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半时分，风尾山的尸群动了。

狼崖城外城防线上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同一时间在城外的各个点位上，数十座小山般的燃油桶被弓箭点燃。刹那间狼崖城外火光冲天，整座阵地上亮如白昼。

自丛林边缘到城墙下，黑尸如海般涌来，在探照灯前组成黑压压的一片，很快就填满了城外的每一个角落。

不再有战术，也不再有搭配。数十万黑尸像是小孩子任性洒出的棋子，不分种类、不分你我，一股脑地冲上前来，迎着枪林弹雨发起冲锋。在这一刻，尸变体没有痛觉、不惧生死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黑尸在进攻时表现出的疯狂简直令人胆寒。

不断有黑尸倒下，不断有更多的黑尸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黑尸，都尽数堆在十五米高的外城城墙下。尸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堆越高，仅仅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就升起了八到九米，手榴弹攻势眼看已经无法阻止！

“哗啦——”

人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有了足够高度的尸坡，黑尸们只要组成简单的尸梯就可以再度攀上城墙，就像是昨天夜里发生过的那样！

众目睽睽之下，第一只黑尸登上了城墙，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各自为战，退！”

开战不足三个小时，进化者们就被迫放弃了棱边防线。这时候枪弹无眼，极其容易误伤同伴，而他们若不想成为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就必须要拿起冷兵器和黑尸拼个你死我活！

进化者们按就近原则分为五人一组，小组成员中包含有两个盾兵、两个刀兵和一个长枪兵。战斗时盾兵在前，枪兵居后，刀兵分立两侧，形成了紧密无暇的防御阵势。

在黑尸的步步紧逼下，各战斗小组且战且退，不多时便有序地退下城墙。只要他们能稳扎稳打退回内城，就能再次据险防守，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却惊响在所有人心头。

“啊——”

人们应声望去，只见一只二阶鬼猴突破了某只小组的防御，用细长的利爪将那名枪兵的胸膛穿了一个好大的窟窿！

“放下小亮！畜生我杀了你！”

他的队友怒上心头，想要举刀迎击鬼猴却被另一个刀兵拦下。

“小亮已经没救了，不要恋战，走！”

平均只有二阶初期的小组四人再次结队加速撤离，所幸这只鬼猴袭击得手后并不嗜杀，当即拖着它的“猎物”向一旁跑开，不然小组五人恐怕会尽数死在它的爪下。

只可怜那个还没断气的受害者，被鬼猴粗暴地拖行了百余米才得到一个痛快。他的喉咙被一口咬断，惨叫声因此戛然而止，但每个人的心中却越发感到毛骨悚然了起来。

果不其然有更多的特感正在翻过城墙，一个接一个地加入捕猎大军中，成为了追杀进化者们的刽子手。在人们撤退的路上，逐渐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受害者。然后是第十个、第一百个，越来越多的人被特感扑倒，被骨刺或毒液击中。许多受害者被扯掉胳膊、咬碎大腿，甚至被活生生撕碎，或者干脆遭受腐蚀而变成一堆烂肉。一时间那些凄厉的惨叫经久不息，犹如阴云般笼罩在狼崖城上空。

危急关头吴克手持双锤出现在战场上，他抡翻一只想要袭击进化者的二阶鬼猴，一路走来接连救下了几个人。

“你们的药剂呢？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能力者何在？随我分散出击！”

人们这才纷纷掏出一只粉色药剂，二话不说安上针头，注射进脖颈的皮下肌肉中。同时从人群中现身的能力者也似乎变多了，与原先比几乎翻了一番。更重要的是，全都是一些新面孔。

这些人的战力不错。他们有的人力大无穷，只要一拳就能让一只二阶黑尸丧命。他们有的人速度极快，只消一瞬间就能制服并结果一只同阶特感。还有的人生出一双白色的羽翼，持枪飞在空中为战友提供火力支援。更有的人化身牛头人身的巨怪，将所到之处的尸变体全部掀翻！

接近五十名能力者顶在人群最前面，承受了尸群最激烈的攻击，也输出着人类一方最狂猛的伤害。而剩下的进化者们，等阶最低的也有一阶巅峰。当能力者出手拉回天平后，他们便再次聚集成组，对黑尸展开有来有往的交锋。

尸爪在钢盾上频频擦出火花，却奈何怎么也击不穿这防御。忽然两面盾牌只见穿出一只枪头，顿时便刺穿了它的大脑。两侧的刀兵也频出风头，将一切敢于接近的黑尸劈砍开来，保护着其他的小组成员。

