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后来小野猪精再醒的时候，姬正就将它抱在怀里。

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小野猪精：“既然处在那样的绝境都活了下来，那么就别再因为心中的怨怼早送了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只活下去，就未尝没有走过黑暗的机会。”

小野猪精抬起头，看向姬正，反驳道：“你认为这世界还有光？还能有光？”

“当然。”

姬正低头看着它，这头可怜的野猪嘴里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可是那象征它身份的獠牙已经被连根拔起，再也长不回来了。

这个孩子眼里充满了对世界的绝望，没有热情，没有喜怒，就像是一潭死水。

曾经白霖也是这样的。虽然处境不同，可是小狐狸的眼神就和它一样。

那时它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包围，被数个强敌围攻。

生下小狐狸以后，白夫人元气受到了极大的损失，甚至百年内都没能恢复过来。

而对她出手的，还是她的熟识朋友。它们忽然袭击，给予了猝不及防的白夫人致命重伤，可是她终究没能当时毙命，反杀了几个妖怪之后，便回带着小狐狸一路而逃，直至遇见姬正，将孩子交到天道师的手里，才断下最后一口气。

失去了至亲的小狐狸那时候就像它一样，对这世界不抱有任何期待，让人心中忍不住生怜，

他轻轻抚摸小野猪精的脑袋，柔声道：“当然，希望就是光，只要你还抱有希望，就始终有光指引。”

小野猪精只是别过头去，哼哼道：“说得轻巧，你们这些解惑又如何懂得我的痛苦？”

在它的眼里，姬正它们就是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的妖怪，即使能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却永远无法理会到它的痛苦和绝望。

“我听说了……木截那里，有个是我们妖族死仇的家伙，我会找到他，然后跟着他一起，把你们都杀了。”

小野猪精小声嘀咕。

姬正哭笑不得。

“你怎么就知道天道师一定会杀了所有的妖怪？”

“难道不是吗？他来到妖疆之前杀了恶首朱厌与妖魁诸犍和祸斗，更是在断魂谷一战杀了百万妖众，但凡是和他交战的敌人，都没有能活下来的。”

可那是你们妖疆的妖怪自己不知道什么叫战略撤退啊，无论战况如何都不顾生死地往前冲。

红十三在一旁道：“天道师并不是谁都杀，他们代代追求这一个缥缈的念头，想将我们妖族和人神三族撮合在一起，所以他不会杀他的盟友。”

“三族的团结？”

小野猪精有些迷惑。

“虚伪的神族，弱小的人族，还有我们强大的妖族，真的能共存？”

红十三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其实在人世待过就觉得会有那种思想并不奇怪了，那群生命习惯了团结和互帮互助，天道师更是认为我们生命既然都是上天造物，便理应是兄弟，不至于手足相残。这是人族的理解，在人族看来就是再合理不过的，可是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因为他们没想过妖族和神族的理念……”

“大人！”

红九九忍不住喊了一声红十三。

“还请大人慎言，不要再说危险的话了。”

红十三无所谓地笑了笑，但也真的没有再说下去了。

毕竟这样的话确实是忌讳，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下才能说出来了，不然被别的妖怪听了去，肯定会将它捉起来吃掉，然后将魂魄放在太阳真精做成的牢笼里细细灼烤，直到灰飞烟灭。

小野猪精陷入了沉思，可终究还是没想出来团结是什么意思，生命尚还短暂的它至今都还没听说过团结和帮助这两个字。

姬正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为它解释道：“团结就是一心，就像妖疆的妖怪一样，只要听见关于逆君的事情，就会全部为之献上性命，而帮助……就是你有困难了，我为你解决，或者我有困难了，你为我解决的意思。”

“会有这样的生命？”

小野猪精瞪大眼睛，明显对姬正的话表示了质疑。

姬正哈哈笑道：“当然有，所以妖族才看不起人族啊。”

“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从人世来的啊。”

“那你为什么又回到这个地狱？”

“还用问吗，当然是有我的使命了。我肩负着沉重地使命，便是再大的困难都要完成。”

……

反正就是和姬正聊完之后，小野猪精想了半天，然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攥紧了蹄子。

