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漫漫，离家越近，离他越远。

对常衡来说亦然如此，只不过他只能认为这样才是个好的结果。

一路上他也不再去演出冰冷无情的一面，背着她缓缓归乡。

夜里的时候，他趁着女孩熟睡时外出，用积攒在身体里的生命灵力为她修复身上的伤痕，生筋复骨。

她总是做着噩梦，连着几晚上都是这样，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嘴里念着稀里糊涂的话。

关于鸢?，常衡只知道她是人和妖生下的孩子，母亲死的早，所以只剩下一个对她宠爱到没边的父亲，至于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常衡不知道，以后也许也不会再知道了。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星缓缓飞升到半空，却无缘登天便黯然而终。

常衡渐渐地有些失神，他在想关于那些妖怪的事情。

那一战，乱军之中，常衡本没有机会取胜的，至少保不住鸢?。

但是除却那头巨人，竟没有妖怪去拿鸢?做要挟。巨人用鸢?要挟常衡时，蓝幽的愤怒，以及巨人被蓝幽处决后，众妖的快意，都给常衡留下了很大的冲击。

这在人世的妖族里，这种情况是极少见的，那些妖怪兼备着力量和人的智慧，狡诈又极其危险，只要是能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它们都能做得出来。

妖疆的妖族却对卑鄙这个词代表的行为深恶痛绝。如果光明正大是信奉绝对力量而产生的一种决心，那这恐怕已经是整个妖族的习惯了吧？

常衡开始对妖疆的妖族有了些许兴趣，因为他发现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的了解这个被自己一直敌视的种族，它们的信念，它们的坚持。

“天道师，你对它们的了解，又能有多深?”

黑夜之中，常衡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鬼妖道，他来了。

血色的道衣在黑暗之中摇摆，宛如一头行进的狰狞猛兽，那个改变了常衡人生的家伙带着令他心底生寒的笑意悄然走来。

常衡坐在原地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也好像早已认命，这个家伙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都绝不会有好事。

“恭喜恭喜，良人倾心至如此，真是叫人羡慕啊！”

常衡面对鬼妖道的拱手庆贺，只感到从心里厌恶。他挪了挪位置，挡在鸢?前面，道：“我已经全力按照你的方法去做了，你没必要对她下手，但凡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必会和你鱼死网破！”

他现在多少意识到，鬼妖道可能在自己身上下了不少的功夫，逆君魔气极为珍贵，而他现在又能驾驭住这魔气，逐渐将之融入己身，甚至那个从中域来的妖怪见了都无比震惊。

这可能就是常衡现在唯一的底气，他已经成长了，至少成长到以往的试验品没能抵达的高度。这难道还不够叫鬼妖道对自己重视几分吗？

鬼妖道脸上的笑意更甚，嘴角都咧到脖子后面去了，狭长的嘴巴里满是尖利的牙齿，好似一头披着人皮的狼。

“别着急嘛，有事可以好好商量，动不动就鱼死网破多不好。”

这算是退步吗？常衡心里有些犹豫不决。

鬼妖道坐在常衡边上，搓了搓手，然后放到火焰里去烤，枯长的青色手掌在火焰灼烤之下飘起阵阵寒雾，几乎将火焰逼灭。

他似乎很享受烤火，眯起血红的眼睛，惬意道：“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好好说话地。”

言下之意还是想给常衡安排下一步的计划。常衡面无表情，早已不意外。

鬼妖道侧身靠在常衡身边，神秘兮兮问道：“怎么样？妖族是不是让你感到困惑?”

常衡的手微微一抖，身子立刻僵硬起来。

鬼妖道嘿嘿一笑，仿佛等到了鱼儿上钩。

“要不你变成妖族吧?”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不是让常衡试试看，而是只许成功。

常衡一挥袖，压着声音低吼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我绝不会变成妖地！”

鬼妖道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道：“你有选择的余地?”

常衡气得浑身发抖，道：“别的事都行，这件事绝不可能，你别想逼我，大不了我去死，到时候亏得只会是你！”

他直接以自己对鬼妖道进行威胁。变成妖族，他当然知道鬼妖道的意思，就是要他吸收妖族的习惯，从根本上变成妖族。

那是常衡绝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鬼妖道哦了一声，然后不再说话。

常衡在一旁提心吊胆，始终不敢往好的地方去想，他猜不透这个家伙的心思，不知道他现在是晴是阴。

忽然，常衡感觉脖子一僵，鬼妖道不知什么时候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速度快的简直骇人，即使常衡现在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却还是无法揣度鬼妖道的实力，甚至连他出手的残影都捕捉不到！

鬼妖道阴森森笑道：“以为有了点力量，我就不敢杀了你?”