这么一来，虽然普通进化者们的杀伤速度不高，但好歹是稳住了阵脚。连日以来，这还是人类第一次在与黑尸单对单的拼斗不落下风。

这就是狼崖城最后的底蕴。能在短时间内催生如此多的能力者，强化如此多的进化者，放眼天下还有哪个基地能够在灾变初年做到？

狼崖城有郎华提供的药剂配方，有陈心妍和她的研究所，甚至还有从那塔山山洞中得来的大量星辰草精华，可以说拥有了制造进化药剂最得天独厚的条件。

第51章 做出选择

三个月以来，研究所生产出的全部药剂已在今天全部用光。

仅入夜后的三个小时内，狼崖城就为城内三千五百七十八名普通进化者注射了觉醒药剂，这才催生出新一批的五十三名能力者。而那些未能成功觉醒的进化者们，也在晶核药剂中获益，因此提升了部分等阶。

狼崖城的高层没有选择带着这些财富逃跑，反而为了一群普通人用光了基地内晶核储备，将生产出的大量充能药剂和觉醒药剂不要钱似的分给了所有人。

可以预见，此战过后狼崖城必然会一穷二白，重新变成最开始的穷光蛋模样。

但郎华知道这是值得的，对待自己人他从来不会吝啬。他知道药剂没了可以再做，晶核不够了可以再收集，但人死了就再也不会复生。只有这些愿意与基地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战士，才是今后狼崖城的真正财富！

随着时间的推移，偌大的外城已经完全变成了战场，无数跨过城墙的黑尸同狼崖城的人们在外城中展开了激战。人们深知此刻已无再阻拦黑尸入城的必要，因为基地内已经再没有留守的人。这时所有人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断出击，尽可能多地杀伤对手。

直到凌晨四点，进化者们依托内城城墙开始了新一轮的防守，战场上仍然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这时候尸潮的大部队已经越过高大的城墙进入外城之中，停留在城外的尸群数量不足三分之一。

在棱边防线的某间暗室中，郎华和一些实力出众的能力者趁着月色悄悄钻了出来。在尸群没注意到的地方，他们偷偷跳下城墙，向着尸潮后半部分的一个方位潜行过去。

说到底狼崖城还是不具备和尸潮死拼到底的资本，对于擅长添油战术的尸王，看起来势均力敌的拉锯战只是短时间内的假象。一旦进化者们的战损比例到达某个极限，同一时间击毙的黑尸数量跌破某个谷值，尸潮就会张开大口把剩下的人们霎时间吞没。

所有人都在和时间赛跑。或许只有击杀那只奇怪的异变体尸王，才能彻底解决这次尸祸罢。

……

当郎华带人向尸群后方突破的时候，狼崖城外两侧的山坡上正有一些人在观望。

齐水流经风尾山的东西南三面，在风尾山的东侧和西侧，各有一座山脉隔着齐水与风尾山遥遥相望。这两座山脉海拔不高，却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斜向棱线，是附近最优的制高点。

在西山棱线顶端的一座巨石后，此时正有身穿戎装的一老一少正在交谈。站在前面的老人面容清癯，军帽下是斑白的头发以及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后面的年轻人穿着裁剪得体的一身戎装，鼻梁高挺、嘴唇紧紧抿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中有一双浓眉大眼。他看起来高大威武，此刻却微微低头，毕恭毕敬地站在老人身后。

这里距离尸潮仅有两千米，有许多零散的黑尸游荡在山林间，两人身后却没有一个护卫。

如果郎华在这里，就能一眼认出来这两人的身份。他们就是当前南齐守备集团的话事人，杨家家主杨建业以及杨建业的孙子，时任215团上校团长的杨正华。

从尸潮夜半攻击开始他们就在观察了，直到狼崖城的人们在战斗中真正稳住脚跟，杨建业的表情才变得有些动容。

注意到这种变化，杨正华微微颔首，对着矮自己一头的老人轻声道：“爷爷，他们虽然人少却能在尸潮中坚持这么久，想必是有些独到之处。”

杨建业点头道：“面对尸潮面前没有选择逃跑，确实是勇气可嘉。单这一点就强过了许多人。”

杨正华试探着说道：“或许这些人值得我们一救。”

“救自然是要救。但作为指挥官，你的判断永远不要为感情左右。要知道灾变中每年死去的人何止千万，单凭你和我们南齐驻军又如何救得过来？我已经老了，武备大权迟早要交到你手中。你要记住未来的路必定还很长，只有将一副好牌精打细算，才能在这场末世中做成更多大事。这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南齐驻地三十万同袍的责任。”

