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某不知名山峰。

此处山势并不险峻，偶尔也有砍柴之人来到这里，郑光明从来没有轻生的想法，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所以只是选择了这么一处小山峰。

夏日炎炎，攀到半山腰的树林，寻找一块空旷的阴凉地，又搬来一些石头。

坐在上面，思考人生。

这就是郑光明最近几天的日常。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殊不知郑美云早就发现了他没去山前村鱼塘的事实。

稍稍跟赵文君聊了几句，人精郑美云小姑娘，静云厂正式厂长，就发现了端倪。

这俩人肯定闹矛盾了。

她悄悄跟踪郑光明，原以为必然会被发现，却不曾想大哥竟然失魂落魄，毫无警惕之心。

这才让她发现了郑光明的去向。

郑美云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她还是个小姑娘，感情的事情她也不懂。

她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得郑光明自己解决。

郑光明在山上努力放空自我，眼睛里却不可抑制地浮现赵文君柔弱坚韧的身影。

“郑大哥，我只是把你当大哥。”

这句话始终萦绕在耳边。

是这样吗？

他不相信。

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直到数日以后，他想明白了，不是这样。

赵文君在撒谎。

她对他，不是妹妹对待哥哥的感情。

她拒绝，是因为她不能生育。

当初周家人曾经拿这个事情指责她，看得出来文君对这件事情很在意。

郑光明甚至曾经请求医生开具虚假诊断报告，就说他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他当时想着，也许这样文君就不会有心理压力。

他能感觉到，在山前村待了一年的赵文君，重新恢复了自信，变得更加积极阳光。

她对美好生活有着比常人更热切的向往。

原以为她会答应自己的求婚，没成想结果会是这样。

想通了这一切的缘由，郑光明霍然起身，眼睛里重新染上昂扬斗志。

他看着远方视线尽头的城市一角，那里是一片建筑工地，在这么远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不时有火柴盒大小的卡车进进出出。

在这一刻，他做出了决断。

沿着来时的小路，他大踏步走下山去，推门回到家中。

院子里，董丽娅正在晾晒豆角。

郑美云从山前村带回来的，由赵静亲手种植的豆角。

郑光明扑通一声跪在老娘面前。

董丽娅沉默了片刻，伸手拍拍郑光明肩膀。

“光明，起来吧。”

郑光明仍然跪在那儿。

“光明啊，赵家二妮子不答应嫁给你？”

老人语气和缓安宁，仿佛对这事情早有所知。

“嗯。”

“文君为什么不同意，你知道吗？”

老人继续问道。

郑光明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开口：

“她可能没法生育吧。”

老人长叹一口气。

“光明，你是怎么想的？非她不娶吗？”

郑光明想了一会儿，却摇摇头：

“娘，儿也不是非她不娶，但只要她未嫁，儿还是想娶她。”

“如果她嫁了人，儿也就不肖想了。”

也许到那时候，他也会在家里安排下娶一个女人过日子吧。

“光明，你娶文君是为了报恩？”

“不是。”

“是因为可怜她？”

“不是。”

郑光明抬起头，看着老娘，坚定说道：

“儿想娶她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跟旁的没有关系。”

董丽娅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

她老伴去世的早，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郑光明早早就去参了军。

却不曾想回来时已经丢了一条胳膊。

尽管这样，她不曾怨恨，她儿子也不曾后悔。

但是为了给她治病，郑光明放弃了安排工作的机会，只为了更多的安置费。

从小打大，儿子都是乖巧懂事的。

只知道付出，从来没有索取过什么。

这一次，他跪在这儿，只为了自己同意他求娶一个女孩子。

而那个女孩子，董丽娅见过很多次。

她温柔善良、端庄贤惠、吃苦耐劳、年轻漂亮...具备几乎所有能够想到的优点。

除了一点，她不能生育。

这个消息，其实她不是听郑光明刚刚说的。

而是在前日，在郑光明不知道的时候，她去过一次山前村，听那个女孩子亲口说的。

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用最温柔平静的语气说着“婶子，我生不了孩子，还是不要耽误光明大哥了”。

她跟刘素芳手握着手，相顾无言。

最后临走之前，刘素芳拍着她的手说道：

“两个孩子有缘无分，这也不能怪谁。”

回到家里，她想了很久。

郑光明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董丽娅也迟迟下不了决心。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儿子，她用力扶起郑光明。

“光明，去吧，去把文君娶回来！”

“要是再不成，娘就舍下这张老脸去求赵大哥和刘大姐，抢也要给你把媳妇抢回来！”

郑光明满脸错愕地看向老娘。

片刻后，母子二人皆是又笑又哭，颇为激动。

当天稍晚些时候，郑光明祭祀了祖先，向早亡的父亲告了罪。

次日一早，母子二人盛装打扮过后，带着礼物来了山前村。

“光明啊，好好跟文君说话，实在不行就好好求求她。”

“人家姑娘点头同意了，娘再上门提亲，总好过逼着她嫁人。”

“去吧！”

董丽娅帮郑光明整理了一下衣襟，拍拍他后背。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否则就只能采取赵文牧曾经给他提到过的方法。

逼迫赵文君嫁给他。

当初他对这个办法嗤之以鼻，而今却蓦然发现，相比从此跟赵文君形同陌路、再无可能，他宁愿逼迫她嫁给自己。

为了她，他可以放弃底线。

郑光明深呼吸几次，向着鱼塘走去。

他很清楚，这个时间点赵文君肯定正在鱼塘检查小龙虾的情况。

一晚上过去，总会有一些小龙虾、螃蟹或者爬上堤岸，或者莫名其妙死去。

赵文君不放心这些，从来都是一早就去检查一遍。

果然，一抹浅黄色的身影就在那里。

纤瘦、单薄，却又挺拔屹立。

郑光明微微皱起眉头。

他快步走过去。

赵文君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却见是失踪了好些天的郑光明，正有些讷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却不料对方直接走下水中。

完全不顾泥浆灌入锃亮的皮鞋，浸湿笔挺的裤管。

郑光明俯身抱起赵文君。

“我说过的，你如果再一大早下水，我就把你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