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天君眼神有些涣散，他低头看去，身前是一道真气凝聚而成的剑。

这柄气剑足足有四五尺长，隐隐发出淡淡金芒。远远观之，好像是一把被打造的十分长的金色宝剑。

气剑自一笑小腹斜向上穿过，然后那剑顺着向上，便很自然的刺中了他的身体，那个位置正好就是胸口。聂离一剑，穿心而过。

枯荣天君的眉头皱了皱：“我一直在防着他，却不曾想，居然是躲在你身后。”

那道金色剑气缓缓散去，聂离伸手抵住一笑后背，为其渡气疗伤。他二人之间配合极为默契，早已不需要语言交流，只需发现场中的每一个变化，看到对方行动，便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出手。

这是五年前联手对敌之后便形成的默契。生死与共，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是那种可以将自己的后背，甚至是性命交付给对方的朋友。

江湖庙堂勾心斗角不计其数，多少人为了名利权势，夫妻反目、兄弟成仇，混得越久，走得越好，就越不会相信别人，身边的朋友也就愈来愈少，到了最后，只剩下孤家寡人。很庆幸，他们之间不是这样，他们还没有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当聂离发现一笑的红尘经可以化解枯荣之力后，便已出手了。一笑逼着枯荣天君舍弃枯荣之力，以深厚功力强杀一笑，那时聂离就躲在一笑身后，在二人双掌相触之刹，斜刺出剑。

聂离的剑极准，虽然穿过了一笑腹部，但并未伤及要害。他这一剑也极为狠，角度更是刁钻，剑气穿过一笑腹部后，便是直入枯荣天君胸口。

若是枯荣天君仍然用他的枯荣神功，聂离之剑只要临身，便是会被其破坏，就如之前一般，真气混乱而后炸开。但是一笑红尘经有成，却又正好克制了他的枯荣神功，一时心急之下，便露出了这个决定生死的破绽。

枯荣天君捂着胸口踉跄起来，但始终是没有倒下。他眼神有些复杂，似怨毒、似迷茫，又像是释然，然后这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漠然。

他是枯荣天君，魔教第二魔头，纵横天下数十载罕逢敌手，便是败了，又如何？

枯荣天君扫了一眼一笑与聂离，而后又望向大梵宝殿，他虽年老，但目力仍是极好，便看到了端坐其中的金身佛陀。

枯荣天君看着佛陀的目光极为冷漠，更有不屑。

看到这种眼神，聂离不由称奇。虽说他不信鬼神，亦对佛门理念没什么感觉，入庙之时也从来懒得烧香磕头，但也纵然不会如此直视佛陀金身。

白鹿寺的僧人见其如此亵渎佛祖，几个性格刚烈的和尚，更是出言训斥。枯荣天君随即扫了一眼，那些人便立时禁声。

他冷笑一声，又望向大梵殿，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世人会给我安上一个第二魔头的称呼。杀人？江湖庙堂有几个手上没有沾过血的。因为我叛出佛门？怎么，你佛门便一定就是正？”

他看向白鹿寺众僧：“你们谁能回答我？”

临死之前，这枯荣天君似乎竟是想要与白鹿寺进行一场问道。众人看向一笑，发现一笑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中便是一沉。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就算枯荣天君身死，但最后这一问，若是没有一个回答，白鹿寺还是败。

聂离笑了笑，对枯荣天君竟是生出了佩服之心，此人心志之坚，实在是惊人，不管是魔头也好，枭雄也罢，单是这份对己身信念的坚持，便值得敬佩。

知道此间之事已经与他无关了，聂离便盘腿坐下，静心平息，疗起伤来，这一战，他所付出之代价，亦是十分巨大。

人群中广缘冷声说道：“你所杀之人皆为无辜，如何称不得魔头？”

枯荣天君点点头：“庙堂高官、江湖豪阀亦有欺男霸女之事，更有甚者可谓无恶不作，那些人是不是魔？”

“自然是。”广缘脱口而出，一旁广善想要拦阻，却是慢了一步，暗自叹息一声。

枯荣天君便冷冷一笑：“这些人来白鹿寺烧香拜佛的也有不少，那你为何不除魔卫道。”

广缘还想再说，却是发现难以辩驳，直憋着满脸通红。

广路便是接道：“国有国法，白鹿寺亦不能僭越。”

“有道理，那哪条国法又规定了你们可以杀那些魔道中人，就算该死，也是官府的事，

万鬼门数千门人，你们这些和尚也杀了不少吧。”

枯荣天君摇摇头，眼中露出一抹失望：“我走遍天下大小寺庙，佛门所谓普度众生不过是虚幻之事，恶人上香求个心安，好人上香亦不能度过难关，更何况这世人本恶，何需渡之？你们不过是一群骗子罢了。”

众人闻其言语，实在是惊世骇俗，却又找不出回击之言，皆是面露思索之色，更有些躺在地上的绣衣郎似乎对其这番道理很是认同，不由点头。

“师伯之言，不可说不对，但却还是偏离了佛道真意。”

“哦？”枯荣天君似乎有些感兴趣，便是问道：“何解？”

“因果、轮回是为理，明真、行善是为道，佛之道理便是引导世人为善。红尘万丈，人心不定，佛门中修行之人便是要遵戒守律、恪守内心，向善，而后行善，便是善莫大焉。”

“佛门之人皆为善？”

“人之错，非佛之错。”

枯荣天君低头沉思片刻，而后长出一气，大笑三声道：“好一个红尘一笑，本座看的不错，你果真是那个一，普灵收了个好徒弟。”

一笑脸色微微黯然，说道：“此言为洪道师祖遗言，师父临死前又将之传与我，说我何时明了，便找个机会转赠师伯，但若是一日不明便一日不可说！”

一笑微顿片刻，说道：“此亦为师祖之命。”

枯荣天君一阵恍然，身子晃了晃，而后双眼眯起，似乎看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和尚，一人清秀，一言一行皆是严谨，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模样；一人懒散，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倒更像是个顽劣孩童；最后一个，一脸木讷，是个老实孩子。

四人散步田野，时光正好。那年老僧人回过身来招了招手，慈祥说道：“普元，还不过来？”

枯荣天君喃喃道：“师父，等等我！”只是那僧人的身影愈来愈淡，淡到他已经看不清了，最后便只剩下一片黑暗。

一笑叹息一声，念到：“阿弥陀佛！”

突然间人群中传出一声悲呼：“师父！”

一笑眉头微皱，回身望去，发现是那名假扮白鹿寺僧人的女子，正是周婉儿。

周婉儿悲呛道：“聂离你杀了我师父，我便叫你也痛苦一世！”

她张口喉头一动，一道血箭便是迅疾射出，聂离倏然睁眼，而后脸色大变，怒吼一声：

“找死！”全然不顾伤势，身子急射而出。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那道血箭便已经落在荣舒芸的额头之上，血箭一闪而逝，好似一道血芒般，融进了荣舒芸的额头，其眉心之中就出现了一枚诡异的血色花纹。

她眼前一阵模糊，便要倒下，聂离已是飞身赶到，伸手抱住了她，口中喊道：“郡主！”

荣舒芸无声一笑，便已是昏睡过去。

聂离双目寒意如万年冰霜，身上的杀意更是开始溢出，发出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什么毒？”

周婉儿妩媚一笑，说道：“一品阎王散！”

声落之时，聂离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