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公路边缘走着，轻柔灵活的脚步没有带起任何声音。

大家都穿着用火灰和鞣酸洗制的巨鼠皮衣，而这皮衣上还涂上了一层据说所有危险生物都不喜欢的消毒药剂，虽说远远达不到令它们避而远之的地步，却也不会让它们产生主动想要靠近的冲动。

粗大的双管霰弹枪斜插在身后，赵恶手里还提着一把隐隐散发着煞气的剁骨刀，锋利的刃锋上，涂着一层用煤灰和肉油混合而成的膏脂。

这是从张狂那里学会的，是特战部队的惯例，既能有效保护刀刃，又能吸收光线的反射，把自己暴露在对手面前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高耸的大楼表面，密布着无数规则的方形窗孔，寒冷的风从中席卷而过，发出刺耳尖厉的呼号。

弯曲歪折的电杆有气无力地斜靠在残破的墙壁上。

道路两边的行道树只剩下光秃的主干，表面满是黑灰色的烧燎焦痕。

散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蒙着厚厚的凝灰，它们把锐利的锋口隐藏在虚浮的尘土中间，随时准备在划破所有敢于接近的物体。

站在空旷街道的中央，赵恶只觉得心底有种难以言表的感慨。

这里没有人类，只有一堆堆分散在角落里的灰白骨头。

稍微用力一踩，就变成零碎的渣沫。

走近一辆镶嵌着四个圆环标志的扁长轿车残骸，四扇车门已经脱落，前座上的驾驶者只剩下一截与肋骨连接的脊椎，后座椅垫上满是变形的弹簧，两只圆形的人头骷髅相互拥靠在一起，掉落在底盘上的细小指骨紧密地扣合着。

显然，他们直到临死前的一刹那，还彼此紧紧拥抱着。

赵恶没有惊动亡者的遗骸，顺着路沿，转进了右边的通道。

一块长度超过三米的铜制门牌平躺在人行道上，表面漆皮剥落得所剩无几，用手指在不规则凹刻的痕迹中来回摸索，赵恶很快辨明了其中文字所代表的意义。

“■■市职业二中”。

紧接着，赵恶一行人又找到了其他各式各样的带着名字的牌子。

“■■粮油食品公司”、“■■银行”、“■■有限公司”……

没有完全烧毁的纸片、刻印在建筑表面的残存字痕、车辆残骸两边门上模糊不清的半圆形喷漆字面……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脚下这片死寂无人的废墟多年前是多么繁盛。

在一面倾倒的残墙下，赵恶拨开覆盖在表面的厚厚泥石，捡起一只被烧得只剩半边的书包。

掀开渗满水印霉斑的人造革包口，露出一摞发黄的书本。

风一吹来，脆化的纸页纷纷飘散来开，就像是一群刚刚从茧壳中脱出的食死蝴蝶，在阴沉的天幕下迅速飞远。

一堆瘦小的枯黄尸骸横躺在旁边，弯曲变形的臂骨紧紧压在书包的上面。

没有发育完全的头骨从中裂成两半，无法连接在一起的拗黑眼窝中，似乎在诉说着可怕的遭遇和死亡的恐惧。

太真实了......

真实得就好像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地球、真实得就好像这个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

而且赵恶心中也隐隐有一些不好的猜测，如果自己所生所长的地球也变成这样，那得是多么悲哀啊。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赵恶不禁想要大声吼出来。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样做非但无济于事，还会引来徘徊在废墟间饥饿的食死生物。

“怎么了？”张狂发现了赵恶有些不对劲，上前问道。

“没什么。”赵恶摇了摇头回道。

“哐啷——”

突然，左侧街道一家商店的门被推开，随着锈蚀的金属把手掉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音，一个高大佝偻的黑色身影，也随之出现在赵恶等人的眼前。

是一个舍弃了人类身份的变异人。

和普通的人类相比，它的身材是那样高大干瘦。

细长的胳膊和腿部保持着弯曲的姿势，随时准备爆发出强大的反弹。

黑色的锋利骨刃斜拖在地上，锋利的刃口依然放射出刺眼的寒光，深陷的双目中，妖异的红色虽然淡化了许多，却同样充满了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赵恶拦住了想要开枪的张狂，示意让自己来。

他将霰弹枪以及剁骨刀放在了地上，然后冷着脸，来回握伸手指、活动着关节。

未等对方有所反应，看似随意的脚步突然加快了速度，闪电一样冲近变异人身旁边，拽起它那变化成骨刃的手臂狠命反拧，不堪挤压的皮肉纷纷破裂开来，从中绽出雪白的骨节和麻花一样的韧带。

巨大的痛楚使这个变异人张大嘴，脸上的表情像人类一样痛苦扭曲着。

赵恶二话不说，一脸淡然地反手扳紧它的脖子，右手五指张开，用力狠插进对方深凹的眼窝，狠狠扯出两团拖拉着血线的黏稠晶状物。

不知何时，赵恶对于这些事情变得熟稔无比。

但就在这一瞬间，这个变异人大张的口中，突然喘息着爆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低沉嗓音。

“求……别，别傻窝......”

但赵恶强劲的手指，已经把变异人脆弱的喉骨捏得粉碎。

望着横躺在地上抽搐的黑色尸体，赵恶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恍惚。

变异人不会说话。

这是小簿子上写的一条信息。

病毒似乎剥夺了它们使用声音器官的权利。

而且之前那个隐身的变异人，也根本没有说过一个字。

眼前这个濒死的变异人竟然会说话？这实在令他难以想象。

赵恶很希望这只是自己想要发泄而导致的错觉。

然而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真的，是发生在自己眼前，被耳朵捕捉到的事实。

眼前这濒死的变异人的黑色口唇中释放出来的呻吟模糊不清，听起来就好像刀子滑过唱片时发出的扭曲音调，所代表的意义却明显得如同滴落在白纸上的黑色墨迹。

“别杀我——”

它在求饶。

求饶？

真的好像是人类啊。赵恶不由感慨道。

大部分人类在面临死亡面前，都会求饶，这是天性。

但如果这些连人类身份都已经舍弃了的变异生物都能像人类一样思考，那么这个世界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赵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