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空洞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色彩。杨晓凌的话本是在为一个问题做答案，但听起来却像是一个更大的疑问。

或许，有个问题他早已在心中问了无数次了吧。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这个“他”的身份，真的单单就只是一个灭门仇人？或者说在灭门惨祸中救了他们兄妹俩的恩人，真的就这么简单？

为何那一日，当杨晓凌面对着那个人的时候，他竟然连为家人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日，他究竟看到了谁？

慕容柯越来越糊涂，用手轻轻揉着额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这么说吧……”，杨晓凌淡淡的问道:“端木敬当年之所以能成功算计前辈，是因为他找来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帮手”？

慕容柯点头道:“这点毋庸置疑，若不是那个黑衣蒙面人，单单以端木敬自身的实力，想要拿下我他还不够资格”。

“事情到这里就可以完全说得通了”，杨晓凌终于理顺了所有的思绪。

“哦，怎么说”，慕容柯眼睛一亮。

杨晓凌定了定神，道:“当年，那个人先是和端木敬一道联手除掉了前辈你，之后端木敬凭借自己在缥缈峰中的人气及地位顺利接任了掌教，至此，他已算是全盘掌管了整个缥缈峰。过了几年后，那个人和端木敬再次出手，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清水山庄灭门之祸。这样一来，如今武林中最大的两家江湖势力便全都落入了他们手中”。

“这绝不可能……”，慕容柯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道:“绝不可能”？

杨晓凌很冷淡的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缥缈峰做为天下正道之首，与清水山庄一脉相承，怎么可能会是清水山庄灭门惨祸的制造者呢”？

到了此刻，慕容柯竟还在维护缥缈峰。

“正道……”，杨晓凌嘲讽道:“前辈认为这世上真的有正道吗。或者说前辈认为这世间事真的有对错之分”？

“那当然……”，慕容柯立即答道:“我缥缈峰中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侠骨热肠，为江湖人所称道。也正是因为信奉道义，缥缈峰才能做大到武林第一大派的地位。试想一下……”。

老人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杨晓凌，道:“不是我为缥缈峰辩解，我缥缈峰创派祖师本是山下一农家弟子，其实在缥缈峰创派之初，门中不过三五人而已。倘若我缥缈峰真的与这世间其它门派一般无二，倘若不是我缥缈峰弟子一向信奉道义，扶危济困，惩奸除恶……，又如何能达到今天这样的高度”。

杨晓凌看得出来，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内心到底还是激动的。或者说，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自豪感。

“或许吧……”，杨晓凌淡淡一笑道:“或许缥缈峰曾经的确是一个让人尊敬的门派，缥缈峰的门人也都是一些侠骨热肠的好人，但是……”。

“你是不是想说，人是会变的”？

“不错。不光是人，这世间的所有东西都会变……”，杨晓凌感慨道:“或许，缥缈峰中的许多人曾经的确都是光明磊落的好人，但凡事绝不会始终如一。请前辈扪心自问一下，如此大的一家势力中，难道真的就不会有那么几个沽名钓誉之徒。他们披着一副伪善的面具，满口的仁义道德，但实际上却是嘴上一套，心中一套。用伪装的假仁假义骗取世人的尊敬，但他们的所做所为，却是不知不扣的小人行径”。

“不会的……”，慕容柯立刻辩驳道:“虽然说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但我相信，有些事、有些人，不管经历多少变故，不管过去多少岁月，却依然会始终如一”。

杨晓凌不咸不淡的笑了笑道:“我说的道理其实前辈明白，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

“你……，我……”，慕容柯被杨晓凌的话噎了一下，要想辩解却不知再如何开口，只得摆摆手，无奈道:“或许你说的对，但我还是相信缥缈峰，就好像我相信我自己一样”。

或许，慕容柯心里其实早就认同杨晓凌的说法了，只不过还在徒自犟嘴而已。

“呵呵……，前辈说你相信缥缈峰的人……”，似乎是觉得慕容柯的话实在有些好笑，杨晓凌莫名奇妙的笑了笑，接下来的话让慕容柯再也无言以对。

他冷笑着质问道:“那端木敬呢”？

慕容柯哑口不言。

杨晓凌又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前辈说你们缥缈峰中人个个都是侠骨热肠，惩奸除恶，尊奉道义的君子丈夫，那端木敬又怎么说。一个为了权势竟可以联合外人对自己的师兄下毒手的人也能算得上光明磊落”？

慕容柯无话可说，索性转过身去，显然是被杨晓凌戳中了痛处。

“怎么，前辈认为我说得不对”？

杨晓凌已有些咄咄逼人。

“你说得对……”，慕容柯沉默一阵后终于开口道:“不错，端木敬的确是个小人，但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行径，并不代表整个缥缈峰的人都是这样”。

“是吗”……，杨晓凌话题一转，冷冷道:“前辈说端木敬出身商贾之家，故而心机城府自然要比常人深些，可是这样”？

慕容柯只有承认。

杨晓凌接着道:“也就是说外在环境对一个人的人格心性影响很大了”？

慕容柯点头道:“正是”。

“俗话说，人之初，性本善……”，杨晓凌再次道:“所以，我相信人性本善。我认为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坏人，也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好人，每个人的道德价值观都是在他后来所生活的环境中形成的，前辈认为是不是这样”？

“的确……”，慕容柯无法反驳，只得认同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本就是一条亘古不变的公理”。

“那么……”，杨晓凌目光如炬，直直的盯着慕容柯。深吸一口气后，言辞犀利的问道:“那么，我想问前辈，若不是缥缈峰中人个个自居人上，对下位者冷眼待之，从而导致了门中人人争相热衷于权势，企图凌驾于别人头上，端木敬会变成那样吗”？

慕容柯只有沉默。

“换句话说……”，杨晓凌的口吻已像是在质问，道:“端木敬若不是成长在缥缈峰这种人人争名逐利的环境氛围中，他会变得为了权势而不择手段；他会变得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以至于全然不顾兄弟之情、同袍之义而对你这个师兄下杀手吗”？

“哈哈……”，慕容柯苦笑一声，感觉心中似困惑，似迷茫，似痛苦，甚至还夹带着一点怨恨。

虽说早已过了十九年的时间，但若说慕容柯对端木敬的愤恨已经完全消除了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他毕竟只是个人，不是神，而只要是人，就会有情感。

爱与恨，本就是相互依存的。爱恨情仇，岂非本就是一个正常人情感的全部。

不过，虽然时间并没有让伤口完全愈合，但愤恨终究在岁月中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