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常衡，道家的常衡。

姬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质问道:“道家，规定不是说了不许你们进入这座城市么？”

“所以你们才会在这城市扎根?披着人皮在这做城市里害人，像蛀虫一般蚕食整座城市?我不在乎什么约定，我只杀妖怪！”

常衡冷笑着从背后抽出一把拂尘。

姬正脸色严肃，能拿拂尘的道士，要么就是江湖骗子，要么就是高功大能。对于眼前此人，姬正选择相信后者。

“我希望你不要听信他们的话，我与你不是敌人，他们在陷害我！”

“没事，对于妖怪，道家没有好坏之分。”

所以应该全部杀掉！

常衡猛地发力，从袖中抖出几张符纸。“

姬正没有选择与其对抗，而是直接跳起来，借助旁边的墙面越上楼顶。

天道师永远不会把力量用在凡人身上，哪怕姬正还没继承那能力，却也绝不会对眼前之人动手。所以他选择了第一时间逃跑。

连续的爆炸声在脚下传来，有雷光隐约闪过。

“雷符?”

姬正有些诧异，道家最普通的雷符在那道人手中居然也有如此威力？

但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道家太过死板，对待妖怪只有杀无赦。

而且道家的法术虽然借力于上天，却经过特殊改良，对妖魔鬼怪极有针对性，眼前此人年纪虽与他相仿，但绝非泛泛之辈，想要摆脱，估计不是容易的事。

“想走?”

常衡手中拂尘一甩，三千烦恼丝拧作一团，伸向姬正，欲要将其留下。

就在这时，一条寒芒天降而下，好似乍然惊现的霹雳，一闪即逝，然后才是刺耳的破空声。

拂尘尘被斩断，尘毫零落。地上唯有一把剑，深深没入地下，偶有毫毛飘到其刃口，竟是直接被截断！

好一把神兵利刃！

常衡脸色铁青，好不容易要找到云若的线索了，不想居然被人半路横插一脚！

他仰头看着夜空，怒吼道:“是谁，有本事出来与我常衡一战！”

“忘祖背信的人，你的眼睛看不清虚实，又如何看得见我的真容?”夜幕里，有个女人发出不屑的声音。

“信口开河，是你放虎归山，勾结妖族，我道家不会放过你这样的人族败类！”

常衡怒斥。

地上那柄剑忽然铮铮作响，而后拔地而起，在无人执掌的情况下冲向常衡。它在途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眨眼间变变成无数把利剑，速度之快，如风驰电挚！

常衡脸色大变，这是什么古怪术法？

他忙掏出一张符纸，脱手便化作一面金色的墙壁，牢牢护在他的身前。

数百把利剑同时撞上金色的墙面，发出叮叮当当的交击声。利剑不断粉碎，化为虚无，但常衡面前的障壁也闪烁不停，没过多久就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常衡一咬牙，直接双手前托，一尊金色的天神神像自他背后显现，手中两把金光灿灿的锏重重砸下。

尘屑飞扬，那成片的利剑当时就被砸的粉碎，只有一把应该是本体的利剑退缩回去，剑指常衡，如人般虎视眈眈。

不知藏身在何处的女子冷哼一声。

“居然有天神庇护，真令人不齿。”

“休要胡言，此乃神佑，是天神显化，助我降妖除魔！”常衡义正言辞。

“我们从不拜服虚伪的神，我们追随那位大人的脚步，只行正义之事。”

那前方宝剑忽然颤动，暗中人为其注入了力量，凌人气势喷薄而出，剑未动，锋芒却已让常衡下意识想避开。

忽然剑动，常衡急忙驱使天神法相，全力挥锏迎击。

金色的神光湛湛生辉，天神之姿不怒自威。

巷子里一瞬间拉出一条白虹，又瞬间寂灭。

轰！

青砖从白虹起处爆炸前掀，一直追到常衡面前。

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庇佑常衡的天神法相手中长锏直接穿了个洞，将神像头颅洞穿，那魁梧的神的身姿像是瓷器一般破碎，然后在空气中飘散消融。

常衡双目瞪圆，难以置信。

神的法相被……消灭了？

他至今运用天神法相不知消灭了多少实力强大的妖魔，每一次都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可如今，他所召唤来的神的法相被消灭了！还是败于一个人类之手？他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神怎么会败与人类之手？

女子并没有再次出手，她的声音在夜空中越传越远：“留你一命，日后我将代表祖先，亲自问剑道家，希望到时你能再强一点。”

此地唯留下常衡一人，楞楞站在狼藉的巷道中。

他的拳头慢慢攥死，很久后，才铁青着脸，从喉间发出痛苦的声音。

“可恶……”

到头来，妖怪跑了，他也败于一个女子之手，甚至从头至尾都没能见到对方面容，这是何等耻辱！

“我道家不会放过你们的！绝不会放过你们……”

