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弛一惊，“什么节哀顺变？你给我说清楚！”

“……你把腿挪开，沉！”

他不吭，却将搭在我腰下的那条腿，放下了。右肘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举在我的枕上。想来这躺姿也不舒服，非要挤上来干嘛？

“说吧！”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眸『色』泛沉，“节哀顺变。”

这用词，确实煞气大。

这年头，安慰人恰到好处，也是一门技术活！尤其是这种傲骄敏感，自认意难平还屡遭拒绝的主儿。

我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心里不痛快，可以理解。毕竟你为这一门亲事，斗智斗勇费尽心机。但事已至此，只能说你跟b小姐缘份不够。‘猿粪’这东西呀，不是早起就能捡着……”

张公子嘴角微微一抽，是给我逗乐了吗？

于是，我再接再厉。

“反正你今年红鸾星动，娶不了b小姐，就赶紧找c小姐、d小姐……你不是急着联姻吗？休整一个晚上，明天继续泡妞！就你这颜值，你这手段，放倒小姑娘分分钟的事！还有，不妨将目标放宽一些。不少富婆也是身家不菲出手阔绰……你不是就要外援吗？只要她够有钱又肯帮你，年纪样貌都是其次。”

这一番话下来，行云流水句句在理。

没想到，我还挺会安慰人！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可老半天，身后的张公子，一丝动静也没有。是我说到他的心坎里了？所以一时鸡冻得没有语言。

“我要去洗手间，你再想想……”

“我想什么呀？呵呵！”

忽然，他笑了！

声音不大，但笑得份外的认真，份外的毫不掩饰。

笑到最后，他已经捂着肚子，还抬手拭了拭眼角，“谢谢。”

“……”

“谢谢你。这种时候，还会安慰我，鼓励我。”

“……不客气。”

“不过，你刚才说的，有几点不对。”

头，不由侧转过去。而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第一，我心里并没有不痛快。”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当时确实有些恙怒，但却有几分说不出的高兴。”

“……”

“第二，我没什么c小姐d小姐……我们这种家庭，除非真的只按自己的心意来。若要联姻，条件适合又利益共赢的，其实屈指可数！”

“哦……”

“何况，我已经没时间了。”

蹙眉，“你爷爷……”

张公子面容一黯，“情况很不好。”

微微叹气，我忍不住问：“b小姐对你明显钟情。都订婚了，想来她家也认可你。怎么又退婚了？你那两位不省心叔，干了什么？”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眸光如星海潋滟，“是我去退婚，不是我被人退婚。”

“……”

我将这一句话，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怎么啦？”

张公子伸手，轻轻抚平我皱起的眉头。指腹的缱绻，一如他低柔的耳语。

脸不由热了……

捌过头，拂开他的手，我转身爬坐起来，“好端端的，干嘛退婚？”

他依然平躺在病床上。目光如水，轻笼一般罩住，脸带嗔恙的我。

“你想知道原因？”

“……”

其实，原因于我而言，没有意义。除非我想跟他在一起！

于是我没有再追问。

张公子轻轻一笑，“你不问，我也要说。第一，我不想瞒你；第二，我不想由其他人来告诉你。”

说着，他伸手，盖住了我撑在床单上的右手。

“昨晚，老五来找我……他让我看了一样东西。”

他这般步步为营，处处提防，居然也有把柄落在他人之手！

张公子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胜负只差一线。易位而处，我也会不遗余力扳倒对方。”

我不置可否。

“b小姐，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莫明地，心中一动！

他说的，是那一位四年前车祸丧身的女朋友？因为痛失所爱，他创设了新愿咖啡馆，以聊情伤……

我垂目，却忍不住悄悄的睇过去。

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张公子仰着头，点漆的双眼仿佛凝视着无尽的虚空。

“从一开始，她就喜欢我。默默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但我无暇顾及……”

忽然，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很僵紧，像要把自己包裹起来。

薄唇轻轻翕张，似乎喉咙发哽。半天，他缓缓地说：“大一还没结束，我父亲就去逝世了……因为酗酒过度。但细节推敲下来，比较蹊跷。这对我爷爷打击很大，生意也出了些问题。我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理解。”

“但我没有明确拒绝她。就这样，情侣不是情侣，朋友不是朋友，处了3年多。”

默默听着，眉头慢慢地蹙起，“你心里也是喜欢她的吧？”

“其实，说不上有多喜欢。她的各方面条件都合适，若谈婚论嫁，是很不错的选择。”

“她死后，你很自责？”

“是。”

暗室陷入了寂默。不知过了多久，张若弛才慢慢开口。

“她是那么的一心一意。但我的态度，回应不了她的感情。终于有一天，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她向我大发脾气……然后自己开车走了。”

“就是这次，出了意外？”

“是。”

那一双熠熠如参星的眼睛，已黯若苍晦的夜海。躺在病床的躯体，犹如浮木。

我没有再问。却轻轻拍了拍，他盖住我右手的手背。

“当时，我根本不明白，这已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我能多一点耐心，如果我能追出去留住她……”

然后，他凉凉的笑了。

“我真的很虚伪，也很自私。”

暗室再度陷入了寂默。

我垂目，他闭上了眼。空气中是压抑着的一呼一吸，和静静流淌的神伤。

半晌，张公子轻轻晃了晃我的手，“不想理我了？……”

声音低哑，带着几缕的颤怯。

我没有回答，只缓缓摇了摇头。

能这般直面内心的贪私与痛悔，需要多少的勇气，多深的彻悟，才得以自剖。

人，既有光明的一面，亦有阴暗的一面。

再恶的人，内心总有那么一点光；再善的人，暗处也一定潜藏着“心魔”。

不必否定！不必逃避！也不必罪咎！

世间一切本是一如。正邪善恶同时存在。

见我犹如入定，张若弛挣扎坐起，伸出手想抱住……却滞在了半空。

抬眼睇去，他双目晦靡，已然没有半点的光与亮。

心中一软，我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各人自有命数。你也不必太难过。有她的生日吗？我给你看看？”

张公子明显一愣，仿佛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她是93年的，农历八月初六，时辰我不知道。”

我一怔！

八月初六是尾宿。她跟我都是尾宿！我俩互为命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