姬正悄悄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红十三你可是助了一个好攻啊。

因为不是它说话，姬正压根都不知道如何开头牵引小野猪精展开关于人世的话题。

又走了不久后，姬正他们遇到了首批成规模的妖怪，并且规模极其之多，说是妖山妖海也不为过。

看见姬正他们，那里立刻有一头妖怪骑着双目冒火的红狼过来，将自己笼罩在金色甲胄之中的妖怪昂首看着他们道：“你们是谁，也是要去往木截讨伐天道师的妖怪吗？”

“是的。”

红十三挺起胸膛道：“我们是妖疆边境来的妖怪，我是饕餮君王座下红台红十三。”

“边境？”

那金色甲胄之中的妖怪愣了一下。“那你们不是应该在对抗边境的敌人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九九干脆利落道：“我们败了，后来听说天道师出现在了木截，便想将这条生命最后献给逆君大人，战死在那里。”

金甲妖怪愣了愣，然后从面具下发出冷笑：“就你们？一群逃兵，还有颜面再提为逆君大人献上性命？”

“有。”红十三面不改色道“我的生命便是为了君大人而活，万年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金甲妖怪面上所覆的甲胄之下当时射出两道精光。

红十三与之直面，坦坦荡荡。

金甲妖怪最后哼了一声，调转胯下狼头，回到自己所属的大军那边，不多时大军便径直离去，甚至没有妖怪屑于多看他们一眼。

红九九问走到红十三身边，问了一声道：“大人？”

红十三摇了摇头，只是笑道：“没事。”

它笑得极其凄惨。

因为这命运就是它自己选择的。

姬正看着那远去的金甲妖怪，他能看见那金色的甲胄上还印着长图的字，但那个妖怪并不属于长图。它们遭遇过长图的妖军，而且必然还胜过一场，所以才会有这个金甲妖怪扒下敌人的防具披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目光一转，看向红十三，眼神就更加复杂了。

这时候他好又记起来了冬暮说过的话。红十三，这个看起来很有人性的妖怪实际上对于逆君拥有超乎想象的忠诚。

当它坦白自己的失败，却又昂头挺胸说出自己依旧愿意为逆君而死的时候，姬正知道了它的忠诚到底有多么可靠。

他悄悄放下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虽然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想放弃。

好歹也还要再争取一下不是么？

“走吧，它们没有对我们出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姬正说道。

走过一个晚上，当夜晚渐渐露白的以后，姬正他们这一晚又遇到了四五支妖军，不用猜，肯定都是前往木截的。

“我想我们就快要到木截了。”

姬正说。

对于这一点，红九九和红十三的意见也哦度是一样的，因为渐渐遇见了同样前往木截的妖军，就证明他们已经距离木截不远了。

“加把速度吧，我们还是要快点赶到那里战斗的。”

红十三说。

红九九和也点头道：“是的。”

姬正虽然有心拖延，但是奈何是在没有合适的借口。

怀里的小家伙动了动，小野猪精缓缓醒了过来，看向姬正问道：“我们要到了？”

虽然是极短时间的相处，可是小野猪精能感觉到，姬正身上有着旁边两个妖怪没有的温暖，他总是给自己讲着那些关于所谓人世的东西，声音也不似父亲和别的妖怪，有一种叫它全身发痒的感觉。

“嗯。”姬正说：“接下来我们就要提速了，争取早时间赶到那里。”

“好。”

那一天，光是那一天，姬正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十多支妖疆妖军，少的只有数千之众，多的甚至达到了十多万。

但是即使是再少的妖怪，面对红十三那番毫不隐瞒的谭边，都露出了鄙弃和轻视，如果不是看着它衣服毅然决然的样子，估计早就顺手将他们处理了。

姬正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愣住了，如遭雷击一样。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了，现在是战争来着。

他此前一直想着将红十三拉到自己这边，却忘记了是自己对长图请求的援助，号召长图大军为自己而战。这场战争的规模之大影响之深，是这万年来具有绝对意义的，因为这不光是妖疆首次与未知领域的敌人展开如此大规模兵力的战争，也是头一次，天道师号召妖族为自己而战，讨伐妖疆的战争。

他一拍额头，悔恨无比。

可是现在自己却本末倒置，为了极可能只是敌人的敌人而拖延速度，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