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负不禁回想起之前丁明问自己的那句话。

“当真不珍惜？”

他虽然回答的是不珍惜，可他最后却喃喃了一句：“人活得久，可没怎么活的明白，活得纯粹。”

从他被安排潜伏在姜年身边，至今，就短短三年，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这三年，对他而言，却过得无比充实。

看到姜年从一个阳光少年，变成现在这幅颓废的模样，张北负那颗沉寂的心，不止一次地泛起波澜。

张北负的异常瞒不过在场的人，不过却没有一个人特意关注，连他所属宗门——崆峒山庄的庄主对此都毫不在乎，他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姜年身上。

这个少年可着实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事到如今，众人已然相信了姜年的言辞，他们都是活过漫长岁月的老妖怪，那毒辣的眼光，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姜年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稚嫩得很，他说的是真是假，众人早有定断。

可这契约一事，未免让众人不喜，姜年知道小小的开蕴境修士，何来的资格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可就在这时，来自宏林寺的方丈大师率先发声，他双手合十，神情肃穆，郑重说道：“好。”

“贫僧代表宏林寺，在此与圣苗立下契约，天命之争后，无论谁能夺得魁首，我宏林寺，都不再伤害圣苗，更会遵守诺言，若圣苗不死，将圣苗……永久放逐。”

轰隆隆……

此言一出，天上立刻就响起了滚滚雷声。

即使此时天命已经出现，可方丈大师的这一番话还是引动了上天异变，这是他的契约之言，言出法随，天地见证。

违者，天罚处置！

有人皱眉，方丈大师应允得是否太快了些？

有人暗自传音：“大师，他只不过是一个开蕴境的小修士，就算他能增加一成天命主导，如何行事，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而且即便要允诺他的要求，也没有必要真的与他立下契约，就算我们不按他说的去做，他又能奈我们何？”

此话残忍，却是赤裸裸的现实。

的确，他们没有必要和姜年进行周旋，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没有强行对姜年下手，已经给足了姜年面子，这还是看在江老的份上，其言说要妥善对待圣苗一家，否则按众人的行事风格，早就动用秘术，让姜年乖乖就范了。

姜年能有跟他们提条件的机会，都是依仗江老的那份情面。

方丈大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他却是立下了契约。

未免太过妇人之仁了。

而方丈大师只有一句回应。

“佛心不染尘。”

众人恍然大悟。

“方丈大师如今修为乃是半步真人，的确不该被这等琐事扰乱心境，只道是这小子好运气，遇上了方丈大师这等佛陀心肠之人。”昆仑墟主赞叹道。

方丈大师不置可否。

“光明教廷，同契。”

“神农宗，同契。”

轰隆隆……

接连两声滚雷响起，又有两大势力立下契约。

昆仑墟主眼底有阴沉稍纵即逝。

“光明教皇和炎宗主皆是即将踏足真人领域，若是真的承受了那多出来的一成天命，恐怕会平白沾染上因果，不如成全这这小子，此举，大善。”昆仑墟主继续说道。

威廉教授和炎池龙都没有回应，他们自然知道昆仑墟主此举何意，倒也无须刻意点破，只是有些疑惑，昆仑墟主不过极我境后期的修为，怎的如此自信？看他这样子，明显是对天命势在必得。

昆仑墟主廖观平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这三大势力里，都是由极我境大圆满的修士坐镇，若是为了不沾因果，倒也说得过去，可他没有想到，接下来其余的势力都纷纷立下契约。

“风月山，同契。”

“天使会，同契。”

……

直到最后崆峒山庄庄主道出“同契”二字，天雷滚滚，不绝于耳，廖观平表面没有露出不喜，内心早已对这些势力破口大骂：“全是老狐狸！”

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些势力的用意。

随着最强的三大势力表明立场，剩余的人都想着要紧随其后，他们看重的不是自降身份，与姜年这等小修士立下契约，而是在这场选择之中，谁会不从。

若出现分歧，那待会儿的天命之争，或许就会出现阵营偏移的局面。

廖观平心知肚明，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清楚，八大势力现在看上去，是为分命血派和血傀派，可一旦真的动起手，谁能保证一定坚守下去？

即便还没有开战，各方就已经是暗潮涌动。

与其说姜年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是他自己给自己谋求的活路，倒不如说，正因为有姜年的打岔，才令得各方势力的阵营归属，隐隐有重新洗牌的迹象。

否则以姜年的身份地位，何德何能与在场的八大势力谈条件？

姜年看不透这其中暗藏的玄妙，可八大势力主却是明明白白。

姜年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卒子，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真正的博弈，往往藏在不经意间，却更为致命，稍有不慎，或者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便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于是当崆峒庄主道出自己的选择之后，廖观平毫不犹豫，郑重开口：“昆仑墟……同契！”

