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正抱着膝盖，微微已打了个寒战，道：“说真的，我从没想象过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雨欣则一点平静地回答:“这世界的大多数死亡，我都不在乎。”

不过不管怎么说，姬正都是不会杀掉常衡的，常衡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他有责任。

大军很快从补天地离开，路上，姬正数次找过常衡贪心，但都始终不能撼动一点点他的心思。

常衡现在就是死认为，姬正是在嫉妒、害怕。

“大人，不然就直接杀了常衡吧。”

有妖怪如此向姬正询问。

“道家一脉自古以来，沾染了无数的鲜血，本就是需要偿还的，而今常衡自甘堕入妖道，杀了他也心安理得。”

姬正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行，哪怕常衡自甘堕落，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杀了他。”

“少主，那你就没有想过，这样会很不公平吗？”

烛龙也凑过来，道：“对于妖怪，但凡敢伤人者，都要受到天道师的处罚，可是人杀妖怪，就可以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样会不会很不公平？这是不是你在袒护人族呢？假如少主是代替上天维护三族平衡的执法者，那么为什么，要刻意偏袒一个族群？”

姬正直接噎住。烛龙所说，一针见血。不过万年以来，天道师历来都是如此生活的。

烛龙则继续道：“常衡残忍、阴险，甚至让我们这些妖怪都感到厌恶，为什么我们不能杀掉他？”

“假如少主真的是为了公平着想，就应该改变这持续了万年的不平等规定，天道昭昭，即使是人族违反，也一样补鞥魄力，应当让他们遭受责罚，如此才能合理。”

“诚然，烛龙大人所言极其在理。”

随之附和的，竟是一向以姬正为主的倾城，她也同意。

“主人，常衡此人，当杀，以正主人先代所证之法的公正。这是为了主人好。”

姬正面露难色。说是这样说，可是……他下得去这个手吗？

“让我想想……我知道天道师不一定都是对的，可是，给我个考虑的时间……”

他艰难道。因为他真的不想下这个杀手。

虽然烛龙他们说的一点都不错，可是姬正始终还是不好接受。

三路大军合流，通天石林和轮回湖的人都没怎么损失。

“参见天道师，我等帅军攻打轮回湖的时候，那里已经遭受攻击，只留下满地尸体。”

统领攻打轮回湖的妖怪在姬正面前道。

“而且，我们发现了一块留下来的字迹，说是他们已经代劳，攻下轮回湖。”

姬正眉头微微皱起，是那群家伙？那群万年前的人？他们帮的忙？

负责攻打炎狱洞的一头虎蛟嘿嘿道：“我们这边也打的轻松，炎狱洞先前叫大人的朋友一颗陨石夷为平地，后来聚集在那里的妖怪很少，损失了不到七千的妖怪就拿下来了。”

看起来赢得倒是十分轻松。

“可以，辛苦了。”

姬正示意大军合流，开赴之前困过他的那处平原。

虎蛟拦住倾城，悄声问道：“倾城大人，为什么天道师衣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于是倾城就直接将常衡的事情说了一遍。

“嗨呀，这事还不简单，咱们这么多妖怪，就没有一个看那家伙顺眼的，傻了多省事，省得它天天乱嚼舌头。”

倾城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据传，天道师万年之间，从没杀过一个人。而且，主人的心里应该是很矛盾的，因为他一直将自己当做人，所以对于杀人，应该是有一定的抵触的。”

是这样啊，虎蛟哈哈大笑。

倾城疑惑地看着它，问：“你怎么这么开心？”

“没，我只是感到有些放心，原来高高在上的天道师也会有无从下手的事情，这就显得他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倒也是。

虎蛟专门过去看了一眼被绑着的常衡，确认到他身上流露的妖气后，吐了唾沫，在地上砸出一个坑，然后露出鄙夷的神色离开。

常衡就冷冷地笑着，你只管嫉妒我吧，等到再过两天，我拿到那力量后，你们都得死，一个都跑不掉！

他现在依旧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还在壮大，自己的体制不断增强，不断地变强。

这种疯狂，甚至让她的眼睛变得血红，无法消散。

——

杀戮中带来最新鲜的鲜血，战争里最后产生唯一的胜者。

那处平原毫无疑问的被拿下来。姬正看着那些处理伤员的妖怪，战斗虽然残酷，但是时总是个能产生很多东西的地方。

妖怪抬走伤员，人类帮助妖怪疗伤，在战争中奠定的友谊是迅速且坚定的。

这些人现在至少都结交了不少妖怪朋友，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着战斗的时候看见了谁做的一些事情，一个个笑的不亦乐乎。

烛龙坐到姬正身边，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毕竟是出身妖族最蛮横的几个族类之一，缇欧破方面还是十分强的，只是为了以地方玩意，姬正一直都没让他上场。

