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扎震武林
作者:三指郎君 | 分类:武侠 | 字数:8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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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肆章 回矣
又是一年秋季啊……
花草枯萎,草木凋零,明明冬季还未至,但世间万物已经显得如此萧索了……
胡纪独自坐在书房前,望着满庭院的落叶发怔。面前的书桌上,简单的摆着几卷公文,禀报着西域边境的一些大小事务,这些他早已悉数翻阅过。
有他在南宁一日,西域王朝就决计不敢轻举妄动,故而这些军务汇报早已是千篇一律、烂熟于他心。
油灯的油添了一盏又一盏,灯芯扭曲着,极力想要散发出光和热来,以孤身的力量对抗这漫漫长夜的万里荒寒。胡纪也是这样,独自一人坐在这片被黑暗包裹的小小光晕中,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屋内屋外,只听见北风吹打窗棂的声音。
面前的桌案上,有一杯早些时还是温热的酒,此时却放的冰凉,难以入喉。
胡纪却拿起酒杯,毫不犹豫的将其一饮而尽。
他以前从不饮酒的,只因古往今来,有多少军中豪杰皆因饮酒而误了事。
可是自她离开之后,一切虽然似乎是毫无改变,却一切又都变了,变得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喝了酒,熄了灯,胡纪站起身来,却不是要去床上入睡。他拿过外衣披上,径自走出屋外,来到府内的马厩。
群马踏着干草,早已睡得深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伴随着不时挪动的马蹄,一片安静与祥和。
却也有那么一匹马,高傲的昂着脑袋,没有一丝疲倦的模样。它打着响鼻,亲切的望向走来的胡纪,两个孤独的生命在此刻相互对视,无须他讲,它,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主人会来。
胡纪抹了抹马儿光滑柔顺的鬃毛,牵起缰绳,慢慢的从马厩退了出去。
一人一马,迎着苍白忧郁的月亮,轻缓又不失矫健的往着城外山林走去。
此时子时刚过一半,正是两日交替之时,南宁城内万家灯火皆已熄灭,空旷的街道上,除了清脆的马蹄声,再无他音。
守城的士兵们却仿佛早有准备,他们凝望着街道尽头,沉默不语的等待着,心中默念着时辰。
终于,远处缓缓出现了胡纪的身影,披着月光,如同沙漠里的一颗北斗星。
士兵们彼此看了看,只说了两个字:
“来了……”
城门悄无声息的升起,胡纪加快了速度,一人一马如同箭矢一般飞快的穿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和停留。
他此行,只有一个目的。
……
城外,落梅山上,胡纪牵着那匹马,沿着宽宽的山径一路上行。
十里山径,两旁原本是光秃秃的,除了杂草和乱石,再无他物。但现在,却种满了桃树,虽然此时此刻早已凋零成泥,却不难想象,在那绿意盎然的春季,十里繁花盛开的光景。
每一株,都是胡纪亲手栽下。
山径的尽头,一座幽静的坟墓静静的躺在那里,除了坟土、墓碑、以及棺椁,一切从简。
并非是胡纪执意如此,只因他,不是亲王,甚至被剥夺了姓氏,他的女人,入不了祠堂。
这也是胡纪第一次为自己的背景权势感到悲伤,也成为他此生永远的遗憾。
枚熙兰的墓,还是像之前那样,幽净,清雅,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温婉贤淑。
胡纪走上前,将一朵刚采来的野花轻轻放上,他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墓碑,轻声道:
“熙兰,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来看你了……”
此后,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沉默着,在坟前坐了下来。
晚风轻轻拂过他的肩头,如同一双温柔的手,像曾经无数次那样,轻轻拢起他的发丝。胡纪闭上眼,静静感受着。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已是满眼泪光,星星一般闪烁着、跳动着。
“熙兰……”
胡纪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忽然,他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脚边的两颗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他手中,如同两点流星,打向一旁茂密的树丛。
树丛一阵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鼓捣出动静来,但很快归于平静。
“什么人?”
胡纪冷冷的说道。
空气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良久,传来了一声女人的轻叹。
听到这个声音,胡纪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得十分奇怪。
紧接着,树丛后面慢慢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带着一身清雅淡素的绣花长裙,以及一抹浅浅的笑意,缓缓出现在胡纪的面前。
胡纪望向那人,忽的呆住了,耳边仿佛有一声炸雷爆裂开来,紧接着的,就是双耳重重的嗡鸣声。他一个不稳,踉跄的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不……不可能……
怎……怎么会……会是……
尽管借着惨白的月光,他无法将那人的容颜看得太清楚,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她……真的是她……
这身衣服,这抹微笑,简直和他们二人初见时一模一样,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那个让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曾与他同床共枕、一起度过最美好的时光,最后,又与他阴阳两隔的……那个女人……
玖拾肆章 回矣
回来了……吗?
“熙……熙兰?”胡纪呆呆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的、艰难的问出了这几个字。
枚熙兰看着胡纪,秋水一般动人的眸子轻轻流传,随后,她颔首点了点头。
“我……我是在做梦吗?”胡纪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
很疼……
不是在做梦……
可……可是这……
要知道,那天,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下葬入土的……
“怎么会这样……你回来了吗?”
