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谷。

聆风楼里。

洛清羽走进来的时候，洛清雪正在发着呆。

最近这段日子，她似乎总是在一个人发着呆。

“小雪，妳……”，看着妹妹似乎又憔悴许多，洛清羽没来由便一阵心疼。

洛清雪头也不抬，淡淡问道:“哥，有事吗”？

洛清羽和声道:“有一件事，只是我……”。

洛清雪依旧低着头，沉默半晌后才又问道:“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了”？

他，自然就是杨晓风。

通过大哥这吞吞吐吐的态度，洛清雪一猜便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犹豫了半天后，洛清羽还是点头道:“是。几日前，九幽魔君在血月山聚集一群宵小搞了个什么拔头大会，说是要结盟与我们白道势力抗衡。在拔头大会上，他代表风月教出场，一战击杀了九幽魔君，替风月教拿下了这个盟主之位”。

一边说着话，洛清羽一边瞟着妹妹的神色，只见她始终低着头，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等大哥说完，洛清雪也没有再问。似乎……似乎对于杨晓风的消息，她早已完全没有了想知道的兴趣。

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对于他，她真的已完全没有了任何感觉？

是不是，她已完全不再想他、不再思念、也不再关心他。甚至……甚至她都已不想再提及他。

又或者，她只是在刻意回避着自己的内心！

她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她也没有那份魄力，她怕真真实实去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她的人会迷失，甚至完全发疯。

看着妹妹的样子，洛清羽黯然叹息一声，一阵神伤，虽然实在不想提，但他却不得不提，道:“妳可知道，这次与他一起出现的人，是谁”？

洛清雪冷淡道:“风月圣女林雨涵”。

洛清羽惊问道:“妳知道”？

洛清雪沉默。

妹妹的沉默，在洛清羽眼里忽然就变成了满腔怒火，恨声道:“小雪，我真为妳感到不值，妳为他苦苦相守，可他又做了什么”。

洛清雪淡然道:“你是说，他去了风月教这件事”？

洛清羽拳头紧握，额上青劲凸起，咬牙道:“当然”。

洛清雪忽然淡淡一笑，抬头，目光注视着洛清羽，良久，缓缓问道:“他一个人孤苦无依，还要面对各方势力的追杀，不去风月教，还能去哪里”？

“这倒也对……”，洛清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经意间见妹妹一直在紧紧盯着他看，不由得后背一凉，发毛道:“呃……，小……小雪，妳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洛清雪脸上还带着笑，又低下了头。

洛清羽注视妹妹许久，也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问道:“妳知不知道，他为何会和林雨涵走在一起”？

“知道……”。

“知道”？

洛清羽感觉有些惊讶。

洛清雪平静的点了一下头，道:“前次去黑石镇的时候，我们还和林雨涵正面遭遇过一次。那时我便看得出来，林雨涵对他有意。后来他告诉我说，在去缥缈峰参加武林新秀会的时候，他碰巧替林雨涵解过一次围”。

洛清羽诧异道:“林雨涵对他有意，那他呢，他对林雨涵是不是也有心”？

洛清雪反问道:“他对谁有心，难道你不清楚”？

洛清羽当然清楚，若不是杨晓风出于对妹妹的情意。那一次，在小雪和他完婚那一天，在落雪谷的大堂上，面对着自己的父亲，面对着杀死妹妹的仇人，他为何竟只能放过？

可是，越是想到这些，洛清羽便越是愤怒。或者说，他已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伤心。

总之，他忽然就质问道:“平白无故的，他为何就要替林雨涵解围”？

“哼哼……”，洛清羽冷笑一声，自顾自的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想来个英雄救美，是吧。亏我看他平日里表现老实，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原来却是我瞎了眼……”。

说了这一大通话，洛清羽才意识到有些失言了。自己的这些话，不是在往妹妹受伤的心头上撒盐吗？

赶紧悄悄去看，只是洛清雪一直低着头，他根本看不到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小雪，那个……我……”，洛清羽讪笑一声，正打算道歉。却见洛清雪忽然抬头道:“大哥，你经历过死亡吗”？

“啊……”，洛清羽有些不明白妹妹的意思。

似乎是想起了黑石镇那一夜杨晓风向她解释关于林雨涵的情况时脸上的那种惊慌神情，洛清雪忍不住淡淡一笑，道:“一个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有多绝望。当有那么一天，当他又在某个人脸上看到了那种绝望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出手帮了她一回，这难道也有错吗”？

