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低垂着头，坐着睡着了，也许喝醉了心里就不苦了，也许睡着了，就想不起仇恨了。

在许多年以前，景泊颜还是孩童，而李杞柠也是孩童，他们相交于儿时，那时的景泊颜憨厚老实，李杞柠也活泼可爱。

那时的景府还在，景府的人也都在。在景府的后院里，有一颗又高又大的竹子，听说是景泊颜的姑姑景意小时候种下的，它之所以又高又大，是因为景泊颜又矮又小，每每仰望它，景泊颜总怕它忽然倒下来砸到他。

可是有一天这颗竹子真的倒了下来。

西郡淮陵景氏为皇商之家，景泊颜自幼就跟着父亲景愿东奔西走，到各郡去采买。在他十三岁那年，景愿决定让他出去历练，为他准备了随侍，让他去散幽进购珠宝。

“银票带够了？”景泊颜在临行前看着身边的随侍再次问道，出发前必定要将一切准备好，不然路上将会艰难。

“带够了。”

“那银票是分开放着的吧？”景泊颜再次问着，接着又喋喋不休的说道：“要知道外面窃贼多，千万不能把它们放在一起，不然就都丢了，还有……”

“老哥，你怎么还没走啊？”赶过来的李杞柠打断了景泊颜的话，话语里全是嗔怪之意，她走到景泊颜面前，抬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人，嘟囔道：“景伯伯说了，让你出门多长些心眼，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接着她又冲着跟去的随侍嘱咐道：“还有你们，盯紧了公子，货物固然重要，但是别把他给弄丢了。”

“哪里就能丢。”景泊颜傻笑着看着李杞柠，接着挠着头说道：“我不在家你没事多来陪陪我爹，他平时看账本会忘记吃饭，还有他经常会和底下人发脾气，你多劝劝他，他只听你的，还有……”

“还有还有还有。”李杞柠打断了景泊颜的话，无奈的说道：“老哥，你再多说几个还有，太阳就要下山了。”

景泊颜回身看着等着他出发的随时们已经不耐烦了，便拍着额头傻笑道：“瞧我，都忘了要出发了，那我走了啊。”

李杞柠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景泊颜离开，可是景泊颜还是一边上马一边回头对李杞柠嘱咐道：“你吃葱姜蒜过敏，记得千万要忍住，喜欢吃也不行，还有吃葡萄记得吐籽，别直接吞，不消化。”

面对景泊颜不停地还有，李杞柠只是不停地点着头，嘱咐他路上小心，直到他真的离开，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聒噪半天，终于走了。景泊颜向来心思细腻，但是说话总是说个没完，但凡开口就停不下来，每次都让李杞柠很是头疼。

自景泊颜离开后，李杞柠偶尔会来陪景愿，一切正如景泊颜所说，为了看账本，景愿废寝忘食，饿得胃痛也不和别人说，还好被李杞柠发现，让底下的人熬粥，亲自喂送。有时候景愿也会因为底下人犯下低级错误而谩骂不停，全府上下也只有李杞柠敢劝，也只有她才能劝得动。

就在景泊颜即将回来前的某天，寂静的夜晚传来几声哀嚎，打破了宁静的夜，李杞柠从梦中惊醒，起身披着外衫来到门前，只以为幻听的她正打算关好门回去睡觉，却忽然瞧着远处火光蔓延。她心知是有事发生，便唤来随侍出去打听，没过多久随侍就回来禀告，说是景府忽然起了大火，可是却无人从府内跑出。

李杞柠听后急匆匆的穿上衣服，坐着马车就奔着景府驶去，马车停在景府门口，李杞柠跳下马车，瞧见的是火光连天，景府的大门敞开着，可是门前却空无一人，里面也静悄悄的，除了火烧房屋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

不好的预感在李杞柠心中萦绕，她几乎是飞般的跑进宅院里，跌跌撞撞跑了一路，瞧见的却见满地尸横，吓得她腿软跌坐在地上，这样的场面她不是第一次见，每次失去的都是她最熟悉的亲人。她挣扎着起身，在满满的血腥气，以及火烧焦味的庭院里寻找着景愿。其他的随侍已经躲在墙角呕了起来，而李杞柠却冷静异常，四处寻找着。

最终在景泊颜的卧房里，李杞柠寻到了景愿，当时景愿尚有气息，李杞柠命人去寻大夫，却被景愿止住，知再无生机的景愿握着李杞柠的手，嘱咐他几句话后，就挣扎着咽了气。

跪在他身旁的李杞柠早已经泣不成声，她自知此事绝非偶然，必定是有人作祟，可是任她如何问景愿凶手是谁，她都得不到答案，只是让她和景泊颜好好活下去，就这样他带着秘密离开了人世。

李杞柠的存在本就不见光，她无法到公堂去鸣冤，只能将景愿下葬后，等着景泊颜回来。

景愿入土后的第三天，景泊颜回来了，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听说景府遭了匪，钱财被席卷，满门灭绝。他不敢相信的回了景府，看着破败的门庭，他独自走进府中，空旷的庭院内，沾染血迹的尘沙，以及被砍倒的竹子，景泊颜落泪了。他跪在竹子前跪了许久，直到李杞柠过来劝他时，他眼中皆是怒火，不顾李杞柠的阻拦，孤身出府去复仇。

李杞柠不过是柔弱女子，比不得男子气力，自然是拦不住的，她追着景泊颜出府，终究没有将他唤回来。自从景泊颜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李杞柠四处打听他的下落，都是没有消息。只能重修景府，又重新种了竹子，等着景泊颜回来，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后，景泊颜与李杞柠的重逢也是特别，某天城中忽然有家青楼开业，不过短短半月就比得过其他老去处，听说花满楼里的姑娘皆是头牌，个个美貌艳丽。这勾起了李杞柠的好奇，究竟花满楼的姑娘们有多美，她想去瞧瞧。

于是便女扮男装混进花满楼，果不其然，楼里的姑娘样貌谈吐皆是不凡，倒像是大家闺秀。就在李杞柠贪看时，她瞧见二楼被姑娘们簇拥的景泊颜，起初她只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看又确确实实是景泊颜，可是她所认识的景泊颜从来不会如此放肆的大笑，也不会左拥右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