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宫，苦逼真人又仔细梳理一遍卷宗，脸色阴郁，愈发觉得这名易姓弟子骄纵兽宠，犯下草菅人命的勾当。

按理说，冻土一带的原住民皆为鬼修世家血脉，并为旁门左道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也是天机宗重点防范对象，可毕竟牵涉一些人的利益，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屠尽村寨之事太过残忍了点。

须臾，一道青芒穿梭而来，大袖猛地一挥，将传音符箓摄于手中。

片刻，从袖口隐约传出一段语音......

苦逼真人皱眉细听，当听清“烈凰酒”三个字之时，面色微变，长眉轻扬，丹田真元蠕动，带着些许渴望的暖意，身躯逐渐虚化，慢慢消失。

......

琳琅城坊市并非一般的坊市，天机宗位列三宗次席，底蕴比逍遥宗还要强上三分，大城琳琅城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当今天下，金莲境真人苦思冥想，斩三尸以证其道，青莲境真人苦熬即将面临的天人大小五衰，以及千年一遇的地仙雷劫，银莲境真人才是这世间真正王者，帮宗门管理具体事务，炼罡凝煞，为打造法宝雏形或提升法宝品质而忙碌着。

当头顶八叶银莲的昆吾宫“苦逼真人”莅临坊市，而且是孤身一人朝向某处店面门口走去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小修士远远规避，同阶道友弯腰稽首，他们都悄然记下这处店面匾额的名称。

苦逼真人环视四处，心想今日也不知动了哪根筋，竟被烈凰酒馋得失去分寸，他苦笑着摇头，迈步走入店门大开的天一阁。

......

柜台前，一名相貌尖酸刻薄的青年正擦拭台面，见有来人，急忙从一旁的柜道走出，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在下闻松宗金廉，帮灵药谷做些琐事，真人应该就是苦逼师伯，弟子恭候多时。”

细听此人自我介绍，苦逼真人不由多看他两眼。

“哈..不错嘛，快快起来。”

大手轻抬，一股轻柔的力量将这名白莲境弟子托起，苦逼真人扫了眼柜台内的货物，微微点头。

看样子，这是一家兜售灵丹的店铺，以玄黄丹为主，附带一些品质还算不错的法阵、法器和材料。

猛地，他目光锁定柜台某处角落，径直走了过去。

“丁火精晶？”

苦逼真人腔调很怪异，以至于听起来有些急促。

“师伯眼力真高，的确是一块丁火精晶材料，可惜份量太少，只有一两四钱......”

为博人眼球，有些店铺偶尔放一些奇珍异宝，却不用来交易，苦逼真人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

“这块材料售价多少？应该是镇店之宝吧。”

就在这时，后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头顶九片白莲的黑衣青年跻身而入，双膝重重跪在地上，行了弟子见师伯的五体跪拜之礼。

“天机宗，守夜人易水寒，叩拜师伯！”

“哎呀，掌柜的，您来了......”

瞥了眼苦逼真人，见其并没有表现出发作前的愠怒，金廉慌忙跑去搀扶起老六。

“弟子刚好撤去阵法，耽误恭迎真人，这块材料不值什么钱，师伯若有嫡系子嗣用得上的话，捎带给他们好了，就当天一阁开业庆典的见面礼。”

让易水寒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矫揉造作的话，也是难为他了，可金廉偏偏要他背下，不仅背，而且要滚瓜烂熟，还要带着些许情感。

“这......怎么好意思呢。”

望着逆徒头顶九片白莲，苦逼真人怔了怔，略带歉意道，“没想到易师侄开得是融合境大圆满顿悟，早知如此，老夫不该发那段传音。”

一旁，金廉赶紧用玉盒包好材料，双手恰到好处地捧来。

看了看这块市值近亿，却有价无市的材料，苦逼真人极力压制情绪的波动，衣袖轻挥，玉盒便消失不见。

“师伯，请！”

......

后院会客厅内只有一桌双椅，四壁空空，倒是符合守夜人的风格。

桌上香炉淡淡飘逸清香，两只玉瓶，一小套酒具，一套茶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当闻到一股幽雅淡香之时，苦逼真人便知道所饮之酒非烈凰酒莫属了。

他明显浸淫此道，很快辨认出，香是五百万灵石一盘的“凝露”信灵香，酒是千万灵石一瓶的烈凰酒，茶是三千万一两的“墨染”灵茶。

然而，这些全是雅品，偶尔享用有利于感悟天道，并不能提升修为，经常的话，恐怕只有金莲境真人才会如此奢侈。

难怪有人力保此逆徒，这种底蕴丰厚的弟子，是各大宗门争相拉拢的对象......

