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船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士兵的视线之内。女孩脸上的单纯无害立刻消失，换上了冷若冰霜的表情，像是变了一个人。

“老大，公主肯定是看到我了，但没有给我任何暗示，怎么办？”

那船夫依旧是撑着船桨慢慢的滑，“那清贼只带了三十六个人，只带这么点人就敢闯入我吴国境内，他这是低估了他人头的价值还是我们的兵力？公主刚刚怕是迫于威胁，不敢做出回应吧。”

“但愿如此，老大，我们把这个消息立刻传回去吗？”

船夫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遥幽大人此刻下落不明，新帝登基，朝堂之上晦暗不明，我们该把消息传给谁？静观其变，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也许接下来公主会留下一些讯息。”

朝璃歌在马车里，从刚刚的情绪中平复出来，回想刚刚见到的船夫和小女孩，她确定那就是遥幽的手下，影卫队长和他的影十七。遥幽依旧没有出现，他到底怎么了？从上次被文县令抓走开始就莫名失踪，这次与承影一起失踪，杳无音信。

缓缓闭上眼，朝璃歌轻轻皱着眉头。现在，我还有谁可以相信？三哥，莫卿言，也许还有遥幽，你们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遥幽，多希望你只是深受重伤，或许只是还未找到我。可是怎么可能呢，连影卫都找到我了。不，我不该怀疑他，这是我最后的信任。

车帘被掀开，莫卿言一手稳稳地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些冷菜。“公主殿下，行军在外，多有不便，只能吃些冷饭了，委屈了。”莫卿言的态度很奇怪，既不像曾经那样疯狂的恨意，又不含情脉脉，只是像对待一个旁人一样，带着三分淡漠，三分从容，三分温润，还有那一分几不可查的高傲和矜持。像是，像是刚刚入宫，不愿屈服，不卑不亢的少年。

朝璃歌心里觉得可笑，自己不想着如何逃出生天，却还在细细探寻莫卿言的神色，就像自己以前那种隐晦的讨好一样。莫不是刚刚那出豆蔻年华的戏当真入了迷，着实可笑。隐去内心那一点点不舍，朝璃歌低下眼眸，不再看他。

“放在那吧，有劳了。”声音微弱带着不服输的倔强，莫卿言却并未流露出一丝心疼，反而带着玩味，像是看一个困兽挣扎的姿态。他太过了解朝璃歌，此刻的示弱并非真正的服软，而是一种让自己放松的策略。虽说身上的痛苦也占了部分，但是演戏的成分应该占了大半。

“虽说是冷菜，但还是早些用完，休息一下，连夜赶路的滋味可不好受。”莫卿言扫了一眼朝璃歌伤痕累累的腿，像是不忍似的快速移开了眼。然后，就像曾经给朝璃歌布菜一样，将她爱吃的菜先挑出来，放进白色的盘子里。

“我已是阶下囚，怎敢劳烦太子亲子侍奉。”朝璃歌略带自嘲的口吻说道。

“十年之久，有些东西早已侵入骨髓，”边说着，莫卿言将筷子递给朝璃歌，“太子说的是你的家国情仇吧，十年来，你从未曾有一刻放下过。意乱情迷，也从来没发生在你身上，所有一切都是一个局，一场长达十年的伏笔。”

朝璃歌接过筷子，没有看莫卿言，没有从盘子里夹一口菜吃，“以后，这种事不需要再做了，伪装久了，面具就摘不下来了。习惯会变的，人也会变的，就像口味一样。”

莫卿言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坐着，一人吃，一人看。

吃完饭，朝璃歌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密密的汗珠，似乎是腿疼难耐的样子，她虚弱的开口说道：“你可有安眠香，我想睡一会儿。”

没有直接说自己疼痛难耐，不过莫卿言已经明白。他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好生歇着，别动其他心思，对你我都不利。”一会儿，莫卿言带着安眠香小香炉上了车，仔细的安置好所有东西。

安眠香燃烧的缕缕青烟从香炉中升起，带着令人安宁的气味，似乎连心都安静下来。莫卿言缓缓坐下，对着朝璃歌躺下的小榻。此时，朝璃歌已经睡了，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嘴也干得有一点起皮。头发也被汗湿的贴在额头上，脸颊边，狼狈又脆弱。朝璃歌的指甲缝里还有一些血污，这几天来也没有时间仔细的清理过。

莫卿言拿出一个红木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应俱全的修剪工具。小盒子上的一些金漆有些掉了，看起来好像年代久远的样子。莫卿言从里面取出工具，轻轻抬起朝璃歌的手，细致的将指甲缝里的血污刮出来，一点一点，像是在对待一个完美的雕刻一样。

清理完之后，莫卿言又将贴在她脸上的头发一点一点弄到耳后。莫卿言就这样看着朝璃歌，已经很久没像从前一样，在她睡着时静静地守着她。也太久没这样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猜忌，不用思考。

但是这样的时间总是很短暂，莫卿言看到压好的车帘晃动，便起身轻手轻脚的下了马车。

朝璃歌闭着的双眼一颤，流下两行泪水，她的眼皮不停地颤抖，但再睁开的那一瞬间，一片清明，不像一个从睡梦中醒来的人。她的手摩挲碰到了那个小盒子，细细摩擦着盒子，就像握着莫卿言的手一样。

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她看向那个香炉，然后拔下了自己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