“是，孙儿受教了。”

“算了，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杨建业放下望远镜叹道，“但正华你可知我们为什么要出兵救这座孤城？”

“孙儿知道，末世人族式微，我等自当互相扶持。况且狼崖城对于沙市数万民众尤为重要，若是这里失守，尸群势必席卷全市，届时所有苟活下来的人都会有丧命之忧。而若是扶持狼崖城渡过难关，其接下来必定会发展壮大、拓展势力范围，增大沙市地界的安全区域，对于幸存者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很有道理。”杨建业笑着点点头，“但你还是忘了一点。”

“忘了一点？”杨正华皱起眉头，抱拳道，“孙儿不明，请爷爷赐教。”

“我问你，狼崖城是什么？”

杨正华想也不想答道：“一座末日基地，沙市幸存者最后的庇护所，南齐驻军的友邻和潜在的对手，以及人族复兴不可或缺的据点之一。”

“那我再问你，这次的尸潮危机又是什么？”

“是……”

杨正华犹豫了，尸潮自然就只是尸潮，还能是什么？或者说这次的尸潮到底与之后的有什么不同呢？

先与后，难道是时机的早晚？

想到这里，杨正华灵光一闪。

紧接着他便仔细斟酌着说道：“灾变爆发以来，这还是世界上首次出现百万级别的尸潮围城战。从灾后自治管理协会得来的消息，各州各地虽已有尸群集结的初步动向，却还远远达不到形成尸潮的地步。末世对于人类来说如同一座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或许我们能通过此战一叶知秋，了解尸潮形成的原因，寻找尸潮形成的源头，进而为之后的末世早作准备。”

“你能想这么远，这很好。”

杨建业毫不吝啬对后辈的赞美。他转过头来，望着这个个头远超过自己的男人，不禁抬起手拍着对方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

杨正华似是十分激动，立正行了一个敬礼。

这时杨建业才收回目光，缓缓道：“全世界的第一场尸潮围城战，你说的不错，我们或许能在其中得到一些经验，再不济也可以获得一些教训。但比起参与一场战争，更重要的是参与一场胜利的战争。”

“胜利的战争？”杨正华低头思索着，感觉像是抓住了一点闪光，但就是差一点想不通透，仿佛他正与真正的答案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膜。“重要的胜利么……”

杨建业背过手望向不远处的战场，迎着那袅袅硝烟缓缓说道：“孩子你说的对，末世对于我们人类而言是深渊。往后的日子里，可以想象得到我们会一直走夜路，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摸黑前行。没人知道脚下是实地还是深坑，没人知道前面是墙壁还是通途，没人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也没人敢保证我们就能够一路走到最后。”

“我们可能会发现身边的同伴在一个又一个地减少，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峭。”

“知道吗？无尽的黑暗中最容易滋生绝望，也最容易湮灭信仰。”

老将军仰着脸，似乎能看得到今后的景象。

“死是最容易的事，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也算是简单，但难的是怎么样无愧于心地活着。生于这个灾难时代，是我们的不幸，但同样我们也肩负着不可推脱的责任和使命。”

杨正华听到爷爷叹了一口气。

“实话实说，末世发生于如今的联合管理协会时期，并不是一件好事。和平迄今为止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当代的许多人养尊处优地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战火、天灾和暴乱。在这样级别的灾难面前人的躯体不堪一击，人心更是软弱易碎。如同一盘散沙，稍有不慎就会从沙漏中一点一滴地溜走，终结会在不知不觉中很快到来。”

杨建业这时转过脸来望着对方：“正华，这会是你想看到的吗？”

“不，不是。”

“所以我才说，我们迫切地需要这场胜利。如果全世界第一次尸潮围城战以人类的胜利宣告结束，狼崖城就会成为一面旗帜。在黑暗中，这面旗帜会发散出点点荧光，就像海浪中的灯塔，为所有人带来一丝希望。正华，我们需要这面旗帜，人类需要这面旗帜，世界也需要这面旗帜！所以你明白了吗？”

看着杨建业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杨正华立正行礼，大声回应道：“我明白了，长官。我会带足人马，为‘我们’夺下这面旗帜。”

“去吧，孩子。”杨建业闭上眼睛，眼角的细纹不曾舒展，紧紧簇拥着几颗灰暗的老年斑。

“是！正华必当竭尽全力、至死方休。”

杨正华已经启程，老人的话这才从背后悠悠传来：“孩子们，我为你们祝福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