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寒下了山顶，就见路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位置可以看见寨子到后山的路，可以看见黑黢黢的山洞。

苏辞面朝着寨子，背脊挺拔，好似已经站了很久。

时小寒原本想叫他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在他右手紧紧柱着的拐杖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等她么？

腿，不疼么？

她放轻了脚步，缓缓朝他走近，但他就跟多长了只耳朵似的，陡然察觉，慢慢地回身。

仅是一夜，不，才几个小时未见，他胡渣都出来了，若不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时小寒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望着来人，苏辞漆黑如墨的眼底缓缓绽开笑意，他的动作比她还轻缓，是因为在冷风中站了彻夜，浑身僵硬的缘故。

时间很久，他却不急，只要她回来时能第一眼看见他就好。

时小寒由远及近，有些变化她看得分明。

譬如苏辞在看见她后，枯木似的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鲜活起来；

譬如苏辞他望着她笑，那般安定而满足；

譬如明明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他，硬是柱着拐杖朝她小走了几步……

她好像突然被拉倒了局外，旁观着看到了苏辞满心满眼的“时小寒”。

如果说在山顶上时她还不太明白爱是什么，这个时候，她约摸明白了七分。

“苏……辞。”时小寒在距离他一丈的位置站定，把原想说的“先生”二字咽了下去——还是不想让他太伤心。

这样淡漠疏离的声音，还有刻意隔开的距离……苏辞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是笑笑：“回来了。”

他说回来了，却不问“你去哪儿了？”

时小寒心就那么抽疼了一下，她骂自己还真不是东西。

“嗯。”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他，笑嘻嘻说，“我刚刚见到了我老师。”

肩膀上被撕裂的衣衫，伤口处被打了结的黑布，倏地撞进苏辞视线，凌乱狂傲的……像是某人在刻意扬威。

他再转而看向时小寒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笑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装着愧疚、自责、退缩，还有自欺欺人。

陡然刮起一阵风，苏辞剧烈咳嗽起来。

时小寒吓一跳，叫他赶紧回去，可人咳得开始痉挛，竟是连拐杖都要握不住。她伸手又收手，纠结再三，最终还是半扶着苏辞，把他往寨子里送。

这厢险些要把肺咳出来的苏辞，贡献了他半辈子的演技，微屈的身子藏住了他笃定的笑意。

他心里有个声音说：时小寒，你跑不掉了。

临近寨子时，苏辞抓住时小寒，低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小寒心一提：“是陆颂？”

“他已经回来了，安然无恙。”苏辞说，“于洋将周易身上的Z病毒转移之后，周易跑了出去，带着那些沾了毒的石头……”

时小寒听后，沉默了片刻，蓦地冷笑：“于洋做的哪门子美梦，周易根本不要他帮，也不要他救！”

寨子里，除了张俊哲的队伍，还来了特警，医疗队，以及蜡像管理局的人。

指挥着手下干活的张俊哲看到时小寒苏辞，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他低声和周围人嘱咐几句，跑来时小寒面前，说：“你再不出现，这傻子就要站成望妇石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又让时小寒想起甫一下山看到的背影，还真是伶仃可怜，她心脏部位又轻轻抽痛了一下。

苏辞借着时小寒扶他的力道往她身边蹭了蹭，问张俊哲：“找到周易了吗？”

“找到了。”张俊哲指着寨子里来来往往的特级警员，“得亏他们来得及时，周易只祸祸到了几个人。”

“几个？”

“几个？”

苏辞和时小寒同时问。

张俊哲深吸气，呼出：“一男一女，都是寨子里最老实巴交的，看见周易叫他们帮忙，他们想都没想就过去了……现在，管理局已经找到附近能转移病毒的蜡像人了。”

苏辞抬眸看向时小寒。

叫她做好心理准备，是这个意思。

——又要有同类牺牲，不要太感情用事。

时小寒鼻尖酸涩，但面上是无甚在意地一笑：“上回在星都医院不也是这样么？我不看就行。”

只要不看就不会难过，她只能控制自己。

“我们去看看陆颂吧。”时小寒说，“这孩子真不该跟着我们……”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大高个儿哼哧哼哧跑到她面前，开心又局促地望着她，低低地叫：“时姐姐。”

“怎么了？”时小寒看出陆颂的欲言又止。

陆颂看看苏辞，再看看穿着警服的张俊哲，怎么都觉得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幕是不对的，鼓足勇气说：“我刚刚看到一群人抓了个孩子。”

他比划着自己膝盖的位置，“才这么点大，他们是不是坏人啊？”

时小寒已经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问：“抓孩子的那群人是不是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制服上还有个奇怪的标志？”

“对！那个标志很像锁链。”

是管理局。

管理局抓了个孩子……蜡像人？

时小寒心头火起，正要迈步，身形又是一顿。

陆颂奇怪地看着他的时姐姐，上一秒还人神共愤，下一秒就似出尘断了情，脸上还露出自嘲地苦笑。

“陆颂。”这回是苏辞叫他，“我们回家吧。”

陆颂倔犟地看向时小寒，这一刻他和于洋一样，总觉得只有时小寒会做些什么。

“那些人不是坏人。”苏辞轻声劝陆颂，“有些事情，我们也管不了。”

“为什么管不了？”陆颂不依不饶，毕竟在他眼里，苏哥哥也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

苏辞一时语塞，总不能说特权只能行使一次，他救了时小寒之后就再也救不了其他蜡像人，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吧？

自始至终没插话的张俊哲，表情有些玩味。诚然他也不是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两个“异类蜡像人”再加上有点圣母情结的时小寒，他心想：不闹点什么事才怪呢！

陆颂和苏辞在沉默无言中展开了一场拉锯战，胜负难分之际，时小寒终于开口：“陆颂，你希望我们插手这件事吗？”

当然！陆颂重重地点头。

“那你首先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

陆颂糊涂了，救孩子和时姐姐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她还能有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