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视野一片朦胧，冷穆的黑夜与黑暗的城堡也模糊了边界线，就像是油花滴入清冽的墨水之中，产生一种混合式的污浊感。

当城市最后一点灯光被卷扫的夜云擦除时，朦胧惨白的月光穿过薄云，隐约可见城堡那比例相应的扶垛、墙垛、栏杆，幽暗深邃的窗棂、交错嵌套的骨架券、层次鲜明的尖拱、高耸峭拔的飞扶壁以及大量以尖券为嵌的华盖、壁龛等细部装饰，这些雕刻繁华的构件使得这座由粗粝石墙垛叠堆成的黑色城堡消褪了严肃厚重感，增加了轮廓线以油画厚涂般的凹凸肌理感，曲线晓畅优美的拱顶肋架如大树张开，伸展盘绕，纵横贯连，配合着细圆的束柱将建筑结构结合为一个有机整体。

大小不等的尖塔，以及塔上的小卷花状饰物，如同一丛丛黑色火焰拔地而起，威严壮阔，石雕窗棂、配图优美的瘦高钟塔左右相辅，也似是自深渊钻出的嶙峋尖笋。

更似吸血蝠尖锐的獠牙。

覆盖在古老哥特式城堡上的纤细藤蔓如僵死人虬结的青筋般盘旋飞绕，沿着蜿蜒的路径一路向上攀岩，穿过密密麻麻的梯架及飞扶壁的刻线间隙，直抵一条腾飞贯通了主堡和钟楼的飞扶壁外壁，才猝然而止。

飞扶壁外壁似苍劲结实，像是连接了城堡骶骨的腹侧角和脊椎骨的纤维，在靠近飞扶壁踢脚折线处，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沉默地坐在冰滑的石弧上，一条腿放直横躺，一条腿微微曲起，膝头弯成拱形，承载着一只流淌着水滴的白手。

手的主人颀长清瘦，胸脯与肩臂突起不明显的肌肉，光滑如被江河万年冲刷形成的卵石。此刻，汗丝沿着他乌黑色的发尖点点滴滴落下，沾湿了他肩臂的肌肤，沿着带诡异刺青纹的手臂流泻而下，在指尖再次凝聚成珠。

男人无惧迎面袭来的寒冽夜风，一只穿过了黑发的紫红色眼瞳，凝定地望着远处如铅灰般朦胧的城市。

目力所及处，一团模糊色块，飘然荡过夜雾。

“最近，城里的蝙蝠越来越多了。”

黑暗中响起了男子冷色调的语气。

他轻叹一声，眨了眨眼，紫红色眼瞳深处的昏暗城市也如同一圈湖水中倒映着的夜景扭动荡漾。

“据说城北的工程队在进行隧道钻眼爆破作业时，炸塌了布兰肯蝙蝠洞，那是世界上最大的蝙蝠洞，足足有上千万只无家可归的蝙蝠涌入了这座城市。”

回应男子的，是一道来自后方的苍老男声，那声音瓮声瓮气，带着一种艰涩的憋窒感。

男子用一种双肩不对称的不协调姿势扭头瞥向后方，狭窄的视域凝缩成一团浓厚有力的黑颜料浆，那是一道深邃的尖拱形高窗。

月亮如水波，随着浅灰色的浓厚层云稍稍裂开一道苍银色的缝隙，彩色玻璃后，被窗框切割的半张人脸轮廓渐渐清晰，仿佛月亮自月蚀中缓缓转出。那是一张苍老的脸，银斑点点的背头发被风吹得蓬松蜷曲，略微梳乱，像是片片堆叠的卷积云，蜡黄色的皮肤带着无法抹去的磨疏感和纹理感，色素积深的皮肤带着些黄疸的征兆，浮凸的眉弓、斧削般光滑硬直的鼻梁搭配着深陷的眼窝，有一种骨架建筑般的层次感，还有一颗镶嵌眼窝深处的蓝晶色的眼球，如镀着透光膜的果冻膏状物。

“今晚的‘狩猎’，要开始了？”

男子徐徐回头，紫红色的眼瞳泛着树脂的光泽，带出一种朦胧的血腥感。

“听。”他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抵住了唇峰，幽幽地道。

棉絮般的话语析分成丝丝缕缕，在诡冽的风中无形地柔化开。

哥特式城堡的西区，一座带着黑色火焰状侧影的钟楼以扭曲的姿势插向盘积其上的云层，荡荡的午夜钟声，乘风洒下，充斥在天地之间，朦胧困倦的远处灯火闪耀汹涌，干瘦的柏树随着清澈的钟声摇曳不止。

“已经过了午夜，不再是今晚了，福克斯。”

“对于一座看不到黎明的城市，‘今晚’这个词，永远都是进行时。”叫福克斯的老人不缓不急地纠正，然后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锋，

“夜爵少爷，别说我老调常谈，我不觉得你这种穿上小孩子橄榄球服打击几个暴徒的行为能够对这座城市有多大的现实意义。事实上，以你的财力，多设立一家离岸银行，或者打造一支擅长玩金融杠杆的数学博士团队玩玩对冲基金的债券套利交易，甚至是创办一个发放科技券的基金来推动小微科技企业的资产质押融资工作，都对这片被称为罪恶渊薮的土地有更大的贡献。你已经不是那个会趴在床头灯下偷看漫画的小孩子了，不该再拿过时的《蝙蝠侠》作为模范。”

夜爵仰起头，颈部刚毅的线条仿佛是画师的笔以凌厉动作猛戳，画出了流畅的线路，颈下的青色血管，也展开了它的脉络。

夜爵欷歔一声，默然不语。

他的沉默，换来了老人更多的唠嗑：

“始终不要忘记，你的一个姓，是阿撒托斯，另一个姓，是诺登斯。那是这个国家最庞大的两个家族的姓氏，一个是金融寡头，一个是科技巨鳄。红五月花袭击事件后，两个家族的血脉凋零，你是这两个家族唯一的苗裔，仅剩的继承人。当初我承了你爸的嘱托照顾你，我不想下了地狱见到他时羞愧难当。”

说至此处，老人的右下眼睑浮起一层淡淡的灰影，蓝晶色的眼球澄澈剔透，却又像是蒙着一层尘雾，晕染出一片凹深的阴翳。

哥特式城堡的西区，一座带着黑色火焰状侧影的钟楼以扭曲的姿势插向盘积其上的云层，荡荡的午夜钟声，乘风洒下，充斥在天地之间，朦胧困倦的远处灯火闪耀汹涌，干瘦的柏树随着清澈的钟声摇曳不止。月亮如水波，随着浅灰色的浓厚层云稍稍裂开一道苍银色的缝隙，彩色玻璃后，被窗框切割的半张人脸轮廓渐渐清晰，仿佛月亮自月蚀中缓缓转出。