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吕延就形若枯槁，一下子瘦成了皮包骨，眼窝和两颊都深陷到骨头里，身体差点就栽倒了，晃了几晃才勉强站住，又往前迈了一步。

看看他能走几步吧？毕竟他不是鬼王，用骨架就能行动自如。

一步一步地挪着，好像脚陷进了泥潭，又好像腿上捆了巨石，每一步都比过天荒地老。青空和恍惚竟也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地迁就着他。

走到第九步的时候，空中起了游离的电丝，电得他浑身痉挛，额头上起了包。

人中仙对他说：“你就在这里等吧，别往前走了。”

他用极慢的速度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一步。走到第十二步的时候，波地一声，额头上的包爆了，露出一块金黄的骨头。

“可以了，”人中仙又劝他，“我上次来的时候只走了十二步，休息吧。”

他不服气，又往前挪了三步，空中出现了流光，飘飘渺渺地互相穿梭着，无迹可寻。别看他已经奄奄一息，却突然回光返照，眼睛里有了生气，对着流光说道：“道！”

“不错！”恍惚赞赏道：“玄冥可喻道而非道，乃是大道的临摹，玄冥是道的通口，又名神的隔壁，是天下术数的源头。”

他的心神已经陷入到流光里，好像永远都出不来，这样下去跟死了没什么分别。终于，他出来了，往左迈了一步，不过他的身体已经不堪承受，往前一顷就要倒下。

这时孙木一扶住了他，或者说拎住了他。

他气若游丝地说：“你怎么没事？”

孙木一说道：“我有一口浩然正气为根本，死不了。”

其实孙木一也不好受，面无血色皮肤苍白，血管几乎裸露出来，但终归比他强。

他左一步右一步地挪着，要不是实在太慢，颇有凌波微步的味道。到了第二十一步时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气喘吁吁，“晚了……要是……开始就……找到轨迹……”他说不下去了。

“不自量力。”恍惚奚落了一句。

人或许都是这样，在绝境中往往能爆发出力量，尤其在被伤了尊严之后更能破釜沉舟，所谓哀兵必胜。他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虽然极其艰难，可就是不倒下，颇有水滴石穿的劲头。

一直走到了第二十八步，终归是支撑不住了，他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前方的路远超他的毅力，流光浓得凝成了水，他的皮已经掉光了，骨架瘫软倒下了，两只眼睛慢慢闭上了。

青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前方。

人中仙问孙木一：“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孙木一坐在了吕延旁边，“我不能丢下他，你们去吧。”

青空率先前行，恍惚和她并肩，恶婴也随她而去，人中仙摇了摇头，跟上了。

吕延还没死，却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除非他有天绝的本事。

青空她们早已经不见了，或许已经找到了幽冥鬼尸。

孙木一的头发全白，拿出一颗丹药，刚要吞下又摇了摇头，“杜绝生机，连丹药也不放过，我这些丹药呀，成了废丹了。”

又坚持了一会儿，孙木一站起身来，想把吕延抱起，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一个光点飞了进来，幻化出一片光影，天绝从光影中探出了上半身，对孙木一说道：“吾为你师，你可为他师。”空洞洞的声音。

光影消散了，孙木一说道：“明白。”便把手放在了吕延的百会穴，“愿你能接受到我。”

也不知道吕延是否接收到，反正没有活的迹象，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就像蜡烛慢慢地灭了，生命终止。

他的身体开始经历死亡的过程，和凡人无二。先是硬了，就算来个壮汉也掰不动他的关节，然后贴地的皮肤开始生成紫斑，然后身体又软了，又开始膨胀了，肚子涨得像个孕妇，脑袋浮肿得像个猪头，再后来整个人涨得像个肉球。

按照熟知的步骤，接着就该是身体爆裂了，然后招来飞蝇产卵，生出蛆来，把皮肉吃尽，剩下骨架。

可是他的身体只是发胀却没有破，衣服早已经碎了一地，赤条条地裸着身子，皮肤上开始浮现一层黑点，又慢慢地长出芽来，绿草长得越来越高，他的身体也塌缩了，还变绿了，又长出一棵树来，这是一棵什么树呢？

叶子像柳叶，枝干像松柏，还长出一朵又大又瘦的花，这花有点像牵牛花又有点像吊钟，七朵花瓣，根儿是蓝的尖儿是粉的，其实又何必在乎花的名字呢。

花枯了，叶子落了，树变了干枝，草也枯萎了，长出来的都死了，吕延却回复了人形，眼睛睁开了。

他的眼睛是弱水三千，看尽了一切却无视了所有，还溢出了一滴清泪，思绪感情都在这滴泪里，滑过脸颊坠入了土中，开出一朵花来，转瞬又化作流光，归于了空中的流光里。

孙木一见到他的复活理应惊喜异常，其实并未如此，只是问：“你在濒死里看见了什么？”

他用空荡荡的眼神罩住了孙木一，“你的境界怎么倒退了？”

孙木一愣了，好像被告知自己被偷了一样，彷徨了许久，确认了几番之后才幡然醒悟，“果真如此！”孙木一恍悟了，“我学了天绝的术，却脱离了本心，我的道心不纯了。”

“你有浩然之气，死又何妨？”他说。

孙木一盘坐在地，头上冒出了青云，然后喷出一口血，那血也在地上长出花来，也化作流光归虚了。“我把它放弃了。”

“不能给你留下心魔，我在那里看见了她。”

“她是谁？”

他的眼睛本来刚回魂，又发散了，“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像是她，又像是她，还像是她。往事不堪回首。”

“我们往前走还是回去？”孙木一没了兴趣。

他的虚妄之眼射向了空中流光，“当眼光有了焦点，就会舍本逐末，你和我一起吗？”

于是孙木一也放空了双眼凝视前方。两个傻子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