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有一物拨开火海，拔地而起。

顾天抬眼看去，竟然是一只紫金景泰蓝！

蓝家以制作景泰蓝而闻名于世，这只景泰蓝更是蓝家的至宝，比前些年遗失的那尊紫釉景泰蓝更加珍贵。

嫁衣婆接过紫金景泰蓝，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只工艺品的真正面目。这是一盏细颈柳瓶，瓶颈修长，肚身圆润，釉色饱满，胎体弧滑，简直就是集造工与技艺的产物。

胎体之上以铜丝掐出飞云纹，看起来仿佛是遨游云端之上，给人以灵动之感。

铜丝中镶嵌着颜色各异的璎珞宝石，在火光的照映下，每粒璎珞之中都倒映着一座火海，仿佛瓶身簇集着几十坐火海洞天一般。

再看瓶腹，上面竟以精良笔迹绘画有一尊宝相庄严的菩萨女，丰满的嘴唇，慈悯的眉眼，凛然的神格，让人观之精深振奋。

事实上，这只柳瓶四壁皆画有同一位菩萨女，造型、工笔、风格、纹饰、刻款如同拓印般一致无二，但这四面菩萨女却并非拓印而成，皆是一笔一划一一勾画而出。

这得是何等造诣的大工匠手才能制作出这等丝毫无差的杰作，就算是拓印之法也不可能不存在丝毫细微的差距。

在佛教壁画中，佛陀菩萨不是手结法印，就是手捧器物，因此这只柳瓶将会成为这位新晋菩萨女高坐莲台之上的手持之物，同时也是她晋入玉楼境的关键所在。

原本那婆子是打算以更为契合自身的嫁衣作为结楼之物，但是这件嫁衣如今已经跌落凡尘，不再具备往日的威能，因此迫不得已，只能以这只景泰蓝来作为自己新骨楼之选。

她手托镶嵌有璎珞宝石的柳瓶，另一手红绸大袖一扫，火焰如同被拨开的大水般，蓦然裂开一条口子。随着火焰被拨开，一道盘坐在莲座台心的枯寂身影缓缓浮现而出。

“老家主！”

“老爷？”

诸多大工匠手和扈从失声惊呼，显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道盘坐在莲台中心的枯寂身影竟然是蓝家的上任家主。

就连怀素都是诧异了起来，显然连这位坐守蓝家百年的少年上人都没能预料到这一幕。

嫁衣婆见到情态各异的众人，眼神轻蔑，冷笑道：“没想到你们如此顾及情分，那老婆子今日就跟怀素翻一笔有关情分的旧账！”

怀素心里咯噔一声，轻吸一口气，面色无动于衷，看向那嫁衣婆。

嫁衣婆面带微笑，但看起来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她站在火焰之上，脚下就是那座巨大的莲台，再加上那身红绸带嫁衣的衬托，看起来像是撕裂地狱，爬到人间的恶鬼。

她嗓音嘶哑的说道：“怀素，你还记得你与家族的那桩约定吧？”

怀素轻轻点头，这件事他无法否认，那桩约定是他与蓝家先辈亲口承诺的，他若是矢口否认，日后就再难以偿还掉蓝家的恩情。

为了守护自己的那尊金身，那一战蓝家死伤惨烈，哪怕经过几百年的休养，依旧没能缓过气来。

蓝家曾经引以为傲的淬蓝技艺，也在那一战中彻底失传，所以怀素当时才会主动担任蓝家的守护佛，以及许下那个可能会违背本心的约定。

嫁衣婆称赞道：“不愧是曾经位列三十六护法之首的大佛子，言出必行，就算历经千年都不会磨灭！”

随即她话音一转，伸手指向顾天，厉声说道：“现在是你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杀了他，从今以后你便跟蓝家恩怨两清！”

怀素失神片刻，好似傀儡般，麻木说道：“好。”

他转过头颅，面无表情的对顾天行一佛礼，一身白衣无风自荡，衣面上龙蛇滚走，猖獗不已。

顾天没有任何言语，同样还礼，荡火杵与三斤铁浮现在手，五枚心印呼啸掠来，悬浮后背，灵力滚涌出体魄，如大水滔滔。

这应该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战斗，但在赵狗子还没有退走的情况下，他便要如同这位白衣僧一样坚守承诺，无论敌对之人是谁，他都要挡在赵狗子背后，为他退敌。

赵狗子脸色铁青，扭头看了一眼蓄势待发的少年郎。

又看了一眼站在顾天肩头的柳灵郎，只见他紧抿着嘴唇，已经不再肩扛黑武士，而是双手持握，体表之上有淡绿色的风束缭绕。

小乞儿突然说道：“你本不必为了我与他为敌，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情分可言，现在退走，我依然会把你当兄弟。”

他也知道顾天根本应付不了那位白衣僧，既然秦青枳已经道破了他的身份，哪怕他再怎么跌落凡尘，也不是一位运灵境修者能够拦截下来的。

与其白白送死，倒不如一走了之，这件事本就和他没有多少关系，他能帮到这个份上，对于从来不信什么人情的赵狗子来说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顾天说道：“我曾经结识过一个女子，她与我其实也没什么情分，但有一次为了我，她拼尽了全力。”

“我从一座偏远的镇子走到这里，且这一生之中都没有什么朋友。

那个女孩为了我拼尽全力，蜈蚣脸大哥为了我而丧命，温师兄为了给我拿到一部拳法，卷入一场血腥灾祸中，差一点就丢了命。

如果我此时退走了，我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对他们说起今日之事，也不知如何去面对他们。”

“有些事情，其实比死更重要。所以今日，我是不会退走的。”

赵狗子平静点头，说道：“好兄弟。”

突然，他抬起头颅，目光坚定的看向那嫁衣婆，“我们退走，放我们离去，日后我赵狗子绝不再踏足景泰镇半步。”

赵狗子认怂了，与以往很多次认怂都不一样，这次是真的认怂。

他死在这里其实无妨，本就是一条无人惦念的野狗，生与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他不能拖顾天三人下水，他们不是流浪狗，肯定会有人在乎他们的生死。

所有被他人在意的人，都不应该轻易的死去。

怀素同样抬头看向那嫁衣婆，若是她应下此事，今日便能安稳收场，他也无需再违背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