“你父亲没告诉过你天道师要怎么做吗？”

姬正摇了摇头，父亲真没告诉过他很多东西，小时候光顾着安慰他了。

他的视线看着前方，周围都是欢声笑语，倾城和小狐狸在常衡面前不知道说这些什么，雨欣独自徘徊，到后来干脆在在一块石头边。他和雨欣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姬正对此也很苦恼，因为他发现，雨欣的眼里从不在乎任何一个外人的死活，但姬正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烛龙咂了下舌，道：“那个王八蛋，其实情商很高，很多方面上，表现得很好，说真的，要是把你和你父亲你换换，我们的情况会比现在好很多。”

“嗯。”姬正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烛龙也不看他，就直视着前方，眼前就好像浮现出了那个明明穷的一塌糊涂，却还死要面子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男人。

“你的父亲其实是个很多方面都很胡来的男人，行事全无章法，而且整天疯疯癫癫的，见谁都笑，处理事情的时候也几乎都是笑着的。但是他唯独只有在一个时候不笑。”

“看见人被杀的时候？还是看见人杀妖怪的时候？”

姬正有力无气的问，肯定是这个吧。

烛龙摇了摇头，笑骂道：“你好歹长长心嘛，看事情的角度这么肤浅。”

姬正终于来了点兴趣。“那是什么？”

“是纵容和包庇包庇。”烛龙告诉姬正，他的父亲对包庇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零容忍的，做错了事情，接受惩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假如包容庇护，不管是亲朋还是什么邪恶正义的身份，就是和堕落无异。因为包容始终会让犯错的人感到不至于毫无退路，所以下次他还会干，然后继续受到包容，如此往复。

姬正的母亲当年和他的父亲结婚后，隐居在了那个姬正生下来并且长大的村子，后来有一次姬长允出来遇见了烛龙他们，火气比之前大了大多太多。

这时候姬正才知道，自己的的父亲其实并不是对着邻里只会笑呵呵的人。

天底下哪有儿子莫名其妙被人欺负了，却一点点怨言都没有的父亲呢？

可是为什么父亲不带着他搬离那里？

“你们天道师本来是有自己的祖地的，据说，每个天道师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都会带着他们去祖地生存，直到父辈死亡，子辈借过力量才能从祖地出来。”

这个姬正是知道的，祖地那里安葬着历代天道师的英魂，而且只有天道师的力量才能进出，姬正当初就是因为没能得到天道师的力量，才没法把父亲的尸骨带回去。

“只是你的父亲当年想让你过得更像个人，才做了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错误的决定。其实哪怕他把你带到南国生活也都是一样的。”

烛龙说，姬长允曾经告诉过他，他无数次找过那些村民，说自己的孩子虽然是妖怪，但不是坏人，妖怪分好坏，而它的孩子还是继承者专门分辨这其中善恶职位的人。然后那些村名就反问他，万一你的孩子自己变坏了呢？他要杀我们呢？

姬正不会那么干的，天道师历史上也没人那么干过。可没见过的人才不信啊。

姬长允颓废的告诉烛龙，说他和那些村民解释过无数遍，但他们不听，非但涟一点点制止的心都没有，却有时还会变成加害者。这种情况才是最可怕的，我欺负你，不遭受报应，别人看了，也会效仿，坏事在不会受到惩罚的情况会变得更坏，而且甚至是传染性的。

“你也许不知道吧，在你两岁以前，你的父亲带着你换了八十七个地方，遇见的人都是一摸一样的，所以他才最后干脆不换了，就呆在那个地方。”

姬正的记忆一直都是在三岁以后，烛龙所说的这些都是父亲不曾告诉过他的。

姬长允当时想做一件最大的事情，就是直接从普通人间拉起人与妖的联系。当然，这个试验很明显圆满失败了，姬正每次只要出门，就一定会被打的不成人形。

所以姬长允每次外出都是愁眉不展的，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咳咳……扯远了。”烛龙干咳了两声，道：“正题是你知道我前面说的意思吗？”

姬正老老实实的摇头。

“你没感觉你们天道师始终是在包庇人类吗？每一代天道师都是如此，甚至连你的父亲都是这样，对于妖怪的犯错绝不姑息，但是从未提及过人对妖的伤害如何惩罚，你感觉这不是包庇？道家之所以存活了一万年，到后来甚至变了味道，这不是你们天道师的纵容所致？”

姬正陷入了沉默。

——

轻轻撩起晃动的银丝。

清风带苦，涩而幽怨。

我的心意就这么简单，就想我只是个女子一样简单，我为了这一天等了多少年，现在的你如何理解？孤独、恐惧、愤怒……这世界我最后能看见的，只有你。

“怎么，又伤心了？”

有人在她旁边问。

雨欣轻轻点了点头，却也不回头。因为她知道，没人能看得见她，哪怕是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