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嫁给陈槐七年有余，水深火热六年半，起初的半年她也并非那般任人宰割，她还是会反抗的，但防抗之后的结果并不理想，多数时候都是只得了一时安稳。

她不可能全天候的防着陈槐，总会有那汉子得手的时候。

而在那时候，陈槐也会将先前梁氏挣开的一次酷刑变本加厉给她还回去。

五年前她会被陈槐砍掉一只胳膊，其实并不全是因为陈槐提前想到了讨好原庄头的计策，而是因为陈槐在毒打了她之后竟然就那么带着一身血去抱起了她刚出生的儿子。梁氏在他那双三角眼里看到了当初他去家里求娶她为妻时候的神色，心里害怕的不行，害怕他要是哪天真的疯起来会把她儿子杀了。

于是梁氏挤出了仅有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勇气，趁着陈槐睡着，连夜抱着孩子离家出走了。

她是想去找梁全的，想答应弟弟，跟他一起逃走，以后天高海阔，哪怕卖身到勾栏瓦舍，只要能有个可以吃饱饭又不用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的地方，她哪里都愿意去。

可她自从嫁给陈槐之后就没怎么出过家门，又赶上夜黑风高，庄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没走两步便迷了路，然后一不留神跑进了已经快要饿死的老庄头家里。

老庄头认出了梁氏，让她在家里安顿下来，嘴上说去给她找她的弟弟梁全，最后却绕开了梁全立在庄口岌岌可危的小茅屋，直奔陈槐家里去了……

那天晚上的后半夜里，陈槐将梁氏的嘴巴用一块猪圈里的抹布堵住，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套银针，一根一根不计穴位地全扎在了梁氏身上，硬是将那干瘦的女人扎成了银光闪闪的刺猬，最后拉起梁氏抱过孩子的那只手，抡起斧子狠狠砍了下去。

他觉得那是背叛他的象征，而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背叛。

襁褓中的小孩儿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因为母子连心，感受到了母亲的痛苦，亦或是听到了黑暗中呜呜咽咽的哭声，那个晚上，小孩把自己稚嫩的嗓子生生哭出了血，直到现在都不怎么会说话。

此时天光微亮，万物朦胧，庄子里的农户还半梦半醒没出门，陈槐已经推开门，带着梁氏走小路往庄子前的工厂去了。

他五大三粗地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铁链子，另一端拴在梁氏的锁骨上。

那铁链一路叮当作响，梁氏好像一条病狗，被陈槐连拖带拽，走得稍微慢了，他便回头朝那瘦小的女人抡巴掌。

……

洛嫣然今天早上又穿了一套繁琐的正装，行走在乡间田埂里，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只开了屏的大孔雀，一身五颜六色，头上还立着个不知是什么款式，但一看就肯定很富贵的黄金累丝坠绿翡翠步摇。

那一串串的链子都有她手指那么长，洛嫣然都不敢快走，生怕惯性太大，这链子再给打上节，落尘那个没良心的小道长非让她去罚站不可。

洛嫣然慢悠悠走着，目光微微压低，方便她看清前方路面，还方便她时不时瞥一眼前面潇潇洒洒的左云策。

左云策昨晚睡得挺晚了，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今天的精气神，一大早就像个打了鸡血的猴子，花里胡哨地摘了一堆还带着露水的花花草草全堆在洛嫣然门口，架势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洛嫣然活埋在花丛里，看看明年春天能不能收获一树的洛嫣然。

洛嫣然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从一堆花儿里杀出一条血路，囫囵个儿的走出小院，左云策又将一颗半人高的杏花树拖到她面前，对她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声：“抱！”

洛嫣然好悬抽过去，赶紧把这小少爷掉了个个儿，推着往前走去，为了防止他往后看再非要去抱他的大树叉，她还以手做夹，将左云策脑袋固定好方位，只准往一个方向看。

他的脸上还有些薄汗，洛嫣然的手盖上去黏腻腻的，好像一点温热的胶水，会直接将他们粘成一对连理枝。

洛嫣然一想到这就脸红，还没走多远就把自己红成了刚出锅的红皮蛋。

碧莲促狭地看着自己小姐，无形中又把她的红色加深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落尘说过，左云策很聪明，单看智商这一项比洛嫣然不知要强出多少，学东西非常快，但是他似乎不怎么会对人好，这与他幼年时候的遭遇应当有很大的关系。五岁的孩子，还没怎么学会跑跳便掉进了狼群，天天提心吊胆地跟着一群茹毛饮血的畜生满山瞎跑，后来好不容易被老王爷找回来了，也是一直锁在他的院子里。

他从未真正地感受过爱与被爱。

洛嫣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始矛盾起来，她有些可怜左云策，小小年纪就要受那么多的苦，但又觉得幸好如此，不然也轮不到她替嫁。

两种感情好像两把没有开刃的钝刀，一点一点在她的心里相互摩擦蚕食，彼此都有种莫名其妙地执着，磨得洛嫣然心里痒痒的。

“阿策，”到了庄子前的工厂，左云策看到有人在抬木头，眼睛一亮要过去玩，洛嫣然忙叫了他一声，“不要跑远，玩一个时辰就回来。”

左云策兴奋地点头，转眼便化作一条红色的火光，消失在人群中了。

碧莲给洛嫣然搬来一把椅子，按着落尘道长交代的，一点一点指挥者洛嫣然坐有坐样，不能没型没款，更不能把脚踩到椅子上，“您这是要把左少爷当成儿子养了？”

洛嫣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碧莲笑道：“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弟弟要出去玩儿，婶婶担心他闯祸受伤，都会在他还没出家门的时候远远地喊上一声，跟您说左少爷的一样。”

洛嫣然干咳一声别别扭扭地没理她，这小丫头最近跟洛黎学的口齿越发伶俐了，接过翠绿色丫鬟手里的一盏茶，十分端庄的抿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香，回甘柔和，是以前没喝过的味道，朝碧莲挑了挑眉，“嗯，这茶不错。”

“据说是南边最新过来的贡茶，”碧莲道，“昨天二小姐派人过来送信时候一道送来的，我觉得正适合这个季节，就泡了点。”

洛嫣然嘴角一僵，放下茶杯，回甘突然就苦了起来。

什么破茶，还没以前含香院里过期的碎茶叶沫子好，不喝了不喝了！

她有些不自然地抬起头来，在工厂上忙碌的人影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什么陌生的独臂女人，还以为陈槐没把梁氏带来，正要找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洛嫣然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佝偻着腰在她身后艰难地挪动一个巨大的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