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乌云遮月，殷红如血。

荒野上不见人烟，唯有远处有座破庙，半敞的山门里透出几缕火光。

许寒踏着遍地的白骨与瓦砾朝着破庙走去，心里叹息，穿越什么地方不好，怎么偏偏来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他艰难地走到破庙前，透过门缝向里面瞧去。

大殿上点着一堆篝火，旁边围坐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垂髫孩童，中间高坐着一个干枯瘦削的老者。

“爷爷，地里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粮食啊？”问话的孩子面黄肌瘦，显然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老者叹息道：“就在这几天了。哎，灵田的收成一月不如一月，再过半年，还能不能有收成都难说咯。”

另一个瘦削的孩子眼睛一亮：“那我们岂不是就可以去外面闯荡了？”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孩子都抬起头来，稚嫩的眼神中藏不住期待的神色。

老者瞪起眼睛：“你们几个瓜娃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去村外瞧瞧，外面的荒野上寸草不生，连草根树皮都挖不到。要不是咱村里有前辈修士拼死护下来的一亩三分灵田地，你们早就饿死在荒野上了！”

角落里有孩童嘟囔着：“咱村又不是没人出去过。前一阵子，周家大哥在村外捡了一块鸡蛋大的灵石碎块，听说修为直接增长了一阶，被千石寨的人请去当三当家了——”

老者气得胡须直颤：“住口！”

他站起身来，看着自己带着的这些村里孤苦伶仃的孩子，就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一样：“我像你们这个岁数的时候，也不甘心整天窝在村里，等着灵田那点可怜的粮食，总想出去闯一闯。可是村外的荒野可不是安生的地方，有诡变的天象，有吃人的精怪——还有比妖魔更狠毒的人心。”

许寒站在门板外，凝神倾听。

在老者的讲述下，许寒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样貌。曾经的荒野山明水秀，物产富足。天地间充盈的灵气，曾孕育出无数的修仙者，其中大能者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然而，如今的这里，却像是人间地狱。大地焦枯干旱，寸草不生，饿殍遍地，尸骸累累，沦为“荒野”。

篝火燃出爆豆般的噼啪声响，破庙中陷入了寂静。

听到这儿，许寒心中有些疑问，便轻推庙门，走进大殿。

老旧的山门“吱呀”一声响起，破庙中的众孩童一齐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股奇异的神情。荒野上的破庙里常有拾荒客落脚，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而那老者却似没看着许寒一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许寒走到篝火前，模仿着印象中古装剧里的礼节拱手道：“我叫……咳咳，在下许寒，叨扰一二。”

那老者微微抬头，打量着许寒。见他衣饰不俗，相貌清俊，倒不似荒野上那些强凶霸道的悍匪，便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叙话。

荒野的夜里黑暗阴冷，多有邪祟出没。

许寒坐在篝火旁，身上暖和了许多，开口问道：“方才听各位讲话，此地也曾繁盛，为何现今……？”

老者沉默不语，从怀中取出一支漆黑的麻杆，放在嘴里嚼着，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这东西名叫“黑草”，类似于烟叶，对于这片令人绝望的荒野上的幸存之民，算是种难得的麻痹自我的良药了。

过了半晌，老者“啐”地吐出一口残渣，用黑草杆指着破庙外的群山：“你瞧见远处的大山了么？”

许寒点了点头：“群山形态各异，山头却是一样的平整。”

老者眼神冰冷阴森：“那山，便是被人一剑削平的！”

许寒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仍倒吸了一口凉气。

“故老相传，千年前几位大能修士因缘纠葛，彼此倾轧，最终全力一战。”

“那几人出手，直教山河破碎，日月无光。剑气削平了山巅，拳掌砸陷了大地。东边那座嶙峋的石林，据说乃是其中一人千百杆圣枪所化。”

“自此一战后，大地灵脉破碎，灵气枯竭，化为死寂的荒野。”

许寒凝神沉思，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个修仙世界，而且已经是仙途末路的时代。这里的人们非但没有仙侠小说中描绘的那些洞天福地、仙山胜景，反而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面前那些衣衫褴褛的孩童，他们稚嫩的小脸上面黄肌瘦，瘦骨嶙峋，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身上的衣裳鹑衣百结，打上了层层叠叠的补丁，不知道已传了多少代人。

即使是这种祖上留下灵田的村子，也只不过能喝上一碗稀粥罢了。若是到了凶险恶祟的荒野上，自己初来乍到，既无功法，又无靠山，该如何活下去？

许寒瞧了一眼那白发老者，还未说话，老者已然察觉了他的意思，瞪眼道：“荒野之上，自身难保。我们村也困难得紧，没法再多添一双筷子。”

说罢，老者起身，其余的孩子们也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走罢。天色不早，回村。”

许寒没有再说什么，对方既然婉拒，自己也不必纠缠。只不过，已经许久没吃饭了，腹中饥饿得紧，一直咕咕地叫着。

那老者见他神色，指着远处说道：“东边据此十里有座营寨，不少拾荒客都在那里落脚。你不妨去那里试试，若是能留下，倒是能混口饭吃。”

许寒拱手称谢。

老者瞧了一眼破庙外的夜色，又特地回头嘱咐道：“若是要出门，最好在天明以后。夜里的荒野，可是会吃人的。”

留下这句话后，老者便带着村里的孩童们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偌大的破庙里，只剩下许寒一人。

寒冷孤寂的荒野上，这堆篝火显得格外的温暖。一股倦意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大殿的柱子上沉沉睡去。

“醒一醒，醒一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

许寒睁着惺忪的睡眼瞧去，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在奋力摇晃着自己的肩头，面相依稀有些面熟，想来是方才曾在破庙里见过的。

深更半夜的，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大哥哥，这个给你。”

小姑娘伸出右手，掌心捧着半块黝黑的面饼，面饼上被按出了几个纤细的手指头印子。荒野之上，粮食贵如黄金，她从村里来的路上紧紧攥着，生怕失落在地上。

“这是……？”

小姑娘垂头赧然一笑：“是我晚饭剩下的，你别嫌弃。”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斑斑驳驳殷红血痕。

许寒伸手接过面饼，知道这孩子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特意这么说。这点面饼，她自己吃尚且不够，哪里还能能剩的下？

他心中感动，伸手轻轻抚摸小姑娘的头顶：“多谢你啦。我叫许寒，许仙的许，寒冷的寒，你叫什么名字？”一时之间，倒是忘了这世界可未必有许仙的故事。

小姑娘低下头，目光躲闪：“大哥哥，你……你快吃吧，我要赶快回去了。”

看她神情，许寒叹息一声，已经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末世之中，粮食最为珍贵，村里定然是不许将粮食拿予外人。她这趟冒着极大的风险跑出来，回到村子不知道会受何种惩戒。

许寒心下更加感激，三口两口便将这半个黝黑的面饼狼吞虎咽地吃完。

小女孩一直垂垂着头，双手不安地搅动着，似乎心事重重。

还在担心村里人的事么？

饼谈不上好吃，甚至粗粝的磨得嗓子生疼。

但能充饥。

许寒微笑道：“谢谢你，饼很不错——”

话音未落，许寒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小女孩眼圈通红，起身走到破庙门口，喊道：“爷爷，得手了……”

破庙外亮起几支火把，白发老者大步走进庙来，身后跟着那群孩童。

一个几岁的小孩扯着白发老者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嚷着：“爷爷，村里又有几日不缺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