天上雷鸣不断。

至此，八大势力，无一例外，都接受了姜年的条件。

不杀与放逐。

姜年目睹这一幕，内心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他从来没有想过，八大势力真的会同意立下契约，而且还是全部！

姜年本能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无论他怎么想，始终都找不出端倪。他怎会知道，关于这场由他发起的变动，正是各方势力愿意看到的，姜年在中间，只不过是一个无关轻重的角色罢了，这所谓的立下契约，在各方势力眼中，起到的可是接下来天命之争各方阵营选择的作用。

总而言之，姜年在看到八大势力全部都立下了契约后，他稍微送了一口气，至少在明面上，这契约还是能对他们起到一些约束的。

“契约我们都已经立下了，圣苗大可放心，接下来，就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威廉教授淡然说道。

姜年嘴角苦涩，内心轻叹。

从姜年喊话，致使各方延缓天命血身的融合至今，只是过去了寥寥一息，修士之间的交流在必要的时候并不需要过长的时间，神念传音一刹那，念头所至一瞬间，往往无须把话说完，对方就能明白其中蕴意。

而且加上姜年二度开启灵蕴，导致修为愈发浑厚，天命融入的阻碍就越大，给到八大势力剥离的时间也就越长，这也是他们愿意让姜年说出这些话的原因。

“继续。”威廉教授说道。

所有人聚精会神，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

“合！”

祖气飞快运转！

轰！

天地俱震！

在姜年左右两侧缓慢移动的心脏与血身猛然间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在刹那间，便撞上了处于中间的姜年。

所有人屏息凝神，这是最关键的步骤。

让天命血身先于天命融入姜年的体内，心脏、血身，都要分毫不差地与姜年重合在一起，然后以姜年的本源气息，牵引天命，如同移花接木般，硬生生把天命拉扯至血身之内。

这个过程不会太漫长，可能只是一瞬间，也可能需要一两息的时间，可即使时间再短暂，对于姜年来说，都是一次令人癫狂的，地狱般的折磨。

姜年此时整个人被八大势力组成的法阵所禁锢，动弹不得，心脏和血身非常顺利地就融入至他的体内。

姜年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面容极度扭曲，身躯因被禁锢而无法颤抖，可他身上那一根根突然暴起，狰狞可怖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平静。

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字在回荡。

痛！

撕心裂肺的痛！

万剑穿身的痛！

粉身碎骨的痛！

姜年想要呐喊，想要吼叫，可却发现自己此时居然张不开嘴巴，甚至连在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都做不到，唯有一双瞳孔在轻微地颤动。

如同大海般浩瀚且深邃的剧痛自他体内疯狂肆虐，而他竟连发泄的余地都没有，所有的痛苦只得以他在体内一点一点地消化，可这根本就是无用之举！

血身与心脏根本就不是单纯地与他融合，过程狂暴又凛冽，这是掠夺与排挤！

血身进到姜年身体里，竟分化出了无数的血刺，每一根都无比尖锐，一出现就直接刺进了姜年体内，除却心脏与头颅之外的每一个角落，的确是每个角落，无论是大的内脏，粗的骨头，还是细小的血管，里面都密密麻麻地刺进了尖锐的血刺，长短不一，粗细不一，却根根紧凑，不留一丝缝隙！

姜年只在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裂开，而且不是四分五裂那么简单，是如同把他的身体丢进满是钉子的磨盘里，然后有人在外面一点一点地转动，速度不急不缓，却让人更加疯狂！

更最令姜年崩溃的是，整个过程里，血刺一直在吸取他的生命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迅速地衰弱，甚至很快的，姜年就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偏偏他还无法就此晕厥过去，他的感知无比清醒，且无法宣泄，这种极致的折磨让他抓狂！

而这只不过是肉体上的折磨！

还有灵魂！

那颗泛着金光的心脏与姜年本来的心脏重合在一起，初始并没有像血身的反应那般狂暴，给姜年的感觉就像是进到了一盆温水里，然后又进到一盆凉水中，温凉交加，连痛苦都称不上。

姜年在刹那间竟认为灵魂的折磨就此为止了，实在是大错特错！

几乎在血刺刺进他体内的同时，他的灵魂居然焚烧了起来，白色的火焰在他灵魂上跳跃、狂舞，姜年整个人立刻就萎靡了下来，这并非他自主开启的灵魂之火，而是心脏融入他体内之后对他造成的伤害。紧接着，白色火焰顷刻间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仿佛可以冻结整个世界的寒冷，此时若有人掌握了阴阳眼，天眼等秘术，便可看到姜年的灵魂已然被一层厚厚的寒冰覆盖。

而这还不是结束，寒冰消散，火焰再次涌出，冰火两重天，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姜年的灵魂连颤抖都做不到。

因为他的灵魂单薄得几乎只剩下一层虚影！

摇摇欲坠！

想停停不了。

想死死不得。

生不如死！

姜年在心中哀嚎：“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