小姐说有人吓她,但连那宫女的样貌都说不出来,更别说这短短时间那些东西就消失无踪了，况且怎么看，都是一个命侍女残忍杀害妹妹宠物的女人更恶毒吧。

说不定就是这洛家二小姐心怀怨恨，所以才污蔑她的妹妹。

洛雨儿说了半天，但很明显没什么人信她，就连洛家人都是半信半疑的状态，最后仍是不得不就此了结。

毕竟这是皇宫，不是丞相府，怎能随意便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洛雨儿几乎牙齿咬碎，却没有任何办法。

“洛夜······你这个疯子，我迟早有一天要揭穿你恶毒的面具！”

······

另一边将军府里，夫人的房里还亮着一盏昏暗的烛火，摇曳不定。

洛夜坐在烛火边，手里绘着美人皮眉心的花钿，手中笔尖有淡淡的花香飘溢。

她眉眼间温柔的笑着，愈显美丽。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只能看见她唇角越来越大的笑意，在光亮下诡异莫测，那是一种倾注了温柔的冰冷。

她淡淡出声，声音柔和到了极致，却显着天真。

“姐姐，喜欢我的礼物么”

没有人回答，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眉眼温柔更甚。

“一定要喜欢呀，因为······她们都很喜欢你啊。”

微微的笑声，隐没在唇齿间，无人听见。

翌日。

始逢五月，桃花开遍，已有谢意。

洛夜的侍女见着她终日呆在房间，怕她烦闷，便提议外出游玩。

皇都之旁，有一座浮峦山，风景优美，引人游观。

此时桃花虽已开至尽头，但浮峦山依旧一片艳红，不似桃花的粉色，而是漫山遍野的红艳艳的石榴花

。

石榴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胜在颜色好看，又开得多，因此每到这个时候，浮峦山也多文人小姐前去赏花。

洛夜对于去哪里玩并无意见，但她的贴身侍女似是很有兴趣，便收拾了一番决定也去这浮峦山赏石榴。

她们在早晨旭日初升之时出发，乘着马车，一路上慢悠悠的走着，等到了浮峦山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此行秦陌并未一同出来，随行的只有几个侍女，还有护卫。

浮峦山确实如传闻中一样，此时开满了红艳艳的石榴，在阳光映照下，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好看。

洛夜对于这种花并无什么太大的喜好，准确来说，她只对有特殊效果的植物感兴趣，还有她种的桃树，毕竟那底下埋了好多她喜爱之人呢。

很明显那些文人公子，和来赏花的闺阁小姐们并不这么认为，脸上皆是一片愉悦之情，就是不知道这情是为花还是人了。

洛夜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一片花红叶绿中来往悠闲的男女，不禁唇边的笑意更加温柔。

旁边侍女以为她也很喜爱这里，便开口问道：“夫人，可要奴婢为您也采几朵石榴。”

洛夜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花开在树上真好看，要是采下来，很快就要死掉了，还是看它们开在树上吧。”

是啊，对于这种没有什么用处，只能用来观赏的花卉她根本没有什么兴趣，更别说单看一朵还那么丑。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身边的侍女眼带感叹，为自家夫人的温柔感叹不已。

洛夜对她笑了笑，眼底浮起几分向往之意。

“植物虽然不能言语，但却能一生常伴土壤，待到死后，也会化作春泥更护花朵，回馈这片大地。”

相反有些人却不知回馈为何物，而这些人，就只能让她来帮助他们了。

侍女显然没怎么听懂话里的深意，只是以为夫人在感慨，便也没有多问。

浮峦山并不算太高，但因其占地庞大，从山脚到顶峰也是有一段距离的，每个到浮峦山来赏花的人都会登上山顶，一览众山小，从山顶看去，满山红花，端得是美丽无比。

洛夜她们也准备去到山顶，本来她们只准备用小轿抬她上去，但被她拒绝了，于是便准备好了，一路慢慢走着上去。

由于这是皇都之旁，又有许多赏花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因此便决定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女上去，后面的侍卫远远的跟着，其他人则在山底守着。

洛夜抬头仰望山上石阶的时候，停顿了那么几秒钟，随后又随意的移开目光，看向身边的风景。

本以为只是出来赏个花，没想到也可以碰到她亲爱的姐姐，当真是有缘分呐，若是不好好打个招呼，怎么对得起往日的姐妹情深呢

。

她缓缓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敛住眉眼间愈加愉悦的情绪。

一路行至山顶。

山顶上除了可以一览山下风景之外，也是因为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

这庙筑在浮峦山上，借了此山的名声，才有如此多的香火，便将名字随了这山，名为浮峦寺。

浮峦寺里有一位方丈，人称了然大师，很是闻名，是这皇都有名的得道高僧。

每当有权贵人家的妇孺前来祭拜，总是想要见一见这位得道高僧，希望他指点一二，但通常很少有人能见到。

据说这位了然大师只见有缘之人。

洛夜的侍女按照惯例也去递了拜见帖，本只是想着随个习俗，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寺里的小和尚出来，说了然大师愿意见将军夫人。

