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贺燕被张晶这样一逼迫，只好本着丢卒保车的原则恨声道：“爸爸这次生病，可就只有我跟小六儿一家出力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份遗产只能是他们两家均分。

樊秋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郑贺燕的这个说法。张晶也没有说话，她打一开始就没琢磨过眼前这几个人能够突然良心发现，把她家过世的郑贺远当成该尊敬的哥哥看待，把她当成二嫂一样好好敬重，所以并不失望。但在一旁听戏的三姐四姐可就不高兴了。

两个人在郑贺燕话音未落的时候就耸下脸来，四姐郑贺华的脾气要更冲一些，直接粗声粗气地来上一句，“凭什么啊！”

这一嗓子可真是浑厚有力，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女人之口，常乐被梁雨挡着眼睛，还以为是病房里又进了个男人。

“……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将之前本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统统收了回去。

梁雨本来就对觊觎徐友忠的郑贺燕多有不满，却没想到她全家居然都是同一副德行。死者为大，她也不愿过多评价，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友忠明白妻子心里所想，这会儿也难得沉默着没有说话，其实不光是他，病房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无数双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一床老爷子的几个儿女就这样当着自己刚刚咽气的爸爸遗体的面儿为了财产而六亲不认的丑态，感慨非常。

人都道家丑不可外扬，他们家可好，这是恨不得宣传给全天下人都知道。老爷子就这样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按着这几个儿女的秉性，他如果就这样半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活地拖着时间，最后难免落一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郑家的三姐与四姐年龄只差一岁，大哥不为家里出力，二哥又远走他乡，在她们二人心中彼此才是这个家里说得上话的“老大”，长姐如母，这个家里要不是有她们两姐妹含辛茹苦地替父母把郑贺燕和郑贺宇两人拉扯大，这两人还指不定要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讨生活，更别说她们早早就被家里嫁了出去，换来了五妹和幺弟的好日子。

两个没良心的东西，自己不过是没给老父亲的事情出力，他们就敢这样昧着良心瓜分掉本属于她们的东西？

再说了，她们凭什么出力？

同样都是父母的孩子，凭什么老大跟家里闹掰之前都是由家里父母好吃好喝地供着上学？让他心思野了，瞧不起自己的出身，最后闹死闹活地跟家里断了联系。

二哥呢？虽然家里那时候已经因为大哥的事情元气大伤，但全家人是不是也省吃俭用地把他出国打工的路费凑出来了？结果怎么样，这笔钱打了水漂不说，就连他本人的性命都丢在了外边，徒留一对让她们怎么看都看不顺眼的母子。好在张晶识趣，最后知道把孩子给带走，要不然就真是一家子的坑货。

至于这个五妹郑贺燕和小弟郑贺宇就更不用说了，她们的父母之所以急吼吼地把她们姐俩儿随便嫁到不如意的人家里去，为的不就是让小女儿和小儿子日子能过的舒坦些吗？

真要认真地算这笔账的话，老郑家全家老小都对不起她们两姐妹！

芳华，芳华！她们的父母给两人一名“贺芳”，一曰“贺华”，但可笑的是她们二人却从未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青春芳华！她们怎能不恨！

四姐郑贺华双目充血，几乎是从牙缝间将她二人这些年的委屈一一道尽，字字泣血，字字诛心。

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两个小丫头从年少转变成中年妇女的半生岁月。

她们或许曾经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无数种憧憬，也曾在朗夜星空下幻想过未来的良人，然后彼此取笑，羞红着脸，咯咯地嬉闹到天明。

但大家都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无论她们曾经做过怎样的猜想，大约也不可能会预料到这样一种可能：她们成了这个家里青黄不接时的牺牲品。

“……”

长乐沉默地看着在那边声泪俱下的郑贺华，心里感慨非常。

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明明刚刚还在为那位爷爷感到委屈，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开始为这两个“不孝女”感觉不值了。

人的情感，原来还可以这样被操控的吗？原来之前躺在徐友忠这一床的上一个病人家属，那个爱嚼舌根的中年妇女，那个“小轩”的妈妈，原来她曾说过的那些小道消息竟然统统都是真的。

原来这世上真的还会有这样的父母。

这太魔幻了。

常乐眨眨眼，对这样的人生实在有些接受无能。

她在医院的这几天里，见识了太多人情世故。有欢喜冤家的，有平静祥和的，有勾心斗角的，有甜蜜恩爱的，有野蛮暴力的，有暗藏祸心的，现在居然又多了个错综复杂的。

太多信息透过她这双眼睛一股脑儿地入侵她的思想，以她不过才十七岁的三观，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你怎么了？”常乐妈妈看着女儿逐渐扭曲的神情，十分关切道。

她是真的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在医院里大声喧哗自己的家事。人既已死，何苦要为了夺取那一点点的利益而去嚼死人的舌根，败坏他的名声呢？

毕竟那个人是她们生父不是吗？

若真有天大的委屈，为什么不在人活好好的时候当面讲清楚？在常乐妈妈的眼中，像郑贺华这般行为的人，统统叫做胆小鬼，不值得任何同情。

她把这件事情的本质很轻易地一眼看透，所以自然不能明白女儿现在的感受，更没能意识到在这一刻所发生的事情，会对常乐未来的人生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常乐接下来所说的这句话上，并且久久为之失神。

她的女儿缓缓地抬起眼睛，杏儿一样的眸子里满是坚定。她看着她，慢慢勾起嘴角，笑着说：“妈妈，对不起，还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