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屋，已经快磨出了包浆的古旧圆桌，圆桌中间摆着一把烛光下几乎分辨不出什么人影儿的破铜镜。

碧莲按着洛嫣然的吩咐把铜镜摆上桌子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自从有了铜镜这种可以照出人像的物件之后跟他有关的各色传说就没断过，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便是午夜不得照镜子，尤其不能照已经损坏的，不然招来野外的游魂野鬼，把无视禁忌的人拖进镜子里活活吃掉。

洛嫣然一个纯科学信奉者自然是不信这个，但是一辈子活在厄运里的原主却因为想起了这个传说隐隐又有发作的趋势，怒道：“你是想用着破镜子招来恶鬼杀了我？”

洛嫣然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小姑娘皮肤白皙，嘴唇因为刚从温水里捞出来还泛着深深地红色，黝黑的眼珠嵌在她雪白的脸上，明明是一副美人相，却因为她笑得不是很妥帖，让她此时看起来很像聊斋里即将从水井里钻出头来的女鬼。

“当然不是，”洛嫣然将脑后乌黑的头发用食指勾出来一绺，在耳边一圈一圈地绕着弯，“鬼神佛陀，是你们的信仰，可能会救你们，但我从来不他们老人家上香磕头，人家可不愿意保佑我个路过的。”

碧莲不知自家小姐脑海中两人说得热闹，只是觉得今天小姐十分不对，心里担忧起来，看了洛嫣然一会儿，皱眉试探道：“小姐，您刚才沐浴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别是冲着什么脏的了？

“没有，”洛嫣然扭着眉毛对小丫鬟一言难尽道，“就是午觉没睡好，梦见了一个疯婆子，吵着我让我还她命来。”

其实就是觉得光从脑袋里跟原主说话忒别扭，有个镜子照着，好歹能有一种说话对象就在眼前的感觉，不然洛嫣然总会在自己愣神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穿越的时候影响了脑子，精神分裂了。

碧莲顿时花容失色，这就是冲着了啊，“要不我去叫落尘道长过来给您施个法吧？那些个枉死的鬼最不要脸，平白无故就想索人家命，还跟那个癞皮狗似的不好赶走！”

洛嫣然辛苦憋笑：“……”

原主：“……”

小丫鬟还兀自不觉哪里有什么问题，继续道：“京城里人家都知道落尘道长于十分厉害，寻常小鬼只要他过来走一趟就能吓走，就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一场法事也足够能把那小鬼打回去！”伸手要将镜子抽走，“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摆镜子的好，免得她从镜子里招来同类，老人常说小鬼结群就是要闹劫，最不好对付。”

洛嫣然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白皙的皮肤在油灯下泛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平日里看起来很可爱的一双小虎牙，竟好像平白拉长了一寸，几乎要在洛嫣然的嘴角露出不安分的尖儿来。

洛嫣然扭着慵懒妖媚的腰在碧莲脑门上点了点，指甲尖尖的——沐浴时头疼得狠了自己咬出尖儿来的——不经意戳在她绷紧的皮肤上，笑道：“行了，逗你玩的，哪儿来那么多鬼神非要我的小命，我又不是什么大财主，镜子放下，我就是想看看我这张俊美的脸今天有没有更俊美一点。”

碧莲脸色更白了，小姐不会是让艳鬼冲上了吧。

“嗯……你还是把落尘道长叫来吧，不是做法，告诉他不用带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器，”洛嫣然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已经晚了，让他进屋里说话多少有些不方便，出去的时候叫几个家丁在院子里摆个桌，待会儿落尘道长来了你叫我一声，我出去见他。”

碧莲又深深看了对镜子玩头发的洛嫣然一眼，心惊胆战地走了。

小丫鬟翠绿的衣服映着不知什么时候绿起来的脸，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在小院门口，她招来平日里与她最要好对洛嫣然也最上心的婆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吩咐几句，然后就见那婆子似乎被碧莲传染了，忽的一下绿了起来，表情严肃地对碧莲一个劲儿点头，期间还指点了碧莲几句。

一炷香后，两人面色沉沉表情沉沉脚步也沉沉地忙了起来。

圆月不知什么时候被浓云遮住了光辉，只远山头顶能看到零散几颗艰难露出一丝光亮的星子。庄子里没有店铺酒楼，更没有沿街打更的梆子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衬托出来的静谧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阴森。

碧莲提着小小的灯笼，在狭窄的小径上急匆匆走着，间或几只不长眼的青蛙跳上路面，吓得碧莲捂着嘴巴不停地抽凉气，眼泪流出一掌宽，心里不停地碎碎念，“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她分不清佛道，只知道这些都是宝相庄严的法师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路遇小鬼念出来，总能有点用。

碧莲要去落尘小院，避免不了要经过洛黎门口，小丫鬟双手交叠在胸前，拇指按在掌心，四指压在拇指上，满脸都是冷汗，本不想打扰少爷，却见洛黎屋里还亮着灯，窗纸上隐隐绰绰露出两个都快抱在一起的身影。

碧莲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提着小灯笼站在门口，转头朝里面看了一会儿。

她很快找到了哪个是洛黎，嘴角不由得沉了沉，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涩。只见那平日里十分形骸放浪出八分的小少爷正被身后一位身形挺拔怀抱宽刀的影子紧紧拉住衣领，防止他扑进对面那位的怀里。

自从少爷有了林震希这个贴身护卫，便总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说要看书下棋养神怡情，不让除自己院外其他任何丫鬟婆子入内，碧莲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少爷了，上次见他时答应给送给他桃花酿都没机会亲自送到他手上——林震希总是能在碧莲靠近之前精准感知她的存在，及时出现在门口，冷着脸把碧莲赶出去。

碧莲总觉得这个林震希对她有一股莫名深刻的敌意，旁的小丫鬟无意中靠近洛黎，他都是客客气气把人请走，只有她，稍微离洛黎近一点就好像踩到了他的尾巴，非亲自把她赶出去一里开外才算罢休。

简直一言难尽。

碧莲对着窗上的影子扁了扁嘴，刚转头要走，忽然又转了回来，朝洛黎屋里看了一眼，想起件很重要的事——三小姐中邪了，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这屋里一个是三小姐的亲弟弟，一个是三小姐未婚夫，如此重要之事，他们定要是要知道的啊！

那该由谁来告知呢？

贴身丫鬟啊！

碧莲被鬼怪吓出来的冷汗在她想通此间关系时倏地没了一半，一转身，脚下生风冲到了落尘门口。

她总算还没忘了洛嫣然在屋里等他找法师。

碧莲哐哐哐拍裂了破旧的门栓，落尘开门她最后一巴掌还扬在半空，险些就拍在了落尘的脸上。

“怎么了，”落尘吓醒了，忙往旁边躲开，“大半夜的洛嫣然又发什么疯？”

“小姐中邪了！”碧莲崩豆似的哗啦啦说道，“看样子还是个艳鬼，请道长过去给驱驱邪！事关重大，奴婢还要去禀告两位少爷，便不等道长了，烦请道长尽快些。”

碧莲的小灯笼带着风刮进洛黎院里，没眨两下眼睛，又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了，速度还比进去时候快了不少。

林震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门神似的挡在碧莲面前，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黑夜中飘散开来，“少爷知道了，法事做完，自会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