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自己，当然不能精确地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没的。

她只是越来越迷惘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越来越厌倦那些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

同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看重以前嗤之以鼻的感情——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比如她跟狄仁杰的君臣之情。

比如她跟儿子女儿侄子之间的亲人之情。

比如她跟两个男宠之间的暧昧之情。

这些感情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女皇的内心，让她变得竟有些不像自己。

立储悖论解决之后，武则天做了很多……其实毫无意义的事情！

就算是放在后世那些普通人眼中，也觉得这些策略拖泥带水，哪里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女皇！

立誓……联姻……

但她难道忘了，在她通往最高权力的道路上，连亲生儿女的性命都可以当成工具，何况是这些可笑的誓言。

“唉！”

龙城电视台的演播厅里，竟然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叹息，险些令人分不清屏幕内外。

扭头一看，才知道这叹息声不是来自七十多岁的武则天，而是来自八十多岁的吴思衡。

“如果说，权力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吴思衡这次居然没等待金牌主持人赵永军的引导提问，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人的感情，就像是红彤彤的铁水。”

哦？

赵永军热泪盈眶！

这都多少期了啊！

您老人家，终于会自己起话题了？我很欣慰……

“只有让铁水冷却、凝固，再反复锻打、淬炼，最终才能获得一把切金断玉的锋锐宝剑！”

吴思衡没看搭档的眼神，继续说道：“可是你既想得到宝剑，又不想让铁水凝固，这是无法做到的。正如你不可能既想要得到冷酷的权力，又不想失去温柔的感情。”

“当你的感情恢复柔软，就像是铁水重新开始沸腾！”

“而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毁掉你手中那柄曾经威临天下的宝剑……”

妙啊！

这番宝剑论，让无数人击节赞赏！

那么！

聪明人很快就联想到！

震惊朝野的神龙政变！或许并不是真的猝不及防！也并不是因为武则天老迈到神志不清才留下漏洞！

究其根本，或许不是武则天没有能力反抗，而是她早早就厌倦了高压的统治，这才给了那些人夺权的契机。

她放弃了。

可能早在立储悖论被解决之后，她就已经准备放弃了。

晚年的武则天，开始耽于享乐，大修宫殿、佛寺，又修建歌功颂德的“天枢”。

这一幕幕一件件，被张凡以剪影的方式，呈现在《典籍华夏》的画面中，让观众自己去品评其中包含的深层含义，而没有做任何解说。

从七十四岁，到八十一岁，武则天已经进入真正意义上的暮年，老病缠身的她已经长时间不能上朝。

终于，公元705年，正月二十二日。

武则天躺在床上，心中忽有所感。

“病着，就不用起来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武则天心头一松。

是先生！

一别十五年，终于又听到了张凡的声音，武则天苍老不堪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虽然又老又病，但凭女帝的聪慧，还是立刻想到了什么。

难道……先生此来，是朕的大限已至？

一念及此，武则天竟然仿佛真的有了回光返照的力气，独自坐起身来，伸手拉开了帷帐。

果然，床前站立的是依然年轻的张凡先生。

从她十四岁，到她八十一岁，张凡先生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

唉！

倘若朕能长生……

本来这个荒谬的念头已经压下，但见到张凡笑容如昔，武则天心中还是不免掠过那个缥缈的梦境。

突然间，门外传来激烈的喧哗声，竟伴随着有些熟悉的惨叫，令武则天心中一凛。

啊！

有人闯宫！

那惨叫的……好像是六郎？

武则天挣扎一下，久病的躯体终究还是难以起身，不由得颓然坐倒，将目光望向张凡。

可是张凡先生此来，不言不动，只微笑地看着她。

原来如此！

片刻，女帝恍然。

看来先生并不是因为自己寿元将近，来送最后一程的。

而是……政变！

武则天当然早就摸清了规律，张凡先生每次出现，都是要发生极为重要的事件。

上次是自己登基为帝！

那么这一次……

想必是有人嫌自己做皇帝做得太久了！

女帝一生，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

所以“政变”二字刚跳到脑袋里，哪怕对方已经兵临宫外，她竟依然不想坐以待毙。

“先生！”

门外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武则天却能镇定心神，低声问道：“朕，输了？”

“是。”

张凡此次现身，正是要看女帝临终前最后的精彩一战，闻言点头，道：“此时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已死，五大臣连同太子李显，即将进入迎仙宫！”

“好，好！”

武则天的眼帘垂落，竟不欲让张凡看到她此刻的脸色。

张凡先生，来自一千三百多年后。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应验如神！

可是，天意真的就不可违拗么？

八十一岁的女皇武曌，忽地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张凡，透过迎仙宫的窗棂，直接望向了九重天阙。

朕！还是想要试试！

微微吸一口气，武则天竟是重新将帷帐落下，隔着半透明的纱帘，声音慵懒淡然，幽幽道：

“何人作乱？”

此刻！硕大的龙床外已经站满了人！但张凡的身影却在最后一刻重新进入虚空，将女帝生命中最后一次表演的舞台，交还给历史上的那些风云人物。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踏前一步，沉声道：“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已奉太子之命将其诛杀！只是担心走漏消息，所以不敢先行奏报。臣等擅自在宫中用兵，罪该万死！”

呵呵呵！

武则天不屑地冷笑着，根本不去看这个跟自己同龄的老家伙。

“是你？”

她的目光落到自己儿子身上，目光垂落，仿佛是面对蝼蚁的轻蔑一瞥。

咚！

那一刻，李显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猛地一跳，差点就要双膝跪倒。

数十年的威势，深深烙印在心底。他对这位亲妈的恐惧，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事实上，今天政变，倘若不是那几位大臣拼命逼迫，他甚至都不敢前来！

“既然，有人谋反，现在也已经杀了。你可以回东宫去了！”

武则天身处不可测的逆境当中，竟是率先出剑，剑光煌煌，隐然还是当年那个予夺生杀的至高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