姬正一刻也没敢停留，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很远后，才停在楼顶上。

他当然知道有人半路插手，帮了他一下，虽然没能看见对方面容，但是他还是抱拳示意了。

背后有脚步轻轻落下的声音，姬正猛然回头。

狭细的楼沿边有个负剑女子，柳目剑眉，穿着古朴的青色长衣，头上插簪，披散的长发仍在微微拂动，应该是刚到不久。她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她背后的剑，锋芒毕露，锐气凌人。

姬正再次抱拳，感激道:“多谢姑娘方才仗义相助！”

女子缓缓摇头:“不必多言，我看见了你和那些妖怪战斗的始末，知道你是被陷害的，所以才会出手相助。”

“现在你虽然安全了，但这座城市目前很混乱，并且还有道家逾越规定，日后必须要小心行事，切记不要误入歧途。”

她好心叮嘱，看来是将姬正当做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参观的妖怪了。

“好！”姬正重重点头。

女子脚尖往后一点，背后宝剑瞬间出窍，横在她的脚下，载着她御空而行。

“姑娘后会有期！”

女子并未回话，她的性子看似本来就很冷淡，应该不太喜欢说话。

剑光做线，划破夜空而去。

姬正久久不肯收回视线。

“这就是南宫剑家啊，果然是侠义心肠。”

他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这世间有一支复姓南宫的家族，精修御剑术与剑法，出剑极快，杀力极强！

姬正之所以能断定她的身份，是因为现今最擅用剑的两大势力，只有南宫剑家和天道师一脉交好，并且能做到只杀恶妖。

在确认旁边没人后，姬正从衣服里掏出玉瓶，服用女娲血。

生命的气息随瓶口打开而洋溢开来，姬正倾斜瓶身，粉红的液体便整团流动，顺着瓶壁滚落下来。只等女娲血从瓶口溢出小小的一滴，姬正便迅速将瓶口抬起来，那一滴女娲血也正好掉进他口中。

迅速盖上瓶塞，将玉瓶放回的同时，姬正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变化，女娲血生效使得姬正体内人的血脉得到滋养壮大，抵制龙的同化，龙鳞开始变细，龙角开始消退，他那双沾满鲜血的爪子开始变回人的手型。

因为这次的龙血并没有使用很深，连寻常时候的一半都不到，所以他的变化才会如此之快。但唯一不变的，是疼痛。无论是人还是妖的气息增长，都意味着要与他体内的另一种血脉相争斗，那种疼痛是痛彻心扉的。

天空隐约有闷声，姬正听出是冥墟意志在不满。

他席地而坐，静静忍受着钻心疼痛，嘿嘿道:“让你失望了，天道师的性命一如既往地坚强。”

冥墟意志没有再表露情绪。

姬正也乐得安静，去聆听风声中带来的尘世喧嚣。

氤氲光辉弥漫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斑斓的霓虹光柱在夜空中交叉舞动，姬正走过华夏的每一座城市，却从未见过如此炫目的夜景。

夜里的城市远比白天热闹，因为c市人喜欢夜里穿着奇怪的衣服出行，并美名曰“夜游”。但这时候，妖怪们也会悄悄走出来，摆摊卖一些风格迥异的奇巧玩意儿或是口味独特的小吃，很是能吸引人。

这些妖怪大多是前来游玩的，没有钱的它们只能靠手艺来获得在这里玩乐的资本。

近百代先人的努力成果在此时显露一角，不可能的事情最终变成可能。姬正那颗刚刚经过杀戮、有点狂躁的心很快安静下来。

他看见有个趁夜出来的中年男子，站在一个摊子面前要了点烤串，里面的摊主应了一声，开始忙碌。

男子在摊子前站了一会儿，咦了一声，绕着摊子打量一圈，开口道:“老哥，你这个摊子我小时候好像来过啊，一摸一样的，布置都没变，连飘出来的肉香味都一模一样，贼香。”

狮子面貌的妖怪抬起头，咧开两排洁白的尖牙，哈哈笑道:“那可不得了，我这过了几十年都还在卖烤串，混得也太磕碜了。”

男人讪笑着摆摆手，说道:“开玩笑呢。”

狮子精开心道:“老弟你可真幽默，来，既然是童年的味道，就多吃点！”

没过多久，他将一大把烤串递给男子。

男子笑着接过烤串，放在手里掂了掂。果然是自己认错了，小时候吃的那个烤串，十块钱可买不来这么大一串。

“谢谢老哥了。”

“不客气。”

狮子精看着他离去。这是他第二次在这座城市摆摊了，上一次来大概是在三十年前。所以他很高兴这个繁华的城市有人能记住自己，特意给了那个男人两份的量。因为再过几十年，若是他再有幸来这座都市，这座城市可能就没人知道他了。

这就是他们的命运。绝大多数的妖怪注定只能在出生的地方活到死去，是山林，或是古潭，只要没有人类就行。所以有人的世界虽然缤纷绚丽，但那终究不是属于它们的，假如它们能被这座城市里的某个人类记住，就会感觉很开心，因为这证明他们在这座城市里活过。

在这么繁华的城市里活过，这是让这些妖怪多么自豪的一件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