胡纪步伐不稳的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摸一摸她的脸。
她却不让他如意,径自转过身去,快步走向树林的深处。
“熙兰……你要去哪里?”胡纪恍然如大梦初醒,连忙大声问道。
枚熙兰却不理睬她,独自一人,往山林的深处跑去。
胡纪往前追了两步,却又再度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向身后枚熙兰的坟墓,依旧是那么幽静。
他是个意志力十分坚强的男人,有些事情虽然让他悲痛的肝肠寸断,却很难乱了他的心智。
故而面对这个奇迹般死而复生的女子,他犹豫了,犹豫到底要不要追赶上去。
她却似乎心有灵犀,小跑了几步,也忽的停了下来,回过头,嘴角还是带着笑意,却已不是先前那般可爱的笑容。
胡纪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个笑容,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那是她病死在床头,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微笑。
看似坚强,实则满是悲凉和绝望。
因为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没能等来那个白马银甲的男人,来拉住自己的手。
即使他已经站在门外。
也正是这抹苦楚的笑容,使得胡纪内心,那最后一道防线,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我已经……失了你一次……
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再失去你了!
胡纪咬紧牙关,再也无暇想更多,全力以赴、追了上去——
“熙兰!”
“等等我!”
枚熙兰却是微微一笑,再次扭过头去,提起裙摆,往深处跑去。
于三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本就是胡纪常做的事情。此时又气血上涌,脚下更是生风,情感爆发的力量让他的身形简直快如一道闪电。
但就是如此惊人的速度,却仍然是追赶不上前方的人影。
枚熙兰足踏清风,衣袂飘飘,宛如天上仙子一般,远远的跑在前面。
“等等我!”
无论胡纪如何运气、提劲,却始终无法拉近和她之间的那段距离,明明不到二十步,却远如天涯。
她就像一团天边落下的云摆,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触摸不到。
一滴泪水,从胡纪的眼眶滑落,飞速向后掠去。
他声嘶力竭的大吼:
“不要再……丢下我了啊!”
求求你……
一次就好……
然而此时的胡纪,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在心魔之中,全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爱的那个女人,枚熙兰,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商贾之女,哪里会这般缥缈神速的轻功呢?
可就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居然却一直没有察觉出来。
待二人远去,枚熙兰墓穴的树丛前,却再度走出两个人来,皆是黑衣斗笠,看不清容貌。
其中一人看了看二人离去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璋王殿下啊璋王殿下,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感情用事的一天啊……”
“大人,这样甚好,”另一人也陪笑道,“如此一来,贵妃娘娘的计划,便得以万无一失了。”
“是啊,真没想到啊,居然如此顺利,”先前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一直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想不到那千面郎君果然是名不虚传,仅凭书画上的人像,就能将一个死人模仿得这般惟妙惟肖……”
他伸出脚,踢了踢枚熙兰的墓碑,脸上笑容更盛。
“大人,小的还是有点担心……”另一人左右看了看,恭恭敬敬的说道:
“这璋王胡纪,毕竟是军旅铁血之人,这些东西毕竟是神鬼之事,会不会进行途中被他给识破啊?”
“呵呵,你不用在意那么多,就算他后来反应过来,在大军压境之前,也决计赶不回南宁的!”
那人冷笑着,抬头看向西沉的明月,叹息道:
“男人一旦感情用事起来,可是比女人要倔上数百倍不止的……”
……
当肖?从床上睁开眼时,虽然屋外风雪依旧,但已是大白天了。
“好家伙,一觉睡了两天啊!”身旁打盹的齐泽辉也猛然惊醒,见好友醒来,不禁大喜道:“你可担心死我了你!”
“我……我怎么了?”肖?揉了揉眼睛,开口问道。
“施主似乎是气血紊乱,有些走火入魔了,故而晕了过去,”了尘师父笑着从侧屋走了过来,“多亏齐施主发现了你,将你送了过来,贫僧已用银针刺穴,理顺了郁结的气症,现在已无大碍了。”
“多谢方丈大师了……”肖?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他挠了挠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你啊你,可担心死小爷我了,”齐泽辉嗔怪的拍了拍前者的肩膀,“你说说你,安心睡觉就好,找了一本破书瞎练啥呢?多亏是在少林寺,有高僧在此,不仅不嫌弃你昏过去还拉屎拉尿的,还能给你救过来!要是换了别处,你必然已经死……呃,那个,反正……下回注意点!”
他猛然意识到可能不对,将后面半句话吞了回去。
“齐副舵主谬赞了,救世济人,本就是我少林弟子的本分,”了尘方丈微微一笑,“齐副舵主,现在肖施主刚脱险不久,还需要静养,你我二人先出去吧。”
“也好也好,板扎你就好好休息吧,吃的喝的已经给你放在床头了,夜壶也给洗干净,你好生躺着,我就先出去了——”齐泽辉指了指床头的面饼和温水,一边唠叨一边站起身来。
“好好好。”肖?笑了笑,点了点头。
“对了,”齐泽辉刚走几步,忽的又转过身来,拿出一物:
“这本书是你的吧?沾了点血沫子,但应该不影响你看吧,收好收好——”
肖?一愣,因为他手上那本书,正是他修炼的《太阴太阳九抟无极功》!
若是他已翻开了,怎会没看见第一页铁胆雀留下的那些字?
可是齐泽辉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大大咧咧的把书往肖?怀里一塞,转身便乐呵呵的走了出去。
肖?这才想起,自己这好兄弟,他娘的根本不识字。
“喂,阿辉!”肖?想要叫住前者,将一切都告诉他。
“哎呀呀,有事你休息好了再说,不急不急!”齐泽辉摆了摆手,哼着歌儿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屋门。
肖?无奈的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只好又躺回床上试图入睡。
但是刚刚睡了两天的他,要想再次入睡,何谈容易?
他左右看了看,见屋内再无他人,便掀开被子走下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嗯——
随即他抓起一只面饼,一边在屋内转圈活动筋骨,一边大口大口的啃吃着。
吃着吃着,他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肖?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稳健轻松的双腿,眼里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床头,他原本赖以生存的拐杖,此时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杖身上扭曲的花纹,似乎变成了一张滑稽的脸,在冲他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