他手下一用力，咔嚓一声，常衡肩上一清，视线朝下翻滚，他的脑袋直接被鬼妖道捏断了下去。

鲜血如注，自断裂的脖颈喷出，鬼妖道叹着气，伸手将那颗还没闭上眼睛的头颅掂起来，往常衡头上一插。

雄浑如海的生命灵力直接注入常衡体内，瞬间就将他的头接上。

“咳……咳……”常衡大声咳嗽，从口中咳出大片大片的血沫，他恐慌地看着鬼妖道，满脸的难以置信。

鬼妖道只是冷笑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可以叫你死，也能叫你活，你的命，由不得你做主。”

他的随意让常衡感到从心底的恶寒，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一点底气全部被鬼妖道一举磨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鬼妖道看着心如死灰的常衡，忽然咧嘴，道：“别伤心，我还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听话，就总有一天会发现，我给你的到底何等珍贵。”

他笑的诚恳，好像一只吃人的灰狼。

常衡紧紧攥着拳头，浑身颤抖不止：“我要是不想要呢？”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老实待着吧，没有几百年到上千年的积累让我满意的话，就是叫你死在这里也无妨。”

鬼妖道缓缓起身，又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所以别着急，成家立业也未尝不是坏事，谁想做个几百年的老光棍呢？”

篝火摇摇颤颤，最终还是黯灭。常衡久久无言，也无心再去点火。

天微放明时，鸢?轻吟一声，从睡梦之中醒来。

常衡轻轻拂袖，大地上一阵微风拂过，却如扫帚一样将血迹扫去，只留一片干净。

她来到常衡身边，只是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常衡也没说话。想说的不该说，该说的不想说。

鸢?很快就感觉到了身上的异常，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然后看了看常衡，眼里异光流转。

“该走了。”

常衡起身，却还是如昨日一样伸出手，将她背在身后。

风萧也瑟，常衡不紧不慢地带着她回家。

因为已经没什么着急的必要了，周围很大一部分距离的妖怪部族都被他杀死，他现在走的路，都是安全地。

前行千里，他们终于看见了森林，常衡能很明显感受到背后的鸢?娇躯颤了一颤。

“没事，没什么的。”常衡轻声安慰。

鸢?低声委屈道：“可是……”

“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更合适的人地，他会长的很好看，对你也好，也礼貌也善良，那才是你的归属。”

反正至少那不会是常衡。他摆脱不了鬼妖道的束缚，便只能做他随意把玩的傀儡。

假如常衡真的要和鸢?在一起，那只会是害了她。毕竟他现在已经连未来都没有了。

“走了。”

他走进林子，按照之前的印象去找回家的路。

“那里。”

背上的女孩轻轻抬起葱指，给常衡指明方向。

“左拐。”

“右拐。”

“翻过那座山。”

……

兜兜转转，很久之后，常衡面色一沉，侧首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样很好意思?”

她一直指点在常衡面前的手一停，然后缓缓垂落。

她轻轻抱住常衡的脖子，脑袋不断在常衡背后摩挲。

“我不想离开你，真的……”

“你不属于我。也不该属于我。”

常衡一再地告诉鸢?。

可女孩还是忍不住，哽咽道：“我觉得可以地……真的……只要你想，我可以……”

“不可以。”

常衡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的话，冷冷告诉她：“没有你指点，我一样能带你回家，我和你的父亲说过，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地。”

只是如此，他便没机会再听见少女本来想告诉他的话。她想说只要常衡愿意，她可以找到当今天下无敌的天道师来帮忙，为常衡摆脱一切困难。

可是常衡自己执拗的拒绝了这个机会。

几日后，常衡逐渐看见了熟悉的地形，他知道已经快要回去了。

这一路他避开了那个古老的村子，只想安安静静地回到那里。

当然，常衡这次不会再将女孩扔在半路，要亲自将他交到女孩父亲的手里才行。不然他怕女孩会再次找来，再为常衡受不该她承担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