几人都很是高兴，想着不愧是自家夫人，不仅能得将军的喜爱，连了然大师这样的神僧也愿意接见，想必了然大师也是知道夫人的善良，这才愿意指点吧。

洛夜温柔的笑着，看不出丝毫不喜的地方，似乎也是很惊喜了然大师愿意见她。

侍女和侍卫都守在寺外，洛夜便和前来的小和尚去见了然大师，无怪他们不跟随进去，了然大师实在是太过闻名，况且寺内虽朝拜的人多，但很少有人能进内寺。

洛夜便跟着这小和尚，一路穿过曲折回廊，最后来到一扇门前。

她和小和尚道了谢，便推门进去了。

门内是一间空旷的禅房，只有一张木桌和木桌上的点着的香炉，那香炉不知点的什么香，袅袅青烟慢慢飘散在空气中，却给人一种宁静之感。

木桌两边放着两个蒲团，其中一边的蒲团上已有一个人盘膝坐着，手里一串佛珠颗颗光滑，面容安详慈和，此时正闭着眼，将佛珠一颗颗从指间数过。

洛夜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在他对面同样盘膝坐下。

就在她坐下之时，对面安详慈和的人睁开了眼睛，目光深邃得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洛夜却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很是礼貌的先向他问好。

“了然大师，你好。”

对面的了然大师看着她的目光却有些凝重，洛夜也不在意，就这么任他打量，唇边笑意未曾退去分毫。

良久，了然大师开口道：“施主已得善缘，为何不放过自己。”

洛夜神色分毫未动，淡淡回他。

“了然大师说的话，恕洛夜未曾听懂。”

“老衲说的话，施主心中自是明白。”

了然大师面容依旧慈和，只是声音里多出来稍许凌厉。

“敢问大师，何为放过？”

洛夜伸手抚了抚桌上香炉，有烟雾穿过她的手指，她感觉自己手上也沾染了檀香

。

“佛语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人世如同一个巨大的炼狱，芸芸众生，莫不是在此炼狱中苦苦煎熬，我不过是帮那些不想在此地狱中煎熬的人解脱而已，何谈放过？”

了然大师依旧这么看着她，似乎看到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偈。

“阿弥陀佛，天理自有循环，天下恶行自有王法而立，如若世人都像施主这般，岂不天下大乱？”

“呵。”

洛夜轻轻笑了一声，将宁静的檀烟拨乱。

“天理有循环，恶行有王法，那我心中的理要如何抒发？大师是得道高僧，难道不知道这天下除了天理王法，还有心中的欲和恨？”

“施主可恨？”

“不。”

洛夜轻轻摇头，唇边带笑。

“古有地藏王菩萨，见地狱诸多罪行，便立下大鸿愿，誓要渡尽地狱魂，我虽比不上菩萨心肠，但同样以此为愿，借菩萨大鸿愿为誓，人间罪恶苦难如六月飞雪，却总有天理王法看不到的地方，誓如地藏王菩萨所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可施主并非地藏王。”

了然大师停下手中佛珠，不知是对她这番宏愿有些惊叹还是叹息她的固执。

“施主并非地藏王菩萨，人间也非炼狱，岂能行地狱之事？”

“是么？”

洛夜反问了一句，却突得大笑起来，袅袅檀烟中眉眼愈加温和。

“人间若非炼狱，为何世人总要受锥心之煎熬，忍油锅般疼痛？”

她站起身来，俯视着了然大师，温柔笑意中却眉眼变得冰冷起来。

“我非地藏王菩萨，大师也非神界佛陀，都是人间凡人，你却妄想渡我己心，岂不荒唐？”

一时寂静，了然大师不语，唯有香烟徐徐升起，又散在空气中。

良久，了然大师终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合上看她的双目，手中佛珠重新滚动起来。

“罢，施主执念已深，老衲无力渡你，但愿施主能明白，放过他人，也是放过自己。”

洛夜轻轻行了一礼，眼眸中却冰冷愈深。

“这就不关大师的事了，既是罪孽深重，何谈放过？”

了然大师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再说话。

洛夜看了他一眼，推开门出去，没有再回头。

佛怎么渡我？能渡我的，从来就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