洛清羽的拳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道:“这就是他替林雨涵解围的原因”？

洛清雪点头，道:“是”。

洛清羽却又皱眉道:“妳就这么相信他”？

洛清雪点头，道:“是”。

洛清羽一阵莫名冷笑。

洛清雪也是淡淡笑了笑，接下来的话让洛清羽立刻哑口无言。她笑道:“我如今除了相信他之外，还能相信谁，父亲还是你”？

洛清羽脸上的冷笑顿时僵住了。

洛清雪仍旧笑着道:“父亲明知道我已等了他十年，可是，在我们的婚礼上，他做了什么”？

洛清羽脸上的冷笑忽已变成了苦笑，他只有苦笑。

苦笑了一阵，他忽又问道:“难道，你连我也不相信”？

洛清雪没有再笑，神色也渐渐冷淡了下来，道:“其实，其实大哥你早就知道他去了风月教不是吗”？

洛清羽一愣。

洛清雪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冷漠，接着道:“他离开落雪谷的那天，难道你没有派人跟着”？

洛清羽心神大震。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妹妹竟是那般的陌生。就好像，她和他之间已经有了一层隔阂。

只是，这种隔阂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杨晓风离开落雪谷的那天，自己确实派了人，而且是派落雪谷最隐秘的一部分人，一路跟到了清水山庄。他甚至还暗中隐晦地提示过跟踪的人，如果有什么变数的话，就下手解决掉杨晓风。

或许，除了那天跟踪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当日杨晓风和那些杀手殊死拼杀的时候，他们一直在暗中窥探。就连那些杀手的尸体也是他们事后处理掉的，他们想从杀手的尸体上找到一些有关的线索，可惜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日他们没有出手帮杨晓风，也没有帮那些杀手。或许，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杨晓风和那些杀手同归于尽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当杨晓风奄奄一息，倒在大雪里的时候，他们只需上前轻轻一剑，便能了结掉他。

可不知为何，到最后他们终究却没有出手。

或许，就只有谢山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为那日带队跟踪杨晓风的人，是谢山的儿子谢俊。

后来，当谢俊向洛清羽报告当日清水山庄的情形的时候，他再也没有过问关于杨晓风的情况。或许是他不想问，又或许，是他不敢问。

那时，他忽然有了一丝后悔。他本以为，杨晓风那日必死无疑。

或许，以后的日子，他要一直带着对妹妹的悔意和歉疚，以及对自己那深重的负罪感过完这一生。

最后，当听到杨晓风被林雨涵救走的时候，他忽然轻松了些。可与此同时，他也深深忧虑了起来。

杀妹之仇，如何消解？

许多年后，当洛清羽向女儿洛娉婷说起成年往事的时候，忽然忍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以至于惹得兰如是大声咳嗽了几下，提醒他注意仪态。

那时洛清羽真的很感谢自己，感谢自己在许多年前做的一个正确的决定。

虽然那个决定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那却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伟大同时也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眼下，洛清羽心中对自己忽然就有了一丝深深的自责，或者说对妹妹的愧疚。

他几次伸出手去想拍拍妹妹的肩膀。他想告诉小雪，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一直在她背后，他会保护她。

可是，他的手几次伸出，却又几次无力的收了回来。

最后，洛清羽终于狠狠一甩手，咬牙道:“妳去找他吧，找到后就留在他身边，不要再回这个伤心的地方了”。

“我去找他了，那你应下端木轩的亲事怎么办”？

“这些事我自会应付，我也能应付”。

洛清雪凄笑着，低声道:“你要我去找他，可是，我又该去哪里找”？

“今天是二月初二，还有十八天就是他妹妹的百日祭……”，洛清羽已转身走了出去，远远的，叹息道:“那时，他一定会回清水山庄去的”。

洛清雪豁然抬头，洛清羽却早已走远。

“还有十八天吗”？

她自言自语着，目光忽然就看向挂在床边的剑。

“或许，真的该出去走走了吧”。

黑夜，漫长而萧索。

屋角的风铃又在夜风中缓缓响起，再次泛起了洛清雪心中海潮般的思念。

她走到窗前，向远处看去。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孤独的长夜。

而在这寒夜里陪伴她的，除了她自己的孤独之外，似乎就只剩下远天的那一轮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