“师伯请用茶。”

金廉手拎茶壶，微微倾斜，一道碧绿的墨线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线，宣告浓缩在小小茶盅内的价值超过了一百万。

两钱墨染茶叶最多出六盏汁水，这些账目都要挂公的，从以后的利润里抽取的。

辈分差距太大，易水寒不敢入座，一旁小心陪衬。

“水寒，坐！金师侄也坐下好了。”

轻声吩咐一句，苦逼真人轻拍储物袋，从中取出一张疑似审犯人用的木凳，就放在客座旁边，笑吟吟看着两人。

“多谢师伯！”

二位心中狂喜，相视对望，慌忙坐下。

托起袖珍茶盅，放在鼻端闻了闻，苦逼真人笑道，“还是那股味道，浓而不腻，如墨渲染，水寒师侄待我向夜头问声好。”

言毕，一口吞下，微微闭上双眼，回味无穷。

会客厅内很安静，易水寒懂得其中含义，苦逼师伯不久便会传音夜头，接下来，无非是怎样赔偿得当，让孙姓鬼修世家满意的小事了。

守夜人万余名，终生潜伏雪域冻土一带，受神秘的夜头节制，也就是前不久，他才知道夜头便是苦离真人。

然而，花费近五亿灵石结交权贵，远没有开脱罪责这么简单，他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做，其中关键性的人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良久，苦逼真人睁开眼，里面有清澈明悟暗流，抓起茶壶满满倒了一盅，毫不客气地自斟自饮，接连五次，喝光了一壶茶汁。

“这茶炮制过，手法独特，很好！不如咱们边饮边谈？”

望着玉瓶，他笑着问道。

一旁金廉又恰如其分地递来一道玉简，忙回道，“我家兄长一再强调，这份薄礼恳求师伯务必收下。”

“哦？”

微微一愣，苦逼真人赶紧接过玉简，探出一丝神识查看。

神色瞬息万幻，久久平静的道心也产生不小的涟漪。

小小天一阁背后绝对还有高人指教，炮制灵茶的手段十分了得，所罗列的材料品目价值惊人，委托之事绝非网开一面那么简单了。

“老夫喜欢直来直去，说吧，你家兄长所托何事？只要不损害天机宗利益，分内之事可酌情考虑。”

“师侄听闻师伯平易近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昆吾宫首席惩戒长老头一次被金姓弟子说成平易近人，苦逼真人微微哂笑，却十分受用。

暗中观察八叶银莲境师伯的神色，金廉真怕他听得烦，放出元婴咬自己一口，是人皆喜欢听好话，忙璨笑道，“我家老大在灵药谷有些门路，想托付师伯做个暗股，倾销一些低阶灵丹给守夜人，利润不多，大约十中抽一吧……”

说完，继续观察师伯的神色。

昆吾宫只惩戒弟子，以正天机宗戒律，从不设计生意场面，苦逼真人有些不明所以，也不想做什么暗股之类的金主，还是不由一问。

“哦？要老夫出资多少？年俸又是多少？”

金廉狂喜，心想就怕你不来问！

“师伯曲解师侄的意思了，您不需要出资，年俸的话，咱们姑且这么算，约万余名守夜人，我家老大不忍他们两头奔波，欲前往阳古城开一家天一阁分号，就算每名守夜人花十万灵石求购灵丹，这里便是十亿，低阶灵丹毛利大约三成五的样子，利润便有三亿五千万灵石，师伯分红不多，也就三千多万灵石。”

金廉不无夸大成分之嫌，普通守夜人年俸也就十余万灵石，他全给算进去了。

然而，苦逼真人听在耳中，方起涟漪的道心再次产生波动，但......

“为何只做守夜人的灵丹生意？”

师伯反问，金廉始料未及，老大似乎也没交代过，刹那，他灵机一动。

“师伯有所不知，大宗灵丹均走暗香楼竞拍的路子，我家老大怕所托非人......”

“尽管去做！”

苦逼真人很霸气地摆摆手臂，“老夫在昆吾宫待的太久，历练一下心境也是有必要的，琳琅城浮尘楼的司职长老也该换换了，暂且定做三年吧。”

卧槽，原以为苦逼真人势力仅限于昆吾宫，没想到是位实权人物。

“那就多谢师伯咯。”

金廉暗暗称赞自己点子准，偷偷给老六使了眼色，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心领神会，易水寒轻轻拔开软木塞，倒满一杯酒，刚好玉瓶空了。

“师伯，弟子敬您一杯酒！”

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酒水斟得过多，即便元婴境的苦逼真人也不敢豪饮，端起酒杯轻轻抿了口，压在舌下慢慢回味。

“有一件小事，还请师伯通融一下。”

将酒水吞入腹中，四肢百骸暖意融融，苦逼真人点点头。

稍加犹豫，易水寒心一横，继续道，“师伯能否帮弟子提押一名师弟？”

“谁？”

“陆钩沉！”

啪！

手掌重重敲击在桌面。

一股莫大威压彻体而出，元婴真人微微动怒，怎是小小白莲境吃得消的，金廉面色死灰，一屁股坐在地面，桀骜不驯的易水寒选择硬接，瞬间觉得呼吸不畅，嗓口发甜，惶恐中跌落跪倒。

稍加惩戒，苦逼真人收去威压，低声怒斥。

“大胆逆徒，你擅离职守月余，犯下三十余口命案，尚且不干不净！难道夜头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么，陆钩沉擅自离岗三个月，老夫便要关他三十年！”

胸口闷血终于压不住，顺着嘴角流落，易水寒面色蜡黄，强打精神，抬头真诚地看着师伯。

“水寒斗胆问师伯一句。”

“说！”

“师伯道途遇人无数，想必也有懂您敬您的兄弟，陆钩沉与我有再造之恩，哪怕让水寒去顶他的罪，弟子也心甘情愿！”

一声兄弟，似乎撩拨了苦逼真人尘封已久的记忆，面色渐渐转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